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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才剛剛做好準備,她就按...

    韓述回到住處,走到樓下的門衞處看見揹着羽毛球拍跟門衞聊天的朱小北,才想起他和小北約好的一週一會。他懊惱地看了看時間,幸而離説好的時間還有三分鐘,朱小北來早了,但是他拎着他剛採購回來的新窗簾,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朱小北跟年過半百的門衞大叔聊得正是興起,經別人提醒才注意到經過的韓述,她勾着球拍三步並作兩步跳到韓述身邊,拿起他的手腕也看了看時間,笑道:“我靠,精英們都把時間掐得那麼準?”

    他們説要了要一起去打球的,場地已經提前預定了。韓述是個精力充沛的愛動之人,一段時間沒有舒展筋骨,就會覺得悶得慌,這一次他看到了朱小北一身的運動裝備,竟覺得有些疲憊。但他不想掃了朱小北的興,畢竟是有言在先,便還是説道:“再給我五分鐘,我上去換衣服。你上去坐一會,或者繼續聊,我幾分鐘就好。”

    朱小北不置可否地在他後面跟了幾步,見四下無人,便打趣道:“看你眉毛都在頭上打了一個結,一週不見,該不會又從爸爸榮升到外公了吧?”

    韓述誇張地假笑兩聲,“很好笑。”

    “説真的,看慣了你神氣活現的樣子,換這表情我不習慣。”

    韓述雙手揉了揉麪龐,做了一個換臉的表情,用標準的六顆牙笑容面對她,“這樣您老滿意嗎?”

    他説完繼續穿過綠化帶往電梯間走,朱小北跟了上去,“這才差不多。對了,韓述……”

    説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前行着的韓述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停了下來,剎不住腳步的朱小北差點前胸貼後背地跟他撞上。

    “我有話要跟你説。”

    “小北,我有句話想要跟你説。”

    幾乎相同的一句話,兩人差不多同時脱口而出,説完了之後都愣了一下。

    “你先説。”韓述打住自己臨時起意要跟朱小北好好談談的迫切念頭,遵循着女士優先的原則。

    朱小北撐着腰“噗哧”一笑,“這種時候我們倒是有默契了。真的讓我先説?好吧。”她裝作很認真地挺直了腰,“那個韓述啊,我過兩天可能會離開G市,有些事需要回新疆處理一下。”

    即使在這個時候,韓述職業性的敏感還是讓他注意到朱小北話語裏獨特的用詞,關於新疆,她用的是“回”,而不是“去”,彷彿那邊是她的家鄉,可她明明是瀋陽土生土長的姑娘,新疆不過是她短暫求學的地方。

    韓述選擇了不指出這一點,他聳了聳肩,“什麼時候出發?有很重要的事嗎?”

    “一點私事,對我來説也算是重要吧。”

    “那沒關係啊,需要我給你定機票嗎?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去機場?”

    “送什麼,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飛機場誰不會去?”朱小北大大咧咧地説。

    “去幾天,要不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你?”

    “不用,我也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學校那邊請了長假。”

    “哦。”韓述頓了一下,確實有幾分疑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幫得上忙嗎?”

    “大概不行。”朱小北笑着説,她撓了撓頭,“韓述,我們認識也有挺長一段時間了吧?”

    “嗯。”

    “你這傢伙,雖然窮講究又臭美一些,不過還是挺可愛的。”

    “求求你別誇我,我難受。”

    “別打岔啊,誇你是過門罷了,我是想説……你也試過吧,有一些地方,一些人,雖然沒有什麼意思,但是就是有一種説不出的……怎麼説呢,魔力?”

    韓述看了朱小北一眼,沒有説話,朱小北覺得自己説的話自己聽着都暈,可是莫名的,她覺得韓述應該理解。

    的確,韓述從朱小北的話裏隱隱聽出了一些什麼,他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原本打算要説的那些話,似乎都失去了必要性。

    “輪到你了,韓述。”朱小北學他做了一個“洗耳恭聽”的手勢。等了一會,卻沒有聽到韓述説話。“啞巴了?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説你家的新窗簾。”

    朱小北人是豪爽,心卻不粗,韓述是知道的。他提起手裏的東西看了一眼,所謂的隱秘,大概只有當事人自己覺得是隱蔽的。

    他索性直接問:“小北,你跟她……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決定了,要是朱小北問“她”是誰,他就會當自己什麼都沒有説過,直接跳過這一話題。

    朱小北側着頭,韓述起初以為她是為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費解,原來她是在回憶。

    “我以為你會早一點問我這個問題,你們南邊的男人,就是差了這點爽快。你是問我跟謝桔年嗎?我跟桔年是去年在火車上認識的,她從G市到蘭州去,當時正好我也要從蘭州站轉車回烏魯木齊,36個小時,差不多兩天兩夜,她就坐在我對面位置上,想不認識都難。説來你都不信,更巧的在後頭,那次我回到新疆屁股還沒坐熱,辦好了手續又得屁顛顛地往回趕,沒想到在蘭州站候車的時候又讓我遇上了她返程。她跟我的車票不是同一個車廂,結果我跟別人換了個位子,又跟她面對面地坐在了一起。你還別説,她這人有意思。”

    “蘭州?”韓述費力思索着自己關於謝桔年貧乏記憶,沒有一項與這個地點相關,而且根據他從卷宗裏瞭解到的情況,桔年父母雙方均沒有北方人。他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孤身千里迢迢地奔赴塞北。

    朱小北好像猜到他有此疑惑,她説道:“人家是去旅行的。怎麼,一個人就不能旅行?看你這想法俗的……別以為就你們這四季如春,西北大漠就是光禿禿的一片,其實那邊值得一去的地方多了去。”

    既然説到了這裏,韓述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他追問:“她在火車有沒有跟你聊起過什麼?”

    “其實你想問的是她有沒有問起過你吧?”朱小北説話一點歪都不拐,讓韓述頗有些狼狽,雖然那確實是他的本意。

    韓述這才意識到他們兩人此刻正站在綠化帶的一個垃圾桶旁邊,一個大煞風景的場所,這場突如其來的對話本來就是唐突的。他和朱小北是一對名正言順的戀人,可他們聊起對方的隱私,卻猶如隔岸觀火,這種感覺稍微往深處想一想,都是非常怪異的,以往他們似乎都沒有感覺到,是不約而同的粗心,還是大家都刻意地忽略?也許朱小北第一次在布衣店裏就看出了什麼,有些東西是那麼明顯,可是她沒有問。同樣的,韓述他不也沒有追問,身為自己女朋友的朱小北為什麼草草交代兩句就趕赴新疆,連一個歸期都沒有嗎?

    朱小北看了一眼韓述手裏拎着的東西,“新窗簾看上去真不錯。商店裏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的顧客了。韓述,有些事情你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問她,我發誓如果當初我知道我跟她的關係會這麼狗血,我會八卦得更加徹底一些。”

    韓述試着去探究朱小北話裏的意思,可是她眼裏的坦蕩一覽無餘,“韓述,你認為非明是你的孩子?我跟這女孩打過兩場球,小小年紀球打得不錯,過幾年我都贏不了她。”

    原來她連謝非明都認識。韓述搖頭,“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可我忽然覺得,好像不是孩子的問題。我今天去找了謝桔年,是,我承認我心裏有愧,一句話,她説她原諒我了,所有的一切一筆勾銷。可是,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啊,小北,我沒有想到我剛剛開始準備,她就按了停止鍵。”他繼而自嘲地笑,“我不知道怎麼停下來,不久前,我還在孩子的老師面前撒了個慌,她們都以為我真的是孩子的爸爸。”

    “我説你這人平時看上去挺正常的啊,怎麼關鍵時候彪乎乎的……好了,我明白了。你説吧,還是我來説?”朱小北用她習慣性的“咱哥倆誰跟誰”的姿態拍着韓述的肩膀。

    “説?説什麼?”

    “別跟我裝傻,你看起來可不像説廢話的人。”

    韓述沉吟片刻,抓着朱小北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説道:“不如等到你從那邊回來再説。如果你在那邊……在那邊……總之,小北,不管到最後怎麼決定,這件事裏錯的那個人都是我。”

    朱小北不以為然,“誰對誰錯,我都免不了我老孃一頓胖揍,在她看來,甩男人可恥,被男人甩更是可恥的立方……你快給我上去換衣服,説好要陪我打夠三個小時,趁你狀態不好,姑奶奶就不信贏不了你!”

    朱小北和韓述的一場球其實只打了四十分鐘,期間韓述的電話響了好幾次,放在揹包裏,誰都沒有聽見,直到中場休息,他才回了個電話,之後走向朱小北,臉色説不出的怪異。

    “咋……咋了,你玄孫降生了?”

    韓述搖頭,一邊用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院裏打來的,公事。”

    “今天不是週末嗎?”

    “剛剛接到通知,我負責的那個建設局的案子……當事人上廁所的時候,撬開衞生間的氣窗,從六樓跳了下去,當場死亡。就在半個小時前。”

    “不會吧?就是你説馬上就要結案的那個?”朱小北也嚇了一條,雖然她跟那個貪污的小科長素未平生,但是一條人命就這麼生生地沒了,還是讓人發懵。

    事關職業機密,韓述也沒有説太多,匆匆點頭,跟朱小北交代了幾句,衣服也顧不上換就飛也似地趕往單位。他一度認為,他在城南區最後一個案子確如蔡檢所説,簡單到如切白菜一樣容易,一切如同板上釘釘,不用費多少功夫,馬上就可以結案,然後他順利走人,到市院赴他的新任。這一次韓述錯了,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他認為簡單的事情,其實都遠比他想象中的要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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