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個藉口離席,剛走到礁石那裏,就見眼前銀光一閃,維卡的劍已經架在我的脖子上。
又來了……
“有話好好説……”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怎麼還不離開他,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她的眼中掠過一層薄怒,“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再給我一點時間,維卡,我一定會離開這裏的,我保證!”我不知該怎麼和她解釋,“但是我真的很需要找到一個叫卡琳的女人。”
她慢慢撤回了劍,“好,我幫你找那個女人。”
我連連點頭,”謝謝,謝謝!”
她的眼中冷若冰霜,“那時如果你還不走的話,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只要你讓我帶那個女人走,我保證馬上離開。”我連忙澄清。
她頗為不解地望了我一眼,又好像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想嫁給拉尼阿爾。”
啊,她一定想歪了,我連連擺手,“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這樣……”
她忽然輕輕一笑,“我明白,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
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能再抽了,不然皺紋越來越多了……
一陣悠揚的豎琴聲忽然從火堆旁傳來,四周突然奇蹟般靜下來。美妙的琴聲調感染了在場所有人,猶如潮水一般襲向每個人的內心。彈琴的正是那個戴面具的男人……
“他叫雅爾德,是位十分受歡迎的宮廷詩人。”維卡輕輕説道,“聽説他以前也是位美男子,不過在一場大火中被燒燬了面容,所以就一直戴着面具了。不過奇怪,雅爾德好像……”她似乎頓了頓,沒有繼續説下去。
“原來是這樣……”我應了一聲,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那雙眼睛好像在哪裏見過。
“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她望着那個人彈琴的身影,説出了同樣的話。
在我回到宴席上的時候,琴聲已經演奏完,吟唱詩人又開始吟唱起某個女人一天可以擠完一千頭奶牛的誇張故事。這就是維京人典型的邏輯:值得描述的功績不是已經做了什麼,而是能夠做些什麼。
這個時候,怎麼我的聽覺就這麼正常呢?
在忍耐了一會後,終於還是從宴席上再次落荒而逃。
在回到諾娜的房子的路上,我看見不遠處的偏僻處新豎起了一塊巨大的墓石,上面畫着一副我所熟悉的蛇形圖案,蛇身刻着許多樹枝狀的魯那文字。
我上前兩步,想看得更加仔細一些,卻聽到墓石後傳來了維卡的聲音。
“你到底是什麼人,別以為戴了面具我就認不出你,我一定在哪裏見過你。”
“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吟唱詩人。”那個男人的聲音低低響起,我的心裏一驚,這個聲音,我好像在哪裏聽見過……
“普通的吟唱詩人……但是我聽説雅爾德並不會用豎琴。”維卡一聲冷笑。
雅爾德似乎愣了一下,又笑了起來,“我怎麼沒聽説過呢,尊敬的小姐?”
他的話音剛落,不僅維卡大吃一驚,連我也吃了一驚。
這個男人怎麼會知道維卡是女的?
果然,維卡開始沉不住氣,“你到底是什麼人?不説的話我立刻就在這裏殺了你!”
“哦?”雅爾德的聲音卻是格外輕鬆,“殺了你的親哥哥嗎?”
“胡説八道!”維卡的聲音開始因氣憤而顫抖。
“我沒有胡説,我的妹妹,你根本不是這些蠻人的後代,你是英格蘭人,是格蘭德斯公爵最疼愛的小女兒。”他那温柔的聲音裏又透着隱隱的傷感。
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就聽見維卡一聲怒喝,“你再胡説八道,我就殺了你!”只聽到她迅速拔出劍來的聲音,接着,一個銀色的面具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掉落在地上。
“是你,我記得你,你是上次那個商人!”她的情緒開始失控,“我才不會信你的鬼話,你是英格蘭派來的奸細,你……”
聽到這裏,我也忍不住探出頭去,什麼言語也無法形容我此時的驚訝,難怪那雙眼睛如此熟悉,原來他竟然就是我剛來這個時代時遇見的英格蘭人凱爾!
“聽我説,我的妹妹,你左手臂上有個疤痕,對不對?還有你胸口的那條項鍊,是父親在你五歲生日時特別派人打造的,寶石的底座下刻有我們家族的族紋——三頭獅子……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家人都是被海盜殺死的,你現在竟然還……難道你忘了一切嗎?”他一臉神傷,
“哼,你以為這樣就能騙得了我嗎!”她冷冷笑着,忽然大喊起來,“來人啊,抓住個英格蘭的奸細!”
“我不會逃跑,妹妹,我也不會抵抗,因為我不會讓格蘭德斯家的劍傷到你。”
他真的一動不動,束手就擒。
當他從墓石後被捆綁着帶出來時,忽然抬眼向我望來,只是説了一句,“那都是真的。”
我看了一眼維卡,她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在人們帶着凱爾離開時,我看見她拿起了自己的鏈子看了看。
“他也許説的是真的。”我望着她,“你手臂上的那個疤痕我上次見過。”
她先是冷冷瞅着我,驀地抱着自己的頭蹲了下去,“不會的,不會的,我是維京人,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如果像他所説的,為什麼我母親從來沒和我説過!”
“如果你想弄清楚,那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彎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抬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猶豫了片刻,“什麼辦法?”
“那麼,首先從諾娜姑媽這裏着手,因為一來她比較好説話,二來她是前任首領的妹妹,一定知道的比較多。”
“可是怎麼讓她説……”
“聽説過這麼一句話沒?酒後吐真言。”我得意地笑着。
和她相處了這些天,我知道她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那麼對付愛喝酒的她的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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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拉尼阿爾那裏偷出了不少好酒,約好維卡在一個月黑風高夜來到了諾娜的家裏。諾娜一見到烈酒,頓時喜笑顏開。不多時,都不用我們灌,她已經喝得醉熏熏了。
“我,我真高興啊,”她的舌頭明顯增大,望着我的眼睛裏一片醉意,“拉尼阿爾總算要成家了,雖然你的身材看上去不好生養,胸部不夠大,屁股也太小。不過不要緊……”
聽到這裏,維卡看了我一眼,似乎嘴角有絲笑意。
我的眼角開始跳動,拜託,酒後吐真言,我要聽的不是這種真言啊……
“你喜歡他嗎,小隱?”她抓着我的手問。
我只好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她笑的有些傷感,“不用像我哥哥,明知那個搶來的女人根本不喜歡他,還幫她養大了她的兒子。”
搶來的女人?我和維卡互視一眼,心裏有點緊張,卻有有點興奮,事情進行的似乎很順利,也許,很快就能聽到真相了。
“是啊,那他不是很痛苦……”我順着她的話説了下去……
她搖了搖頭,“那也是他自找的,他殺光了船上所有的人,只帶回了她和她的兒子,她怎麼可能會不恨他,要,要不是為了兒子,我看她一定會殺了他……”
“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家人都是被海盜殺死的,”
我的腦中忽然想起了凱爾説過的話,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難道拉尼阿爾的父親殺死了……我抬眼望向維卡,只見她臉上的表情不是震驚,不是傷感,而是一種説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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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母親臨死前還拜託過我一件事,”諾娜忽然醉眼矇矓地望向了維卡,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掀開木椅板,從裏面拿出了一件紅色的衣裙。
“她説等你滿十八歲的時候,將這件衣服給你。”
“給我?”維卡一愣,
“她,她好像説什麼如果你沒想起來的話,就嫁人什麼的。”她説着説着又笑了起來,“那時她已經病糊塗了,我想她是説給那個要嫁你的人吧……”
維卡伸出手,接過了那件衣服,就在她的手碰到衣服的時候,忽然大叫一聲,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你,你怎麼了,”我連忙去看她,再一看那邊,諾娜已經醉倒在了長椅上。
“維卡,你鎮定點,鎮定點。”我焦急地搖着她。
她猛地抬眼,淺棕色的眼眸里布滿了血絲,猶如一隻困獸,她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父親他,就在我的眼前被殺死,還有哥哥們,大家全被殺死了,好多血,好恐怖……好多血啊……”
“小隱,我好難過……”她啞聲呻吟着,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我的手臂中,我忍着痛,將她緊緊摟在了自己的懷裏,用盡全力的摟着她。
原來她失去了記憶,只是因為經歷了這樣悽慘的事情……
在仇人的地盤長大,還愛上了仇人之子……
一定……很痛苦吧……
她的母親,一直在等待她恢復記憶吧,所以才將她當成男孩子一樣養大,只是,那個限期是十八歲,我想她母親的意思應該是,如果十八歲之前還沒有恢復記憶,那麼永遠不要恢復了,就嫁個平凡的人,去過最平凡的生活。
她忽然一把將我推開,往外衝去。
“維卡,你幹什麼!”我大喊一聲。
她停住了腳步,聲音嘶啞,猶如水晶裂了無數道裂痕,“我要再去確認一次。”
“確認?你想起一切了嗎?”我拉住了她的衣袖,“你想起他是誰了嗎?”
她搖頭,“還有很多事我沒有想起來,但是,”她指了指手臂上的疤痕,“我想起了這個是怎麼來的,如果他真是我哥哥,一定知道。”
我點了點頭,“我陪你去。”
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惑,“為什麼幫我?”
“你信我嗎?”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和我對視了幾秒鐘,垂下了眼簾,低聲説了兩個字,“走吧。”——
關押凱爾的地方就在海岸邊一幢低矮的房屋內,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守在門口。在這島上,大家都早已將維卡當成了拉尼阿爾不可或缺的兄弟,所以,守衞們對於他審問奸細的要求自然是不敢拒絕,藉着這個理由,我跟着維卡幾乎是十分輕鬆的進了房屋。
凱爾就坐在牆角里,他低垂着頭,一頭棕發凌亂不堪,臉上帶了一些污跡,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他的身上竟然還隱隱帶着幾分難掩的高貴氣質。
聽見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來,似乎對我們的到來並不驚訝。
“我的妹妹,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他像是意料中般笑了起來。
維卡只是愣愣盯着他,將手握得緊緊的,直到手指的關節處微微泛白。
“我憑什麼相信你?”她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凱爾繼續笑着,“從你踏進這裏的第一步起,你就相信我了,不是嗎?”
維卡默然無語,忽然伸出了手,捲起了衣袖,指着那個疤痕的位置道,“這裏……你還記得嗎?”
凱爾的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我的妹妹,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在你六歲的時候,父親吩咐馬伕替新買的馬匹烙印,我們和愛德華哥哥一起去湊熱鬧,結果在那時發生了意外,馬匹受驚,馬伕不小心烙到了你的手臂上……當時你居然一聲也沒哭……”
“別説了……”維卡的眼中似乎有什麼在閃動,聲音哽咽,“哥哥……凱爾哥哥……”
凱爾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驚喜,他猛地站起身來,“你想起來了,你終於想起來了!哦,上帝啊,我感謝您!”
“哥哥……”她終於再也控制不住,緊緊抱住了他,“你沒死,你沒死……”
“我被人救了。”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我也以為你已經……要不是上次在船上和你相遇,看到了那串項鍊和你那雙和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我根本沒想到你居然還活着,還居然成了海盜,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維卡把這些年發生的事情簡單和他説了一遍,看着他們兩兄妹重逢,我的心情也是複雜難言,即為他們高興,又為他們擔憂,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相逢,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呢?
“現在你知道是拉尼阿爾的父親殺死了我們的親人,那麼,我們就找機會殺了拉尼阿爾,以牙還牙。“凱爾咬牙切齒道。
維卡的身子微微一震,“這不關拉尼阿爾的事……”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凱爾冷冷一笑,“難道你愛上他了嗎?我的妹妹?愛上了那個害死我們一家的惡魔的兒子?”他眼神瞬間變得一片陰沉,“千萬別忘了,是誰害成我們這樣,是誰的雙手沾滿了我們全家的鮮血……
“那個害我們全家的人不是拉尼阿爾……”她緊緊咬着下唇,就快要咬出血來。
“惡魔的兒子,始終都是惡魔。”他冷冷道。
維卡慢慢推開了他,“哥哥,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他的。”她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停住了腳步,“不過,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我急忙追了出去,無意中回過頭的時候,卻正好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即逝。
來不及多想,我轉過頭,匆匆朝着維卡的方向跑去。
在海岸邊的礁石旁,我終於追上了她。“等等!”我上前一把拉住維卡的衣袖,“維卡,你打算怎麼辦!”
“我剛才已經説了,我要救他出去。”
“我明白,不過這件事要慢慢來……”我低聲道,“在想出一個安全的辦法前不要輕舉妄動。”我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也會離開這裏嗎?“
她沒有回頭,只是望着前方。夜已經很深了,彎月如鈎,淡煙微暈,深藍夜幕直垂到海上,幾乎與天空同色的海水不時傳來拍打沙灘的聲音。
“會,”她點了點頭,“不過到了英格蘭,我還是會走得遠遠的。”她忽然看了我一眼,“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什麼?”
“你。”話音剛落,她已經從腰間抽出了劍,閃電般的襲向我,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不是吧?她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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