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龍潭回來之後,何其嵐對悠少爺的態度似乎又發生了一點轉變。和妖精同居的生活還是照常繼續着,她也問過他幾次筷子何時能修復,但對方總是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搪塞過去。鑑於種種不靠譜的行為,實在讓人沒法不相信他就是專門來蹭白食的。
不過,看在他當助手還算稱職的分上,何其嵐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筷子的事,反正按他所説的,待在這裏最多也不過半年而已。
在靈異事件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的同時,何其嵐的內心也感到愈來愈不安。這長樂鎮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什麼未知的力量在召喚這些妖精現身嗎?
總覺得……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在這些巧合的背後……彷彿隱藏着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這些妖精以前都是和人類共存的,在過去的漫長歲月中彼此也都是安分守己,相安無事。當然,偶爾有些調皮的也不足為奇。可現在它們亂了套似的經常性無規律現身,必然就會引起屋子主人的恐慌。其實大多數宅妖並無害人之意,甚至有的還守護着主人的房子,但人們並不相信這些,恐懼心理完全佔了上風。為了消除大家的緊張不安,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些宅妖趕走。不過何其嵐不允許悠少爺再使用碎心術,而是換了另一種比較温和的收妖術,乾脆將這些妖精都暫時收納在了自己醃泡菜的罈子裏,再讓悠少爺設下結界,總算是萬無一失了。
原本平靜的小鎮上人心惶惶,時不時地,依然有孩子失蹤的消息傳來,不僅僅是本鎮的,還有鄰鎮的孩子。這也讓何其嵐十分憂心,可偏偏又無計可施。連悠少爺都查不出個所以然,她僅僅靠神騙術又能怎麼樣呢?
週末的某一天,何其欽早早起來就去了鎮上的超市買回了一大堆食材。近日來看姐姐心情不是太好,所以他打算趁休息天精心炮製一頓晚餐。平時中餐已經吃了不少了,今天他準備按照菜譜做一次西式香煎牛排。
儘管和悠少爺始終不對盤,但何其欽還是本着純樸的待客之道,也預上了他的那一份。
當香噴噴的牛排端上桌子的時候,悠少爺立刻眉飛色舞地拿起筷子就戳了下去。
“等一下小悠,吃這個最好用刀叉。”何其嵐善意地提醒他,順手將旁邊的那副刀叉遞了過去。誰知道悠少爺見到那副刀叉就像是見了仇人,立刻沉下臉將它們用力推到了一邊,嘴裏還嚷嚷道,“我才不要用刀叉,我只用筷子!”
“用筷子吃牛排?真是聞所未聞。”何其欽不滿地斜睨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要知道就給這傢伙燉個什麼牛肉鍋好了,也省得用上那麼貴的牛排了。
“是中國人就該用筷子,刀叉那都是番邦用的玩意。”悠少爺倒還振振有詞。
何其嵐覺得有些好笑,“呦,你還知道番邦啊。難不成你們那個世界也分中原番邦?”
“當然啊。”他很肯定地點了點頭,“番邦國家的妖精全都是金色頭髮異色眼眸,個個都跟波斯貓精似的,奇怪死了。”
難道你這個白髮銀眼的就不奇怪?她心裏暗暗想着,又好奇地問了一句,“金髮異色眼眸,聽起來就像是神話裏精靈的國度哦,應該都長得很漂亮吧。”
他的下巴微微一抬,眼睛一眯,似乎是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了。
何其嵐見他不想説,也就沒再問下去,自顧自地吃起盤子中的牛排來。
“嗯,真是好吃呢。小欽你煎的是六分熟吧,這樣正對我的口味。”她邊説邊熟練地切割開牛排。
“我當然知道你的口味,不過我自己就比較喜歡生點的。”何其欽很欣慰姐姐喜歡這個菜式,他的辛苦和精力總算是就沒有白費。
“果然是特別好吃!”悠少爺笑眯眯地抬起頭看着他們,“這樣,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還是給你們説個笑話吧。”
“吃飯的時候不許説笑話!”另外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否定了他的提議。
“那我改問你們一個問題吧。”
“也不可以!”再次異口同聲。
“那……”
“快吃你的牛排吧。”又一次異口同聲。
兩姐弟已經領教過了他的笑話,各種冷,各種雷人,各種崩潰。他們生怕這傢伙在吃飯時又打出什麼噁心恐怖的比喻,只能讓他暫時噤聲了。
當然,如果這樣就死心,那他就不是悠少爺了。在大家快吃完牛排漸漸放鬆警惕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順嘴冒了出來,“吶吶吶,我不講冷笑話,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好吧。如果一塊兩分熟的牛排和一塊三分熟的牛排相遇了,我們假設他們會説話,為什麼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打呢?”
何其嵐心裏暗暗叫不好,只恨沒拿兩團大棉花塞住耳朵。何其欽也好不到哪裏去,只能使勁往嘴裏塞東西引開注意力。悠少爺見沒人搭腔,倒也沒有氣餒,最後使用的當然還是自問自答那招,“因為,他們——都不熟啊……哈哈哈。”
聽到這個有夠冷的答案,兩姐弟稍稍鬆了口氣,幸好這次的殺傷力還不算巨大,不然的話……悠少爺的冷笑話簡直比他的妖術更能讓人聞風喪膽。
晚餐後不久,房子外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何其嵐心裏有點吃驚,這麼晚了是誰來拜訪?難道又是哪裏出現什麼妖精了?
“何仙姑,你在嗎?我師父辛夷特地來登門拜訪,請開開門吧。”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聲音在門外響起。聽到這個聲音,何其嵐臉色微變,第一個反應就是將正在吃甜點的悠少爺連推帶搡拖進了裏面的房間。悠少爺的嘴裏還塞着一大塊蛋糕,口齒不清地問道,“腫(怎)麼了?腫(怎)麼了?”
“小悠,你先在這裏躲躲,不然被他看到會露餡的。哎呀,也不行,你妖氣那麼重,萬一被他發現的話可怎麼辦……”
悠少爺費勁地將蛋糕吞進了肚子裏,緩了一口氣答道,“我還以為什麼了不得的事呢。那我做個結界好了,保證對方就算是小狗轉世都感覺不出來。”
“那好。你就在這裏乖乖待着。”她點了點頭,匆匆往門外走。
“小嵐,你這是在擔心我嗎?”他突然在她身後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她抿了抿嘴,回過頭對着他莞爾一笑,“當然,不然誰幫我去收那些妖精。”
何其嵐回到客廳裏時,何其欽已經將來訪的客人請了進來,並適時地奉上了香茶兩盞。自從那人進來之後,房間裏就瀰漫着一種相當奇特的香味,淡淡地兀自飄搖,絲毫沒有半點俗氣,頗適合一個人在靜夜月色下凝思冥想。從她的這個方向望去,只看見那位辛夷師父端坐的背影。他穿着一襲淺青色的唐裝,舉手投足間一派古典優雅風範。遠遠看去,那身姿堪比幽遠古寺中雅緻挺拔的青竹,又似深秋廣庭內那清冷靜謐的月影。
背影已如此這般,想必容顏亦是驚為天人。何其嵐心裏是這樣想着,可當她見到對方緩緩轉過頭時,不禁被刺激得幾乎吐了一大口血,差點血濺當場!
確實是驚為天人,太驚為天人了!
怪不得弟弟送上了茶之後就一直保持着那個古怪的表情,原來他是被雷傻了。
這位辛夷師父的臉上——居然貼着一層華麗麗的面膜!這樣慘白慘白的一張臉,再配上他穿的唐裝,直接拉去演鬼片那是完全沒問題了。
“真是對不起,出門時找不到我的眼鏡和口罩了,只能臨時用對影的面膜對付一下了。沒嚇到你吧?仙姑?”辛夷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先開了口。他的聲線還是那麼温和優雅,又隱約帶着一種世俗之外的飄逸超然。
何其嵐扯起嘴角乾笑了一聲。切,現在她妖精都見得多了,難道還怕個面膜男不成。
“怎麼會呢?不過我就是好奇為什麼辛夷師父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啊,不好意思,我不該問這些私事的。”
“知道不該問就不要問出口啊。”對影翻了翻眼皮。
“對影,別這麼沒禮貌。”辛夷及時制止了她,又對着何其嵐解釋道,“真是不好意思,這丫頭被我寵壞了,希望你能原諒她的無禮。我的這張臉很早以前就因為一場意外被燒燬了,所以實在是無法見人。我也不想嚇到仙姑你。”
“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何其嵐將目光從他的面膜臉上收了回來,原本的戲謔之心也收斂了幾分,但對他所説的話始終還是半信半疑。這個毀容理由聽起來似乎有點牽強,哪會就這麼巧呢?轉念之間,她又想起了初次見面時的不快,臉上也不由恢復了之前的冷漠,語氣更是冷淡了幾分。
“不知辛夷師父這次來有何指教呢?”
“哦,是這樣的。最近你應該也有所聽聞,鎮上出了不少妖精。這事先暫且不提,但眼下接二連三發生的孩子失蹤的事件,實在是有點太不正常了。”辛夷頓了頓,“我自認學藝不精,一直都無法找出這些孩子失蹤的緣由,也確定不了那些孩子的去向。所以……我這次來就是希望我們兩個能夠聯手,合我二人之力,這樣找到孩子的機會或許也會大一些。”
“辛夷師父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了?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何其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之前你好像曾經送過我一個字吧。選,先走也。既然你認為我應該早點離開這裏另謀出路,那麼也就是説,像我這樣的三腳貓功夫根本入不了辛夷師父你的法眼。這樣的話,現在再來説什麼聯手似乎也沒什麼意思了,辛夷師父你就不怕我拖累了你嗎?”
辛夷的面膜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原來仙姑還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對這些小事斤斤計較。”對影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
何其嵐也沒説話,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那種偽御姐的氣場顯然鎮住了對方,對影立即乖乖閉上了嘴。
“上次也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辛夷頓了頓,“希望仙姑不要介意。”
何其嵐尋思了幾秒,又笑了起來,“那麼這樣,我也給你測一個字,然後再根據你給的這個字做出決定。你説這樣可以嗎?”
辛夷的目光微微一動,當即就同意了,“好,那我就測個真字,真實的真。”
何其嵐當即開口斷道,“那今天我也用拆字法來測一測。真字拆開來分別是直和八。直字中有三口並存,你的真心或許不假,但心眼實在太多,讓人無法完全信賴。八字看字面自然就是分開。另外繁體的真字上可是懸着把匕首,看來你我聯手的話危險性必然不小。就字論字,這個真字應該是建議我回避此事,留待慢慢觀察。所以抱歉了,辛夷師父。”
“你……”對影顯然不大服氣,但也不敢再説什麼。
“仙姑解得很精彩,既然這樣,那我也不便勉強了。打擾了。”辛夷頂着那張面膜臉朝她點了點頭,起了身往門口走去,“對影,我們走。”
“小欽,你説我這麼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何其嵐幽幽問道。雖説這樣做是出了一口氣,可她卻絲毫也不覺得開心。相反,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那個位置,讓她糾結得難受。其實,那些孩子她也想幫忙解救,只是……
“那個傢伙看起來就古古怪怪,説不定是別有用心,小嵐,我支持你哦!”悠少爺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突然發出聲音把她給嚇了一跳。
“你怎麼出來了?”她皺了皺眉。
“那個傢伙已經走了,我當然就出來啦。老是待在結界裏是會悶死人知道嗎?”他揚了揚唇,“小嵐你就別多想了。我看那傢伙和你一樣,多半也是個騙子。如果你們倆聯手,就是騙子加騙子,那孩子能不能找到也夠嗆啊。”
一聽他這麼説,何其嵐內心更是糾結,“喂喂,你這是支持我嗎?怎麼聽着更像是打擊我呢!”
他乾笑一聲,“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啊是騙子——”
“對了,我想起來今天還買了巧克力冰淇淋,就擱在冰箱……”何其欽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成功地將悠少爺瞬間轉移到了廚房裏。為了避免這位少爺説出更二更雷人的話,也只有採用這一招必殺技了。
何其嵐哭笑不得地搖着頭,“真是要被他活活氣死。”
“姐姐,無論你怎麼選擇,身為弟弟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何其欽笑了笑,“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不是還要去鎮外看風水嗎?還有,別忘了去廚房把銀耳湯喝了。銀耳安神,晚上你也能睡得踏實一點。”
何其嵐眯起了眼睛,伸出手使勁捏住他柔軟的面頰,嬉笑道,“還是我的弟弟最好了!有弟弟真是太幸福了!”
“唔……放手……放手……啊,我要上廁所!上廁所!!”可憐的少年死命掙扎着,好不容易才脱離了姐姐的魔掌,倉皇失態地逃竄到了衞生間。
何其嵐不覺彎起了嘴角,但很快,那微微上翹的弧度又漸漸趨於了平穩。
不遠處,悠少爺正站在廚房門口注視着她,窗外的銀色月光映入他的眼底,折射出幾許珍珠般温潤的光澤,淺淺流轉。
第二天傍晚時分,何其嵐帶着助手悠少爺準時來到了長樂鎮的郊外,受鎮上的趙醫生所託來看看新房位置的風水。本來這種看風水的事並不需要悠少爺隨行,但他好像挺樂意跟着的,那她就順便將他一起帶來了。
荒郊野外的,有他在也更能壯壯膽。
何其嵐到達那裏的時候,趙醫生早就等了很久了。他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仙姑,您來得真準時。我們就等着您呢。這裏風景秀麗,依山傍水,我打算就在這裏蓋個新房子,坐北朝南,您倒是幫我看看,這風水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何其嵐幾乎連頭都沒抬就一口斷定,“我看這問題可是大了。”
“可是仙姑,您好歹也看看周邊的狀況啊。”趙醫生的神情有點僵,“不然您這樣説,是不是太武斷了一點呢?這裏到底有什麼問題?”儘管趙醫生的心裏不大服氣,但他還是不敢表露出來,生怕得罪了仙姑。
“相宅的方法有很多種,我之所以不需要看周圍的狀況,那是因為我所用的是五音相宅法。”她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是一種建立在古代音韻學和五行生剋理論基礎上的相宅方法。在漢代時被廣為應用。趙醫生,你本家姓趙,趙在五行屬角音姓,屬木。火看南方,水看北方,金看西方,木看東方。你的新房子大門若是朝南,南是火,木生火,你住在這裏就會被這座房子“泄”氣,嚴重點會影響身體健康。而如果是朝西,那麼西是金,金克木,你住在這裏自然是諸事不利。”
“那麼我改成朝北呢?”趙醫生一臉的無措。
“北是水,水生木,這房子不會旺你,只會旺你的朋友。”她頓了頓,“木看東方,木的朝向就是東,要大門朝東才能旺你。所以你的房子坐西朝東才是最為適合的。”
趙醫生恍然大悟,連連道謝,“多謝仙姑,多謝仙姑!我這就叫人去修改圖紙。幸好有您的指點,不然的話可就糟糕了。”
何其嵐面色淡然點了點頭,“前人曾經説過,命,天定也,無須多言。運,人之所求也。風水,改運之道也。別看是一點不起眼的差別,有時也會對整個運勢起到扭轉的作用。”
這時,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沒錯。一點不起眼的差別,就會對整個運勢起到扭轉的作用。所以這房子絕對不能建在此處。如果建在這裏,那就是一幢會置人於死地的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