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的庸人谷,跟其他季節一樣的平靜安詳,這是個被世人遺忘的世外桃源,遠離江湖上所有的恩怨情仇。
將丰神玉從無名谷帶回庸人谷已經兩個月了,從綠樹如蔭、滿目蒼翠,到綠葉轉黃,漫山紅葉,沈七巧一如既往地用心照看著丰神玉。
藥香飄蕩在竹林上空,雄鷹低空飛過,又一個拔高衝向雲霄。
屋前的空地上擺放著一組竹製桌椅,桌上有一組茶具,一個頭戴紗帽的白衣人躺卧於陽光下,似乎已經睡熟。
一角紫衣出現在草地上,沈七巧將藥碗輕放到桌上。「表哥,吃藥了。」
「辛苦你了。」
「沒關係,只要你的身體慢慢好起來,再累都沒關係。」她笑著扶起他。
丰神玉端過藥碗,聞了聞,不由輕笑一聲。「七巧,你又在裏面加香料了吧。」藥的辛味已經十去八九,只餘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翼。
她淺笑道:「對呀,藥很苦的,一定要加些香料喝起來才不會那麼澀。」
「謝謝你。」
「一點兒都不費力,很簡單的。」她一邊將竹籃的點心擺放到桌上,一邊説道:「今天感覺怎麼樣?」
丰神玉伸了伸手臂道:「我感覺丹田的內力正在一點點凝聚,身子也輕快了不少。」
她聽聞欣喜地抓過他的手把脈。「真的啊,我把藥劑再加大一點,八九日內就應該可以見到功效了,到時候你一定要打只野兔給我下飯。」
「好。」
「一言為定。」她伸出小拇指。
「一言為定。」他輕輕地勾住。
「七巧,七巧……」綿長的呼喊在林外持續著,蒼勁有力的聲音不知疲憊地響徹竹林。
兩人對視一眼,丰神玉發出低笑。「七巧,你的師祖很有趣。」他一直以為那是七巧的師父,畢竟當年就是他帶走七巧的,可是他來到庸人谷才弄明白,他的兒子才是七巧的師父。
沈七巧微蹙著眉頭,頭疼地看著通往林外的小路,終因受不了師祖的魔音穿耳而揚聲道:「好了,我聽到了。」她絕對相信,如果自己再不應聲的話,魔音會讓山林間的飛禽走獸統統絕跡。
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隱約可聞沈七巧與師祖的談話聲,似乎為了藥材的稀有在爭論不休。這已經成了一種慣例,至少兩個月來,他已經聽得極為習慣。
丰神玉伸手撫摸著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頰,濃濃的失落襲上心頭。七巧不在意,他卻無法不在意,似乎從小到大,就只有容貌能勝過她,如今這惟一的優勢也已不在,這樣的他怎麼能匹配七巧這樣聰慧可人的世間奇女子?
輕輕地閉上了眼:心頭暗自嗟嘆。
熟悉的腳步聲從竹林中傳來,他知道七巧肯定又滿載而歸了,隨著功力日漸恢復,他的聽力也在加強中,甚至能聽出七巧手上拿了多重的物品。
「表哥,我決定再煉老壽星,這次多虧你及時服下它,否則只怕很難撐過冷冰兒的百毒噬體呢。這麼好的藥一定要多準備一些才行,而且我決定再多加幾味稀有藥材提高藥效。」她歡天喜地地捧著一隻大藥簍邊走邊説。
「老壽星?好耶好耶!煉好了記得給我留一些。」林外響起熟悉的蒼老聲音。
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師祖,偷聽別人講話很不道德的,你再偷聽,一粒也不留給你。」
「好,不聽,不聽……」笑聲越來越遠,顯然人也走遠了。
「聽你説過,煉那藥很辛苦的。」丰神玉伸手拍拍她的肩。
她揚起下巴笑道:「那有什麼關係,至少對你有用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強自將目光投向前方長勢正好的藥材上,沉沉地嘆息一聲。他終會辜負她這片情意的。
轉身向竹屋旁的藥廬走去的沈七巧,面上閃過一絲憂鬱。他還是無法敞開心懷,死愛漂亮的個性真是讓她恨得牙癢癢。
將磨好的藥末搓成藥丸,放入蒸籠。然後坐在爐火前看顧火候,她的心情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冷冰兒將他傷得太重,況且傷口已經陳舊,想要恢復如初的難度很高,該怎麼辦?
屋內屋外,兩個天地,兩種心情。
不知不覺中,月上柳梢頭。
月光如水一般流泄一地,彷彿為大地鋪上了一層銀色的地毯。
丰神玉倚窗而立,抬頭望著高空那一勾弦月,自從毀容後,他就不喜歡光亮,卻獨愛清冷高潔的月光。
長長的影子映照在地上,熟悉的腳步走近。
「表哥,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美?瞧你都看得入迷了,連我進來也不打聲招呼。」沈七巧似乎放下了什麼東西,然後朝他身邊走來。
「嗯,確實很美呢,好久沒賞月了。」她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看著天上的月亮發出感嘆。
丰神玉忍不住伸手攬過她纖細的肩頭。近來她似乎更加消瘦了,一切都是為了他。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懶散成性的七巧肯為了他徹夜不眠地翻查藥籍,研製千奇百怪的藥方來試驗,這都是因為他在她的心裏佔有很重要的地位,雖然她從來不講。
將頭靠在他寬闊的懷中,她笑彎了眉眼。「表哥,你看今天的月亮像不像我兒時戴在頭上的銀飾?」
經她一提,丰神玉陡然憶起,記得兒時的七巧,烏黑的長髮上時常會綴著幾隻月牙一般的銀飾,問她為什麼,她卻只是笑得神秘。
「那銀飾到底代表什麼?」他問。
她開心地笑了起來。「並不代表什麼,我只是想看你摸不著頭緒的樣子,才故意笑得那麼神秘。」
真相大白,困擾他多年的疑團解開,答案卻只是一個惡作劇。
早——該——想——到——
懲罰性地將她壓向窗欞,卻在月光的蠱惑下,一時意亂情迷地吻上了那兩辦常常得理不讓人的櫻唇。
晚風吹來一片雲,遮擋住月亮的光芒,恰似羞怯躲入雲層之中。
情慾充斥在屋內,激情隨著散落於地的衣物在發酵……
媚眼如絲的沈七巧,玉體橫陳於牀褥之上,白如藕玉的雙臂緊緊地纏繞著試圖掙扎的丰神玉。
面對著温柔似水的心上人,壓抑的衝動如開閘泄洪般勢不可擋,丰神玉拉下了帷帳,投身於那迷人的愛慾橫波之中不想回頭。
夜還很長,多情又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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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蝕骨的歡愉仍在胸膛迴盪,陽光的温情已從牀帷透入。
丰神玉無奈又懊悔地看著躺在自己懷中的人。不該發生的,為什麼一切偏偏會發生?
「好熱。」懷裏的人不滿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緊閉的雙眸卻沒有睜開的跡象。
手舉在半空中猶豫半晌,才慢慢地落在她滑滿牀枕間的長髮上,柔軟而滑順,隱約有淡淡的青草花香味,那是久經山泉水洗滌的味道。
長長如羽扇的睫毛眨了幾眨,晶瑩的眸才緩緩睜開,猶如慢慢綻放的曇花般炫目迷人。「表哥,早上好。」
丰神玉愣了一下,腦中漸漸清醒起來。
「七巧,你怎麼可以……」他説不下去了,他怎能埋怨她的用心良苦,又怎麼捨得去埋怨。
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眸底水氣慢慢凝聚,大有江河泄洪之意,丰神玉頓時慌了手腳。
「你你……你千萬別哭啊……我沒説不認帳。」一看到她的眼淚,他就會六神無主、手足無措。
下一刻,沈七巧就眉開眼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認帳,要不是為了你那個死愛漂亮的毛病,我一點兒也不想犧牲色相,一點兒都不想。」話尾她加重了語氣,以表示自己原本是有守貞的打算的。
丰神玉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真的做了手腳?」
她水靈的眼珠轉了轉,俏皮地眨眼道:「人家不過是在衣服上撒了一些催情粉而已,只有一點點。」她手指捏成一條縫以表示用量的確不多。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一點點就這麼厲害嗎?」有時候太相信七巧就是笨蛋。
「那就證明我的藥粉厲害嘛,是不是,表哥?」
「嗯。」他只能點頭。
「啊……」沈七巧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手指發顫地指著他,「你怎麼把我弄得渾身像快散了一樣……那今天怎麼煉藥啊,天啊地啊……」
丰神玉及時伸手搗住了她的嘴,雖然知道竹林之內不會有人聽見,但是這種閨房秘語還是輕聲細語地説比較好,他也比較能接受。
「好了,小聲一點兒。」
「可是,人家全身都很痛。」她苦著臉看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幫你揉揉。」丰神玉只有舉手投降的份,這讓他猙獰的臉顯得有些滑稽。
她趴在牀上,裸露著背部,半眯著眼享受天下第一幫主的按摩,似睡非睡地咕噥了一句,「按摩的手法很生疏,還有待加強。」
丰神玉的手頓了一下,最後無奈地搖頭。「你呀——」
「好舒服,好想睡。」她已經開始囈語,似乎已進入了半昏睡狀態。
手指的觸感細膩光滑,還有股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丰神玉感到有些疑惑。「為什麼你身上會有香味?」
「女孩家都會有體香的,除非有狐臭。」她迷迷糊糊地回答。
他當下差點兒失聲笑出來。「你的味道很淡雅。」
「我常喝花茶啊。」沈七巧爽快答道。
他發現處於迷糊狀態的七巧有問必答,於是猶豫了片刻問:「我的臉還有救嗎?」
「死愛漂亮的,我還在頭痛這個問題呢,可能會很麻煩。」
丰神玉心頭一鬆,很麻煩就表示還有希望。
靜謐中飄蕩著曖昧的氣流。
「喂,你到底往哪兒摸?」
後來沈七巧才明白一個道理,當一個女人沒穿衣服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的男人按摩,否則會很晚才能起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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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陽光很充足,特別適合在檐下曬曬太陽。
於是沈七巧搬出躺椅,在暖洋洋的陽光中睡去。
十丈之外的衣袂翻飛聲傳入耳中,丰神玉目光透出驚異。自己的功力恢復如此神速嗎?目光投向躺椅上熟睡的人,唇角輕揚,替她掩了掩披風,然後飛身出了竹林。
頭髮永遠梳得像女人一樣油亮,衣服永遠嶄新如初,就連那多情的目光都似乎從沒變過的温學爾,持著一柄紙扇,一副風流瀟灑地站在竹林外。
「豐兄,看得出你的武功恢復得不錯。」
「你也説過七巧的醫術很厲害的。」
温學爾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頭上的紗帽。「你打算幾時摘掉那頂帽子?」
「可以摘的時候我自然會摘。」
「老實説,一個人獨撐場面的日子並不好過,你還是快點變回原來那個風流丐王比較好。」温學爾不勝欷吁地説。
丰神玉笑道:「難道是你那個師妹又對你刀劍相向了?」自從進了庸人谷,才知道單庸人谷這幾個人就可以上演無數好戲讓人欣賞。難怪他們從來不會覺得深谷寂寞、孤單難耐,換成任何人待在這裏都不會有那種感覺的。
温學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最近七巧是不是煉了不少丹藥,你身上有沒有多餘的?」
他哈哈一笑,從腰間摸出一個竹筒扔過去。「這是七巧剛研製出的『九九還魂丹』。」
温學爾如獲至寶般收入袖中。「多謝豐兄了,七巧自從遇到你之後就變得勤快起來,這真是天下蒼生之幸啊。」
「江湖之事有勞兄台了。」丰神玉抱拳致謝。
温學爾拍拍袖口,笑言,「有這個東西當謝禮,是我賺到了。況且噹噹乞丐頭兒也是挺不錯的一件事情呢。」
丰神玉逸出輕笑。「那我就先回竹林去了,七巧找不到人時,脾氣可是很不好的。」
「我明白,我明白。」温學爾的神情染上了幾絲曖昧。
丰神玉面上一紅,幸好頭上戴著紗帽,加上容貌已毀,否則還真是尷尬萬分呢。
回到竹屋,沈七巧依舊在屋檐下熟睡,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黑熊蹲坐在她的面前,一副等待的神情讓丰神玉防備抬起的手放下。
那熊看到他時,發出一聲低吼,讓丰神玉的手再次擺出架式,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七巧。
「咦?」她被熊吼驚動,睜開了眼睛,看到蹲坐在自己面前的黑熊時,不禁露出久別重逢的笑容,「小黑,你來看我了?」
那熊似聽懂人話,居然還點了下頭。
她摸摸它的腦袋,笑問:「你有什麼事找我嗎?」
那熊居然又點了一下頭,這倒讓丰神玉好奇了起來。
「那就帶路吧。」
黑熊向竹屋後方跑去,沈七巧看向丰神玉,他心領神會,施展輕功帶著她追蹤黑熊而去。
黑熊在一個深暗的洞口停下,腦袋往裏採了探,又往後看了一眼。
她笑了笑。「它叫我們進去看看。」
丰神玉望了一眼山洞。「真的要進去?」
「對,小黑不會害我的。」她拍拍黑熊的頭,它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眼神變得温和。
丰神玉點亮火熠子,整個山洞頓時明亮起來。
走到洞底繼續向左走,看到的是一池泉水和位於泉水正中央的一塊大石。
「你帶我來看這水和石頭?」沈七巧的表情有點疑惑。
黑熊興奮地點頭。
她彎腰伸手去探水温,水冰寒徹骨,再去摸那大石,居然觸感温潤帶有天然的暖意。
「表哥,好奇怪啊。」
丰神玉伸手探水試石,也不由面露驚奇。「世上萬物確實神奇,這泉水是冷的,位於泉水之中的大石卻是温熱的。」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不敢相信世上還有如此洞天。
她又伸手摸摸黑熊的頭,笑道:「謝謝你小黑,我要回去了哦。」
走出山洞,黑熊很快投身於茫茫大山之中,不復見蹤跡。
他看著黑熊消失的方向,「你怎麼會跟熊成為朋友的?」
她笑了笑,跳上他的背。「它是我救活的,很有靈性呢。」
「確實很有靈性。」他點頭,背著她慢步走在山林之間,迎面吹來的山風輕爽宜人,讓心情也忍不住跟著輕快起來。
「以往我在山中採藥時,都是它陪我去,很安全的。」沈七巧抬手摺下枝頭的一朵花拿在他胸前把玩著,「這谷中有很多珍貴的藥材,多到讓你無法想像呢。」
「以獸制獸,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她的頭挨著他的臉頰,手把了一下他的脈搏,神情帶著困惑。「表哥,你今天是不是感覺身輕如燕、耳聰目明,且內力充沛?」
丰神玉點頭。「確實,但按你昨日所説,就算我服下藥劑,也須八九日光景才有效果啊。」
沈七巧半晌無語,驀地,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如此。」
「到底是為什麼?」
她乾笑了兩聲,沒有説話。
「為什麼?」他真的很好奇。
「你知道蕭沁蘭的毒針無法害我的另一個原因是什麼嗎?」
「除了天蠶衣還有什麼?」
「因為我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啊。」她小聲地在他耳畔吐出這個令人震驚的答案。
「原來如此。」丰神玉恍然。
「所以,我想來想去,你的功力會突然恢復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跟我……跟我……有了肌膚之親的關係。」她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的不自在。
他暗笑於心。她畢竟還是有著小女兒的忸怩心態,只不過平素隱藏得太好,往往讓人以為她缺少那樣的心性。
聽著沈七巧哼唱著江南水鄉的歌謠,彷佛置身於穿梭往來的船隻之間。
「你想回家鄉去看看嗎?」他隨口問了一句。
她看著他頭上的紗帽。「你打算摘下紗帽了嗎?」
卻換來他一陣沉默。
「死愛漂亮。」她不以為然地罵了一聲。
感覺到他低落的心境,她雙手環上了他的頸項,輕聲安慰道:「表哥,我會找出藥方的,你不要心急。」
「我相信你。」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可是,也許需要很久。」她遲疑著,「你難道打算終生都戴著這頂帽子嗎?」
丰神玉又是一陣沉默。
她勸道:「表哥,容貌乃是無關緊要之事,更何況你是丐幫之主,只要將臉塗滿泥巴也就沒人看得出來啊。」
他喉嚨逸出低沉的笑聲,拍拍沈七巧的手。「只要你不嫌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嫌棄也無妨。」
「對嘛,對嘛,你早該這樣想了,否則我都想把自己毀容了。」
「七巧……」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你既然那麼在意你的容貌,而我真的找下到方法救治的話,也只好出此下策了,這樣你就不會因容貌相配與否而把我扔得遠遠的了。」
「七巧……」他何德何能得到她的愛,這是老天對他的偏心啊。
「不許罵我,我也知道這個辦法很笨,所以我才會以身相許來留住你嘛,老實説,我這張臉雖然不是傾國傾城,好歹也算清秀可人啊,毀了也怪可惜的。」
丰神玉徹底無語。
「哈哈哈……」豪邁的笑聲響徹山林,驚得宿鳥展翅高飛。
「師父——」沈七巧尖叫。為什麼庸人谷這些武林高手,都這麼喜歡偷聽別人的悄悄話,自丰神玉住到七巧園後,她就擺脱不了這種命運,氣死她了。
丰神玉神情一凜,他的功力至少已經恢復七八成,可是居然讓人欺身三丈之內仍無所覺,看來庸人谷之主確實是位世外高人。
「表哥,等你的功力全部恢復,我們就離開這裏好了。」她恨恨地説。
他點頭道:「好啊。」這裏雖是世外桃源,但是江湖上還有他未了的責任,總是要離去的。不過,離別未至,他居然已經開始留戀這裏的一切。
「説實話,我真的已經好久沒去爹孃的墳上看看了。」她的聲音突然低沉了起來,壓抑著濃濃的思親情。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每年都有回去掃墳,保證你回去看到的不會是雜草叢生的墳塋。」
「謝謝你哦。」
「謝什麼,沈叔他們在世時對待我如同親生子一般,更何況我還有半子之義啊。」
「那倒也是,你去掃墳也是應該的。」她開心地説。
不知不覺中,走到竹屋後那一潭碧波盪漾的湖水旁,湖畔古木參天、楊柳依依,丰神玉慢慢停下了腳步。
「表哥,你要洗澡嗎?」
他搖搖頭。「我想看看自己的臉。」
她從他背上跳下來,轉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表哥,你一定要現在看嗎?」
望著她擔心的神情,丰神玉道:「七巧,我總要面對的,是不是?」
「可是……」你那麼愛漂亮,一定會被自己現在的臉嚇到的。沈七巧不敢將話説盡。
他緩緩朝湖水走近,每一步都似有著千斤重,在湖水邊停下腳步,手緩緩將帽紗掀起——
那是人的臉嗎?凹凸不平的肉條交互傾軋,猶如暗夜之中從地獄定來的夜叉般讓人不寒而慄,往昔那個英俊瀟灑、自信滿滿的丐王如今到哪裏去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怎麼能允許這樣的自己站在七巧的身邊?他一直以為自己雖毀容,但還下致醜惡,因為七巧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
今天一看,他才知道普天之下除了七巧,就連他自己都無法面對這張臉。
「表哥……」沈七巧侷促地喊了聲。她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她一直避免讓他看到現在的瞼,可是……
「七巧——」他衝回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難道你面對這張臉都不會想吐嗎?你何苦這樣委屈自己?」
「表哥——」
「不,這樣的丰神玉怎麼能配得上你,我絕對不會讓這樣的自己陪在你身邊,那隻會讓我無地自容。」他的眼神慌亂極了。
「丰神玉,難道你想拋棄我嗎?你真的要這麼做嗎?在我付出了一切之後?」她的淚盈滿了眼眶,卻倔強的不肯掉下來。
「你這樣的女子應該得到更好的男人,愛你的男人不會在乎這個的。」他開始有些口不擇言了。
「丰神玉——」她忍無可忍地揮出自己的手,清脆的耳光聲響在湖畔,「你是混蛋,混蛋……」眼淚終於墜落,猶如沒有休止的泉水淌個下停。
「七巧,對不起。」丰神玉握緊了拳頭,不讓自己去擁抱她,他不配,然後猛地掉頭飛奔而去,這樣的他待在明亮燦爛的七巧身邊,只會更加的自慚形穢。
「丰神玉……」沈七巧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怎麼能這樣做?怎麼能?
趴在湖畔青石上,她放聲大哭,哭聲淒涼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