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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車子駛達目的地,窗外仍是細雨迷濛。

    「謝謝你送我回家。」唐依柔欲開門下車。

    「我送你上樓。」凌皓威開口止住她開門的動作。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唐依柔一口婉拒他的好意。

    凌皓威下車幫她開門,那雙堅定的眼眸鎖在她嬌柔傲麗的面容上,毫無預警的扣住她的腰身,倏地,便一把將她抱起。

    「送你到家,最起碼也要請我喝杯水。」

    「不,不,放我下來!」她驚慌的推拒着他,不想讓眼下這名男人碰觸她,即使是幼時面對索債的債主,她都懂得誓死抵抗。

    「別亂動!你腳踝受傷,儘量別爬樓梯,以免二度扭傷。」

    他的提醒暫時讓她噤若寒蟬。

    昏暗的樓梯間,斑駁的牆垣,四壁蕭然,比起他美輪美奐的豪屋,真是寒酸的很。唐依柔偎在他懷中領着他拾階而上。

    他寬厚的胸臆間傳來陣陣沁人的體香,他濃濁的呼吸是如此靠近她,那懾人的氣息,足以令她窒息。

    「這是你租的房子?」他上身微傾,低沉的語調中,散發出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嗯,租約快到期了,房東準備調漲房租,所以我現在正積極的在找房子。」也許是在他懷中,她的態度和語氣稍稍和緩下來。

    他那雙沉思中帶着睿智的瞳眸直盯着她,可以猜測出她是個不甘被房東調漲房租的頑固女孩。

    他是如此的靠近她,近得讓她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可以聽到他平穩的心跳,在他的注視下,她耳根發熱,臉頰發燙,心在燃燒,她懷疑自己的心跳速度已遠遠超越爬樓梯的他。

    兩人順着階梯而上,唐依柔一眼便看見肥胖的房東太太在門外守候。

    「唐小姐,你可回來了,我一直找不到你……」房東太太看着這對男女摟摟抱抱的親暱樣,眼神倏地曖昧起來。

    凌皓威從容的放下臉紅心跳的唐依柔。

    「什麼事?房東太太。」她怔忡又羞赧的問。

    「真對不起,我想你應該找到新的住處了吧!」肥胖的身軀正色的趨前向唐依柔説道。

    房東太太瞟了唐依柔身旁那位英挺高大的男子一眼,忙陪笑道:「因為你一直也不確定要續租,昨天我已經跟一位新房客簽下租約,後天他就要搬來了,所以請你無論如何,明天得搬離開。」

    「什麼?房東太太,我都還沒找到房子,你怎可以擅自先租人呢?」她氣憤的説道。

    「唐小姐,你不是説要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找房子,現在算算已經是第七天了,我可沒佔你便宜喔!」房東太太錙銖必較的説。

    已經第七天了?房東太太可真是精打細算,連一天的時間也不讓她多逗留,唐依柔無奈的想着。

    「對不起,不如這樣吧!我派人明天來幫你搬東西好了。」房東太太略帶歉意的一笑。

    「不……用了,謝謝。」面對房東的好意,她反而赧顏了起來。

    「那麻煩你了,我先走一步,再見。」房東太太挪動肥胖的身軀離開。

    唐依柔碰觸着冷硬的鐵門,感受到世態炎涼的殘酷。

    打開即將離開的窩,她突然有點不捨。

    平常她獨立勤快,將自己的卧室打理的一塵不染。牆上掛着幾幅自己彩繪的抽象畫作,窗台懸吊着各式各樣綠意盎然的盆栽,她巧妙的搭色和裝飾,讓原本灰白的牆壁鮮活起來。

    如果不是家教的缺給人遞補了,如果不是房東任意調漲房租,她執拗的脾氣也不會給挑惹起來,而為自己帶來這麼多無端的災難。

    這會兒怎麼辦?平常她獨來獨往慣了,從不跟同學合住的。

    現在她該找誰幫忙呢?在北部她沒有任何親友可以投靠。

    她唯一的好友杜芷菱,最近交了一個嬉皮型的男友,雖然杜芷菱力邀她同住,但,打死她,也不可能去打擾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

    即使生活再困窘,她也不願低聲下氣的去拜託別人。

    想到此,她頭又痛了起來。

    凌皓威瀏覽寢室的目光移向她,見那張清秀的麗容陷入絕境般的楚楚可憐模樣,突然間,他興味十足的眯起雙眼。

    他為她和自己倒了兩杯水,在藤椅上與她對坐了下來。

    她接過他遞來的水,才記起他的存在。

    「喝了水,你可以走了。」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窘迫。

    「你有何打算?」他的眼眸如深藍色的海洋般,神秘而悠遠。

    「什麼打算?總有絕處逢生的機會,我不會一直走楣運的。」她聳聳肩自我安慰的走向窗户。

    明明走投無路了,還好強的為自己找藉口,凌皓威玩味的凝視着她。

    「這樣吧,如果不嫌棄,我那兒還有空房間可以讓你住。」

    為什麼?是同情她禍不單行的遭遇?

    是為Wings的闖禍而補償她?

    還是覺得她單純嬌嫩、有趣而富生氣呢?他自己一時也無法理解。

    「不!萬一你太太知道,可就不好了。」眼前這位危險男子,突然的伸出援手,令她本能的保持警戒。

    「你看我像是結過婚的男人嗎?」他挑起濃眉,微眯着眼瞅緊她問。

    「不是嗎?你的房子那麼大,房間那麼多,如果沒有老婆小孩,一個人住豈不太浪費了?」她努力回想他住的高級大廈,裏頭的房間至少有五、六間,難道真是一個人住?

    「是有點浪費。」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篤定的説:「就當是我對你的補償,讓你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找到新居。」

    「房租太貴,我不租;房東的品行……也在我的評估範圍內。」她估量他一會兒,即使情況迫在眉睫,她仍挑剔得很。

    他是個危險人物,得好好考量。

    他神情閒雅的欣賞着牆上的抽象畫,接着幽眸深處露出狡黠的笑意再望向她。

    「如果你不介意頭痛腳傷的醫療費,如果你不在乎有餐風宿露的可能,並且,我必須提醒你,你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你該考慮看看的。」

    她的腳的確還隱隱作痛,她頭上的傷還有待觀察,她還流着鼻水,這些仍需要花錢呢!何必跟錢過意不去。

    最重要的是明天,明天她可以去哪裏找人求助?去哪裏找新的住處?

    時序漸入冷冬,她連個安身之處都還未有着落……如果時間充裕,如果沒有遇到他的瘟神……也許她也不致淪落至此。

    對,這是他欠她的。

    「對不起,如果你要考慮一整個晚上,那我得走了。」他旋即轉向門口,二話不説地踏了出去。

    到這節骨眼,她竟還在挑房東,她的直接和坦白雖令人不覺莞爾,但,她的頑強和固執,卻令人失去耐心。

    別再為自己高傲的自尊堅持了,唐依柔試着説服自己,這段時間就當作是個過渡期吧,等找到房子,就立刻搬家。

    她一顆從不輕易妥協的心,面對現下情況,也不得不屈於現實,她焦慮的追了出去——

    「喂!房租怎麼算?」

    ***

    温暖的陽光自窗外灑進來,透過白色紗簾落在唐依柔臉蛋上,她緩緩的睜開眼。

    好久沒有這麼舒服的睡上一覺了,柔軟的枕頭和牀鋪,讓她很快的擺脱租屋尋屋的夢魘。

    她套上外衫,歡天喜地的走至窗户旁拉開紗簾,太陽在霧氣瀰漫中掙扎露臉,俯視而下,看見的是一片壯闊蓊鬱的樹海,芬多精正輕舞飛揚,她愉悦的深呼吸。

    「早安!」她對着久違的陽光大喊。

    昨晚腦部照過X光後,醫生説傷勢無凝,她慶幸自己命大,心情格外開朗,恰巧今天沒課,她毅然決定要到户外走走。

    走至附近一家淡雅明淨的書店內,她認真的吸收每本書的菁華,就像花朵需要充足的陽光和水的滋潤,否則她一整天便會覺得不舒坦。

    她專注在字裏行間,追求心靈的釋放及知識的學習,肚子卻不期然地發出抗議的聲音。

    她俯首看錶,已是下午三點了。

    從容的結帳後,她拎了兩本書離開滯留已久的書店。簡單的解決午餐後,她直覺的步行到美術館。

    一向喜歡一個人逛書店、看畫展。她總是靜靜的沉溺在書堆中,細細的欣賞着圖畫,因此陪伴她的人總會失去耐心。

    窗外突然又飄起細雨,館內賞畫的人寥寥無幾,音樂輕輕流泄其中。她忘情的享受文化的洗禮和圖畫的薰陶時,手上的書本卻突然滑落。

    「啪」的一聲,一本畫不偏不倚的打在她扭傷的腳踝上。

    「啊——」腳踝傳來陣陣痛楚,唐依柔直覺的叫出聲,引來眾人的側目。

    她驚慌的想將書本俯拾而起時,一位男子已從容的為她拾起並向她説:

    「小姐,你的書。」

    「謝謝。」當她循着對方修長的身影仰首而上時,卻接收到兩道灼然的目光,她屏氣凝神又驚奇的問:「是你?」

    「是我,依柔。」對方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她望向那闃黑的眸子,疑惑的問。

    「我看過你畫上的簽名。」

    「沒想到你不僅看畫,也注意到我的簽名。」唐依柔心想他必是愛畫成痴,竟鉅細靡遺的注意到她精細的中文簽字。

    「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有空來看畫展?」她想到這個時間應該是上班族忙碌的時段,沒想到他們竟會不約而同的一起來看畫展,難不成他也有此雅興?

    「偷得浮生半日閒,品畫乃人生一大樂事,我怎能放棄這樣的享受。」凌皓威悠閒的笑答。

    「不知道這畫展中的畫,你最喜歡哪一幅?」經他這麼一説,她感興趣的問。

    「這些畫,我並沒有特別喜歡的。」

    「為什麼?難道都沒有你喜歡的畫作嗎?」她疑惑的問着。

    「舉凡是美的事物、美的女人,我都欣賞。」他回望她未施脂粉卻仍美麗動人的臉龐,接着又説:「美的標準不一,賞畫也一樣,我不只看畫,最重要的還要洞悉畫家的內心世界,所以我個人偏愛梵谷的畫。」

    他的目光再次灼熱的看着她,彷佛可以透視她。

    「可是,這次畫展中,並沒有展出梵谷的畫。」

    「是的,但我想感受其他的真跡是否也能如此撼動人心。」

    「難道,就連這幅……」她指着手裏剛買,大多數人都喜歡的莫內畫作説:「你也不喜歡?」

    「喜歡,它的色彩協調,構圖很美,景色宜人,整幅畫充分表現了安逸與祥和,但不是我最喜歡的。」

    兩人不自覺的攀談了起來。

    「梵谷是個精神病患,他的作品在當時並不被看好,況且他自戕的割下自己的耳朵,作風如此詭異,為何你唯獨鍾情他的畫呢?」唐依柔覺得他真是個怪人,不禁好奇的問。

    「雖然他一生貧困不順遂,但他有旺盛的創作力及與眾不同的內心世界,他的作品中幾乎都是色彩大膽、搶眼鮮亮的。他離羣索居,遠離宗教及道德的束縛,我欣賞他終其一生都不願對現實環境妥協的志氣,也因此他才能擁有完全的自我,來造就他絕世的創作力。」他泰若自然的説。

    唐依柔聚精會神的聽完他這一席話,頗能認同的淡淡一笑。

    她直覺認為——他一定是個「不正常」的獨特怪人。

    ***

    車窗外,一幢幢雄偉的建築如密林般矗立在城市中,燈火似繁星,點綴出璀璨的夜景,街道熙來攘往的人潮,絡繹不絕。

    車內,凌皓威與唐依柔悠然的暢談彼此對畫和畫家的不同看法和觀感。

    「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請你吃一頓飯?」不讓她拒絕,他已泊好車,下車為她開門。

    這樣史無前例的禮遇,她只有在電影或電視的情節中看過,唐依柔見凌皓威突如其來的舉動,又驚又喜準備下車時,隨即又遲疑地開口説:

    「不,我不餓。」

    「難道要我餓着肚子載你回家?」他嘴角牽動出魅惑人心的笑痕。

    「不,謝謝你的好意,我真的不餓,請您自己享用吧!」她堅持的婉拒。

    凌皓威笑容凝在臉上,從未遭女人拒絕,第一次遭拒,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

    凌皓威索性俯身貼着她的耳朵,雙手欲環抱她纖細的腰。

    「別鬧了,丫頭,再耗下去,只會更晚回家。」

    一股燥熱感迅速竄升,他如此近距離的逾越舉動,令唐依柔無所遁逃,又擔心引來路人的注目。

    他的靠近總令她惴惴不安,從未和男人有過親密的接觸,卻讓他一而再的得逞。

    「我下去就是了。」終於退步的她發出微若蚊吟的聲音。

    「你説什麼?我沒聽清楚。」他置若罔聞,放肆的埋首在她頸項間,嗅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體香,雙手隨即使力硬要抱起她。

    「放開我!我自己會走下去。」她又氣又急的説着,感受到他狂肆的氣息,佔滿了車座空間。

    「早説不就得了。」他緩緩起身,臉上揚起勝利的笑容。

    兩頰酡紅的她,快速起身下車,忿忿不平的白他一眼。

    「別太介意,你應該知道,其實我並不是第一次抱你。」他調侃的笑道,彷佛捉弄她,是他最大的樂趣所在。

    唐依柔跟在他身後,凌皓威則停下腳步等她,待她與他平行同步時,他大方的牽着她纖柔白細的手,不讓她跟隨在後。

    她忸怩不安地欲抽回手,而他卻握得更緊。

    「放自然點,這是禮貌。」他俯身在她耳畔説。

    這句話,發揮了安撫作用,她稍稍放鬆,走了一小段路後,驚惶不安的情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他厚實大手所傳來的温暖,她驚疑自己竟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陌生人給她的微妙觸感及安全感。

    這男子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輕而易舉地攻克心高氣傲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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