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做事,素來興之所至、胡天胡地,不計後果。因他是在妓院中長大,是以特別對男女名節、貞操毫無制約。
數年之前,在楊州麗春院中,他曾將七個女子(除了他現任的七位夫人之中的建寧公主換做了她的生身之母、假太后毛東珠)抱卧在一張大牀之上,亂七八糟地折騰了一宿,並且因此而生了—個兒子、—個女兒。
可是,這次面對美貌異常的晴兒,雖説她已被點了昏睡穴,毫無反抗的能力,韋小寶大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但卻不知為了甚麼,他遲遲不敢有所動作。在一個年青美貌的女子面前畏首畏尾,韋小寶是有生以來破天荒第一遭兒。
他心中暗暗地罵自已:“他奶奶的,怎麼背地裏發狠,見了卻又打盹?這小娘皮又不是醜八怪,老子提不起味道,老子也不是怕她武功高強,日後要謀殺親夫——女子失身之前,一個個地裝模作樣,都想豎貞節牌坊,可一失身,便死心塌地地跟了你,謀殺親夫的事她們是從來不做的。老子收伏了這小花娘,拿她做了第八個老婆,化敵為友,不,化敵為婆,身邊有了這等武功高強的女魔頭,豈不是呱呱叫得緊,別別跳得緊?這等便宜事,老子做定了!”
牙齒咬得“格格”地響,可還是“做”不出來,連伸出去摸晴兒胸口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
韋小寶大怒,道:“老子這不是撞見鬼了麼?老子不叫韋小寶,叫韋鬼寶,韋烏龜王八寶算了……對了,原來老於是怕家裏的七個母夜叉吃醋。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哪裏怕了老婆了?再説她們又是甚麼好貨?蘇荃是神龍教洪教主的夫人,整日與那個白鬍子老頭睡覺,老子不吃醋,就算對得起她了。阿珂小娘皮,與台灣的鄭克爽打情罵俏,還謀殺親夫,老子也不與她一般見識。公主是雲南吳三桂大烏龜的兒媳婦、吳應熊小烏龜的媳婦兒,也非明媒正娶、貨真價實、遇假包換,老子硬搶了來的。如今老子不要説再娶個晴兒,便是連晴兒的妹妹雯兒照單全收,也……”
韋小寶忽然一頓。
他想到了雯兒。
不知為甚麼,韋小寶對天下所有的女子,甚至包括他的丈母孃陳圓圓在內,無不想人非非。可是對於只有一面之交的雯兒,他卻無法生出邪念。朦朦朧朧地,他似乎覺得雯兒是天上的仙子下凡,那般地純潔無暇,那般地不可侵犯。
而晴兒,是雯兒的姐姐。
韋小寶索然無昧,起來穿好了衣衫,心道:“小娘皮好稀罕麼?這等兇蠻,老子若是與她做出事來,再生出一個刁蠻的小魔頭,老子可是有得苦頭吃了。”
將晴兒的衣衫扔在她的身上,道:“小花娘,老子今日沒胃口,便放你一馬!”
忽然,又彷彿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一般,自言自語道:“老子就這麼放了你,實在不值。
江湖上傳揚開去,不要罵老子是松包軟蛋麼?”
韋小寶伸手在晴兒的屁股上擰了一把,又在她的腮上香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道:“小花娘日後嫁人,那男人卻不知道她已不是原湯原汁,老子早已佔先了。”
韋小寶這才得意非常,坐在晴兒旁邊,翹起二郎腿,哼起了《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模,摸到了晴兒姑娘的屁股邊…”
忽然,船身一晃,韋小寶暗道:“不好,莫不是小娘皮來了幫手了麼?”到了船面上一看,卻是這船沒人把舵、搖櫓。在河上漂呀漂呀的,自個兒漂到了岸邊了。
韋小寶大喜:“老子做甚麼事總是順水順風,正愁着沒法兒上岸呢,偏生有老天爺幫忙。”正想獨個兒走了,一眼看到晴兒睡在船艙裏,忖道:“胡大哥的手好重,小娘皮一時半會醒不了,將她一個人放在這裏,遇到個比老子還潑皮無賴的潑皮無賴,再將她侮辱了,老子不是做了現成媒人了麼?天底下甚麼人都可做得,出力不討好的媒人,老子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做的。”
略一思忖,便用晴兒自已的衣衫將她包了,上得岸來。
韋小寶剛剛走出了幾步,一始頭,見面前鬼魅般地站立着一條漢子,那漢子蒙着面,只露出一雙森森的眼睛,又是黑夜,看不清漢子的本來面目,但憑他到了自已的面前,自己卻一無所知,便知此人的武功大是非比尋常的了。
韋小寶喝斥道:“你是甚麼人?為甚麼攔住我?”
漢子緩緩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韋小寶放心了:“原來是剪徑的小賊,能有多大的膿血?喂,你攔阻老子,敢是送銀子孝敬老子麼?”
漢子道:“銀子有的是,不知你要多少?十萬兩?一百萬兩?還是三百八十萬兩?”
韋小寶一怔,似乎“三百八十萬兩”這個數字,竟是大為耳熟,然而想不出到底是在甚麼地方聽到過,一時怔怔地説不出話來。
漢子又道:“你懷裏偷得甚麼寶物,乖乖地給老子留下來罷。”
説着,倏地探出手來,抓向韋小寶的琵琶骨。手法之快,簡直是匪夷所思。
韋小寶大駭,身形閃處,施展了“神行百變”、避開了放手致命的一擊。
漢子一抓落空,笑道,咦,你的武功倒是大有長進啊!”
聽他的口氣,似乎與自已大為熟識,然而一時之間,韋小寶卻是實在想不起對方是誰了。他全神貫注,應付着漢子的突然襲擊。
果然,那漢子一擊不中,跟着又是一腳。踢向韋小寶的下陰。韋小寶一邊閃避。一邊叫道:“乖乖隆的冬,傳宗接代的傢伙,可不能閃失了。”
漢子“哼”了一聲,道:“尊駕這種作惡多端的小流氓,本來就該斷子絕孫。”韋小寶道:“你説得不對啊,老子已然有了兩個兒子了,斷於絕孫怕是不會的。”
漢子森然道:“兩個算甚麼?便是二十個、二百個,老子一刀一個,殺起來也容易得緊!”
韋小寶道:“不見得罷?老子的兩個兒子,卻有七個娘,並且人人武功高強,打發十個八個小賊,想來也不是甚麼難事。”
他嘴上如此説,心裏卻打起了小鼓:“俗話説‘不怕賊來偷,就怕賊惦念’。老子的兩個寶貝兒子又素來不聽話,叫他向東他偏要向西,叫他打狗他偏要攆雞。他媽的,連老子的話他們也是從來不聽,老子的七個老婆武功再強,只怕也管不了他的。這小賊整日真要盯着他們,倒是大大地有些不妥。”
這樣想着,口氣不由得軟了下來,道:“尊駕的武功高明得緊啊,咱們哥兒倆做個朋友,如何?”漢子咬牙切齒,道:“發你媽媽的春秋大夢罷!做朋友?憑你的流氓德行,也他媽的配?!”
説着,雙腳連環,左一下,右一下,高一下,低一下,逼得韋小寶手忙腳亂。韋小寶大叫道:“喂喂,尊駕怎麼不聽我説完話啊?咱們猶如做買賣一般,我是漫天要價,你該就地還錢才是啊……這麼着罷,你不願意做朋友,咱們結為兄弟,如何?”
那漢子似乎知道韋小寶詭計多端,是以不再答腔。一套怪異之極的拳法,有如海底游龍,快疾如風,又滑溜異常,韋小寶不要説對敵了,連見也沒有見過。也不要説韋小寶這等武功低微的主兒,便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只怕也不是對手。
直打得韋小寶險象環生,也顧不上“做買賣”了,只得東避西閃,逃命要緊。他心下駭然:“這哪裏是剪徑的小賊?分明是江湖高手,找老子的晦氣來了。”
“神行百變”靠的是身法輕靈,韋小寶內力全無,再加上懷抱晴兒這麼一個大活人,行動更是大為不便。幾招之後,漢子一把抓向韋小寶的脖領子。
韋小寶大急,順手將懷中睛兒向漢子扔了過去,道:“看暗器!”
那漢子身形一閃,避開了晴兒,晴兒被扔在了沙灘上,身上包着的衣衫,全數掉在了地上,露出雪白的肌膚與身上的褒衣。
漢子一怔道:“你小子流氓成性,又做了採花賊麼?”
口中説話,手上卻是絲毫沒有放鬆。韋小寶卸了晴兒這個包袱,頓時大感輕鬆,“神行百變”也使得中規中矩起來,笑道:“我是個採花賊,專採剪徑小賊的姊姊妹妹。”
漢子大怒道:“小流氓,死到臨頭,還嘴硬麼?”
韋小寶東一拐,西一拐,“神行百變”竟是大顯神通,數招之後,竟然脱離了漢子的掌風,將對手甩了十數丈之遠。
漢子看到“神行百變”委實怪異,索性停止了腳步不追了。
韋小寶回頭答道:“剪徑的小賊,認輸了麼?叫老子三聲爺爺,老子便饒你一命!”
漢子也不與他鬥口,忽然間伸腳遙遙踢出,韋小寶正暗自得意,忽聽暗器破空之聲襲來,暗叫道:“不好,小子使暗的來啦。”然而還是慢了一步,書小寶雙腿“環跳穴’’一軟,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原來,漢子使腳尖踢起了兩塊石子,權當暗器,擊中了韋小寶。
漢子緩步向前,到了韋小寶跟前,道:“韋爵爺,你不是英雄了得麼?怎麼不跑啦?”
韋小寶無計可施,只得佯裝鎮靜,慢慢地思謀脱身之策,笑道:“老子打得累了,躺倒歇息歇息也是有的,你管得着麼?”
漢子一聲冷笑,道:“一個人歇上一時半會的,也沒有甚麼意思。你累了,我索性成全了你,叫你永久永久地歇下去罷!”
説着,抬起腳尖,便要朝韋小寶的胸口踢落。韋小寶嚇得魂飛魄散,忙道:“慢些下手,慢些下手!我有話説!”
漢子搖頭道:“我勸尊駕不必枉費心機了,深更半夜,荒灘野嶺,沒有人能夠救駕的。
不過,你若是大叫投降,我可以網開一面。”
江湖人物,講究的是流血不流淚、可殺不可辱、刀擱在脖子上也不作興投降的。不過,這條江湖規矩並不實用於韋小寶。他講究得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投降是他的拿手好戲。
韋小寶心道:“投降算甚麼?等到過了這一關,老子擒住了小賊,叫他加倍數降還了我便是。不過這世道也越來越不成話了,兒子逼迫老子投降,真正的不成體統。”
韋小寶的心裏先佔足了贏面,正要大叫投降,忽然又想道:“若是這小於與老子—樣地不講信用,待得老子叫了投降,他再殺了老子,老子不是白白受了這番羞辱了麼?不成,賠本的買賣,老於是向來不做的。”
韋小寶笑道:“尊駕的武功這等高強,韋小寶輸在尊駕的手下,也不辱沒了我。不知尊駕高姓大名?日後我也好在江湖上為尊駕揚名立萬啊?”一邊在心裏想道:“這人是個甚麼路道?倒是像老子幾輩子的仇人一般。”
豈知漢子並不上當,冷笑道:“韋爵爺東拉西扯的本事,在下素來佩服之至;不過今日卻是不中用的。你剛才不是要與在下做買賣麼?在下的盤子開出來了,你倒是看着辦罷。”
韋小寶踟躇道:“投降啊甚麼的,江湖上傳揚開去,不大好聽。不過,投降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尊駕,那又另當別論。我就是想我認輸投降之後,咱們便兩清了,各走各的路,行麼?”
漢子道:“那是自然。你投降了,難道我還好意思殺了你不成?最多廢了你的一雙招子,叫你不能見了人家姑娘便色迷迷的;砍了你的一雙蹄子,叫你不能雲南啊台灣啊滿世界地瘋跑;剁去你的一雙賊手,叫你不能到處伸手要錢,再……”
韋小寶大吃一驚,道:“尊駕的價碼忒也高了些,你老再升升,再升升。”
漢子搖頭道:“在下做買賣歷來言無二價,不能再升了。我本來還想割掉你的一雙卵蛋,叫你做個名副其實的太監;刺了你的一雙耳朵,叫你不能聽風就是雨地折騰。
看在你討價還價的份兒上,便讓了你罷。不過,先前在下開出的盤子,卻是不能再升的。”
韋小寶忽然閉了眼睛,一聲不吭。
漢子道:“喂,你想通了麼?”
韋小寶嘆息道:“你這般折騰老子,老子活着也不如死了。你還是殺了老於罷。”
漢子道:“在下其實也是這般為你盤算。一個人啊,若是活着比死了還苦,活着確是沒有甚麼昧道。”停了一下,又道:“韋爵爺,你世間還有甚麼仇人麼?你死了,若是有甚麼仇要報,在下不才,給你代勞便是。”
韋小寶想了一會,道:“我沒有仇人。原先,神龍教洪教主洪安通,曾經逼迫我給他盜《四十二章經》,給我下了毒藥,那時我恨不得殺了他。後來我搶了他的老婆,他也由此而死。再一個麼,就是躺在地上的丐幫的晴兒,她鬧得老子到處不得安身,老子見了她便頭疼之極,也巴不得殺了她,不過此時她聰明反被聰明誤,自食其果,也夠她受得啦,再説她昏睡之後,倒是顯得温柔起來,教我殺她,也不忍下手。還有一個丐幫的癆病鬼小叫花,那人心狠手辣。老子的老命差一點丟在他的手裏,不過他身子單薄,又是有病,我也不能挑病人的刺啊,是不是?”
韋小寶順着漢子的口氣説話,語氣誠摯之極,其實卻是探漢子的口風,試圖摸清他的來歷,以及到底與自已有甚麼冤仇,再設法化解,逃得劫難。
漢子冷笑道:“你活了二三十歲,難道就這幾個仇人麼?”
韋小寶想了一想,道:“再有麼,就是台灣鄭王爺的公子鄭克爽了,他殺了我師父,可鄭家與師父淵源極深,師父不讓我為他報仇,那也教沒有法子。”
漢子道:“你師父已是死了,如今鄭克爽又是落難之人,你韋爵爺若想殺他,也就是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韋小寶心裏一動,思忖道:“這小子難道是台灣鄭家的舊人,或者是鄭克爽的朋友,來為鄭克爽報仇的麼?”便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師父死已死了,我就是殺了鄭公子為他報仇,他也活不轉來,是不是啊?再者説,鄭家世代忠臣,不是大花臉奸臣,咱們也不能跟忠良之後太也説不過去啊?”
漢子在韋小寶的屁股上使勁踹一腳,罵道:“你奶奶的,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小子將師父的血仇置於腦後,也是死有餘辜!”
韋小寶一驚,心道:“這小子看來也不是鄭家的甚麼人,難道是天地會的主兒?嫌老子沒有為師父報仇,找老子的晦氣麼?”急忙道:“不關我事,師父嚴命,我又有甚麼辦法?
不過,鄭家之子,也是教我拆騰得苦了,不但將他的家產盡數敲詐了來,而且……”
他的眼前,現出了鄭克爽在荷花池裏那一副半瘋半傻的模樣,忽然大怒,道:“尊駕若是怪我沒有為師父報仇,便殺了我罷,殺人不過頭點地,鄭克爽一個公子王孫,如今落到了這步田地,你們還放他不過?”
如果説韋小寶前面的話還有些不盡不實,那麼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之言了。
漢子一怔,半晌道:“這樣説來,你是沒有仇人的了?”
韋小寶道:“仇人有甚麼好?咱們闖蕩江湖,能夠化敵為友,才是貨真價實、遇假包換的英雄好漢。”
漢子點頭道:“恩,很好,很好。”
韋小寶鬆了口氣,以為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説得對方動心了。豈知漢子忽然説道:
“一個人麼,只是為了仇人才活着的,你既然沒有了仇人,活着也沒有甚麼昧道。
在下成全了你罷。你可記得清楚了,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週年!”
韋小寶大驚失色,未及答話,漢子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匕首,猛地刺在韋小寶的胸口。
韋小寶雖説有寶衣護體,也是痛入骨髓。但他忍痛一聲不吭,便如真正死了一般。
方才在船上,他就是靠了裝死,才躲過了晴兒的眼睛,逃得一場劫難。
然而再一再二不再三,這漢子卻不是粗心大意的睛兒,匕首落下之時,便感到遇到了阻礙,驚奇道:“咳,這小子倒是有點兒邪門。”
細一捉摸,已明其理:“他是達官貴人,定是身上穿着刀槍不入的寶衣。也罷,老子割斷他的喉管,難道喉管也有寶衣護體麼?”
舉起匕首,便朝韋小寶的喉嚨刺去。
韋小寶大急,喊道:“師父快來!”
漢子笑道:“你師父早去了閻王殿了,卻是幫不上你啦。”
韋小寶道:“誰説我只是一個師父?九難獨臂神尼師父、海大富海老公師父,快來救命啊!”
海大富是個五品太監,韋小寶冒充小桂子人宮之時,確曾跟他學了幾招武功。不過此人早巳被假太后毛東珠殺了,韋小寶這時候抬出他來,無非是情急了嚇唬人的招數。
九難獨臂神尼可就不同了,她是明朝末代皇帝崇幀的女兒,崇幀在煤山上吊之前,為了不讓女兒受敵人之辱,揮劍殺她。然而不知是下不了手還是別的甚麼緣故,只是砍掉了公主的一條胳膊。
公主從此遁人空門,法名九難,習練得一身出神人化的武功,江湖上人稱“獨臂神尼”。獨臂神尼名滿江湖,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要殺她的弟子,自然是要狠下決心的了。
果然,漢子舉起的手猶疑了一下,顯然對獨臂神尼極為忌憚。
韋小寶笑道:“我師父從來是不失約的,今日約了我來,不知她老人家為甚麼到目下還不來相會?定是有甚麼急事罷?不過即使是火燒眉毛的事,她老人家也該來了。”
天已漸漸放亮,河邊村落、樹林的輪廓也漸漸分明。
這河灘極為寬闊,哪裏有個人影?漢子道:“你這人説話、十句之中連一句也靠不住。
同你説罷,你師父是獨臂神尼也罷,無臂神尼也罷,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先殺了你,再與她拼命便是。
韋小寶眼睜睜地看着閃着寒光的匕首又要刺落,叫道:“胡逸之胡大哥,康親王傑書大哥,多隆大哥,黃龍大俠黃老兄,還有於阿大於三弟,你們一齊來了麼?”
他張口説了一大幫子人,漢子儘管知道是虛張聲勢,也有了片刻的猶豫。待他匕首刺落,韋小寶身子已然滾出了二三尺遠了。
漢子“哼”了一聲,右腳貫注了真力,猛地踢在韋小寶的胸口。韋小寶雖有寶衣護身,還是斷了三根肋骨,疼得“啊”地一聲大叫,再也動彈不得了。
漢子道:“在下承蒙閣下多方關照,實在承情之至,還是一刀結果了你,使你了結得痛快罷。”
韋小寶皺眉道:“那也不用客氣。”暗暗叫道:“老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在這小小的陰溝裏翻了船。他奶奶的,平時老子的師父不少,結拜兄弟也不少,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刻,卻他媽的一個也不見了。下輩子投胎轉世,老子再拜一個師父、結拜一個兄弟,老子就不姓韋!”
他這樣胡思亂想,無可奈何地閉了雙目。漢子再不容情,匕首猛地刺向韋小寶的喉管……
就在這千鈎一發之際,忽聽得“當”地一聲輕響,漢子手中匕首,被一枚暗器擊落在地。漢子手腕發麻,一驚之下,抬眼看去,就見數十丈之外,一個老者正在向自己走來。
老者的腳步並不快,甚至有點兒慢騰騰的,如散步消食一般。漢子將牙一咬,索性不要匕首了,十指如鈎,便向韋小寶的喉嚨抓落。
間不容髮之際,老者輕輕舉起手來,似乎要將瓜皮小帽戴戴正一般,卻是又一枚金錢鏢,正巧擊在漢子的腕脈上。
漢子頓時面如土色。知道今日若要殺了韋小寶,已是絕無可能。
他也是極為光棍,向老者一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風。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漢子轉身,便朝河邊走去。韋小寶雖説胸口斷了的肋骨疼得幾乎要昏了過去,然而見來了幫手,還是極為高興,躺倒在地,笑着對漢子道:“走好啊您哪,我不送了啊!”
漢子“哼”了一聲,快步如飛,走了幾步,忽然發覺躺倒在地的晴兒,伸手一把抱起,又是幾個起落,已進入河中。
東方泛白,滿河燒起了燦爛的朝霞。漢子抱着晴兒,身子被朝露鑲了一週金黃的邊。他鎮定自若,視死如歸,猶如眼前並非滔滔河流,而如坦途一般,又如慷慨赴難的烈士,從容就義;更如一雙情侶,相親相愛地走出世俗……漢子快疾而又矯健,瞬間河水已是淹沒了腰身。又走了幾步,只見河面上,只是剩下了一男一女兩個頭來。
韋小寶駭然,叫道:“喂,你瘋了麼?你自己要報河自盡,沒人管你,不能拉個墊背的。晴兒年紀青青,閉花羞月,落色沉雁,你老兄這麼將她帶進了陰曹地府,未免太也可惜。”
漢子渾若沒有聽見,忽然間一個浪頭湧過,兩人的頭就此在水面上消失了,再也沒有現出身來。
韋小寶驚駭不已,老者已是緩緩地走近了他,説道:“施主,你叫不回來他們的。他們既然來到這兒,便是決心一死的了。這裏叫情人灘,每年在這裏殉情的情人,也不知有多少。唉,勞苦眾生,為甚麼總是勘不破一個情字!
…阿彌陀佛!”
韋小寶聽他口宣佛號,衣着打扮卻又是常人,猜想他可能是佛門俗家弟子,便道:“前輩,救人一命,勝造四七二十八級浮屠,你快出手救一救他們啊。”
老者搖頭道:“不中用的。情人灘風高浪急,除了龍王,哪裏能下河救人?”韋小寶道:“別人不能,你老人家武功這等高強,自是比龍王高出了無數倍的了。”
老者奇道:“武功?甚麼武功啊?”
韋小寶道:“你老人家方才施展的那個…那個‘金鏢打狗’,就是高深之極的武功啊。”
老者愕然道:“施主的話,我越聽越糊塗了,甚麼金鏢打狗、銀鏢打貓?阿彌陀佛,我佛眼裏,眾生盡皆平等,貓狗也是如此,豈能打它?罪過,罪過!”
韋小寶大是不解,道:“老人家既是不願出手相救他們,是他們命薄,那也叫無可奈何。晚輩承你相救,得好生報答你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老者茫然道:“老朽實在聽不懂施主的話。”俯下身子,一摸韋小寶的額頭,驚訝道:
“原來施主在發燒,怪不得這樣説話。”
近在咫尺,韋小寶看清了老者的本來面目,只見他容貌清癯,慈眉善目,一綹長長的鬍鬚,確是一個吃齋唸佛的積善人家的長者。
韋小寶經過一夜的折騰,又被漢子打斷了幾根肋骨,他近幾年安富尊榮,早巳不是揚州麗春院裏的那個吃苦受難的韋小寶了,身子大是嬌貴,哪裏吃得這等苦頭?此時確實發了高燒。
老者道:“老朽的家就在近處,施主若是不嫌寒磣,不妨到老朽家裏養傷罷。”又架又抱地將韋小寶拖起來,便已氣喘吁吁,哪裏能背得起他?半扶半拖,將韋小寶朝他家裏弄去。
每走一步,韋小寶斷了的肋骨便鑽心般地疼痛,他不由得大怒,暗罵道:“裝蒜麼?辣塊媽媽不開花,那等高深的武功,裝成這等孫子模樣,來折騰老子。”
但他見到的一些武林高手,一個個地都有些怪癬,加之又有求於對方,是以只得忍氣吞聲,強制住自己,隱忍着沒有發作。
説是“就在近處”,卻實在走了足足有二里,才在綠樹蔭影之中,有一處小小的院落,這就是老者的家。老者開了門。院內極是整潔,種着十餘株牡丹、芍藥,一叢修竹,幾隻石凳。
老者將韋小寶扶進了室內,在一張牀上躺下,蓋了被子,歉然道:“家中就老朽一人,伺候不到之處,還請施主多多擔待。”
韋小寶道:“好説,好説。”
自此之後半個月,韋小寶在老者家裏養傷。老者對於醫道競是極為精通,尤其是外傷。
也不用請醫買藥,都是老者自行料理,用藥也是極為靈驗,斷骨好得極快。
韋小寶親眼看見老者在不動聲色之間。便將那武功高強的漢子打得落荒而逃,是以雖説老者再也沒有顯示武功,韋小寶也大為放心。忖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越是這等武功登峯造極的武林高手,越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只是一件:老者是佛門俗家弟子,長年吃素,而韋小寶則是大魚大向地享樂慣了,每日青菜豆腐,韋小寶的嘴裏淡出鳥來。韋小寶本是得隴望蜀之人,卻是吃不了這份苦。那一日他躺在牀上,聽得腳步聲響,便皺眉道:“老人家,你不能弄些紅燒牛肉來吃麼?”’一個聲音冷冷道:“紅燒牛肉倒是沒有,紅燒人肉吃不吃啊?”
“紅燒人……”
韋小寶,怔,感到事情不對,急忙坐了起來。牀前,站立着一個一部長髯又白又濃又密、掩蓋了面目的人,這人只露出一雙猙獰的眼睛。
那長髯鋪天蓋地,足有四尺餘長,直拖至膝。卻不是原來慈眉善目、菩薩一樣的老者了。
韋小寶大驚,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甚麼人?”
那人修然一笑,道:“白龍使,你難道連老夫也認不出來了麼?難道老夫真得變得面目全非了麼?”
一個“白龍使”,一個“老夫”,聽得韋小寶如五雷擊頂。
韋小寶道:“你、你是洪、洪……”
那人點頭道:“不錯,我正是洪安通!”
洪安通是神龍教的教主,也是韋小寶現任夫人之十的蘇荃的前任丈夫。此人武功出神入化,更有經天緯地的雄才大略、他一手創立的神龍教,是江湖魔教之中的第一大教,不管白道、黑道,還有正派、邪派,只要在江湖行走,提起神龍教來,沒有人不膽顫心驚。
可是,洪安通到了後來,卻熱衷於聽屬下的歌功頌德,便如開國帝王一般,變得剛副愎自用,將老兄弟們都丟在一邊,終於導致了教中鉅變,在羣毆中被屬下所殺,並因此而全教覆滅,並且是韋小寶看在蘇荃的面子上,挖了個坑,將他掩埋了的。
韋小寶嘴唇發抖,道:“你、你……”
洪安通道:“白龍使,你不必害怕,我沒死,我不是鬼。”他向地上一指,道:“他才是鬼,是被我殺了的。你聽説過鬼能白日現身、並且將大活人變成鬼的麼?”
躺在地上的,正是救了韋小寶的老者。此時他七竅流血,顯見中了劇毒,死得不能再慘了。
韋小寶的腦子如電光火石,剎那間轉了十餘個圈兒:“老子不怕你是鬼,怕的就是你是個人。老子挑起禍端,攪散了你的神龍教不説,還與你老婆私通,生下了一個兒子,又心安理得地娶了你的老婆做了自己的老婆。如今你不要説別的,就是為捉拿姦夫淫婦,告到官府,按《大清律》,也該問斬。便是老子在朝中有人情,那麼杖責三百、發配三千里外與守城軍士為奴,也是輕的了。他奶奶的。
甚麼樣的黃花閨女老子不娶,偏偏要娶個活寡婦?”
洪安通幽幽嘆息道:“那一日我身負重傷,清醒之後,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鑽出了墳坑。雖説揀得了一條性命,可神龍島已變成了一座荒島…我苦心經營一輩子的神龍教,毀於一旦。”
洪安通又道:“老夫變得一無所有,本來即便不死,也該自行了斷。可是老夫又極不甘心。嘿嘿,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創功立業,枉為人了!……數年來,老夫卧薪嚐膽,練就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武功,又長出了一部四尺四寸的鬍鬚,遮住本來面目。哼哼,老子一敗塗地,本來不該有臉,正巧這臉也被鬍子遮蓋了。”
韋小寶忽然放聲大笑。
洪安通怒道:“你笑籤麼?敢恥笑老夫麼?”韋小寶道:“屬下不敢。教主,你老人家知道麼?神龍教全教覆滅,正是屬下安排下的計謀啊。”
洪安通冷笑道:“我自然知道。神龍教原先好生興旺,如今只剩下了老夫一個孤家寡人,當然是你韋小寶所賜,別人哪有這麼大的手筆啊?嘿嘿,嘿嘿,白龍使,你的功勞不小。嘿嘿,嘿嘿!”
洪安通笑一聲,韋小寶周身便打一次哆嗦。他親眼所見,洪安通殺起人來,那等心狠手辣,是從來不容情的。
韋小寶知道此時生命繫於一線,來不得半點馬虎,一本正經道:“功勞麼,屬下是不敢領了。不過,有一日在北京,屬下與矮頭佗、陸高軒兩人閒談,矮頭佗他們説起神龍教剛剛創立之時,那等興旺發達,令屬下好生敬慕,只恨我爹爹他奶奶的混帳,晚生了老子幾年,沒有趕到教主創教的歲月。”
韋小寶的娘是妓女,連她也不知道兒子的父親到底是誰,是以韋小寶與他的親爹素無情感,張口就罵。其實他知道洪安通的稟性:最是恨那些世俗人倫,這樣説話,不過是報其所好而已。
果然,洪安通臉上的神色稍稍和緩,輕聲道:“是啊,想今年老夫初創神龍教,在江湖之上,真正説得上是威風八面。不過,這與你顛覆我神龍教,又有甚麼干係?”
韋小寶道:“教主的話是不錯,矮頭佗、陸高軒的話,卻錯了一半。他們説,當初若不是一幫子老兄弟們,單憑教主一人,便是三頭六臂,又有甚麼用處?神龍教?哼哼,只怕是神蛇教,他也是創不出來……教主,你千萬不要誤會,這話可是陸高軒他説的,與屬下卻是沒有甚麼干係。”
陸高軒、矮頭佗都是與洪安通一塊兒創立神龍教的有功之臣,不過後來由於洪安通漸漸地與他們疏遠了,是以他們口出怨言,也是有的。何況洪安通為了得到《四十二章經》,確實委任韋小寶為白龍使,與陸高軒他們一起赴京盜寶。
洪安通道:“那又如何?”
韋小寶道:“當時屬下不服,便與他們爭執起來。屬下道:‘教主不是凡夫俗子,是天上的武曲星、文曲星下凡,算無遺策,運籌甚麼甚麼之中,決勝甚麼甚麼之外,我們這些凡人,不過是跟了教主沾光而已,又有甚麼功勞了?”
吹牛拍馬,是韋小寶的一大法寶,他臉皮又厚,説謊説得再是離奇,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邊説,邊察言觀色,見洪安通微微閉着雙目,顯是聽得極為順耳。
韋小寶道:“也是屬下年輕好勝,聽了陸高軒、矮頭佗的話,心中好生不服,突發奇想:索性請教主將神龍教盡行解散,教主白手起家,不用任何人幫助,再建一個嶄新的、呱呱叫、別別跳的神龍教,教他們這些井底之蛙看看,教主沒有了他們做幫手,定然會建起更加興旺的教來。至於原教中的那些叛徒,乘人之危,犯上作亂,實在是屬下始料不及的了。”
洪安通道:“如此説來,白龍使,你完全是一片好心了?”
韋小寶忖道:“若是將自個兒説得一朵花一般,沒有一根刺,老傢伙説不定不信。”便道:“全是好心,倒也未必。屬下看到教中的老人,一個個老氣橫秋,對我們小一輩的卻橫加干涉,並且對教主也是大不敬,也想借機清除了他們,這點兒私心卻是有的。”
洪安通點頭道:“好,很好!老夫如今一無所有,你稱心了?”
韋小寶急忙道:“教主,你老人家怎麼會一無所有?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智謀天下第一,還有……甚麼甚麼的,全都天下第一。”
洪安通道:“你還忘了説啦,老夫的綠帽子,也是天下第一。”
韋小寶心頭一驚,暗道:“他奶奶的,果然説到正題兒去啦。一個人麼,甚麼天下第一都使得,唯獨這頂綠帽子,不能天下第一。第二也不行。給老子一頂倒數天下第一的綠帽子,老子也不受用。”
好在他有急智,立時道:“這也是屬下的一點兒私心。
要使教主白手起家,索性連個夫人也沒有,那才能顯得教主的能耐。三國上的劉備説過,兄弟是手腳,砍了就生不出來啦。老婆是甚麼?老婆是衣衫,破了,再做一件就是。
是以劉備就有了大黑臉張飛、棗紅臉關公相幫,火燒藤甲兵,七出祁山,八出祁山,七八一十五出祁山,打得大花臉曹操落荒而逃,大叫投降。”
沒有主意之時,便東扯葫蘆西扯瓢,韋小寶最是慣於此道。
洪安通閉目養神,也不知他聽是沒聽,韋小寶心頭打鼓,便住了口。
洪安通卻又睜開眼睛,道:“説啊,怎麼不説下去啦?”
韋小寶乾嚥了一口唾液,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俗話説得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教主壽與天齊,仙福永享。
洪安通忽然“哈哈”大笑。這笑聲猶如一頭受了傷的野獸,黑夜裏、曠野中,那等淒厲的號叫。
韋小寶讓他笑得心裏發毛,也不敢吭聲。
洪安通直笑得老淚縱橫,待得笑夠了,才緩緩道:“白龍使,老夫當真得好生謝謝你了。”韋小寶不知他的話是真的“當真”還是假的“當真”,含混道:“那也不用客氣。”
洪安通嘆口氣道:“我客氣甚麼?我也犯不着與你客氣。你方才説的壽與天齊甚麼的,若是在數年之前麼,我聽了定是高興得緊。相反的,若是我的屬下不這般歌功頌德,我便認定了他是對本座不忠。就這樣弄得天怒人怨,老夫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的。可自從承你所賜,我在墳坑裏僥倖鑽了出來,從死裏走了一遭兒,明白了天下的諸多事理。”
他定定地看着韋小寶,道:“哼哼,假如一個人哪,挖空心思説你仙福永享甚麼的,還要獨出心裁,加上甚麼連同夫人,那可就要大大地小心,他可要弄頂綠帽子給你戴上一戴了。”
神龍教對教主洪安通的“頌詞”,原先只是“教主壽與天齊,仙福永享”,只是在韋小寶被誘騙入教,並破格擔任白龍使要職之後,他獨出心裁,在“教主”二字的後面加上了“夫人”二字,成了“教主與夫人壽與天齊,仙福永享”。
韋小寶實在是這個“發明”的濫觴者。
但韋小寶其時只是想討好洪安通與夫人蘇荃而已,沒想到陰差陽錯,後來倒將洪夫人變成了韋夫人了。
韋小寶“嘿嘿”乾笑,道:“教主不喜歡那些不痛不癢的話,也是最好。連康熙小皇帝都説,”他撇着京腔,學着康熙的口吻,道:“‘自古以來,人人都叫皇帝作萬歲,其實別説萬歲,享壽一百歲的皇帝也沒有啊?甚麼萬壽無疆,那是騙人的鬼話!’”心裏卻大是發毛:“他如今不要人拍馬屁,倒是不好辦了,我韋小寶沒有用武之地了。”
洪安通道:“滿清皇帝也能這般,倒也不糊塗。”
韋小寶還有一招:越是在黔驢技窮之時,越是沒話找話,不讓對方的腦子得空。是以他一邊思謀對策,一邊虛與委蛇,一拍巴掌道:“這就叫皇帝、教主,所見略同。”
洪安通伸手抓住了韋小寶的牀頭,韋小寶害怕,身子一閃,朝一旁挪了一挪。洪安通輕輕便將牀頭的木頭抓下了一塊,手掌一擰,就見一股粉末一般自指頭縫裏散落。
洪安通面色凝重,道:“韋小寶,我再聽到你拍馬屁的話,你那個腦袋,便要象這粉末一般了。”
韋小寶膽顫心驚,道:“屬下不敢,屬下再拍馬屁,便嘴裏生疔瘡,腳底板流膿,不得好死。”
洪安通默然半響,語氣生澀地問道:“蘇……蘇姑娘她好麼?”
韋小寶道:“她好……教主,這事可不怪她,都是我的錯。”
洪安通搖頭道:“今日不説這個。男子漢大丈夫,理當拿得起放得下。老夫若是小肚雞腸的人,那日也不出手救你了。”
韋小寶道:“原來是教主救了我?”
洪安通冷笑道:“你以為是誰?那個老死鬼麼?哼哼,他可是除了吃齋唸佛,半點武功也不會的。”
韋小寶恍然大悟,道:“屬下明白了,那河灘開闊之極,藏身之地,只有數十丈開外的那片小樹林。除了教主,天下還有誰能在那麼遠的地方發暗器救人?教主的武功出神入化,天下第一,泰山北斗,仙福永享…”
洪安通勃然大怒,道:“韋小寶,老夫的説話,難道是放屁麼?”
韋小寶猛然想起了洪安通發誓再不許人拍馬屁的話,“啪啪”地連打了自己幾耳光,道:“打你這沒記性的小子!教主,屬下該死,屬下再也不敢了,屬下……”
洪安通冷冷道:“你一口一個屬下,老夫可是不敢當。”
韋小寶連忙道:“敢當的,敢當的。韋小寶對天發誓,洪教主洪安通先生,不但永遠是韋小寶的教主,而且永遠是韋小寶的親爹爹、親媽媽……”心中卻暗道:“老子的爹爹嫖了老子的媽媽才生了老子,嫖客自然也不會是甚麼好東西。老子的娘就不用説了,是個老婊子。你老人家便去做一輩子嫖客罷,去做一輩子妓女罷。”
洪安通一邊聽,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着韋小寶的牀板。就見他手到之處,那牀板便如有鋸子鋸一般,慢慢斷裂。
“啪”地一聲,韋小寶摔倒在地上。
韋小寶心中更是害怕,暗道:“洪教主的武功,顯見更是精進了。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葱,這手若是摸在老子的身上,不是要將老子鋸成十七二十八瓣了麼?”
洪安通點頭道:“恩,很好。你既是願意做老夫的下屬,老夫也不能太過委屈了你。這樣罷,你不要做白龍使了,我做教主,你便做副教主,咱們兩人聯手,將神龍教再好生辦起來。”
韋小寶叫苦不迭:“老子這條小命,不丟在神龍教手裏,老子就不信韋。”面上卻裝出一副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樣子,道:“請教主收回成命,給教主做牛做馬,屬下都不勝榮幸之至,至於副教主甚麼的,屬下實在不敢當。”
洪安通道:“你敢當,哼哼,你敢當得緊哪!小白龍韋小寶,鼎鼎大名的白龍使、韋爵爺、韋香主,你再不敢當,江湖之上,武林之中,還有甚麼人能夠擔當得了如此重任!”
“小白龍”是江湖好漢茅十八在韋小寶還是孩提時,帶他闖蕩江湖為他順口起的諢名;“白龍使”是韋小寶在神龍教的職分;“韋爵爺”是韋小寶在朝廷的爵位;至於“韋香主”,則是指韋小寶在天地會任了青木堂香主了。
韋小寶遍體冷汗,目瞪口呆!,他忖道:“洪教主原先高高在上,只是聽屬下的稟報,哪裏知道老子的身份、來歷?如今他甚麼都知道了,要想再糊弄他,卻是難上加難了。”
韋小寶道:“你,你甚麼都知道了?”
洪安通道:“你不用害怕,咱們兩個既已商定了再度合作,老夫就不會算那些陳年老帳。包括蘇姑娘的事,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從今往後,咱們這一頁就揭過去了,誰若是再提它,教他周身被十八般暗器擊中,死得苦不堪言。”
江湖人物歷來講究一言九鼎,發了的誓決不反悔。洪安通是數一數二的成名人物,自然更不會食言了。
韋小寶放了一半的心,道:“教主待屬下恩重如山,屬下再不知恩圖報,還成個人麼?
沒説的,今後屬下一定對教主忠心耿耿,若是懷有二心,我韋小寶就在這間屋子裏,被人砍成十七二十八塊。”
他的誓發得極是惡毒,其實卻耍了個小小的滑頭:“老子説是在這間屋子裏,換了個地方那便不算。哼,這間屋子好稀罕麼?老子一輩子不來這裏,也就是了。”
洪安通卻沒有聽出,點頭道:“好極,好極。你能這樣想,是咱們大夥兒的福份。韋兄弟,老夫今日極是高興。我二人重歸於好,我年紀居長,總得送點兒甚麼禮物給你才是啊。”
韋小寶的一顆心,這才好不容易地放進了肚子裏,道:“那也不用客氣了。”洪安通想了半晌,自懷裏摸出一粒指頭大的藥丸,道:“這藥丸…”
話音未落,韋小寶已是一把搶過,放進嘴裏,吞了下去。
這一手大出洪安通的意外。
神龍教控制教中之徒的手段,靠的並非是甚麼恩威並重。大部靠的卻是獨門的藥物。洪安通強迫屬下服食了種種毒藥,卻自存解藥。這些解藥一年只發放一次,屆時若是得不到,有的渾身筋骨寸斷,有的血肉腐爛,死得苦不堪言。
韋小寶深知洪安通毒藥的厲害,卻像搶吃甚麼美昧佳餚一般。
洪安通點頭微笑,道:“你果然很精明。光棍對光棍,老夫也將話説在明處罷。這藥叫‘百涎丸’,是一百種毒物的涎水精心煉製而成的。它毒性雖説極大,卻是不礙,老夫自有剋制它的解藥。你吃得這般痛快,足見你對本座的忠心,本座也不會虧待了你。”
洪安通説得輕描談寫,韋小寶卻是暗暗心驚:“辣塊媽媽!這等歹毒的藥物,虧你也做得出來。老子若不是搶着吃了,你自然有更歹毒的本事,逼迫老子吃了下去。老子這叫打腫臉充胖子,光棍不吃眼前虧。”
韋小寶想着,卻又暗自得意:“老子吃了丐幫的獨門藥物,早巳練得百毒不沾了,‘百涎丸’甚麼的,能奈何得了老子麼?”
面上卻又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道:“教主,屬下……”
洪安通打斷了他的話,道:“時候不早了,你先聽老夫説完。這‘百涎丸’雖説歹毒,可對一個人的內力,大有補益。你的聰明機變,那是不用説了,老夫也未必是你的對手,哼哼。”
韋小寶道:“教主過謙了。”
洪安通笑道:“那也不用客氣。不過,你的武功、內力,卻是實在不敢恭維。你服食了‘百涎九’,內力定可大增,武功也必將大是精進。至於毒性麼,只在每年的端午,才發作一次,屆時老夫總差人給你送解藥就是了。”
韋小寶故作驚慌,道:“若是端午節見不上,那怎麼辦啊?”
洪安通搖頭道:“不會的,倘若端午節得不到解藥,那渾身的肌肉,便要腐爛見骨,七日之內,必死無疑,比起甚麼在這間屋子裏被砍上甚麼十七二十八刀,卻要厲害得多。你想啊,性命交關的事體,豈能大意?”
韋小寶大怒,暗道:“他奶奶的,你要殺了老子做肥料麼?”嘴上卻是沒有吭聲。
洪安通道:“咱們長話短説罷,韋兄弟,咱們重組神龍教,經費乃是當務之急。你神通廣大,便將這副重擔承擔下來罷。”
韋小寶以為他要開出何等難辦的“盤子”,豈知只是要錢,放了心,便道:“這好辦,教主,十萬二十萬的銀子,屬下盡力籌措也就是了。”洪安通道:“咱們一切都是白手起家,十萬八萬的沒有甚麼用處。”
韋小寶面呈難色,道:“再多,可就有些為難了。不過教主既然有令,屬下盡力而為罷。”
洪安通逼視着韋小寶,緩緩道:“都不夠用,別的也都用不着説了。你只要將《四十二章經》中所藏的寶藏弄了出來,也就是了。”
韋小寶吃驚道:“《四十二章經》?”
洪安通道:“怎麼樣啊?”
韋小寶道:“遵照教主的吩咐,屬下已於數年前將三部《四十二章經》獻給了教主。至於其餘的五部,屬下本領低微,實在是…”
洪安通打斷他的話,道:“這一節你倒是大可放心,老夫又不吃齋唸佛,要這麼多的經書何用?老夫要得是經書中的寶藏。”
韋小寶道:“就是這個為難,寶藏藏在經書裏,若將八部《四十二章經》全數湊齊,卻是大為不易。”
洪安通冷笑一聲道:“你就是將八部經書湊齊了,又有甚麼用處!我同你説罷,那些經書中寶藏的秘密,早巳給人盜走了。哼哼,韋兄弟,此中情由,你知道不知道啊?”
韋小寶將八部《四十二章經》中所藏的藏寶圖取出,與夫人雙兒一起拼湊完成,又將那地圖譭棄了。此時聽得洪安通説出箇中秘密,暗忖道:“聽他的口氣,只是揣測,至多將那書的秘密勘破了而已。藏寶圖的秘密,只有我與雙兒兩個知道,怎能泄漏出去?啊,是了,他那三部《四十二章經》是我交給他的,其中秘密失竊,我便是唯一線索,只得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是他真的知道秘密,哼,還用得着與老子這般客氣麼?”
韋小寶故作驚詫,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教主,也怪屬下粗心大意,只知道將經書盜了獻給教主,卻沒有想到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請教主放心,屬下一定想方設法,弄個明白。”
洪安通道:“那便最好。不過,最遲的期限是明年的端午節,若是到時候還弄不到藏寶圖,那‘百涎丸’的解藥,你就不用想了罷。”
洪安通故伎重演,使用了當初逼迫韋小寶取《四十二章經》的法寶,卻不知今非昔比,韋小寶對毒藥已是全然不懼了。
韋小寶將八部《四十二章經》中所藏的藏寶圖取出,與夫人雙兒一起拼湊完成,又將那地圖譭棄了。此時聽得洪安通説出箇中秘密,暗忖道:“聽他的口氣,只是揣測,至多將那書的秘密勘破了而已。藏寶圖的秘密,只有我與雙兒兩個知道,怎能泄漏出去?啊,是了,他那三部《四十二章經》是我交給他的,其中秘密失竊,我便是唯一線索,只得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是他真的知道秘密,哼,還用得着與老子這般客氣麼?”
韋小寶故作驚詫,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教主,也怪屬下粗心大意,只知道將經書盜了獻給教主,卻沒有想到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請教主放心,屬下一定想方設法,弄個明白。”
洪安通道:“那便最好。不過,最遲的期限是明年的端午節,若是到時候還弄不到藏寶圖,那‘百涎丸’的解藥,你就不用想了罷。”
洪安通故伎重演,使用了當初逼迫韋小寶取《四十二章經》的法寶,卻不知今非昔比,韋小寶對毒藥已是全然不懼了。
洪安通也不理他的胡説八道,站起身來,道:“韋小寶,你慢慢地享用罷。老夫還有些俗事,就不奉陪了。”
韋小寶大叫道:“教主,你不能走,你救救屬下,哎呀……屬下不忘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洪安通也不理他,拔腿便走,韋小寶罵道:“他奶奶的洪安通,這等折騰老子,老子便是做了鬼,也饒你不得……哎呀……老烏龜,老甲魚,老王八蛋,老子在陰間也要做一百二十頂綠帽子,一頂一頂地全給你戴上!……老甲魚,老烏龜……”
洪安通一聲報復之後快意之極的大笑,瞬間消失了。
韋小寶渾身大汗淋漓,連罵人的力氣也不多了。可他此時除了罵人,也實在沒有別的事兒可做,於是罵完了洪安通,又罵丐幫的雯兒:“臭小娘皮,給老子服了甚麼藥,還説服用之後百藥不沾,放你孃的狗臭驢子屁…哎呀,老子要死了,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哎呀……”
然而他的心裏卻不糊塗,突然想道:“老子就這麼大喊大叫,引了人來怎麼辦?這裏還躺着一個吃齋唸佛的死鬼,地方上必定誣賴是老子殺的,哎呀,謀財害命,見色起義……他奶奶的,一個糟老頭子,又有甚麼色了?……衙門裏若是將老子抓了起來,老子的七個老婆,只怕一個個地落井下石,落石下井,弄了十七二十八頂綠帽子給老子戴戴,那可是大大地不妙。老子還是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罷。”
這樣想着,也不知哪裏來的勁,爬起來,向着外面飛奔而去。
他不敢向大路跑,只揀崎嶇不平的鄉間小道,高一腳低一腳地沒命地奔逃。
跑着跑着,一陣頭暈目眩,他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地……
韋小寶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他覺得身子虛弱得要命,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奔跑時讓汗水給帶走了。他微微喘息着,想動一下手指頭也不可能。
他微微動着嘴唇,道:“我這是在哪兒啊?”
沒有人回答。韋小寶心頭一懍,道:“天為甚麼這麼黑?這是陰曹地府麼?……我一定是死了,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聲息。
韋小寶越想越害怕,自言自語道:“老子死了,黑燈瞎火的,老子的七個老婆,怎麼也不送一盞燈火來?啊,是了,他們一個個地找野漢子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會來管我這個死人?説不定,這眨眼的功夫,老子已經戴上十七二十八頂綠帽子了。”
這樣一想,便覺心中異常悽苦,道:“他奶奶的,老子枉找了七個老婆,又有甚麼用處?老子再世投生,只找一個,恩恩愛愛,過上一輩子,也活得象個人兒。”
越想心中越是悽苦,忖道:“不行,老子做了鬼,也饒不了臭老婆——還有老甲魚洪安通。老子這就找他們算帳去!”
説着,便要起身,卻聽得身後一個女子老而沙啞的聲音喝斥道:“別動,你不要命了麼?”
韋小寶原先巴不得聽到人聲,這是猛然聽到,加之聲音又是這等地蒼老、沙啞,使這黑暗之中憑添了幾分詭秘。
韋小寶驚道:“你、你是甚麼人?”女子道:“我與你一樣。”韋小寶道:“我、我死了,是個鬼。”那女子道:“我説過我與你一樣,你是鬼我也是鬼。”韋小寶道:“我是男鬼。”
女子道:“那我便是女鬼了。”
韋小寶怵然心驚,思忖道:“看來老子卻是真得死了,在陰間又遇到了一個女鬼。不過聽她的聲音,定是又老又醜,老子與老而醜的女人都沒胃口,不要説老而醜的女鬼了。”
韋小寶大聲喊叫,其實聲音卻是弱如蚊蟲,道:“老女鬼,你不要纏我,我有病,渾身都是病,癆病、羊角瘋,還有楊梅大瘡。你沾了我,我便傳了給你,教你嫁不出去,腐在墳裏。”
“老女鬼”喝道:“你這人當真流氓成性,甚麼髒話都説得出口呀!”韋小寶道:“你當你是冰清玉潔的女鬼,要立貞節牌坊麼?告訴你,你若是再不放過我,老子的髒話還有得是呢。老子在世上—輩子,別的本事沒學會,就是髒話學了一大堆。你信不信啊?你這個臭花娘、臭婊子、臭……”
忽然,他的聲音止息了。原來,“老女鬼”驀然出手,點了他的“啞穴”。
“老女鬼”道:“你怎麼不説了?哼哼,你倒是罵啊?”
她不知道,她點了韋小寶的啞穴之後,韋小寶不能出聲,心裏卻是將她罵得更恨了:
“臭婊子、路倒屍、殺千刀,下油鍋。你上輩子做婊子,做了鬼還是婊子,下輩子託生之後,還得做婊子……”
韋小寶市井流氓出身,罵人的下流話他三天三夜也不會重複的。
“老女鬼”只覺得耳根清靜了,道:“這樣才好?這才是乖孩子呢。我同你説,你身上的劇毒,若不立時逼出來,只怕你活不過今日了。”
韋小寶一怔,忖道:“甚麼要將我身上的毒逼出來?甚麼活不過今日了?難道我沒死麼?”想開口問一問,卻是啞穴被點,一個字也説不出來了。
只覺得自已的小腹癢癢的,忽然,一雙小手緊緊地貼在了他腹部的“丹田”穴上。
韋小寶復又大驚:“老女鬼要做甚麼?難道她要吸陽麼?”
這麼一想,忽然覺着身子涼絲絲的,仔細一體味,才發覺自己竟是一絲不掛,身無寸縷。他暗叫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葱,老女鬼要霸王硬上弓啦。”
可那小手貼在了他的“丹田”穴上,便再也不動了。
那小手柔嫩異常,韋小寶不禁怦然心動,暗道:“這女鬼聽聲音又老又醜,不料這手卻如美貌大姑娘的手一般無二。”
心裏稍稍安定了些,便覺得那一雙小手掌之中,緩緩地透出沁人心脾的暖氣,剎那間渾身暖洋洋的,説不出的舒坦。
不知不覺,韋小寶又睡熟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韋小寶被一陣説話聲驚醒了。
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卻聽得極近處行人道:“那個姓韋的小子中了劇毒,被我擱住了,正想拿了送給小師叔祖,不想雯兒姑娘她突然出現了。侄孫無用,打她不過,被她傷了,劫得姓韋的小子逃了。侄孫趕緊來稟報小師叔祖,請你老人家出手。”
只聽得另一個人道:“咳,咳,他們跑也跑不遠,大夥兒四處搜搜罷,雯兒那賤婢倒是無關緊要,姓韋的小子大有干係。咳咳……”
一聽那咳嗽,韋小寶魂都嚇飛了:癆病鬼小叫花!
面前,“老女鬼”低聲道:“不要出聲,現下驅毒正是緊要關頭,千萬不能走火人魔。”她的聲音壓得低了,反倒極是嬌嫩,韋小寶好象在甚麼地方聽過的一般。
豈知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得“騰”地一聲響亮,露出了光亮。
韋小寶大驚失色:面前端坐着的,是一個與自己一樣一絲不掛、赤裸裸的美麗之極的女子酮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