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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忍者殺手

    因為鈎舌頭只屬傳説之一,但最著名的傳説不是舌頭而是男人的下體。任何人一想而知,如果男人下體被銀鈎鈎住,自然要他跪下就跪下,叩頭就叩頭,絕對不敢抵抗,而事後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女孩子會為之發愁了。

    風鬟雨鬢南飛燕變得認真地道:“什麼?你中流砥柱孟知秋也要找人幫忙?”

    孟知秋沉吟一下,才道:“我主要是邀你去散散心,免得你老是記恨着我。”

    南飛燕很有興趣地道:“多謝你的好意,我説憑你孟知秋哪會當真找人助陣呢!那個人到底是誰?”

    孟知秋道:“是當今天下暗殺道中第一殺手伊賀川。”

    伊賀川的名氣當然無人不知,因為一來他不是中國人。二來東瀛忍術的神秘可怕比起聽慣的武功更易轟動流傳,所以伊賀川的名氣特別響亮。

    燕飛燕輕呵一聲,道:“原來是他,你們約定什麼時候?”

    孟知秋道:“現在。我希望天未黑之前見到他,黑夜對我不利。”

    南飛燕道:“好,我們馬上趕去。”

    佩劍清秀的中年人向着挾刀大漢道:“你去不去?”

    挾刀大漢聲音正如他豪雄迫人的氣勢,鏗鏘震耳,説道:“魚與熊掌。”

    佩劍中年人道:“不要緊,叫呼延逐客他們改明天清晨。”

    最先接腔的居然是美麗得使人心軟的水柔波,她嬌聲喜道:“那好極了。”

    雷傲候做了一件糟糕愚蠢之事。

    因為他竟然跟着説道:“若是改期最好,我晚上要仔細看看這把寶刀,這是值得仔細鑑賞的寶刀。”

    南飛燕冷哼一聲,道:“也有人值得盡心盡力幫忙,對不對?”

    孟知秋嘆口氣,李繼華搖搖頭,連陶正直也忍不住咕噥一聲“蠢才”。

    山凝之大聲道:“好,就改在明晨在此見面,呼延先生意下如何?”

    呼延逐客道:“就這麼説。”

    將台上轉眼間就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陶正直,另一個自然是被他捏住脖子的小和尚。

    陶正直很想跟去瞧瞧孟知秋和伊賀川的約會。一個是殺手道第一殺手,一個是天下第一神探。他們的會面當然絕對不是握握手,説幾句“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的應酬話。當然是一場千載難逢的而又奇怪得令人無法想象的拼鬥。

    可惜沒有人會答應讓他參與。他甚至知道如果多講幾句話,很可能連明天早震此地的一場大戰也失去眼福。

    他告訴自己説“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罷、罷、罷!還是乖乖留下來比較妥當,至少明天早震那一場不會錯過。

    小和尚忽然道:“陶大少爺,皇帝算不算最有權勢的人?”

    陶正直道:“廢話,當然算啦。”

    小和尚道:“我想大解你準不準?”

    陶正直冷冷笑道:“你想開溜才是真的。”

    小和尚嘆氣道:“瞧,你比皇帝還厲害,人家説人有三急,連皇帝都不禁止。如果你不放手,我只好就地解決啦。”

    他解褲子時又自言自語道:“今天鬧肚子準是稀哩嘩啦而且一定臭氣熏天!”

    陶正直連忙放手,怒道:“到那邊去解,但如果你敢偷跑開溜,抓回來打斷你的狗腿。”

    小和尚按着肚子,顯然是強自忍耐。問道:“我為什麼要偷跑?你為什麼要抓着我不放?”

    陶正直一想果然毫無道理,但又不肯承認做錯。他惱羞成怒地喝道:“本少爺自有分數,總之不准你偷跑,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小和尚道:“好吧,不跑就不跑,你可真比皇帝還兇。”他雙手揪着褲子搖搖晃晃行去,嘴裏不害咕噥。

    陶正直叱喝道:“站住,你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停步道:“我叫一塵,就是一塵不染的意思。哎呀,不行,我不能站着啦……”

    一面叫一面飛跑而去,很快就隱沒於將台那一邊底下的草叢中。

    陶正直過一會就大聲叫道:“一塵,小禿驢,快回來。”

    除了秋風呼嘯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陶正直叫了幾次,也去找了一下,才回到台上原處坐下來,抱住雙膝,閉起眼睛。他居然不詫異,不生氣,唇角甚至露出少許得意的笑容。我是愚笨卻又喜歡自作聰明,而且沒有骨氣沒有膽量的人。

    嘿嘿,最好你們都認為如此。嘿嘿,有一天你們每一個都忽然發現竟然是死在我手中,我擔保你們的表情就算天下最好的畫家也畫不出來……

    “步障”就是用長布架設而成的屏障。顯宦富貴人家若是攜同內眷郊遊,憩息時往往用步障四面圍住,一來可避風吹,二來也是不讓閒人窺着內眷婦女之意。

    步障的布大多是青色白色或淺綠色,而且上面還標出來歷姓氏。

    使人一望而知,相熟相識的人便可以過去禮敍歡談。

    但黑色而又沒有標示的步障卻極罕有。因此湖邊那一塊地方令遊人猜疑。只是目光被黑色步障遮斷,所以只能胡亂猜測一下。

    有些頑皮的小孩爬上旁邊的樹上偷窺,卻因為只見到花樹雜生的那片平地上,只有一個大漢屈膝端坐,不言不動。覺得很沒有趣味而不再窺看,溜下地趕緊找別的樂子去了。

    那漢子身子粗壯,眉濃口闊,身邊有一個包袱旁邊有兩把武士刀,一長一短。

    有人走到他面前,所以他睜開眼睛,面上卻禁不住微露失望之色。

    因為來人身量矮瘦,罩着一件黑色披風,面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怎樣看都不是手段高明得象神話的人物。

    “你就是伊賀川?”來人問道。

    “你是孟知秋麼?”

    孟知秋微笑一下,道:“希望你對我不要太失望,其實你應該知道,幹我這一行的人最好是樣子很普通很平凡,外表上越沒有特徵就越有利,你説是麼?”

    伊賀川很禮貌地深深點頭,道:“哈依,是的。”

    他那種略略過分誇張渲染的禮貌,居然絲毫不損他的自信和尊嚴。

    這一點很有意思,如果是中國人,用同樣聲調和動作,就會使人感到“奴顏婢膝”這類形容字眼。

    但伊賀川卻使你完全想不到這些,反而覺得全表現出堅定強毅之信心。

    秋陽已斜斜偏側到天邊,湖上秋風吹來,挾着蕭瑟寒意。

    年紀老大的人一聞到這深秋的氣味,就會不知不覺地感到時光逝去得很快,而往往只在幾聲無奈嗟嘆中,一年又消失了。

    現在孟知秋最注意的,不是秋天的蕭索味道,而是短短的白晝快要消失,如果他們爭持到黑夜降臨,對他很不利了。

    不過,當然他絕不能急躁。因為不但這個來自東瀛忍者殺手伊賀川很值得觀察研判。還有此處的地形甚至周圍的一草一木,以及他何以選在湖邊會面?他何以坐得距離湖水那麼近?

    伊賀川炯炯的眼光從濃眉下射出,鋭利而又光亮。這對眼睛顯然經過嚴格訓練,一定可在黑暗中視物,而且一定比貓的眼睛還看得清楚。

    伊賀川緩緩伸手去解開包袱。他的手腕粗壯充滿有力的筋肌,十隻手指卻一點不粗短,乾淨而靈活。

    那手非常穩定,任何動作只做一次就達到目的。所以包袱的結好象從未存在過,一下子就可以掀開包袱。

    包袱裏是一套黑衣服,黑色頭巾和綁腿帶。還有一雙黑色軟鞋。

    這種鞋子在腳趾的部位不是完整的鞋尖,而是分為兩部分,一邊是腳拇趾,另一邊是其餘四隻腳趾合成腳尖另一部分。

    伊賀川把外衣脱下,換上這套黑衣服,當他換衣時可以看見貼身有好些小物體。當然不是帶着好玩,更非裝飾的,每種小物體一定有神秘莫測的威力。

    孟知秋明知伊賀川乃是故意給他看見,一來表現他的風度,二來又有加以威脅壓力之意。這一點屬於攻心戰術。

    伊賀川最後戴上黑頭巾,整個人變成黑色。如果在黑夜中,確實很易隱藏身形蹤跡。

    孟知秋雙手從披風中伸出,吊着一條粗大的金鎖鏈,説道:“我很慚愧。我除了這條鎖鏈之外就沒有別的兵器了,當然我的拳頭手掌都可以殺人,但卻不算是兵器。”

    伊賀川深深躬身,道:“孟知秋先生,我對你的事知道得很多,所以你不必解釋。”

    孟知秋露出一絲飄忽隱秘的笑意,道:“希望你真的知道,但恐怕不大可能。你可曾聽過我擅長‘左披風,右天龍’的功夫?”

    伊賀川微訝道:“沒有聽過,那是什麼功夫?”

    孟知秋道:“很可能是專門剋制你的功夫。不過如果我估計錯誤,今日只好橫屍此地了。”

    兩個人忽然都不再言語,默然互視。

    即使是外人亦一望而知他們業已展開了生死存亡的拼鬥。雖然他們的身份一個是全中國總捕頭,一個是東瀛殺手。

    可是這刻卻完全依照武林規矩,不但單打獨鬥絕不動用別的力量。同時,事先還彼此亮出絕節秘技以免對方全然不知道,因而誰勝誰敗都不會有冤枉之憾。

    伊賀川身形微動,孟知秋連退兩步。但孟知秋馬上發覺這一下應變“錯”了。因為伊賀川雖然縱起,可是並非向他撲來,反而往後面相反方面飛去,“撲通”一聲隱沒於湖水裏。

    湖水飛濺之際,孟知秋很小心不讓一粒水珠沾在身上。他的小心一點都不多餘,因為東瀛忍術擅長借物傷人,即使是一粒塵沙,有時也藴藏莫大威力。

    “嘩啦”一聲,那伊賀川從水裏飛上來,右手武士長刀閃出一道耀眼精虹迎頭劈到。

    孟知秋分明看見他刀法中一個破綻,可是他情願坐失良機,身形迅如飛鳥斜掠兩丈,但腳尖一沾地卻又躍了回來。

    這一下倏去倏回的動作好象沒有意義,但其實伊賀川飛撲帶來的無數水珠便完全濺不到他的身上。

    伊賀川已經屹立地面,雙手握住刀柄蓄勢待敵,這時他身上的水居然完全沒有了。

    孟知秋道:“這是水之忍術麼?”

    伊賀川道:“是,我很佩服你。”話聲方落,他忽然一交跌倒。

    孟知秋又看出起碼有兩個空隙可以攻入,就算不能一舉斃敵,至少也能使對方十五招之內全無還手之力。

    但他反而退了一步,全身連頭帶腳被黑披風遮蔽得嚴嚴密密。

    剎時間無數塵土飛揚濺射,以至當孟知秋的頭伸出來之後,抖抖披風落下許多塵沙。

    伊賀川疾躍起身,健軀一旋,頓時一片光芒閃射,而且發出種種破空之聲。

    孟知秋左手不知如何已提住披風領口繞身旋卷,不但擋住正面射到的暗器,同時亦把一些從側面或背後兜襲的暗器通通掃落地上,一共竟然多達五種。

    任何人只要能夠同一時間發出五種暗器,又用五種不同手法,這個人在江湖上必定是極可怕的人。

    秋風忽然減弱,甚至已經息止。

    伊賀川象鬼魅一樣躍入樹叢草堆中,説也奇怪,那片草堆和樹叢既不茂密,面積也只是很小一塊。

    可是伊賀川居然好象化做清風無影無蹤,也好象有七十二變本事,忽然變成樹叢草堆一部分。孟知秋仰天向四面深深吸氣嗅聞,哈哈一笑,道:“好香,這就是用毒之忍術麼?”

    他認識“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就算不是朋友,李繼華也不能讓他被人毒死。

    何況孟知秋本身對這一門本來就很不錯,很有研究。

    孟知秋一面拿出一塊小小鏡子,迎着已經很斜的夕陽,小鏡反射出一道極亮光芒,照在那一小片樹叢草堆上。

    他果然看見伊賀川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勢伏在其中。如果不是這道強烈的陽光,確實使人瞧不出那是一個人而不是樹枝和茂草。換言之,伊賀川全身色彩都跟樹一樣。

    伊賀川迅即滾開躲過鏡子反射出的陽光,手中已拿着一把銀扇刷刷連扇,頓時風聲大作。孟知秋全身被烈風吹得衣袂飄飛。“風”本身並不可怕,除非是龍捲風一下子把人帶到百數十丈高空,摔下來因而變成肉泥。

    但是這股接連不斷的烈風卻使他感到“閉氣”,也即是呼吸很困難,甚至有不能呼吸的可怕感覺。

    此外七八團火光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一齊向當中的孟知秋滾去,熊熊烈火甚是灸熱,絕對不是障眼幻術。

    孟知秋一下子又縮在黑色披風之內,居然不逃不避。強勁的風力使聚集一團的火勢更加猛烈可怕,孟知秋已經埋葬在火堆裏面,瞧不出是死是活。

    火光漸漸暗淡減弱,風聲卻反而激烈鋭昂,一時如千軍萬馬潮湧殺到,一時又如山崩地裂,好象有無數的巨巖大石滾壓下來。

    直到現在為止,那伊賀川的攻勢宛如排山倒海滾滾滔滔,由最先的“水”之忍術開始,接下來就是“土”,第三種是“暗器”,第四種是“遁藏”,第五種是“毒”(其實當時遁藏和毒兩種忍術是同時施展的),第六種是“風”,第七種是“火”,第八種是“聲音”

    (六七八三種忍術亦是一齊使出)。

    伊賀川能使出如此之多威力各不相同的忍術,已經夠駭人聽聞的了。但那“中流砥柱”

    神探孟知秋居然能夠舉重若輕一一化解,更是匪夷所思,教人不敢相信--連伊賀川也不敢相信。

    只見孟知秋的黑披風旋轉飛起,宛如一朵蕈狀黑雲把熊熊烈火完全迫開,火光一散便熄滅了。

    但天崩地裂鬼哭神號的可怕聲音,使任何聽到的人都心寒膽落,不知不覺地會全身發抖。無數火焰剛剛熄滅,四方八面的地上忽然冒出絲絲縷縷的白霧,晃眼展布甚廣,而且越來越濃。

    孟知秋已封閉“聽覺”,使對方“聲音”之忍術失效,並且緩步向伊賀川行去。但白霧忽起,等於連他的“視覺”也封閉了。

    他睜大雙眼,全身絕大部分隱蔽在黑披風內,忽然看見霧中出現一對眼睛,沒有頭沒有面孔以及身體,只有“眼睛”。

    這對眼睛深沉無比,又有奇異力量使你不能不注視它們。而可怕的是它們使你好象站在百丈高樓老要往外面跌墜。又似附身在千百丈峭壁上,只要四肢之一發生滑脱情況,便會掉下去跌得粉身碎骨。

    孟知秋微微而笑。他知道雖然“霧之忍術”使他看不見伊賀川身形以及面孔,只看得見正在施展“攝魂”忍術具有魔力的眼睛。但卻敢打睹伊賀川一定能看見他的微笑。

    微笑的意思是説“聲音”“霧”“攝魂”三種忍術都無奈他何。因當你震撼於視聽完全失靈,而又心神迷蕩慄慄危懼如將陷於深淵之時,你絕對擠不出任何樣子的笑容。

    因此孟知秋這個“微笑”比言語表達得更清楚明白。

    於是鬼嘯神哭天地崩壞的可怕聲音首先停止,白霧中的眼睛亦倏然隱去!

    白霧依然瀰漫四周,微笑從孟知秋面上溜走,換上一副聚精會神到極點的神情。

    孟知秋已經從情況變化的次序中得到不少資料,例如伊賀川施展“聲之忍術”時,必須同時使出“火”或者“霧”以掩護自身安全。因為當他全力發出種種巨響異聲之時,他本身很脆弱不能應付任何攻擊。

    “攝魂”忍術也一樣,必須用其他方法掩護隱蔽。

    但既然“聲音”“攝魂”都撤回不用,何以仍然白霧迷漫?在茫茫霧中伊賀川既能看得見他,當然還要利用這種優勢,所以孟知秋立刻聚精會神於“聽覺”。剛才他封閉聽覺,現在卻全神運用受過特別訓練的聽覺,他聽見調息呼吸的細微聲響。

    還聽得出這個人站在何處,距離有多遠。

    最重要的一項資料是:伊賀川呼吸雖然很快調勻穩定,卻可見顯然內力已損耗甚多。

    因此他忽然間揮出一道金光,那條燦爛如黃金的鎖鏈宛似神龍飛舞,“叮”一聲掃中一把長而微彎的東洋長劍。

    此時孟知秋竟然用盡全力,金鎖鏈根本是施展“棍”的招數,硬碰硬磕一連五次猛擊敵劍。到第六招金鎖鏈“橫掃千軍”,“呵”一聲將長劍掃上半空。換言之,伊賀川的兵刃已經脱手飛出,已無拼鬥之力!

    孟知秋採用這種“硬拼”手法,原因就是“聽”出伊賀川內力耗損甚巨。

    孟知秋也已經算準一件事,那就是伊賀川兵刃一旦脱手,一定急急逃遁決不戀戰。所以他也已經準備好。

    孟知秋果然“聽”見伊賀川身形掠空飛去。他甚至聽得出伊賀川是用一種極肖似蝙蝠的姿式身法,這是東瀛著名的“蝠遁”。

    但“蝠遁”的剋星卻是“天龍抓”奇功,偏偏孟知秋正是中土武林唯一練成這門絕藝的人。

    伊賀川已經飛上黑色步障外那片樹林頂梢,白霧籠罩範圍廣達二十丈方圓,現在已被拋在身後腳下。

    夕陽即將消逝,黃昏秋風中充滿寒夜氣味。

    伊賀川瞬間已決定自己從此亦將如夕陽下山一樣消隱無蹤。雖然太陽下山明朝依舊爬上來,但他卻不同,他將永不重現江湖!

    你一定看見過蝙蝠在薄暮中覓食飛行,它們永不直線長程飛行,而是倏忽轉折方向變幻不定,所以看得你眼花頭昏。

    但一道人影卻宛如奔雷掣電直線飛射,忽然已掠過伊賀川身邊然後沉墜沒入枝葉中。

    伊賀川在樹梢上飄忽如風掠出十七八丈,忽然大吃一驚。因為他不但全身氣力突然完全消失,而且他也看見自己肚子有個大破洞,肚子裏的腸臟都沒有了。

    他很想回頭看看自己的大腸小腸掛在樹梢是怎樣的景象,他也想象有些肉食鳥類明天清晨喧噪奪食的情景……

    他從數丈高樹巔跌落地面,反而睜大了眼睛,他看見孟知秋平凡甚至蠢俗的面孔。

    但這張平凡的臉孔的嘴巴卻吐出智慧而又有人情味的話:“伊賀川,我有時會用五年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才動手抓人。”

    伊賀川很清醒,聲音卻很微弱無力:“血劍嚴北呢?”

    孟知秋道:“他?我已經等了二十年啦,我向來在沒有把握以前絕不動手,所以你不必難過,因為我在你身上也已花了十七年心血之久。”

    他嘆口氣又道:“十七個年頭不但很長久,長久得連襁褓中嬰兒亦已長大變成大人,同時我還得忍受種種壓力煎熬的痛苦。”

    十七年當然是很長的時間,人生中能有幾個十七年呢?有時我們不意碰到朋友,驚歎着説:“啊,咱們已經十年沒見啦!”當時我們可能感角很深,但也可能只是嘴巴説説而已。

    其實卻是極之殘酷可怕的事實。因為“時間”是世上最冷酷無情的東西,甚至比死亡還可怕。

    孟知秋又道:“如果連你的劍術算在內,他一共施展十二種忍術,我萬分佩服你,世上恐怕已無人能達到這種成就境界,即使你東瀛故國也恐怕無人達到此種境界。”

    伊賀川擠出少少笑意,道:“連最後的蝠遁一共是一十三種。你認為哪一種最不容易應付?”

    孟知秋道:“最難應付的卻是你最弱的一環,那就是‘埋伏’之忍術,由於這門忍術既可單獨顯現威力,又可隱藏於其他各種忍術中。可以貫穿全局使其他忍術增添無數威力,所以早在十年前我針對這點下了不少苦功,我甚至不惜卑詞厚禮找到‘巧手天機’朱若愚向他請教。他的機關埋伏之學天下無雙,你當然知道這個人。”

    伊賀川道:“我知道。我前年才找到他想拜他為師,可惜他忽然病歿。只不知他一身巧奪天工的本事有沒有傳人?”

    孟知秋道:“我不知道,朱若愚脾氣很古怪,就算他有得意門生,恐怕也不會告訴別人。但總之我雖是得到他的指點,卻仍然感到毫無把握對付你‘埋伏’之忍術。所以你看,我不得不極力熬到你逃遁時才有機會反擊。你今天雖然敗了,卻的確不必難過。假如不是碰到我,而我居然又是肯花十七年時間找出辦法的人,否則你一定能夠稱雄天下。”

    伊賀川道:“我不難過,一來敗於你這種人物手底並不冤枉,二來人生總有結束的時刻。啊,天色好象已經黑了!”

    孟知秋道:“是的,白晝越來越短,現在天已經黑了,今天已經落幕了,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才開始……”

    但伊賀川卻已沒有“明天”了,他雙目瞑合靜靜離開人間。其實每當一天悄然逝去,世上任何人都永不知道是否還有明天,更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日子!

    明天究竟是好是壞?是悲是喜?誰能知道?誰敢確定呢?既然白晝很短促,跟着來的必是漫漫長夜!

    有些長夜很平凡地在醉夢中度過,但有些長夜卻能夠發生許多奇怪可怕之事。

    “奇怪”意思不包括想不到的浪漫香豔遭遇,“可怕”則免不了仇殺死亡……

    梳妝枱上擺滿各種名貴珍飾,釵鈿耳環,項鍊釧鐲等等,沒有一件不是珠光寶氣閃耀着各種眩目光彩,黃金白銀在這些珠寶之前簡直就成泥沙一樣不值錢。

    但房門和窗門都沒有鎖上,好象擺明歡迎樑上君子光顧,或者有意誘惑婢僕來個順手牽羊。

    不過如果你知道這間華麗而又擺滿珍貴首飾的香閨,主人竟就是天下武林一流高手的“風鬟雨鬢”南飛燕,你就不會覺得詫異奇怪了。

    第一點,南飛燕不但輕功獨步武林,而且是暗器大家。九種暗器有九種不同手法,厲害可怕得難以形容。

    第二點,這些珍飾以及居室一切華麗佈置,都是“海龍王”雷傲候的。雷傲候當然希望她肯“笑納”那些珍飾,但南飛燕卻一點不放在眼裏,以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天生麗質,還有什麼她得不到的吧?既然東西不是她的(她還未肯笑納),就算被人偷去也不相干。

    當然世事就是那麼奇怪,以南飛燕這種人物,居然也有她求不得的東西。

    “但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欠缺的就只有這一樣。雷傲候最可惡的地方就是他肯給南飛燕一切最奢華的享受,最貴重的首飾,卻不肯給她最真摯的愛情。

    所以南飛燕用整塊紫水晶雕成的酒杯,喝着遠從波斯運來的冰鎮葡萄美酒,但心裏卻還恨恨想着怎樣“修理”雷傲候,便不必訝異亦不必怪她了。

    香醇卻又微微酸澀的葡萄美酒入口雖然冰涼清冽,可是她卻渾身發熱,簡直坐不住。一會起身脱一件外衣,一會起來脱掉裙子……

    不久她身上竟然絲縷不存,因此,她雖然仍然心煩身熱,卻已沒有衣物可脱了。

    鏡子裏反映出她豐滿白皙的玉體,應該堅挺豐滿的部分如乳臀等,仍然象二十歲時一樣。應該細小得一隻男人手掌可以捻住的纖腰,也絲毫沒有變粗。

    眉如春山眼似秋水,玉靨嬌豔如芙蓉初開。自從豆蔻年華(十三四歲)之後,雖然經歷二十年江湖風波歷練,但鏡裏真真朱顏依舊嬌豔,身材也依然充滿彈性,充滿深淵似的誘惑。

    雖然有過很多各式各樣的男人,但何以仍不能忘懷那天殺的可惡之極的雷傲候呢?

    尤其是雷傲候居然那麼體貼水柔波,更是令人不能忍受。

    哼!水柔波不見得美到那裏去,但居然稱為武林第一美人,見她的大頭鬼。等我用“鳳雙飛”打瞎她的眼睛,或者用“女兒愁”扯斷她的舌頭,又或者用“玉盤連珠”使她變成大麻臉,那時候看她還是不是武林第一美人?抑是武林第一醜人?

    但忽然間,她滿胸妒恨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她聽見有人在窗子外面偷窺。

    南飛燕雖然是赤身露體,甚至由於煩躁而變成半躺半坐,形狀非常不雅,因而窗外的瞥伯可以一覽無遺,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只研究一件事,那就是此人竟然能潛近窗外,不知是由於她心情煩躁而疏忽大意?抑是此人功力奇高?

    要知南飛並以“暗器”獨霸武林,這一門絕藝首先要練的就是眼睛和耳朵。眼睛是白天時出手對付敵人或者應付反擊,耳朵則是沒有光線時代替眼睛。此所以那人能夠潛近窗外而她居然不能提早發現,實在值得研究。

    南飛燕想了七八種狠毒對付的方法,但一想到假如瞥伯是雷傲候的話卻又不妥。

    一想起雷傲候,她忽然全身又軟又熱,情不自禁輾轉反側。

    一時雙腿緊並絞磨,一時又四肢伸展攤開……

    窗户本來半開半掩,突然“砰”的一聲輕響,原來那瞥伯居然越窗而入。

    就算是普通人跳越這道窗户,亦不至於弄出聲響來,因而連南飛並也當真駭一跳。

    南飛燕忽然夾攏雙腿,兩手掩住乳房,滿面驚訝之色(絕非假裝),道:“唉,我的老天爺!怎麼會是你呢?”

    那人雖然由瞥伯變成了明火執杖,但一副目瞪口呆,驚豔垂涎的樣子,居然不會回答。

    南飛燕長長嘆口氣,全身鬆弛露出無限嬌慵之態,輕輕道:“你的確是我唯一想不到的人。”

    她停頓一下,接着又道:“當我忽然發覺窗外有人之時,你猜我已經想過多少個可能來找我的人?”

    那瞥伯這時才會應道:“我只知道雷傲候,你第一個人一定想他,對不對?”

    南飛燕道:“對,但他根本不必在窗外偷窺。”

    瞥伯聲音中競大有妒意,道:“雷傲候隨時都可以得到你?”

    南飛燕不但用力點頭,還説道:“對,一點不錯,任何時候只要他想要,我都會送上去,而且任他為所欲為……”

    瞥伯呻吟一聲,話聲變得有點模糊,道:“還有誰呢?”

    南飛燕道:“由今天見到的孟知秋,大自在天醫李繼華,甚至此宅的男園丁都想到,偏偏沒想到是你。”

    瞥伯又呻吟一聲道:“難道你連水柔波的男人山凝之那個少林的和尚都想過?”

    南飛燕道:“何止是他?我甚至連刀王蒲公望,血劍嚴北都考慮過了。”

    瞥伯大吃了一驚,眼中情慾光芒登時減弱大半,訥訥道:“那兩個人就是刀王蒲公望和血劍嚴北?唉,我何以想不到?”

    南飛燕嘆一聲:“刀王血劍只可以唬唬別人,你別忘記我是神女宮宮主,他們還不一定配得上我。”

    瞥伯身子向後縮,怯怯道:“當然,當然,小可更沒有資格,小可在你面前只是豬狗而已,但你實在太漂亮了。小可簡直暈了頭,變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南飛燕伸長四肢,以致乳房輕輕跳蕩。她不但動作上發散出強烈誘惑力,甚至串口中還説道:“你不是癩蛤蟆,你武功名氣雖然遠不及那些人,但你年輕英俊,我向來喜歡年輕有活力的人。”

    瞥伯登時胸膛挺高,眼睛和臉上都不掩飾地流露出慾望。南飛燕又道:“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呢。”

    瞥伯道:“我姓陶名正直。”

    南飛燕口中喃喃道:“過來吧,陶正直,希望你懂得怎樣滿足女人,任何其他事情以後再説不遲……”

    女人有時很難滿足,但有時又非常容易,容易得使你不敢相信。

    因此當南飛燕嬌喘大作哼聲不絕之時,陶正直忍不住在她耳邊問道:“你一定很久很久沒有碰過男人了?”

    南飛燕搖頭哼哼唧唧地道:“不,幾乎每天都有男人。”

    陶正直訝道:“但你的樣子好象已有許多年沒有男人!你一直都如此淫蕩?”

    南飛燕道:“是,一直都是,你可喜歡?”

    陶正直道:“當然喜歡……”

    過了許久他們才繼續談話,這時兩個人已經靜靜躺在牀上。南飛燕道:“你喜歡我淫蕩,卻只不過因為我不是你的妻子。如果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答話絕對不一樣。”

    陶正直認真的想一下,才道:“恐怕不是這樣,因為我忽然發現我竟願意有一個淫蕩的妻子。唉,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也弄不清楚。”

    這個問題當然很少人會無端想到。

    所以陶正直的回答既正常而又不正常,正常的是他從未想過,不正常的是他居然發覺自己願意有一個“淫蕩”的妻子。

    南飛燕笑得十分邪氣,道:“如果我真是你的妻子,但我卻天天換男人,你也願意?也不反對?”

    陶正直道:“我要想一想,不過好象不會反對……”他猶豫一下,才問道:“但你卻很嫉妒雷傲候對別的女人好,為什麼你看不開?”

    南飛燕道:“我不知道。”

    陶正直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對他未免太過分一點吧?”

    南飛燕道:“我明知不對,但我仍然忍不住很嫉妒,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陶正直眼光一閃,説道:“既然如此,你只好想法子修理他懲罰他,你説是不是?”

    南飛燕道:“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告訴我,怎樣修理他,才使他感到真正痛苦?”

    陶正直道:“雷傲候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學覺得很痛苦的事,到他身上可能變成痛苦萬分。”

    南飛燕大喜道:“快告訴我,我該怎樣做?”

    陶正直回答道:“明天早晨呼延逐客和山凝之一場決戰一定非常精采,一定不是時時會有的決戰。”

    南飛燕道:“我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不見得比孟知秋、伊賀川精采。”

    陶正直道:“你可以不看,但雷傲候要是看不到,必定痛苦萬分,引為平生這憾!”

    南飛燕凝眸想一下,笑道:“有理,你真是天才,但明晨之戰還是小事情。我問你如果名滿天下的刀王蒲公望和血劍嚴北作殊死之戰,你認為到底誰會贏呢?”

    陶正直大驚道:“天下誰也猜不出結果,莫非他們真的有決鬥的可能?”

    南飛燕道:“不但有可能,簡直已決定馬上決鬥,我正是因此才從巫山趕來南京。”

    陶正直拍一下她肥白的屁股,道:“好極了,只要你有法子使雷傲候錯過這一次決鬥,他就算不自殺,不一頭撞死,至少也要鬱鬱寡歡許多年。”

    南飛燕笑了幾聲,忽然嘆道:“我本不想這樣對付他,但誰叫他竟敢不把我放在心上呢……”

    陶正直想到雷傲候,又想起自己懷中這個赤裸美女居然如此傾心於自己,使他生出她已歸屬於他的感覺(例如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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