石徹端坐在辦公室內,研究小黑送來的最新資料,時而眉頭深鎖,時而陷人沉思。
“老大,根據調查指出,自從兩年前你決定回來,不再插手恆幫事務後,幫內惡鬥便持續到現在。”小黑解釋這幾個星期來所調查的結果。
“連絡上嶽昕了嗎?”石徹問。
“還沒,需要我馬上替你聯繫嗎?”小黑一改先前輕浮態度,一派正經問道。
他沉吟了會兒,才道:“不用,我們目前無法掌握恆幫的實際狀況,要是這邊先有動作,只怕給聽帶來麻煩。”
其實石徹另一個身份,便是縱橫巴西的極道組織“疽幫”老大——嶽千行的長子,也是恆幫的繼承人。
恆幫是巴西黑道界的龍頭,也是唯一由華人組成的地下幫派,領導人嶽千行,除了擁有在華人圈呼風喚雨的能力之外,也是首位跨越種族藩籬,將勢力範圍擴張至巴西極道的人。
人行短短數十年,嶽千行憑其果斷無情的做法,順利剷除所有不利於恆幫的眼中釘,勢力快速擴充,讓狂妄自滿的他,更具野心地將幫會觸角,從狹隘的毒品販賣、地盤吞併等犯罪勾當,計劃性地延伸、並深入政商兩界。
恆幫在他帶領之下,成為縱橫巴西黑白兩道,最具影響力的地下組織。
這一番豐功偉業,造就嶽千行不可一世的狂妄性格。
冷心絕情的他,曾有過不少女人,卻從未有人能攫獲他的心。
眾多女人當中,能獲得嶽千行認同的,只有分別為他生下兒子的石芸燕、章瑾亞、及王若嬋三名女子。
石徹是大老婆石芸燕的獨子,嶽昕、嶽少凱則分別為章瑾亞、王若嬋所生,是石徹同父異母的弟弟。
兩年前,嶽千行才過完六十大壽沒多久,便因肝癌去世,不到三個月,石芸燕因無法承受喪夫之痛,也跟着走了。
原本無心繼承父業的石徹,料理好母親後事後,不顧眾人反對,招來恆幫所有重要幹部,當眾將領導恆幫的重責大任,移交給他的二弟嶽昕。
他深知,嶽昕遺傳自父親武斷果決的性格,絕對比自己更適合坐上恆幫領導人的位子。
母親死前唯一心願,便是要他放棄恆幫,脱離黑道生活。
之前為了保護母親免於惡鬥,他甘心屈就於黑社會。
一心想擺脱黑道的他,在無後顧之憂,及獲得嶽昕允諾,一定致力恆幫內部改革之後,才毅然決然帶着幾名忠心部下來到台灣。
小黑便是跟隨他來台灣的部下之一,也是他在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兩年來,石徹憑着過人的毅力及才華,在台灣建築界闖出一番成績,除了傲人成就,他謎樣的身份背景,更成為業界不可或缺的八卦話題。
“小黑,馬上和德叔聯繫,有任何消息或動靜,立刻通知我。”石徹不容置喙下達命令。
“是。”
小黑一退出後,辦公桌的電話立即響起。
“石徹。”他接起電話。
“阿徹,是我,嬋姨。”話筒傳來一道中年女子的聲音。
嬋姨?她怎麼會打電話過來?“嬋姨有事嗎?”即便心裏感到訝異,石徹卻以十分冷淡的口氣回應道。
他一向和王若嬋母於不親,來台灣這兩年,彼此關係更形同陌路。
當年母親執意待在父親身邊,他也只有隨母親委屈留在岳家,但他心裏一直唯恐嬋姨或其他人對母親不利。
雙方關係在王若嬋母子幾十年來的暗中較勁下,一度到達一觸即發的地步。
彼此交惡的緊張氣氛,一直到石芸燕去世,石徹離開恆幫之後才停息。
“阿徹,這麼久不見了,你在台灣過得好嗎?”這麼久沒聯絡,王若嬋自然先寒喧一番。
“託你的福,還算過得去。”他口氣依舊冷得可以。
“自從老爺和你母親過世後,這些年來我一人孤單守着岳家,偌大的宅院簡直冷清得可以,唉,説實在的,心裏還真想念當初大家在一起熱鬧的日子呢。”她忽然感傷地説。
“嬋姨難得打長途電話來,不是想緬懷過去的事吧。”他無情打斷,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早摸透嬋姨的個性,若非緊急事故或關係到自身利益,她絕不可能主動和自己打交道。
“當然,嬋姨除了關心你的近況之外,撥這通電話的主要目的,是想提醒你一件事。”王若嬋乾笑着,依舊維持好風度。
“有什麼事就直説吧。”若非直覺她要説的事必定和恆幫有關,他也不會耐着性子陪她耗到現在。
“事情是這樣的,嬋姨不曉得你有沒有聽説,阿昕自從接管恆幫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樣。”王若嬋語帶憂心地説。
阿昕變了樣?這怎麼可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石徹儘管不相信她的話,但這幾個星期無法聯繫上昕的情形,不免讓他擔心起來。
“你也知道,恆幫本來就有幾個幹部不服阿昕,自從他上任後,不但無視幫規狠心將他們踢出幫外,還攬權自重,導致幫內反對他的聲浪日漸嚴重。”王若嬋細説原由。
“阿昕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既然他現在是怛幫的領導人,大家應該聽命於他才是,怎麼反倒處處阻擾他?”石徹相信二弟並非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詳細情況嬋姨也不是十分清楚,我只知道,阿昕當時發現有人打算找你回來恆幫,一怒之下,竟不顧情分,狠心將這些跟了你父親幾十年的忠心部下,全趕出幫外。”王若蟬説得義憤填膺。
“真有此事?”石徹對她所言仍抱持質疑態度。
“不管你信不信,嬋姨必須警告你,阿昕一直把你當成心腹大患,怕你有天終會被反對他的人説服,回來搶他幫主的位置。”王若嬋接着説出更驚人的話來。
“阿昕絕不是這種度量狹隘的人。”石徹嘴上這麼説,同時也在心裏這麼告訴自己。
“阿昕早就變了,現在他將權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貪權至此,更甚當年你父親。”王若嬋語重心長地感嘆。
聽到這裏,石徹只是沉吟着,好半晌不説一句話。
他從小和昕一起長大,兩人感情也最要好。兄弟之中,唯有昕對恆幫最具企圖心。
但他天性純良,並且在自己來台灣前曾承諾過,待他繼位後,必定致力恆幫內部改革,將恆幫化暗為明、由黑漂白,轉型為全新的正派組織。
這曾是他和昕私底下的協議,尚未獲得恆幫內部其他人的贊同,因此他猜測,這些不利昕的傳言,極可能是些守舊幹部為了拉他下台編造出來的。
當年的承諾言猶在耳,石徹不相信昕真會淪為慾望的俘虜,因貪戀權勢辜負他的期望。
王若蟬見他沉默不語,又道:“我聽少凱説,阿昕為了要徹底剷除你這個眼中釘,最近甚至派殺手到台灣取你的性命。”
如此聳動的一句話,石徹聽來只覺荒謬,心裏卻同時聯想起,之前昕到有關幫內惡鬥的傳言。
“總之,嬋姨希望你能把這番話聽進心裏,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希望你能提高警覺,避免不幸的事情發生。”
之後,王若嬋又苦口婆心地勸誡他一番,才肯斷線。
結束通話後,石徹原本平靜的心,頓時波濤洶湧起來。或許嬋姨方才那番話,只是想挑撥他對昕的信任,姑且不論蟬姨目的究竟為何,她都已經成功在他心裏投下一顆大石……
沉思半響,石徹決定不再理會心裏煩亂的思緒,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他一定會好好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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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兩人在外面用完餐後,石徹一路陪着範芷芹散步到家。
一整晚,範芷芹話不多,一臉眉頭深鎖的模樣,像有心事困擾着她。
“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開心?”臨到門口,範芷芹轉身上樓前,石徹忽然出聲喊住她。
範芷芹驀然停下腳步,看着他不發一語,眼波之中的流轉,像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説起。
應該告訴他昨晚的事嗎?可她又不希望石徹擔心……但如果再不説的話,她今晚鐵定和前幾天一樣,會害怕的一夜無眠。
“你心裏到底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説?”石徹見她猶豫好半晌,於是拉近彼此距離,望進她眼底輕問。
範芷芹看着他令人心安的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徹,我好像被人跟蹤了……”
“被跟蹤?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石徹臉色瞬間丕變,他握緊她雙肩,焦急地追問。
“前兩天大概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去附近還片子,回來時,覺得身後好像有人跟着,可我回頭一看,卻什麼人也沒有,不過……”説到這裏,範芷芹忽然停下來。
“不過什麼?”石徹接着問,口氣十分焦急。
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他只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
“雖然我沒有看到任何人,不過我十分確定自己被跟蹤。而且當我發現身後有人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拍了照……”範芷芹心有餘悸地説,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腦袋一片空白,待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後,她早巳嚇得拔腿就跑。
“你確定自己被拍了照?”石徹聞言心一驚。
“我確定。”範芷芹用力點點頭,當時那一聲再清楚不過的快門和突來的閃光燈,還讓她當場呆愣好一會兒,以為自己被怎麼了。
見她十分肯定的樣子,石徹在心裏暗自推想,依照情況看來,那人絕不是普通歹徒。
他一路跟蹤芷芹到家卻沒有任何行動,直到被發現,也無任何傷害她的念頭,反而匆匆拍照後便離去。由此可見,那人必定受命於他人,本身並沒有加害芷芹的意圖。
芷芹交友一向單純,善良的她不至於得罪他人,那麼跟蹤她的人究竟是誰?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希望你能提高警覺,避免不幸的事情發生。嬋姨先前那番話忽然浮上心頭,令石徹不禁蹙起濃眉。
不可能!雖然他直覺那人是衝着自己來,但他絕不相信,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會是昕——
“怎麼辦?徹,這幾天我害怕的睡不着覺,甚至不敢單獨出門。”範芷芹緊緊埋進他温暖的懷裏,尋求安全感。
“發生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石徹感受到懷裏人兒的輕顫,他心疼地指責。
“人家怕你擔心嘛……”她囁嚅道,她也沒想到自己最近會這麼倒黴,先是無端被夏耿偉騷擾,接着又被歹徒跟蹤,先前夏耿偉的事已經帶給石徹不少麻煩了,她不希望他老替自己煩心啊。
“聽着,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必須在第一時間讓我知道,明白嗎?”石徹抬起她的臉,口氣異常嚴肅。
“嗯。”這次經驗已經夠她嚇的了。
“還有,沒有我陪,以後不準這麼晚自己出門。”石徹輕敲她額頭以示懲罰。
“我知道。”她乖巧地點頭,經過這次之後,她再也不敢一個人半夜出門了。
“你説什麼我都答應,那你……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範芷芹睜大無辜的雙眼,撒嬌地問。
石徹最近忙於公事,已經好些天沒留下來陪她了。
發生這樣的事,石徹當然恨不得將她綁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保護着,但他卻不能這麼做。
“對不起芷芹,我最近公事比較忙,待會還得趕回公司處理一些事。”他抱歉地説着,不忍看她失望的表情。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到每天失眠,反正我現在也睡不着,我可以等你忙完後再過來陪我。”她苦苦哀求。
“如果你真的睡不着的話,就隨時打電話到公司給我,好嗎?”石徹心疼地看着她,好言説着。
“喔……”範芷芹難掩心中失落,不想讓他太為難,只好悶聲應允。
“這才是我的乖女孩。”石徹在她額頭上輕啄一下。
直到見她上樓,看到她屋裏的燈亮了之後,石徹才安心離去。
一出公寓大樓門口,走沒幾步,石徹立即敏鋭地察覺身後有人。
“是誰——”他大聲斥道,旋即回身,快速移到身後的電線杆,自黑暗中揪出一個人。
“哎喲——輕點呀……大少爺……”
大少爺?這聲音不是——
石徹聞言,連忙看向那人的臉——
“德叔?怎麼會是你?”石徹看清來者後,感到萬分訝異。
“哎喲,你德叔不過是想看看,能夠獲得大少爺青睞的女孩長得什麼模樣,沒想到人沒看清楚,這把老骨頭反倒差點被拆了……”
眼前這位年約六十,被石徹喚作德叔的老人,便是嶽千行生前最信任的人,也是在岳家待了近三十年的老管家。
“德叔,你是什麼時候來台灣的?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石徹趕緊扶起老人家,邊查看他有無大礙,邊追問。
“我是前天一個人回來的,恆幫那邊並不知道我回台灣的消息。”德叔拍拍身上的灰塵説道。
“德叔,恆幫最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台灣這邊一直無法聯絡到你?”一連串不尋常的事件接踵而來,石徹急着一次問清楚。
“不瞞你説,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我只是聽聞到一些對大少爺不利的風聲,便冒險趕來台灣通知你。”德叔莫可奈何地説。
“冒險趕來?”石徹不解,德叔在恆幫一向受人敬重,其地位更無人能動搖,他不相信有誰那麼大膽,竟敢動德叔一根寒毛?
“半年前,當幫內出現一批反對昕少爺的聲浪時,昕少爺曾為此開除好幾位幫老。”德叔續道。
沒想到這件事是真的?石徹聞言深感訝異。
“這件事過後不久,我也跟着被命令離開恆幫。”
“聽為什麼這麼做?”石徹不由得一顫。
“這我也不曉得,一接到命令,我還沒來得及問昕少爺原因,緊接着便有專人將我接至一棟宅院。”德叔細説自己這半年來的遭遇。
“後來我發現自己的行動被人監視,甚至連電話也被監聽,於是我就這樣和外界失去了聯絡。”
“直到有一次意外從送飯的人口中得知,恆幫內部惡鬥越形嚴重,甚至還傳出有人將對大少爺不利的消息,當時我根本無從證實消息虛實,情急之下只好裝病,之後從醫院潛逃出來,再想盡辦法趕回台灣。”德叔説到這裏,頓了下。
“德叔,你認為這一切是昕的意思嗎?”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也太過混亂,令人一時無法理清頭緒,石徹想聽聽德叔的看法。
“這命令的確是聽少爺下的沒錯,不過,我相信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德叔嘆了口氣,才緩緩地道。
“事情沒查清楚之前,的確不能妄下定論。”他相信昕的為人。疑慮自他腦海中剔除,石徹寬心的説。
“對了,大少爺,方才那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嗎?”德叔像是想起什麼,忽然這麼問。
“有什麼問題嗎?”他不答反問。
“我是認為,為了你和那名漂亮小姐的安全着想,你們這幾天最好不要聯絡或見面,以免那些想對你不利的人有機可乘。”德叔提出他的看法。
他冒死趕回台灣的最終目的,便是捍衞他這個從小看到大、視為親生兒子的大少爺的安危呀!
石徹聞言,沉吟好一會兒,才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