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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月底,整個天地仍是一片冰封雪藏的世界。

    老爹過世後,易泱允諾照顧灩兒,兩人朝夕相處也有月餘。如今,兩人之間巳由原本的生疏,漸漸熟捻起來。

    二人的生活是極為平靜、單純的。自從灩兒的手傷好了之後,白天,只要不下雪的日子,易泱便帶着灩兒到屋後的梅林裏,教她基本劍術,好讓她日後能夠保護自己。晚膳後,便和她聊聊邢國的人文地誌,談談太宰府裏的趣聞。這些日子,他已慢慢了解灩兒的性子,告訴她這些事,是為往後的離開做準備。

    等春臨時,他就會帶她離開這裏。而太宰府對她來説,應是最好的安身之處。這是他對老爹的承諾。

    另一方面,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也讓兩人產生一些奇妙的變化。只是,彼此都還察覺不到,那變化究竟是什麼。

    這天,在屋後梅林裏,兩人有説有笑,天南地北地聊着。

    “灩兒,別再偷懶了,快點去練劍。”易泱刻意板起臉孔,但那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一貫地温柔,讓他所説的話顯得好突兀。

    灩兒聞言嘟起小嘴,一張瓜子臉,水水亮亮。

    “灩兒聽話。”這會兒他説話是用哄的,讓灩兒心裏,有股暖流在流竄。

    “人家不愛這些刀刀劍劍的東西嘛!”她撒起嬌來了。

    “這是為你好,讓你可以保護自己。”

    “有泱師傅在,沒人敢欺負我的。”她朝他燦爛一笑,這笑顏足以融雪。

    除了老爹之外,灩兒是頭一回和人如此親近,相處得如此怡然自若。因為她明白,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看灩兒如此信賴他的模樣,讓他感覺到心中有一絲特殊的情緒在醖釀,同時還有一聲警訊響起。這兩種感覺交雜,他一時之間理不清。

    “你生氣啦?”灩兒看他不説話的樣子,以為他在生她的氣。

    他輕揚嘴角,搖頭否認。

    她還是不放心。“好嘛、好嘛,我練劍就是了。”

    她轉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銅劍,一提氣,倏地劍尖往上挑,一套劍式於焉開展。她比劃了三、四招,在一劍刺出時,手連同劍柄被握住了。

    易泱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

    “這個地方招式錯了,應該是這樣。”他握着她的手,帶着她比劃。

    她嬌小的身子幾乎整個被圈在他懷裏,想到如此親密的舉動,她一張俏臉頓時染上一片彤暈。

    “你有沒有注意看呀?”他低頭問她。

    “有、有!”她忙不迭地點頭,生怕自己羞赧的心思被看穿。而一旁傲立枝頭的新梅,似乎在嘲弄着她的痴傻。

    夕陽西下,天光疾退,薄霧瀰漫。

    “累不累?”

    灩兒輕搖螓首,幾個時辰練習下來,她的額間盡是汗水,整張臉紅通通的,看來更顯嬌媚。

    他伸手以袖為她拭去額前的香汗,那動作極輕柔,又極自然。

    “回去吧。”

    “嗯。”

    易泱順手接過她手上的劍,這種貼心,總在無意間。

    “肚子餓不餓?”他問。

    “嗯!”灩兒揚起小臉思忖着,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

    看着她認真思考的模樣,他輕笑出聲。“肚子餓不餓這種事,需要想這麼久嗎?”

    “餓呀!就是因為餓了嘛,所以順便想想待會兒要吃什麼。”她清朗的眸子,煥發着爛漫天真的神采。

    易泱順手摺了一剪梅枝,遞給她。灩兒接了過來,卻是一臉的迷惑。

    “你不是肚子餓了嗎?”

    灩兒意會過來,拿着梅枝輕打他,嬌嗔道:

    “你開人家玩笑啊?”

    “這可是珍品、人間美味!”易泱説得一臉的認真。

    “騙人!”

    “你不信?那我吃給你看。”語畢,他隨即摘下一瓣梅花入口,細細地咀嚼,好似在品嚐什麼難得一見的珍餚。

    “嗯,好吃、真好吃!”他神情篤定地説,一臉意猶未盡。

    “真的?”灩兒好奇地摘下梅瓣送入口裏,不太確定地咀嚼着。

    “嗯!”她咂了咂舌,一張俏臉皺成一團。“好苦,好澀哦!”

    “你誆人!”她嬌聲斥責他。

    “吃這個是有技巧的。得先把花瓣含在舌尖一會兒,然後再輕輕地將它咬碎。來,你再試試看。”’

    “真的嗎?”灩兒一臉狐疑。

    “試試看嘛!”易映慫恿她。

    她依言摘下花瓣含在舌尖,仔細地感受那味道。一雙美瞳不經意地眨動,眼波流轉間,盡現雅豔之色。

    “唉?”她倏然睜大眼。

    “怎樣?”

    她揚起嘴角,朝易泱柔媚一笑。.“好吃!”

    “所言不差吧?”易泱愛溺地以食指輕點她鼻尖,兩人四目相對,臉上滿是笑意……

    須臾間,他心底閃過一絲念頭,好似有另一個易泱在一旁觀察、窺何着他的一舉一動。不,應該説是在一旁稱奇這從未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來的神色。

    不過,灩兒的笑顏打斷了他內心的思緒。林間小徑上,只剩他們兩人的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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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方破曉,風雪悽悽。這應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一大早灩兒就不見人影,易泱屋裏屋外皆尋不着人。

    小廳裏的爐上熱着一壺茶,還是剛燒好的,易泱知道這是她早起後習慣做的第一件事。

    她上哪兒去了呢?易渙掛心着。

    驀地,他看到火爐旁有塊竹簡,他上前拿起來一看

    茶燒好了,天冷趁早喝,我去摘花。

    他輕吁了口氣,這才露出寬心的笑容。他拿起爐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一杯茶。茶水倒人杯子裏,他忽然一怔。

    茶裏有花!一股花香直撲鼻前。灩兒把昨天他摘下的梅花加進茶裏,煮成花茶了。

    易泱看着茶裏浮起的花瓣,小小的瓣膜浮蕩一會兒,就靜止不動了。他凝視着瓣葉,徵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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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林裏的灩兒,也正瞧着手心上的梅花,瞧得失神了。

    今早天色剛矇矇亮,她就醒了。

    看見外頭正下着雪,心想,梅林的梅花應該開得更盛了吧?不如趁這個機會將梅花摘下,即便這個冬天過去了,往後還是可以泡茶來喝。因為吃梅花瓣得新鮮,喝茶就不必了。

    她採了滿竹簍的梅花,隨意地從竹簍裏樓了一把,有些花瓣柔順地從指間滑落了下來。

    手心裏的梅花瓣透着粉紅色澤。在這麼冷的天候裏,它卻能開出這麼温暖的花兒,讓灩兒不禁噴噴稱奇。

    她凝視着手心上的梅花,想起昨天在這兒發生的一切,臉上頓時浮現少女的嬌羞。那是她十七年來最快樂的一天!

    她細細回憶昨天的點點滴滴-卻沒察覺愈來愈接近、異樣的腳步聲。

    幾聲低嗥將灩兒喚回現實中來。’她看向四周,忽然睜大了眼,驚呼一聲,櫻唇微啓,訝異的輕聲低呼。

    她周圍大約圍了十幾匹狼,只只饞着口水,似乎等着飽餐一頓。

    她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足以嚇退它們,她開始往後退。

    忽地,一匹狼首當其衝地撲向她,她閃避不及,白嫩的小手被抓破,滲出幾滴血。那血珠滴在雪地上,顯得休目驚心。

    狼羣似乎嗅到了血腥味,低嗥不已。

    她深吸了一口氣,旋即轉身,拔腿就跑。不稍幾十步,一匹狼撲了上來,咬住她的腳踝。

    她整個身子往前傾,趴了下去。

    “走開!”灩兒顧不了腳疼,用另一隻腳踹着狼,眼角餘光瞟見其餘的狼只已將她團團圍住,她幾乎已成狼羣的嘴上肉了。

    一匹狼率先向她撲來。

    “啊——”她無法反應,只能驚叫出聲。

    那隻在半空中撲向她的狼,突然被一根木棒擊中,慘叫一聲飛出狼羣之外。另一聲慘叫隨之而起,是咬着她腳踝的那匹。

    灩兒轉過頭,想知道是誰救了她?

    “泱師傅!”知道是誰救了她,讓她喜出望外。

    易泱冷靜地觀察狼羣的動靜。

    兩匹狼受擊讓狼羣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侵犯躺在地上的灩兒。其中一匹較大膽的狼,又前進了幾步,隨即木棒飛去,打中它的腹側,將它擊倒在一旁。易泱順勢再擊出一根木棒,另一匹跟着遭殃。易泱不想趕盡殺絕,只想趨散它們。

    “啊嗚——”狼羣哀嗥着,似乎察覺情勢已去,“眼前肉”是吃不着了。見同伴想趨前撲殺,一個個都捱了“悶棍”,遂搖尾散去。

    “灩兒,你要不要緊?”易泱急着察看灩兒的傷勢。

    灩兒咬着櫻唇,微搖螓首,額間已沁出一層薄汗了。

    易泱瞧見她腳邊暈開的一灘血漬,連忙掀開她的裙襬,卻驚見她的腳踝血淋淋地被咬下一塊肉來。

    二話不説,他撕開一塊衣角,趕緊幫她綁住止血。

    旋即橫抱起她,奔回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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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嗚——”她咬着牙低泣,一隻手緊緊抓着易渙的肩,另一隻手支在牀榻上,白暫勻稱的小腿,橫在易渙的大腿上,整個身子疼得弓了起來。

    易泱轉過頭來。“忍着點,傷口若不清乾淨,就算癒合了也沒用,裏頭化了膿更不好處理。”

    “嗯。”灩兒點了點頭,豔容因疼痛而顯蒼白,櫻唇因緊咬着而泛出殷紅澤光。兩道柳葉眉不時蹙起,整個臉龐有如梨花帶雨。

    第一次,易泱看着她姣美的臉蛋兒怔怔出神,像是想要將那素顏烙進心坎裏。

    但不過須臾,他便回過頭,專注地處理灩兒的腳傷,想藉此掩蓋自己的心慌意亂。他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可思議,然療傷時的專注,讓他無暇多加思索自己適才是怎麼一回事。

    傷口弄乾淨之後,他接着替她上了傷藥,然後小心翼翼地包紮她的傷口。

    灩兒側卧在牀榻上,臉蛋兒依在手腕上。她微合上眼,感覺易泱的大手在她腳踝肌膚上的輕柔觸感。他的動作極輕,好似捧着一件易碎的珍物。但不知怎地,她感到一陣微熱,從腳踝傳遞上來,直達心頭。那輕柔撫觸的熱度漸漸由温轉炙,攪得她心頭一陣亂。

    “泱師傅……”她的呼喚如春風呢喃。

    “嗯?”他沒回頭。

    “你怎麼會到梅林找我?”

    如果不仔細看,看不出他的手曾停頓了下。但他只是淡淡地説:“湊巧吧。”

    一如兩人初遇的雪天。

    “哦。”她若有所思。

    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中,那是怎麼説也説不明白的。在易泱心底,總會不時浮現無以名之的情緒,那情緒會凝聚成一種心語,但只有他的心懂,人,未必懂得。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她的語氣軟軟噥噥的。

    他包紮好,輕輕地將她的腳放回牀上。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再轉頭看向她……

    伊人卻已沉人夢鄉。

    等到灩兒悠然醒來時,夕陽已懸在地平線上,一抹深黃色的光亮,從窗牌湧進屋內。

    她想喝水。

    起身時卻看到坐在窗邊椅上小寐的易泱。他頭靠着窗欞,夕陽掩映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使他整個人透溢出一股祥和之氣。

    灩兒覺得自己腳踝的傷沒那麼疼了,便試着下牀,並順手拿起一條小毛毯,躡手躡腳地走向易泱。

    她的心怦怦地跳,愈來愈靠近他,輕輕地為他蓋上毯子。

    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仔細打量他的容貌。從額頭、到眉、眼、鼻,眼光最後停留在他那兩片唇瓣上。

    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地咬了咬唇,隨即屏住呼吸,慢慢地、緩緩地移向他,最後在他唇前停住。

    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她緩緩俯下……

    她的唇如微風,輕拂他的唇間。他的唇好温暖,一如他的人。

    他的身子輕輕地動了下。

    灩兒作賊心虛地趕緊抽回身子,旋即轉身想逃開,卻忘了腳上還有傷口。一時牽動腳踝傷處,讓她踉蹌了下,身子往前撲,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時,一隻手將她攬腰抱住了!

    她回眸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是易泱抱住了她!

    灩兒頓時玉頰霞燒,連耳根子都炙紅了。她方才的行徑被發現了嗎?

    他放開她腰上的手。

    “怎麼下牀了?小心牽動傷口。”易渙的聲音平靜依舊,似乎不知剛才她做了什麼事。

    “我……我……我想喝水。”她囁嚅着,話差點就説不出來,根本不敢正眼瞧他。

    “你別動,我去倒杯水給你。”

    灩兒瞟了瞟易泱,他臉上仍是一貫地温和,她的心這才稍稍放寬了一點兒。

    但那是因為她不敢仔細看他,不然她便會發覺,他眼底有種異樣的爍光在閃耀着。而那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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