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隻鴿子就要啄到她的眼睛,楊瑞不是不想躲,只是以現在這樣的身體,想要靈巧的避過襲擊簡直是天方夜譚吧。
她閉上了眼睛,幾乎已經感覺到對方的爪子到了自己的身體,接着,整個身體豁然騰空飛了起來……過了一分鐘,還在飛……兩分鐘……繼續飛……不對啊……怎麼還在半空裏飛?難道那隻鴿子要把她帶到窩裏慢慢享用?
她困惑的睜開了眼睛,差點把眼珠彈了出來,帶着她在空中做飛行表演的傢伙居然是——葉幕!看來這個傢伙還算有點義氣……
雖然暫時脱離險境,但警報還沒有解除,那隻鴿子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被搶走,居然還跟着飛了過來,展開了一場“肥肉”爭奪戰!
“小瑞,要是我抓不住你的話,你就喊三聲我師父的名字先回去好了。”葉幕一邊抵擋着那隻鴿子的進攻,一邊還不忘囑咐她。
楊瑞只覺得自己的身子搖搖擺擺,隨時都有可能從葉幕的爪子下掉出去。她快速尋思了一下,覺得暫時回去也不是壞主意,反正可以再穿過來嘛。
她清了清嗓子,忽然一愣,對了,葉幕的那位師父叫什麼名字啊?那麼複雜難記的名字她早就給忘了!就在她想問葉幕的時候,那隻鴿子瞅準了一個機會,來了一次偷襲!楊瑞嚇了一大跳,也沒考慮那麼多,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噴射出了一團白色的網狀物,正好糊在了那隻鴿子的眼睛上!葉幕也趁機給了它一記頭槌,它吃痛地尖叫,很快就逃竄而去。
“看不出還挺有兩下子。”他還不忘誇了她兩句,“不過為什麼不喊我師父的名字呢?”
楊瑞翻了翻眼睛,難道要坦白是因為她忘記了他師父的名字?這麼糗的理由她自己聽了都汗顏……
“既然來了,當然要堅持下去。半途而廢才不是我的作風,哼!”
最後那個哼字很好的掩飾了她的底氣不足。
“是嗎?”葉幕親王顯然對這個解釋抱有懷疑態度。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這是哪裏?”楊瑞只覺得葉幕似乎帶着她鑽進了一個類似橋洞的地方。
“這裏就是連接着總督府和威尼斯監獄的嘆息橋。”葉幕看了看她,“我們之前也來過這裏。”
“啊,原來是這裏。”她又稍稍朝外爬了一點。橋洞的窗口設計的別具匠心,從花紋的縫隙望出去,依然能見到威尼斯的美麗景緻。雖然這是1750年的威尼斯,但令她驚訝的是,這裏的景緻居然和兩百多年並沒有太大改變,迷人依舊,不過此時的威尼斯,更像是一位風華正茂的貴婦人。
在中世紀後期,威尼斯共和國的艦隊幾乎控制了亞德里亞海、東地中海的廣大水域和陸上領土,當時她所擁有的財富幾乎是法國全國財政的兩百倍。無論是君士坦丁堡,還是強悍的匈牙利,或是蒸蒸日上的奧斯曼帝國,都對這個小國忌憚三分。而多種多樣的建築風格更是在這裏百花齊放,華麗的巴洛克風,神秘的哥特風,或是典雅大氣的拜佔廷風格,都可以在威尼斯找到一席之地。
不遠處的的亞里亞德海,正泛着迷人的微波,在陽光下折射出一片灰藍色的夢幻。
“真美……”她望着遠處的美景,有感而發地低聲讚歎道,忽然明白為什麼這座橋會被取名為嘆息橋了。
犯人們在總督府審判之後被押送到監獄時必定會經過這座橋。當他們透過狹小的縫隙看到外面的景緻,想到了自己的命運,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嘆。正如詩人拜倫所説的那樣:從橋上最後看一眼美麗的威尼斯,唯有嘆息。無論是多麼繁華美麗的世界,在這最後一眼之後,就要永遠和他們分別了。那個時候,他們的心裏一定充滿着絕望和後悔吧。
就好像中國神話裏那座陰間的奈何橋,當人們喝了一碗孟婆湯之後,就要把前塵往事全都拋卻,重新墮入無窮無盡的六道輪迴之中。
在之後的尋人過程中,兩人很快就體驗到了變成動物的好處。一隻小鸚鵡和一隻蜘蛛,想要混入監獄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威尼斯的監獄裏猶如迷宮,每間牢房又狹窄又潮悶,正常人需要彎下腰才能進入房間。楊瑞還很驚悚地看到很多和自己暫同屬一類的爬行類生物出現,在被驚嚇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也是爬行一族。
鑑於卡薩諾瓦的名氣,他們並不費力地就找到了他的牢房。
楊瑞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説中的花花公子。
他的確有着和這個稱呼相匹配的俊美容貌。泛着光澤的褐色長髮半掩着他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俊美面龐,那雙藍色的眼睛就像亞德里亞海的海水一樣迷人深邃。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看到過的一段話,如果一個帥哥稱霸一方,那麼他就會被稱為——霸主。如果一個醜八怪稱霸一方,那麼他就會被稱為——地頭蛇。同理,如果一個醜八怪做出和卡薩諾瓦同樣的舉動,那他一定會被叫做——死,色,狼。
這果然是個以貌取人的世界啊。
“喬??”她試着打了招呼,但對方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任何反應。
“還沒到12點,喬的靈魂還沒有穿越到這裏。”葉幕走到了監獄的角落裏,躲在了一堆稻草後,“就在這裏等會吧。”
卡薩諾瓦似乎察覺到了這裏的動靜,抬起頭朝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臉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似乎並不懼怕第二天即將到來的死亡。看着他平靜的表情,楊瑞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未婚妻,或許他會從容赴死。
“卡薩諾瓦,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楊瑞有些好奇地問道。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浪蕩公子,他又怎麼能如此出名?
“如果他只是一個花花公子,恐怕這個名字也不會流傳到現在了。”葉幕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説道,“根據歷史上的記載,他既能和三教九流混得有如一家,又能和伏爾泰與孟德斯鳩這樣的人物坐而論道,並且絲毫不佔下風。聽説當他被德國弗里德里希大帝和俄國的女沙皇卡塔琳娜接見時,一樣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談。”
“這麼厲害?”聽了葉幕的話,楊瑞心裏不禁要對這個人刮目相看。
“而且與那些普通意義上的花花公子不同,他對於情愛的理解正像他的為人一樣有個性。不論他喜歡的女子容貌如何,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他都是以一視同仁的態度全心全意付出”葉幕對於這位花花公子的資料也是相當的熟悉,果然不愧是人皮歷史大詞典。
“這種觀念説的好聽是博愛,説的難聽就是花心,還來者不拒,美醜通殺。”楊瑞的言辭也並不客氣,“這麼看起來他的未婚妻一定也不是普通人,不然怎麼能讓他甘願放棄一片森林?”
葉幕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誰告訴你這是他最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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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位獄卒走進了牢房,將手裏的一盤食物往他的面前一放,粗聲粗氣道,“卡薩諾瓦,這是你的晚餐。不過我想你現在一定吃不下了吧。哈哈!”他邊説邊大笑起來,似乎把這當成了一種無尚的樂趣。
整日在監獄裏進出,他已經看慣了那些死刑犯們在臨死前崩潰的模樣,所以當他發現這位卡薩諾瓦先生不但沒有任何不妥,反而還神情自在地拿起了盤子裏的雞腿就吃了起來時,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喂,你這個傢伙,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居然還吃得下?你,你怎麼一點也不害怕?”
卡薩諾瓦瞥了他一眼,“最後的晚餐這麼豐富,難道不應該好好來享用這一頓嗎?就算痛哭流涕又能怎樣?能改變命運嗎?不能。所以,為什麼不享受一下生活裏最後的一刻呢?”
獄卒吃驚地看着他,“可是,你明天就要死了……你居然還有心情談這個?太不可思議了。”
“那是因為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依然還是熱愛着生活。”卡薩諾瓦拿起了第二個雞腿,唇邊的笑容飛揚又瀟灑,“人的一生,幸福與否,走運與否,都只能享有一次,誰不熱愛生活,誰就不配生活。”
誰不熱愛生活,誰就不配生活。楊瑞的心裏微微一動,不解地望向了葉幕,低聲道,“為什麼這樣瀟灑的他,最後還是做出了那樣的事呢?”
“一個這麼熱愛生活的人,你説他能錯過一個可以讓他繼續生活下去的機會嗎?”葉幕對於這一點倒並不驚訝。
“這倒也是……”楊瑞點了點頭,不可否認,這個傢伙有時説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道理的。
獄卒離開之後,卡薩諾瓦放下了手中的雞腿,臉上極快地掠過了一絲惆悵的神色。
當——從不遠處的鐘樓傳來了午夜的鐘聲,他的身子忽然劇烈抽搐了一下,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完全不同了。那神情變得淡漠又疏離,恍如看透一切紅塵,又好似對世上萬物都漠不關心,
“喬!你終於來了!”楊瑞一下子就意識到已經中場換人了,也不管自己現在的樣子就急急忙忙爬了出去。
“來得可真準時。”葉幕也只好無奈地從稻草後面走了出來,小小的鳥腦袋上還頂着一根稻草。如果現在有誰將他的樣子曝光,絕對,肯定會被他滅口。
喬顯然沒有像凱里斯特一樣提前得知消息,所以當看到一隻蜘蛛和一隻鸚鵡對着他嘰哩咕嚕説話時,他也差點被雷暈……直到楊瑞簡潔扼要地説明了一下情況之後,他才明白了這個詭異事件。然後,直接給出了一個極為冷淡的反應。
“我根本不需要你們幫忙。”
“我也只是為了信物而已。”葉幕很想擺出一個瀟灑的姿勢,但無奈受外形所限,只得撲騰了一下翅膀了事。
“你的朋友應該快來了吧?”楊瑞小聲地問了一句。
喬沒有回答,只是朝牢門的方向望了一眼。沒過了多久,那個獄卒又來到了牢門口,衝着喬喊了一聲,“喂,有人來探望你!”
牢門被打開的時候,從獄卒的身後走出了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那連着長袍的黑色帽子幾乎將他的面容全部遮了起來。
“一會我來帶你出去。”獄卒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你的時間並不多。”
男人點了點頭,抬腳跨進了牢門。
“吉莫!”男人叫着卡薩諾瓦的暱稱,一邊掀開了自己的帽子。他有着非常漂亮的容貌,髮色是南歐人中少見的純金色,形狀優美的唇上帶着柔嫩的珊瑚色。
“阿爾託……”喬那冷淡的眼眸中終於蕩起了一絲漣漪,連聲音也有點輕微發顫,“阿爾託,終於又……見到你了。”
阿爾託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笑容,“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會讓我誤以為我自己是個女人。”
“我都快死了,你還有心情調侃。”
“難道不是嗎?對你唯一的男性好朋友我,你好像從來都不會用這麼煽情的一套。”
“我現在很懷疑你到來的目的。”喬輕輕笑了起來。在見到阿爾託後,他的表現似乎刻意在模仿着卡薩諾瓦,但讓楊瑞驚訝的是,這些模仿似乎是無師自通的,就好像他的靈魂和卡薩諾瓦的靈魂重疊在了一起。
“吉莫,其實我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阿爾託斂起了笑容,“克蕾齊亞她得了重病,她很希望……能見你的最後一面。”
重現兩百多年前的這一幕,這對喬來説並不困難。在做出了該有的反應後,他又搖了搖頭,“只可惜我也沒有辦法,克蕾齊亞只能拜託你了。”
“不,不,當然有辦法!”阿爾託神情激動起來,“吉莫,我已經買通了獄卒,他答應讓我們互相交換,我代替你被關在這裏,那麼你就能去看克蕾齊亞了!”
喬的眼中閃爍過一剎的流光,十分乾脆地説了三個字:“我不去。”
聽到他的回答,楊瑞先是一怔,隨後立刻就恍然大悟,對了!如果喬一直待在這裏的話,那麼明天上絞刑架的人不就是他自己了嗎!這麼簡單的方法她之前居然都沒有想到。
“看來這次好像會很輕鬆。”她小聲朝着葉幕説道。
“那可不一定。”他立刻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你不去??”阿爾託的臉色一變,“不!你不能不去!克蕾齊亞需要你!她病的這麼重,難道你連最後一面都不見她?”
“阿爾託,”喬低低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克蕾齊亞以後就拜託你了。”
“吉莫!你必須去!克蕾齊亞是多麼愛你,明天之後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如果你不去的話,你我就不再是朋友!”阿爾託上前了兩步,抓住了他的衣領。
明天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在這句話傳入耳中時,喬的心裏有一剎那的波動和猶豫,是啊,明天卡薩諾瓦就會真正死去,如果連最後一面也不見,對重病中的克蕾齊亞是不是太殘忍了?
“還猶豫什麼,馬上換衣服!反正你會回來的不是嗎?”阿爾託已經開始脱自己身上的長袍。”那麼如果我不回來呢?“他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阿爾託的動作遲滯了一下,又搖了搖頭,“不,你一定會回來的。”
“你……就這麼相信我?”
“如果連最好的朋友都不相信,那麼我還該相信誰?”阿爾託凝視着他,“男人之間的友情,不是這麼脆弱的。”
喬側過了頭,想要竭力掩飾住臉上的表情,一股温暖又苦澀的感覺彷彿就要從他的胸口滿溢出來……此時此刻,他多麼感謝能有這麼一個機會讓他再次回到這裏,改變那個讓他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為什麼不敢出去?為什麼不敢互換身份?為什麼不敢去見愛人最後一面?難道是害怕內心深處那個真實的自己再次重蹈覆轍?還是害怕自己的命運從此會被改變?將來的將來,來世的來世,全都會改變。
不……他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就當是考驗也好,他要藉着這個機會將自己那顆自私的靈魂看得清清楚楚。
“我發誓,我的朋友,我一定會在天亮前趕回監獄。”他一字一句地説着,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我接受你的誓言,我的朋友。”阿爾託將長袍遞給了他,“快點吧,獄卒很快就來了。”
楊瑞在一旁也急了,連忙用某個肢節敲了葉幕一下,“這下子怎麼辦?”
“如果沒有意外情況,這次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抉擇。”葉幕轉動了一下眼珠,“我們是不是也該信任他一次呢?”
喬離開了監獄以後,葉幕打了個哈欠就躺倒在稻草上,沒幾分鐘就去見了周公。楊瑞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沒見過這麼愛睡的吸血鬼。她想了想,也靠着稻草閉上了眼睛,反正葉幕説了嘛,沒出意外的話,喬一定會在天亮前回來的。
只是——這樣趴着睡真不習慣啊,蜘蛛真可憐,連想翻個身睡覺都不可以。
不知睡了多久,當楊瑞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天邊已經慢慢泛起了一層灰白色。
天——已經亮了。她心裏一緊,第一個反應就是朝阿爾託所在的那個方向望去,當她發現那個人並不是卡薩諾瓦時,腦袋裏頓時轟的一聲嗡嗡直響:不會吧,難道同樣的歷史又再次上演了?
喬——再一次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