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是一片沉悶而濃稠的黑暗,空氣中有着模糊的振顫,依稀彷彿是從遠處傳來的梵音。四周忽然亮起了一排蠟燭,明亮的光線立刻充滿了這個地方。我打量了一下週圍,原來這是一座用灰色岩石砌成的大殿,簡陋的風格和華麗的海皇宮殿似乎完全格格不入,巖壁上似乎還描繪着許多看起來年代已經很久遠的壁畫。
“我的宮殿裏怎麼還有這種地方?”羅蘭加洛略帶驚訝的站起身來,走到了那些壁畫前。
阿希禮只是掃了那些壁畫一眼,又望向了我,我立刻扭過頭,也起身走到了壁畫旁。
壁畫裏描繪了許多人們生活的場景,有釀酒,做麪包,養鵝,看上去似乎是個富足安詳的王國,我好奇的沿着石壁一副副的看過去,就在最末的地方,卻看到了一片恐怖的血紅色。
顏色還保持的十分鮮豔,所以看上去十分詭異。一位面目模糊的男子手持三叉戟,彷彿正在發怒,無數個帶着害怕表情的人頭從血紅色中若隱若現,充滿了血腥和野蠻。
我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司音曾經説過的話,海皇羅蘭加洛因為犯下了一件不可饒恕的罪孽,而被眾神所封印……
那個手持三叉戟的男子,難道就是海皇?
“那個人魚的故事還有下文。”羅蘭加洛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海皇因為失去了愛人,而遷怒於人類的王子,以及和那位王子結婚的公主,於是借用了三叉戟的強大力量掀起了滔天巨浪,毀掉了這兩個國家。所有的國民無一倖免。神與神之間的爭鬥雖然也有發生,但並不需要受到懲罰。而神用自己的權力消滅人類,就犯了三界的大忌,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罪行,眾神才將海皇的力量封印的。想到這裏,我伸手指了指壁畫裏的三叉戟,又指了指他,露出了一個現在這個東西在哪裏的表情。
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它和海皇的力量一起被封印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除了我姐姐。”説着,他又望了我一眼,“只有解開這個封印,我才能得到全部的力量。而能解開封印的人,只有——你。”
“為什麼?”我用眼神詢問着。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是海皇的姐姐,或者説,是我現在的姐姐告訴我的。”
“你真想知道為什麼?”阿希禮斜倚在牆邊,雙手交叉在胸前,唇邊露出了那抹我所熟悉的誘惑的笑容。
不知為什麼,這個笑容讓我覺得格外刺眼——
都是假的。
但是為了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還是點了點頭。他輕輕一笑,“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你有時會聽到有什麼在呼喚你的聲音?”
我微微一驚,臉上露出了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無論是阿格里帕的劍,尼布甲尼撒的鐵劍,還是聖德太子的弓箭以及屬於米諾彌陶斯的長劍,每次在你手裏的時候,你總會聽到那種呼喚你的聲音吧。”
我這下可是大吃一驚,他怎麼全都知道?
“我承認,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你所每完成的一個任務,我都看在眼裏,還記得羅馬鬥獸場裏的那隻發狂的豹子嗎,那只是我為了試你一下。”阿希禮隨手玩着自己的髮絲,“從羅馬到希臘,你所完成的一切也讓我感到吃驚。你和我想像的,很不同。”
我靜靜地看着他,忽然覺得似乎也不是那麼驚訝了,一次一次的巧遇,不過是他的設計,讓我可以和他越來越熟悉,讓我可以慢慢被他吸引,從而順利的完成最後一步,讓我輕易的中了那招苦肉計。
“當初在眾神封印海皇和他的三叉戟時,澤麗法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偷取出了一半神力,這一半神力跟着不同的海皇轉世人在適當的時候甦醒,但是很遺憾,經歷了上萬年,在馬蒂之前,還沒有遇到過合適的轉世人,因為即使是轉世人,這種神力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甦醒。”他頓了頓,目光掠過了神色複雜的羅蘭加洛,繼續説道,“三叉戟不是一件普通神器,它有自己的意識和思維,從某一方面來説,它也算是神,所以,它也會轉世。但是,它所具有的全部神力,都被封印起來了。”
羅蘭加洛忽然看了我一眼,有點不大相信的脱口道,“難道她是……”
“小晚,你就是那把三叉戟的轉世人,由於你之前奪去了這麼多人的生命,煞氣太強,所以每一次都是轉世為人間的利器,從阿格里帕的劍到屬於米諾彌陶斯的寶劍,直到這次,你才轉世為人類,不,”阿希禮彎了彎唇角,“或者説半人半妖更合適。”
大腦,轟然炸開,四處飛散的碎片迴盪的全是同樣的餘音。
你就是那把三叉戟的轉世人
你就是那把三叉戟的轉世人……
我要冷靜,我現在真的需要冷靜。可是當一個人知道原來自己的前世是把大叉子,又有幾個人能冷靜!
“這聽起來的確匪夷所思,”阿希禮望着我開始抓狂的臉,微微一笑,“要想解除三叉戟的封印,本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但因為年代太過久遠,這個封印的力量越來越小,很快就會失去效果了,但沒有人知道失效的具體時間,也許是一天,一個月,也許是一百年,一千年。但澤麗法已經等不及了,又恰好出現了已經恢復了一半力量的海皇轉世人,所以,接下來她就需要三叉戟的轉世人,因為這個人才是解除封印的鑰匙。所以,小晚,這就是為什麼只有你才能做到的原因。”
那麼,為什麼要我嫁給海皇呢?我的心裏立刻犯疑。
“只要過了今天十二點,你就可以解開三叉戟的封印,不過那以後,你——”羅蘭加洛的眼神一暗,“你也不許走,因為你交換的信物是——你的自由。”
我懶得理他,心裏的疑團卻是越來越大,為什麼阿希禮,一個血族之王會知道這麼多關於海界的事情,血族和海界,根本就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啊。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羅蘭加洛的話裏捕捉到了我所需要的信息,只要過了今晚十二點,説不定我就可以藉着解除封印的名義接近三叉戟了……
雖然怎樣將三叉戟插入羅蘭加洛的胸口還是個大難題,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無論如何,就算勝算再小,我也要試一試。想到這裏,我不由又望了一眼羅蘭加洛,少年若有所思的望着壁畫裏的三叉戟,下巴和脖頸勾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我的眼前閃過了小時候和他相遇的一幕幕,忽然覺得心裏有點不好受,為什麼非要你死我活呢,雖然他是個不厚道的傢伙,可是,真要讓我親手殺死他……不過,為了媽媽……
不管什麼人,我都能下得了手。
忽然,我的心裏又冒出了另一個疑團,聽阿希禮説了半天,可是似乎和我媽媽完全沒有關係啊……
“阿希禮,你既然都知道得那麼清楚,為什麼還要背叛我?你難道忘記了,你聽令於我姐姐,也就是要聽令於我。”羅蘭加洛的眸子裏結成了冰,“在我的眼裏,她只是一件解除封印的工具。”
阿希禮優雅的挽起了嘴角,似是戲謔,“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就請陛下在封印解除後將這件工具送給我吧。”
羅蘭加洛蹙起了眉,眼底掠過了一絲怒意,揚起手,一道藍光迅速的朝阿希禮襲去,就在這道藍光要擊中阿希禮的時候,忽然在半空中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整個房間被一種紫色的迷濛光線所籠罩,就在半空中,緩緩出現了一位女人。她有着一頭紫色的長髮,猶如月光一般清淡飄逸,彷彿清泉上的一株睡蓮,任憑塵世喧囂,也不曾沾染半點塵埃。
和我之前看到的畫像裏的女人一模一樣。
“姐姐?”羅蘭加洛的聲音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個女人是——海皇的姐姐澤麗法。
她對着羅蘭加洛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阿希禮,聲音猶如雨水滴落在冰面上那般清冷。
“阿希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阿希禮的表情依然是平靜的,只是那平靜的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泛起了一絲悵然,或者,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母親……”他的這一聲喊讓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他居然喊澤麗法母親?
羅蘭加洛的臉上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羅蘭加洛,他是我的兒子,不過和你不同,他已經生存了上萬年。”澤麗法眸光流轉,一瞬間讓天地也為之失色。
她有一雙和阿希禮十分相像的眼睛。
羅蘭加洛愣在那裏,顯然一時還消化不了這個情況。
我也一樣。原來阿希禮的真實身份,竟然是——海皇姐姐的兒子,到現在,我才知道了他身上另一半的血液是什麼。
那是——神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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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麗法這時好像才留意到了我,那淡淡的眼神掠過了我的臉,又落在了阿希禮的身上,“你忘記自己的宿命了嗎?”
阿希禮的唇邊揚起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母親,從你將我生下來那一刻起,你就告訴我,我不是為了自己而生存的,我是為了別人而生的,對你來説,我不過是件工具,一件可以幫助海皇的工具。我等待了上萬年,為的就是等着海皇的神力全部甦醒的這一刻,好好守護他,不是嗎?”
“你怎麼能這麼説。”澤麗法臉色一斂。
“難道不是嗎?母親,您只關心你的每一輪迴的海皇轉世人,從小到大,你又何嘗用正眼看過我。”他的眉宇間隱隱帶了一絲疲憊。
我的心裏微微一驚,忽然想起了他以前説着我沒有父母時的生硬表情,原來阿希禮心底深處的疤痕,就是——他的母親。
“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既然知道自己出生的使命就是幫助羅蘭加洛,又為什麼做出背叛他的事?”澤麗法的眼底隱隱壓抑着怒氣,“不用這個女孩解開封印,海皇的神力就不能全部甦醒。如果你真的喜歡,等封印解開之後,我把她給你,任由你處置。”
“姐姐!”羅蘭加洛在一旁蹙起了眉。
阿希禮低下輕輕笑了起來,“母親,我要一個死人有什麼用。”
“什麼?”羅蘭加洛顯得十分震驚,“姐姐不是説她不會死嗎?”
“我也是這幾天在神殿裏聽到的。等封印解開之後,她的靈魂就會被吸附到三叉戟上,也就是説,她會成為沒有靈魂,沒有意識的行屍走肉,你説,這和她死了有區別嗎?”阿希禮輕抬眼睫,忽明忽暗的光線,投射到他的瞳孔裏的卻是乾涸一片。
我的心裏猶如亂麻一般,我想我也需要時間消化一下,行屍走肉?我的頭皮忽然一陣發麻,難道這就是他要帶我離開這裏的原因?
“姐姐,上次她喝下那杯血的反應那麼強烈,事先你也沒有告訴我,現在居然又瞞着我!”羅蘭加洛的話讓我更是心裏一緊,果然是那杯血……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那杯血讓我有那麼大的反應?
“很奇怪那杯血會讓你這樣痛苦吧。”澤麗法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因為那裏加入了海皇羅蘭加洛的血,對於你來説,從遠古時代開始,他一直是你的主人,所以飲下了他的血,你的身體自然會抗拒主人的血,但是,要解開封印,將你們的血相融是第一步,所以要讓你嫁給他,這樣才代表着你真正屬於了你的主人。這樣喝下去的血才會有效。”
我冷冷抿了抿嘴唇,原來,這就是海皇要娶我的原因,阿希禮總算是不負他老媽所望,成功施行了苦肉計。
阿希禮轉頭凝視着我,那雙紫銀色的眼眸,在望進我眼睛裏的一瞬間,就像黑夜遇到星光,深沉冷峻盡化柔和璀璨。“母親,請原諒我的任性,我再也不願意去揹負這個宿命了,我要捨棄整個世界,我只要她。”
我避過了他的眼神,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的話,我不想再相信……也許,又是一句假話,一個圈套。
澤麗法的眼神冰冷得嚇人,“你太令我失望了,阿希禮。你這是要和我作對嗎?”
阿希禮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母親,之前我也再三問過你,你也對我保證説不會對她有任何傷害,如果不是我偶然聽到的話……那麼——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不,我現在已經後悔了……母親,無論是否解開封印,這種難以忍受的疼痛會永遠伴隨她,不是嗎?”
我的背後忽然冒起了一股寒氣,不是那麼殘忍吧?以後每一天,我就要遭受這種痛苦嗎?
澤麗法的唇邊露出了一抹冷笑,口中不知唸了一些什麼,彎下身子將雙手插入了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下,只見那裏居然鑽出了一個金色的小芽,小芽長勢極快,不多時,已經竄得比她還高……
整個房間頓時亮如白晝,望着那團金色,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震驚的完全沒有了反應。
那居然就是——我一直苦苦尋覓的三叉戟。
金色的三叉戟在黑暗中放射着萬丈光芒,彷彿自神話時代就一直如此,從未改變。
“本來,我可以用一個温和的方法,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澤麗法轉向了羅蘭加洛,沉聲吩咐道,“馬上將這個女孩抓起來。很快就要到12點了,解除封印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我們還差最後一個步驟。如果有人想要阻攔的話,也絕對不要手下留情。”
羅蘭加洛低低應了一聲,燭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了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
他就要出手了……
我握緊了自己的手指,傻瓜都明白,我和他之間實力相差實在過於懸殊,不過就算知道這一點,我也不想隨便放棄,不想做一個被動者。
對方是神,那又怎麼樣……上次是我沒有防備,才被他一招拿下,現在,至少我可以先發制人。只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破綻,讓我能接近那把三叉戟。
想到這裏,我在心裏默唸起咒文,對付海皇這樣的厲害角色,我只能用我們族傷害性最大的魔法——深紅荊刺。這個魔法很華麗,但也很殘忍,是把自己的一部分血通過毛細血管逼出來形成血霧,再像無數鋼針一樣射向對手的絕招。
也許大家都沒有想到我會主動進攻,所以當如雨般的血針射向羅蘭加洛的時候,他倒也沒有防備,就在他微微一愣的時候,我找準空隙,迅速的竄到了三叉戟旁。
就在手要觸碰到三叉戟的一瞬間,一陣彷彿要將我撕裂的疼痛席捲了我的頭部,糟糕,怎麼偏偏這個時候……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扯離了那裏,重重的將我拋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居然還反抗,真該受點教訓。”澤麗法顯然有些生氣了,在她一揚手的剎那,一條紫色的飛龍直衝着我而來,我想再次用魔法時,卻發現周圍的空氣驀然收縮,彷彿化做一條條無形的繩索將我緊緊捆住,再也無法移動一步。
眼看着那條紫色飛龍的牙齒就要咬在我的手上,忽然一個身影攔在了我的面前,飛龍的牙齒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臂上……鮮血頓時濺了出來,就像京都秋天飄落的紅葉……
“阿希禮!”澤麗法似乎更生氣了……
“母親,如果要傷害她的話,”阿希禮將那條飛龍順勢捏在了手裏,“先殺了我吧。”
“那就如你所願。”還沒等澤麗法説話,羅蘭加洛已經站在了我們面前,他的臉色陰沉,寒氣席捲着怒意湧進他的眼眸,逐漸沉澱成一片黑暗。
阿希禮,走開!我不會領你的情!我不會感謝你,走開!我在心裏低喊着,可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羅蘭加洛……”澤麗法低低喊了一聲。
羅蘭加洛的目光一斂,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姐姐,不是您説的嗎?如果有人想要阻攔的話,也絕對不要手下留情。不過,他説起來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會用美人魚幻想曲為他送行。”他的話音剛落,手上忽然幻化出了一枝紅色珊瑚製成的笛子,他將笛子放在唇邊,一陣悠揚的曲子響了起來,居然可以看到數不清的音符隨着樂曲聲不斷襲向阿希禮,一串接一串的衝破他的結界。
一曲還沒終了,阿希禮的唇邊已經流下了一絲殷紅的鮮血,我扭過了頭去,不再去看他,心裏卻是一片空蕩蕩。
“夠了,羅蘭加洛!他本來已經受了重傷了,難道你真要殺死他!”澤麗法忽然大喊了一聲,眼中掠過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擔憂。
阿希禮抬起頭望向澤麗絲,身子微微一震,像是不相信似的又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忽然捂住了胸口,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澤麗絲臉上微有動容,但還是沒有説什麼。
羅蘭加洛這才放下了笛子,慢慢走到了阿希禮的面前,伸出手擦去了他唇邊的血跡,笑了笑,“阿希禮,只怕你站起來都困難了。和神對抗,那是愚蠢的。”
説着,他朝着我一指,一團藍色的光芒將我全身籠罩起來,將我瞬間扯到了他的面前,阿希禮臉色一變,剛想站起來,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我的眼前似乎也變促成一片鮮紅色,只能在心裏對自己説着殘酷的話,那不關我的事,他是否受傷都不關我的事,要不是為了騙我入局,他也不會受傷,所以,根本是活該,活該!我不會領他的情,絕不會!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就好像被再次抽空了一樣……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