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不緊不慢地朝前行駛着,街道兩旁的路燈在車窗上倒映出了搖晃不清的浮光掠影,如同海面的波浪般不停倒退着,又恍若展開了一卷卷五光十色的浮世繪。
流夏抬眼看了看正在開車的阿方索,今天的他穿着一件看似普通的湖藍色襯衣,但那精緻的細節設計和無可挑剔的剪裁不露痕跡地昭示了衣服本身不菲的價值。正如他所選用的這款DunhillLondon香水,在低調的高貴中透着優雅和沉穩。
他那水綠色的雙眼如湖水般平靜地注視着前方,當燈光在他臉上掠過時,就像是提香大師運用忽厚忽薄的筆法,勾勒出了撲朔迷離的光影效果。對於流夏來説,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清他的側面。無可否認,就算是米開朗基羅再世,恐怕也無法雕琢出如此完美的線條。
“阿方索先生,瑪格麗特的表現一貫很好,不知你想談些什麼?”她忍不住先打破了這份沉寂。
阿方索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在繼續沉默了幾分鐘後才開了口,“對於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流夏先是一愣,隨即又搖了搖頭,“沒關係,我已經忘了昨晚的事。”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他的口吻中並沒有商量的成分,只有無可抗拒的決斷。
“那……去哪裏?”流夏有點摸不着頭腦。
她的話還沒問完多久,行駛中的車子忽然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阿方索則優雅地放開了方向盤,嘴角彎起了一抹優美的弧度,“就在這裏。”
流夏疑惑地朝車窗外望去,這一看不禁讓她有些錯愕——出現在她面前的這棟巴洛克建築不是羅馬最為有名的洛倫佐私人美術館嗎?
她早就聽説這座美術館內存放了不少文藝復興時期著名大師們的傑作,包括拉斐爾,卡拉瓦喬,提香等大師的作品都被存放在此處。但這裏平時並不對普通人開放,所以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欣賞到這些偉大的作品的。
阿方索帶着流夏徑直走到了美術館門口,裏面的保安早已迅速過來為他打開了門,並且畢恭畢敬地向他問好。兩人就這樣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走了進去。流夏在激動不已的同時又想到了一個巧合,這裏叫做洛倫佐美術館,難道就是……
“從十九世紀開始,這座私人美術館就是我們洛倫佐家族的物業。”阿方索像是看穿了她的疑問,微笑着先為她解開了疑問。
“這個美術館真的屬於你們洛倫佐家族的?你們家實在太幸福了。”她情不自禁地讚歎着,雙眼發光地直盯着身邊的所有東西,聲音也因為興奮變得開始發抖,“哦,上帝,這不是貝爾尼尼的《阿波羅與達芙尼》嗎?啊,居然真的在這裏!天!”
“你也喜歡這件雕塑作品?”看到她驚喜萬分的表情,他的唇邊也飄過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
“嗯,喜歡極了。”流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件作品。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聽説過這個希臘神話。為了報復太陽神阿波羅對自己的嘲笑,小愛神丘比特將一支使人陷入愛情的金箭射向了阿波羅,同時,他又將一支使人拒絕愛情的鉛箭射向河神的女兒達芙妮。結果無疑是悲劇式的,想要躲避阿波羅的達芙妮哀求眾神幫助她擺脱這沒有愛的追逐,於是眾神就將她變為了一株月桂樹。
而雕像正是生動重現了這一段場景,當阿波羅的手剛接觸到達芙妮的身體時,她就開始變為月桂樹……無論是肢體的動作,還是臉上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栩栩如生。
“與其説是喜歡這個神話,不如説是更喜歡達芙妮的個性。就算是變成樹木也要表達出自己最真實的感情,絕不屈服,這樣的她讓我欽佩。”流夏的眼中閃動着淡淡的光澤。
“是嗎?”阿方索在她的背後幽幽開了口,“不過如果我是阿波羅,就算她變成月桂樹我也不會放過她。”
一瞬間,流夏只覺得有股涼絲絲的寒意湧上心頭,一下子也不知道怎麼接他的話。不知為什麼,那個靜靜站在身後的男人,卻無端端地帶給了她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對了,其實今天想讓看你的是另外一樣東西。”他走到了一扇門旁,在門上的暗綠色液晶操縱面板上摁下了幾個數字。
門很快應聲而開,原來這是一個並不算太寬暢的房間。屋內的裝飾簡潔樸素,桌子上放着幾件精巧的雕塑,靠着牆的架子上隨意堆放着很多畫卷,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個雜物房。流夏頗為困惑地朝周圍打量了幾眼,在目光無意中掠過牆面時,她忽然啊的低呼了一聲,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牆面上掛着的那副畫。
畫中的女子手持鮮花,半扶着滑落在胸前的古羅馬式的白色內衣,神情典雅秀美,眼神温柔而自信,那種旺盛的生命力和若隱若現的美麗在流動中被畫家敏捷地捕捉住,再融合了温暖明快的金色,用流暢自如的筆觸表現出了令人驚歎的華貴之美——
那是隻屬於提香的暖金色。
“這……這副畫……不是提香的花神嗎?這裏……這裏居然會有花神……”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態下突然見到自己最喜歡的畫作,流夏激動地有點語無倫次。
阿方索只是優雅地抿了抿嘴唇,沒有説話。
差不多盯着這副畫發了十來分鐘呆之後,流夏才慢慢平靜下來,但她很快又產生了一個疑問。
“可是,阿方索先生,為什麼你將提香的這副作品放在這樣一個簡陋的房間裏呢?”
“這個房間雖然不起眼,不過放的都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因為,”阿方索的眼中閃動着意味不明的神色,“我討厭太多的人和我分享我最喜歡的東西,尤其是那些經常借用這裏來進行外交的政府官員。”
“是這樣……那我……”聽他這麼一説,流夏的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我只是想表示歉意而已。”阿方索微微一笑,“何況,你又是懂得欣賞這副畫的人。”
“謝謝……真的謝謝。”流夏衷心地表達着謝意,“能親眼看到提香的花神,我真是死也暝目了。”
阿方索唇邊的弧度更深,“呵呵,有這麼誇張嗎?那麼你為什麼最喜歡這副畫?”
“嗯,我想應該就是畫中所表現出的那種令人感動的生命力吧。生氣勃勃的美,往往是最能打動人心的美。”流夏笑着望向了他,“阿方索先生呢?你喜歡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阿方索用一個含糊的笑容轉移了這個問題,“也許……和你的理由一樣。”
或許是因為提到了共同的萌點,圍繞着提香這個話題,兩人居然差不多交談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氣氛也漸漸變得自然舒緩了許多。讓流夏感到吃驚的是,阿方索不但對於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藝術相當熟悉,而且居然還和她有許多相似的見解,兩人在這個話題上倒是越聊越投機。
直到卡米拉打來了電話,流夏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這間美術館。不過當伯爵提出送她回家時,她還是客客氣氣地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地鐵站離這裏很近,她不想再麻煩自己的僱主。
至於今天晚上,那只是一個例外而已。
望着阿方索的銀色Bentley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驀的想起來忘了發信息給託託,於是趕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匆匆忙忙打了一條信息。
剛摁下了信息的發送鍵,她就聽到身旁有人發出了一聲讚歎,“看,限量版的蘭博基尼!”
尋聲望去,流夏只看到了一輛藍色的跑車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在短短的一瞬間,她好像隱約看到了車裏的那個人很像託託。
儘管感到有點奇怪,但她還是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和自由。
就算是相愛的人也不例外——
在連續度過了幾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後,羅馬城終於迎來了一次陰雨綿綿的週末。
流夏的作業已經完成了大半,只需要最後的潤色就大功告成了。這次她對於自己的作品也是充滿信心,甚至已經想好了拿到第一後該怎樣和卡米拉她們慶祝。
託託一早就打了電話來,提醒她別忘了今晚要和他一起參加羅馬隊長的生日晚會。而卡米拉和靜香知道了這件事後,明顯比她更加緊張,還自告奮勇地擔當起了她的形象設計師。
“流夏,穿這件,看看多性感,保準讓你吸引全場男人的目光!”卡米拉拿着一件紅色的裙子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靜香毫不猶豫地反對,“流夏又不是去扮交際花,我看還是保守的搭配比較穩妥。”
“太保守怎麼能成為全場的焦點?羅馬王子的女朋友不能輸給那些女人。”
“那也不一定非要穿這麼低胸的衣服啊。我們東方人講究的是含蓄之美。”
“好了好了,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流夏邊説邊從衣櫥裏拖出了一個盒子,“今晚我就穿這個去。”
“好美的圖案!”卡米拉在看清那件衣服時輕呼了一聲。
靜香探頭一看,也隨即表示贊同,“對啊流夏,我怎麼沒想到,這才是最適合你的禮服。”
就在這個時候,靜香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接起了電話,聽到從那一頭傳來的聲音時面色居然微微一紅,嘴角浮起了一抹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羞澀笑意。
流夏和卡米拉互相對視了一眼,頗有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今晚嗎?那……好吧,嗯,好,就在那裏見。再見。”合上了手機之後,靜香愕然發現自己面前出現了兩張神情詭異的臉。
“嗯嗯,不知是誰來約我們的大小姐呢?”流夏眨了眨眼。
“就在那裏見。到底是哪裏啊?”卡米拉也笑眯眯地湊上前來。
靜香温文爾雅地朝她們笑了笑,“想知道嗎?”
兩人同時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豎起了耳朵,露出了充滿期待的目光,接着就聽到了對方拋過來一句輕飄飄的解答,“那就是——無可奉告。”
受了騙的兩人再次面面相覷,忽然同時默契地跳起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還在偷笑的靜香撲倒在了牀上……
屋子裏女孩們愉悦的輕笑聲,混合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奏響了一首韻律優美,節奏明暢的快樂小夜曲。窗台下盛開的玫瑰散發着的陣陣香氣,若有若無地纏繞在雨水中,融化了一地的嫵媚。
暮色的降臨拉開了羅馬夜生活的序幕。淡淡的月華將台伯河面暈染成了一片破碎的銀色,撒下了一份脱離世界軌道般的安靜和清寧。
而此時在羅馬市中心的一座五星酒店裏,彷彿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酒店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名車,整齊而有序,看起來就像是舉辦了一個小型的名車展覽。在酒店最為豪華的宴會廳裏則已經聚集了不少客人,這裏面除了足球明星,名模名主持人以外,也有一些商界人士,甚至還有幾位政府官員。
這些頭頂光環的客人們紛至沓來,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參加羅馬隊隊長的生日晚會。
當然,其中自然也不乏羅馬隊的忠實支持者。
男士們邊飲酒邊低聲交談着,在場的女士們更不會放過這個展示自己的好機會,用盡方法想讓自己成為全場的焦點。
悠揚的意大利音樂,繽紛多彩的晚禮服,閃閃發光的名貴首飾,水晶杯裏輕輕搖曳的葡萄酒……這一切,彷彿都勾勒了出了一個紙醉金迷的羅馬之夜。
當羅馬王子託託帶着他的女朋友走進大廳時,立即就吸引住了大家的眼球。這是託託第一次正式將女朋友帶到公開場合,所以更多好奇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那個中國女孩身上。
女孩那頭烏黑如雲的髮絲被一支紫色水晶髮簪優雅地挽在了腦後,白瓷般明淨的臉龐上透着一種空山新雨似的清洌,黑白分明的丹鳳眼裏秋波流轉,顧盼生輝,舉手投足更是充滿了古典的東方風韻。
而最為出彩的就是她身上那襲淺紫色的繡花旗袍,精緻的花朵圖案跳脱了旗袍本身的沉悶凝重感,斜肩的柳葉狀紐扣細緻地雕琢出清華優雅,襯托出了她嬌小卻又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段和纖細動人的韻致。在她臉頰旁輕輕搖曳的紫水晶長耳環讓她看起來更加生動清靈,在優雅之中又增添了幾分俏皮之美。
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的這個女孩,就好似一股澄澈的清泉緩緩湧入,不張揚,不誇張,卻又讓人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