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夜晚寧靜温和的羅馬,白天的羅馬城顯然多了幾分巍峨雄偉的氣勢。金色的陽光温柔地擁抱着這座七丘之城。那些神廟的遺蹟,斑駁的凱旋門,鬼斧神工的雕塑,四處林立的古老石柱似乎全被籠罩在了璀燦的光芒之下,毫不保留地展現出了一種神聖之美,彷彿讓人恍然間進入了華麗而悠遠的羅馬神話時代。
當流夏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很是意外地發現那裏居然沒有一名記者!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她的心裏又不免有些疑惑,難道這些傳媒這麼快就放過她了?這場風波就這麼輕易地過去了嗎?
“奇怪,這些記者都去哪裏了?”準備掩護她溜進學校的卡米拉也是頗為驚訝,隨即又轉而一笑,“可能他們已經弄清楚你們不過是朋友而已,好了好了,這下你就可以安心了。”
“是這樣就最好了,免得影響你的私人生活。”靜香也微微一笑。
流夏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對於這兩個朋友,她實在是覺得有點抱歉,因為從昨晚回來到現在為止她都沒有告訴她們實情。
其實……很多東西已經改變了。
她和他……也不再僅僅是朋友……
不是她不想説,而是她不知如何開口。
一踏進朱里奧教授的工作室,流夏就立即感受到了房間裏古怪的氣場。正在各做其事的同學們一見她進來,差不多都抬頭偷偷打量了她幾眼,這其中有懷疑,有驚訝,有羨慕,有揣測,有不以為然,更多的是半信半疑。其實自從昨天眾媒體圍攻學校之後,大家雖然表面上裝做若無其事,但出於人類本能對於八卦的關心,幾乎所有人的心裏卻都很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除了——那位高貴冷豔的阿弗洛娜同學。
“流夏,你看。”卡米拉隨手拿起了一張今天的早報,只見上面有一條十分醒目的新聞,原來託託今天上午有一場與運動飲料廣告商宣佈合作的新聞發佈會。
她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天的記者都沒影了,大概都跑到發佈會去搶新聞了吧。
“今天學校門口清靜了好多,一個記者都沒有了。”安娜突然挑釁地瞥了流夏一眼,她説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足以讓全班同學聽個清楚。
“呵呵,看來那些新聞恐怕是收到了假的報料,所以今天一個都不出現了。”另一個女生也捂着嘴小聲地笑道。
安娜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我就説嘛,也不看看自己是誰,配不配得上託託這麼有名的球星,我猜這報料的人説不定就是她自己呢……阿弗洛娜,你説是不是?”
被她點到了名的阿弗洛娜對這種事情似乎壓根沒有興趣,她只是淡然地看了看流夏,又將頭轉向了窗外。
“喂,安娜,你説什麼!”卡米拉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
“我説什麼你管得着嗎!”安娜也提着嗓子地回了一句。
“卡米拉……”靜香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總是那麼衝動。”説着,她側過頭朝着安娜温柔地笑了笑,“安娜同學,如果我沒記錯,上次你的作品好像是排在了最後一名吧,這次的作品,要請多多加油哦。”
這一句正好戳中了某人的軟肋,安娜的臉色微微一變,哼了一聲就沒有再説話。
流夏心裏很是感動,正盤算着該怎麼將實情告訴她們的時候,卻見到卡米拉的目光忽然投向了某個方向,臉上的表情似乎也變得有點不一樣了。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流夏見到朱里奧教授抱着一堆東西走了進來。
在進門的一瞬間,朱里奧教授的目光也像是湊巧般地落在了卡米拉的身上,兩人的眼神在空中有半秒鐘短促的交匯,又立即分開了。
流夏將這一切收於眼底,腦海裏不由回想起之前卡米拉託她幫忙的事,心裏更是覺得困惑不解。
難道卡米拉對朱里奧教授……可是為什麼她又會提出那樣奇怪的要求呢?
朱里奧教授一來就佈置了下週作業的主題,不過或許因為這次作品的主題是景物,所以他特別給了大家兩個星期的時間。
“流夏,加油啊。”卡米拉朝她擠了擠眼睛。
流夏點了點頭,無意中正好撞上了阿弗洛娜的視線,對方的眼中似乎流轉着一絲被傷害的驕傲,但從瞳孔深處散發出來的犀利鋭氣又像是對她下了一封無形的挑戰書。流夏自然也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眼中流露更多的是無庸置疑的自信。
前兩次她都佔了上風,這一次她也必定寸步不讓。
誰是真正的天才,就讓第三次對決來判斷好了。
課間休息的時候,流夏和卡米拉她們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學校的咖啡吧。別看這個地方並不怎麼起眼,人氣可是一點都不比學校內珍藏名畫的畫室差。露天的座位上三三兩兩早已坐了不少各系的學生,吧內掛在牆上的一台純平電視里正在播放着當地的體育新聞。
幾人剛選了一個位置坐下,卡米拉就興奮地指着那台電視低聲道,“看,是託託!”
流夏急忙轉過頭去,只見屏幕上果然出現了託託的身影。為了配合今天的運動飲料廣告商,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充滿運動感的zegnasport系列。灰綠色的翻領夾克將他襯托得俊朗又時尚,再配上他那精緻優雅的面容,根本就是完美的無懈可擊,就連一旁的美女主持人也直看得目不轉睛。
“流夏,那個叫艾瑪的主持人好像我們上次在amor酒吧見過。”卡米拉小聲説了一句。
流夏也記得上次和託託在一起的就是這位美女,而且兩人的關係看起來似乎還不錯。不過自從和託託重逢之後,她倒是從沒聽他再提起過這個女人。
在簽約儀式完成後,記者們隨即提了幾個關於廣告合作的問題。就在這時,一位漂亮的年輕女人忽然開口問道,“託託先生,我是羅馬體育郵報的記者,我想請問你,那位在羅馬美術學院學習繪畫的中國女孩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聽到這個問題,流夏的神經一下子就繃緊了,或許是自己的錯覺,突然之間似乎有許許多多好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
卡米拉和靜香同時看了看流夏,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什麼也沒説。卡米拉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像是在給她無聲的安慰。
“託託可不會回答這樣無聊的問題。誰知道託託是羅馬少女心中最值得期待的夢中情人,你想讓這麼多少女心碎嗎?”艾瑪笑眯眯地擋掉了那位女記者,“還是請問些關於這次廣告合作的問題吧。”
雖然流夏並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影響到託託,她也覺得艾瑪這樣做沒錯,圓滑的化解掉這個問題才是上上之策。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裏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湧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惆悵。
“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託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温柔的笑容,坦然承認道,“不錯,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他的話音剛落,記者羣裏立刻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而艾瑪的臉色則是在一瞬間變得蒼白。
“其實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説到底我也是個普通男人,會像大家一樣戀愛,結婚,生孩子,組織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踢球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夢想,但家庭對我來説也是同樣重要。不過,這畢竟是我的私生活,所以請大家高抬貴手,不要再去學校打擾我的女朋友,讓她能在羅馬安心學習繪畫,完成她自己的夢想,十分感謝!”
“託託先生,我們都以為您也會和大多數球星一樣找位明星或是名模做女朋友呢。”有記者開着善意的玩笑。
託託微微揚起了嘴角,眼中閃爍着驕傲的神采,“我的女朋友是個繪畫天才,她是獨一無二的。我愛她就如同愛我的夢想。”
流夏牢牢盯着電視裏的畫面,明明想要將那個人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可眼前的景象卻偏偏變得越來越模糊,彷彿有一層朦朧的水霧迷住了她的雙眼。
簡簡單單的一顆心,現在都是滿滿的愛與歡喜,還有令她幾乎要流淚的感動。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滿足了。
這就是愛她的那個男人——
那麼驕傲地對着全世界説愛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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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流夏同學,來來來,給我們説説到底是怎麼回事?”卡米拉的聲音頓時將她從心潮澎湃中一下子拉了回來。看到對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流夏的額上頓時冒出了一滴冷汗,趕緊將昨晚的一切都老老實實招了出來。
就這樣她還是被兩人毫不留情地鄙視了一頓。
最後還是卡米拉笑嘻嘻地提議了一下,“這樣吧,怎麼説我們也是同在一個屋檐下,你哪天把男朋友介紹給我們認識吧,啊,他有這麼多球星朋友,説不定也可以介紹幾個帥哥給我哦!哈哈!”
流夏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親愛的卡米拉,你真是一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啊……好吧好吧,看哪天有空我介紹他給你們認識。”
“那乾脆就這個週五好了。”一旁的靜香不慌不忙地開了口,“我哥哥的公司在羅馬市中心新開了一間私人俱樂部,到時一起來吃頓日本菜吧。”
“哇,私人俱樂部,有錢人果然就是有錢人,那就這麼説定了!”卡米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週六託託要比賽,我想先問問他方不方便。”流夏支吾着説道。
“好,等你確定了就告訴我。如果你男朋友不方便,那就我們幾個也可以。”靜香邊笑邊站起身來,“好了,下節課時間也快到了,我們回工作室吧。”
卡米拉應了一聲,立即就拉着流夏跟了上去。
當靜香經過前面的一張桌子時,有幾位金髮碧眼的帥哥熱情地向她打着招呼,她都用優雅的微笑彬彬有禮地予以回應。儘管靜香的容貌並不算是國色天香,身材更談不上性感,但她那温柔端莊的笑容,充滿東方婉約的舉手投足,卻是許多西方女孩所缺乏的,實在不愧是位出身高貴的千金大小姐。
這一點就連流夏也是自嘆不如。
不過有一點也令流夏有些困惑,為什麼她願意和她們同租一個房子呢?按理説靜香在這裏買套房子也是件很簡單的事,難道——真的是為了能生活的更自由?
很快又到了去洛倫佐伯爵家做家教的日子。這次對方又像以前將上課時間安排在了晚上六點整。
流夏到了伯爵家的時候,瑪格麗特剛剛吃完下午茶。意大利人的用餐時間向來很晚,連餐館也基本是在晚上八點以後開門,但伯爵家的晚餐時間更加誇張,通常是在十點左右。
通過兩次的短尾巴事件後,瑪格麗特對她的態度顯然好轉了一些。雖然這個好轉也只是僅僅限於不再隨便捉弄她而已,當然流夏已經覺得謝天謝地了。
不過今天她一進城堡,也立即感受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場。只見那些僕人似乎比平時更加留意她,有的還邊偷偷瞄她邊竊竊私語,就連麗莎看到她時的表情都有點和往常不同。
這些異常的變化馬上讓流夏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們知道了她和託託的關係。
其實也不奇怪,這兩天各大報紙的體育版和娛樂版基本上都登了這件事情,大家為了吸引更多眼球,更是各出奇招,有的將她父親曾經開過的武館照片挖了出來,居然還採訪到了當年在那裏學習中國功夫的人,有的將她和託託怎麼認識的經過描繪地有聲有色,有的甚至還找到了她八歲時的照片……
不過萬幸的是,這些記者倒真的沒怎麼來學校招惹她,偶爾有幾個也都被卡米拉擋了出去。
當她走進瑪格麗特的房間時,一團黑影嗖的一下竄了過來,還好她早就有了準備,敏捷地出手將那團黑影拎在了手上。
“喵——”黑影聳動着尾巴叫了一聲。
“呵,老師你的反應真快,不愧是出身功夫之家哦。”瑪格麗特拍着手笑了起來,又衝着她眨了眨眼,“我現在知道啦,為什麼你不像其他幾個女人那樣纏着我爸爸,原來你的男朋友是託託呀!”
流夏的臉微微一紅,立刻換了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這關你什麼事,好了,我們開始上課了。”
“老師,不如你有空也教我幾招?”瑪格麗特興致盎然地繼續問道。
“想學嗎?那要另外收費。”流夏也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瑪格麗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打量了她幾眼,“老師,我好像覺得越來越不討厭你了。”
“是嗎?那我可真是榮幸。”流夏擠出了一個苦笑,“今天你想畫什麼?”
“我想繼續畫那張雛菊,”瑪格麗特用手指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又故作神秘地小聲道,“下個月是我爸爸的生日,他最喜歡雛菊,所以我想把這副畫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
差不多上了兩個小時的課之後,流夏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間。在回來經過走廊的時候,她留意到旁邊的法式古董櫃子上放着一張當天的報紙。因為在折角處看到了託託的名字,她就隨手將報紙拿了起來。
果然是關於這件事的大幅報道。而且這張報紙上居然還登了一張她八歲時的照片——粉色的小唐裝,搖搖擺擺的兩條小辮子,天真單純的笑容,看起來倒是十分可愛。
“這張報紙我還沒看完。”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流夏立即轉過身,正好看到了剛剛回到家的阿方索伯爵。他的打扮還是一如既往的得體優雅,低調卻不失高貴。説實話,他是流夏所見過的將西裝穿得最好看的人,就像今天他穿的這套深藍色Armani西裝和同色的斜紋領帶,同樣也是搭配的無可挑剔。
“阿方索先生,這報紙……給你……”流夏忽然覺得有點尷尬,趕緊將報紙遞給了他。
“新聞我已經看過了,原來你和託託這麼小就認識了。”阿方索接過了報紙,目光落在了那張小女孩的照片上。
流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不過再次在羅馬重逢還是前些時候的事了。”
“原來是這樣。”或許是房間比較熱的關係,阿方索邊説邊隨手鬆了松領帶,裏面的那件淺藍色襯衫的領子也不經意地脱開了一個釦子,露出了一小截若隱若現的性感鎖骨,隱約透着令人臉紅心跳的誘惑。
流夏抬起頭正好瞟到了這個部位,不過她只是稍稍一怔,立即鎮定自若地轉移了目光,轉而露出了一個非常客套的笑容,
“那我繼續去上課了,阿方索先生。”
阿方索的眼中飄過了若有若無的淺笑,嘴角揚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
流夏沒走了幾步,忽然又聽到他低聲問道,“既然你的男朋友是託託,為什麼還要來這裏打工呢?”
她微微一愣,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回頭,只是簡短而乾脆地答了一句,“因為——我不想依靠任何人。”
望着她的背影,阿方索的瞳孔深處彷彿有什麼隱隱綽綽浮動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張小女孩的照片上。或許是想起了捉弄過她的往事,那清淺的水綠色眼眸裏竟泛起了一絲淡淡的温柔。但只是一瞬間,他眼中的水綠色卻立即變成了陰森可怖的暗綠色,不着痕跡地地完全吞噬了那一絲温柔,取而代之的卻是——冰冷的寒意。
對,就是那天。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回去之後所見到的可怕情景。
從那一天開始,他失去了很多很多……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不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