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泉水的流韻好象比平時更清脆響亮傳入眾人耳中。其實這只不過是軒內所有的人都沒有作聲以致非常寂靜之故而已!
會津簡一的鐵矛矛尖仍然遙遙指住陶正直,但他的眼睛卻望着金算盤。
情勢簡直已擺明出來,金算盤決不是傳話人。連黑夜神社二當家會津簡一也要服從和等候他的命令,他怎會只是“傳話人”那麼簡單呢?
金算盤大概已知道瞞不下去,所以他仰天長笑一聲,笑聲明顯流露着肆無忌憚以及恣縱狂妄的意味。
人人都明白都曉得金算盤開始現出他的真面孔,又由於他的笑聲很刺耳難聽,故此許多人都皺起眉頭表示反感。
金算盤卻不管別人喜歡或反感,那狂野笑聲持續好一會才停止。這時人人都看見他那對眼睛亮得很可怕。單單是笑聲和眼睛,就已經足夠使任何人泛起他是人類以外某種東西的強烈感覺。
這種感覺自然極恐怖,試想本來是好好的一個人秀氣斯文而又瀟灑的人忽然變成不象人類的東西。你只須深入地認真地想一下,盡力體會一下就可明白。
眾人之中以花月樓崔氏雙姝反應最具體也最戲劇化。她們嬌嬌地呻吟一聲,抬起手用衣袖遮住面孔。當然她們乃是用衣袖隔斷目光不想看見金算盤的樣子。這意思人人都知道都瞭解,同時也不禁有一份同情。
由於她們都是豔絕一代的美女,所以她們的表情不但不令人覺得做作多餘,反而更增加憐惜不忍卒睹之驚懼感想。
寬敞的軒堂內,十對眼睛都集中於金算盤一個人身上。
金算盤雖然沒有計算人靈敏,但此處卻不能不一一數出來,以免混淆滋增疑惑。
這十對眼睛第一個就是沈神通,然後是陶正直、劉雙痕、崔家雙姝、李紅兒等六人。另外還有會津簡一及兩名縮在轎邊的年輕壯健轎伕。而第十個便是轎內之人(假如有人的話)。不管轎中人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反正他也一定與旁人無別,現在一定凝視着金算盤。
金算盤用奇異的閃亮眼神凝視沈神通好一會,才道:“沈神通,直到現在我才發覺你是最強敵手,還有陶正直則是最混蛋最可惡、最可怕的人。”
沈神通只笑一笑。陶正直遙遙拱手道:“過獎,過獎。小可只不過是個卑微渺小不足道的人。小可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讚譽,所以我實在很不習慣。”
劉雙痕接口道:“金老闆,我瞧你才是世間最可怕的人,因為以我來説,由家裏發生事故一直到現在,我雖已看見不少血淋淋拼鬥廝殺的場面,也親眼看見許多生龍活虎的人失去了生命。但我仍然迷迷糊糊,仍然好象在一場噩夢中一樣,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出力奮鬥,我甚至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陶正直説道:“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
劉雙痕搖搖頭道:“仍然不知道。因為雖然目前看來一切問題,一切仇殺,都是金老闆一手主使導演。但他為何要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我好象不能這樣就輕率作結論。”
金算盤的聲音略異於平時,似乎相當興奮。“劉雙痕,你有結論也好,沒有結論也好,都已經失去任何意義了。我這些話其實只是解釋我剛才何以不把你們春風花月樓列為可怕敵人的原因。”
劉雙痕訝異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金算盤笑得又陰險又邪惡,然後説:“你們春風花月樓已經是網中之魚,甕中之鱉。你們已經沒有能力自保,更不要説對付我了。我這樣説,你明白了沒有?”
劉雙痕漂亮臉蛋上露出迷惑神色,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何已無能力自保?
為何不能對付你?”
金算盤道:“我希望沈神通能夠回答。他最拿手的本領就是猜測一些奇怪的事情。”
沈神通道:“若是平時我也許可以猜一猜,但現在卻一千個一萬個不行。因為我的心很亂,我只想知道我的女人在什麼地方?她落在何人之手?”
這個理由果然強而有力之至,連目泛異光表情邪惡的金算盤也連連點頭,道:“這話也是。我看我還是轉向陶正直吧?他的腦筋似乎不差於沈神通。而他的古怪比沈神通更多。”
陶正直道:“不要將沈神通的問題弄到我身上,總之,他的女人以及寶刀都交給金老闆你了,如果你交不出那女人,他不找你找誰呢?他總不能找我,或者找劉雙痕吧?”
劉雙痕提醒他道:“現在我們不是講這件事。”
陶正直確實是相當英俊的美男子,笑起來很好看。唯一缺陷就是他的眼睛時時禁不住露出邪氣。他説:“對,我並沒有忘記。尤其是關係你們的問題。老實説,這是極出科我意料之外的情況。我連做夢也想不到金老闆下手的第一對象就是你們。如果他暗算沈神通或大牧場人馬,甚至暗算我,都講得過去。”
劉雙痕説道:“你仍然還未解答疑問呀?”
陶正直道:“世間之上如果用暗算手段對付人,但又不讓對方馬上發現被暗算徵象,數來數去只有三種方法。”
這話連見多識廣的金算盤也為之一驚,當然,他知道如果是他發問,陶正直可能不予理睬,所以設法使自己不發出聲音。
果然,劉雙痕問道:“我首先想到用毒,最後也是用毒。但除了用毒之外,難道另外還有兩種手段?”
陶正直説道:“當然有啦。我告訴你,第二種就是用蠱。‘蠱’跟‘毒’完全不相同,南方交趾那邊的人稱為‘降頭’,是一種很奇異很神秘也很可怕的手段。那邊有些女孩子也跟苗疆女子一樣,如果你嫁給漢家兒郎,就一定向他用蠱,這樣那個男人回到家鄉而不再回到她身邊,到了某一時間,就會病死,或者突然死亡。”
劉雙痕道:“我聽過不少這種故事。但以前我卻不敢相信真有其事。你既然這麼説,我當然不能不信了。只不知第三種卻又是何等樣的手段?”
陶正直面色非常嚴肅,聲音也一樣:“那是極古老的方法,就是邪門妖術。除了剪紙為馬、撒豆成兵、召風雨、喚雷電等邪術之外,還有驅神役鬼,乃至種種厭勝之術都屬於這一門。”
人人都作聲不得,但覺陶正直胸中果然大有丘壑,大有學問,決不是那些只有點小聰明的人所可比擬。
陶正直又道:“以我看來,金老闆家財萬貫,聲名震動江湖,所以能夠找到擅長妖術之士。這種人當然很詭秘隱密。如果不是金老闆聲名顯赫而又能夠一擲千金,那是絕對找不到那種真有妖術的人的。”
這次連沈神通也暗暗吸一大口冷氣。假如陶正直沒有分析錯,則金算盤真正的力量並不是他自己以及黑夜神社許多一流殺手的武功,而是人力很難對抗的妖法邪術。
不過當他吸完冷氣之後,又對自己微笑一下。因為世上之事根本並沒有“絕對”,所以金算盤雖然認為有“絕對”把握,但是,事實上是不是呢?那就要等“事實”來證明了。
只聽陶正直又道:“劉兄弟,你們並不是今晨才到野趣園來。所以金老闆一定有機會拿到你們的頭髮、指甲或者貼身衣服等等。這些東西落在有真功夫的妖人手中,就可以施展厭勝之術。他一念咒,你們就變成木頭人或者死人。所以金老闆很有把握,也敢講出來。如果我是金老闆,不用説我也敢這樣誇口。”
劉雙痕和崔家雙姝面如土色,他們根本不知道怎樣説怎樣做才好。如果是武功方面或其他方面敵手,他們還可以掙扎、還可以拼命。可是請問你怎樣跟一個不知在哪裏的人拼命?
何況這個人一念咒你就會變成木頭、石頭或者死人,那時你用什麼去拼命?
崔憐花用變得渾濁和顫抖的聲音問:“沈大哥,陶正直的話是不是真的?”
沈神通嘆口氣,道:“一點不假。”
他的話他的判斷絕對沒有人會懷疑,包括陶正直在內。所以崔家雙姝駭得花容慘變還不稀奇,連劉雙痕也馬上全身四肢發軟,頭腦也好象被草紙塞住,簡直已不會思想了。
陶正直道:“劉兄弟,振作點,我多多少少還有點力量,金老闆未必能夠加害於你。”
“我不能夠?”金算盤問完這一句,立刻仰天大笑,那笑聲又使人想起人類以外的某種東西。
他笑聲停歇之後才又道:“陶正直,你最好先問問沈神通的看法。我認為他的意見很值得大家重視。”
局勢已趨向於“貓捕鼠”遊戲型態。那金算盤顯然已控制了大局,任何人的生死好象都已經在他掌握中。
陶正直忽然精神一振,大聲問道:“沈神通,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金算盤笑道:“但可惜現在他的奇異才智被一個女人弄亂了。”
陶正直回以冷笑,道:“金老闆,你錯了。在目前緊急情勢之下,連我陶正直也絕不會心分神亂,何況是沈神通這種人物?”
沈神通苦笑道:“至少在這一點我真不能與你相比。”
陶正直連連搖頭,並且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神情:“你還想着你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不能脱身活命,你以後就連想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了?”
沈神通又苦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座流韻軒,現在門户已被四個黑夜神社殺手封死。另外三個方向的六扇窗户,每一扇都有兩個殺手把守。你就算殺得死金算盤金雲橋,但恐怕也出不出此軒。”
陶正直微微冷笑,舉目瞧看。大概此時金算盤發出命令,果然門外窗外都出現全身黑衣勁裝的兇悍大漢。
不過陶正直似乎不感震驚,仍然微微冷笑。
沈神通道:“你以為你很有把握能衝得出去?不,你最好另行估計。雖然那六扇窗門你在其中兩扇使過手腳,你的手法很隱蔽巧妙。可是我猜大概沒有用處。”
陶正直這時才驚訝得睜大雙眼。因為兩扇窗門上所做的手腳巧妙得連他自己也幾乎瞧不出,沈神通是怎樣知道的呢?他看得出來?抑或是隻憑腦子猜想?
金算盤大笑道:“妙,妙極了。不過陶正直武功很高明,説不定他能夠衝破這道封鎖線?”
沈神通道:“以陶正直的武功,突圍逃走本來不算難事。可是他一定忽略一件事,那就是這些封鎖門窗的殺手,根本不是殺手,而是準備與任何人同歸於盡。所以除了跟武功有關之外,還牽涉其他一些問題。總而言之,如果有人能破窗而出,雖然得以不死,我瞧重傷是免不了的。而這時就很容易被其他人宰掉了。”
這個結論真是再明白也沒有了。如果陶正直相信沈神通的智慧,相信他的猜測的話。那麼他最聰明的決定,就是決不作突圍逃走之想。
自然任何人也都會立刻發現此結論簡直好象開玩笑,因為如果你永遠被困在軒內,結果就算不餓死,也會渴死無疑。
陶正直一面飛快轉動腦筋,一面慢吞吞問道:“看來似乎真的沒有辦法衝出重圍了。不過,假如我有意想不到的方法,居然能衝出重圍,而且我居然也不負傷,沈神通,請告訴我,金老闆還能不能發出瘋狂笑聲呢?”
“瘋狂”這個形容詞使所有的人(包括會津簡一等)都恍然大司悟,陶正直形容得很對,其實金算盤並不是人類以外的某種東西,只不過他笑聲和眼光釋放透露出“瘋狂”意味而已,通常在有理性的人類社會中,瘋狂者時常可以被視為不是“人”的。
沈神通躲過瘋狂這一點,大概他不敢給金算盤以太大刺激,他淡淡回答:“雖然你説的只是假設情況,然而我仍然很抱歉告訴你,你就算安然無恙逃出此軒,就算那時金老闆已死去。但你還是邇不了,活不了,那是因為他聘請收羅的妖人,會在他死去之時發動一切最可怕最惡毒的邪術,以我的看法,這個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和我的小丫環之外,人人都已在妖法邪術禁制之中了。”
劉以痕皺起眉頭,他説:“沈神通,你老早已知道?為何不通知我們小心戒備,世間上既然有邪法妖術,自然也有正法仙術。你早點講,我們説不定有辦法可想!”
“劉兄,你譴責對象弄錯了。”沈神通徐徐道:“你應該責怪陶正直,他如果不是有些消息風聲,我保證他和我一樣決不會想到邪術妖法方面,我只不過向來非常小心謹慎,而且我帶有能幹聰明的小婢,我連一根頭髮都不會被人家撿去。所以厭勝術一定弄不到我頭上。
但別人我卻不敢擔保了。”
劉雙痕真的有點生氣樣子,指住陶正直:“你老實講,你有沒有聽到風聲?”
陶正直忙道:“你別急,我雖然聽到一點點這類風聲,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所以根據沈神通的推論,我根本也是待宰羔羊,你不要生氣,讓我想想看有沒有辦法消解這場災劫。”
他真的表現出十分煩惱又十分擔憂恐懼神色,所以劉雙奶也懶得多説了,何況追根究底來説,劉雙痕憑什麼責怪陶正直呢?
沈神通等到金算盤突然爆發的瘋狂得意笑聲略歇,才道:“金雲橋,我想表演一下我的猜測功夫。當然如果我們所有的人……”他連門窗外一眾黑衣人都一一指過,表示他們也在“所有人”之中,又道:“假如我們全都喪生,我猜得以不對都沒有關係了。但也很可能只有你金雲橋一個人活着,那時你就知道,而且可能極佩服我。”
陶正直插口道:“到那時候他佩服或不佩服,對你還有什麼關係?”
沈神通道:“有關係之至!因為我們雖然死了,但是金雲橋卻一定肯聽我的話,趕快去做一件事情。”
陶正直滿臉訝色,道:“我們若是死了,他做一百件事又與我們有何相干?”
“你聽我説下去。金雲橋要做的事,就是能多快就多快去殺死那個妖人。老實説,凡是這種旁門左道之人,都是詭詐貪婪而又疑心重重的。所以他必定想法子先捏住金算盤小辮子。他只喜歡制人,而決不喜歡受制於人。”
金算盤果然露出凝重尋思神色。
“若他趕緊殺死那妖人。”沈神通説道:“我們這一大堆人,至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氣。
陶正直,現在你認為有沒有關係呢?”
陶正直連連用力點頭。
由於動作極明顯,所以他根本不必説話了。
“好,現在讓我開始猜猜看,金雲橋,你一定很想先殺死我,你必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因為不論是我,或是別人出手殺死了你,你的死亡能夠使那妖人立刻知道,那妖人當然沒有什麼顧忌,所以他會依照你的合約,即刻施展最惡毒邪法,於是這兒所有的人……”
他又舉手一一指點過門口窗口的黑衣殺手:“連你們在內,都全部變成死屍。”
現在他的手指指住自己的鼻尖:“但我卻不包括在內,只有我能活下去,所以金雲橋現在最大最急切的心願,就是趕緊取我性命,他絕對不願意我竟然是漏網之魚,他的心情你們大家當然能夠了解。至於是濁同情他支持他,那就見仁見智很難論定了。”
金算盤大概沒有什麼話可以反駁沈神通,所以他只能夠以十分難看的面色表示心中憤怒,可是他憤恨面色卻有副作用,那就是無言地證實了沈神通的推論。
雖然沈神通的推論對於一些人,例如劉雙痕、崔家姊妹以及陶正直,都起不了什麼大的作用。但對於另一些人卻無異陡然捲起一場風暴。這另一些人就是會津簡一以及封鎖門窗的十六名黑衣殺手。
還有就是兩名看似畏縮躲藏在軟轎邊的年輕力壯轎伕,他們忽然不再畏縮,而是驚怒交集地挺胸走前兩步,因此軒堂內外的人,都可以毫不費力發現他們的存在。
沈神通提高説話的聲音,所以使得爆炸性局勢暫時穩定如常。他説:“我如今要猜測的是關於那妖人的事情,金雲橋,如果我猜對了,你可不許抵賴,故意否認事實。”
誰都想多知道一些有關“妖人”的事情。因為很顯然的,如果你想對付這種神秘敵人,自是獲得越多資料,就越有得手機會。
軒堂內外一片死寂,連咳嗽聲都沒有,亦沒有任何人移動一下。
金算盤道:“我絕不抵賴,我何須抵賴?哈,哈……”一陣接一陣的瘋狂笑聲迴響在軒堂內,雖是大白天,依然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沈神通等一會,直到笑聲已歇,才高聲道:“我的常識告訴我,凡是這一類殘忍詭詐的妖人,他施展邪術的地方必定陰冷黑暗,也必定極少人能夠接近,我大略查看過野趣園形勢,現在回想起來,園內房舍雖多,但卻好象沒有適合妖人施術的地方,因此我得到一個結論,這一個或者這一羣妖人,必定匿藏於不見天日的地窖裏。總之一定是建造於地面之下的秘密處所就對了。”
金算盤現在雖然笑得極陰險可惡,但他卻也不能不暗暗佩服甚至於震驚,在感覺中,這個沈神通的確名不虛傳,換了別人只怕死了之後仍然不明不白,不知道自己怎樣死的。但沈神通只得到一點點資料的暗示,就能夠立即推論出很多真實、明確的情況。
當初本來就不該惹他的,金算盤不禁回憶起何同來見他的那一天光景。
同時心中也泛起呂夫人媚豔絕世的形象,可是這個女人,唉,她真是禍水,是害人精……
只是現在似乎不是回憶或後悔的合適時間,金算盤自然知道這點,所以他説:
“就算你猜到了,但野趣園地方如此廣闊,誰能夠把地面通通翻掘?何況有些事情絕對不能曠日持久,尤其是性命交關的事,你老兄認為對不對呢?”
“一點都不對。”
這句答話不但金算盤為之愣住,連其他的人也無不驚訝疑惑之極,金算盤終於説:“我的話真的不對?這一件許多人性命交關的事難道不重要?難道可以慢慢拖下去?”
“當然不能拖延,不過這一點我稍後才分析,現在還是先談妖人施法地點問題。金雲橋,你不要以為如果你死了,其他很多人都會跟着死,這件事能夠保護你的生命安全,你這樣的想法其實錯得很厲害。”
金雲橋道:“我既想不出哪裏錯了。同時又發現你不是談地點問題。”
沈神通安詳平靜的聲音,幾乎使所有的人,都兢兢業業放心而且願意聽下去,他説:
“我告訴你,這些人大多數性子剛強暴烈,他們極可能不顧自己生死,也要宰了你出一口被出賣的冤氣。何況如果我有辦法馬上找出妖人躲藏地點,同時又有辦法早一步誅滅他,這兒,大夥兒就完全不會受你的要挾了。”
金算盤馬上感到強大無比的無形壓力從四方八面湧到,他知道沈神通説的對,很多人對於被出賣特別憤恨,往往憤恨得連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何況那沈神通還有可能替他們解除生命威脅。
故此所有的人都變成倒向沈神通那一邊,也就絲毫不奇怪了,只不過以金算盤立場來説,這種情形卻是極糟糕的事。
沈神通又以那種令人安心信服的聲音説:“我敢確信那妖人必定是在同心樓的地下秘室施術,這種妖人不論邪術多麼高明,卻一定怕三種情況,因為每種情況出現,他都一事實上活不了,甚至於形神俱滅。”
劉雙痕連忙追問,以免沈神通又停好一會才説下去,試問在目前狀況之下,誰不想趕緊多知道一點呢?
“沈神通,請問是哪三種情況?”
“第一種是佛家、道家或其他正派宗都的神通力量,這一點當然不是我們所具有的,除非龍門派的高人在場,也許他們能出手剋制邪術妖法,能保護我們大家都安全無恙,不過他們既然不在此地,那我就不必再説了。”
“第二種呢?”現在卻是會津簡一問了,因為他非常希望他有機會可以殺死那妖人,然後當然也決不放過金算盤。
“第二種情況是‘烈火’,任何人如果能使那妖人忽然陷身於強焰烈火之中,他就失去邪惡奇異的力量,跟着就會變成死灰了。”
“第三種呢?”
仍是會津簡一詢問,因為他並不擅長使用火器,假如巖島健還未死於沈神通刀下,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沈神通片刻後才把注意力從金算盤那邊收回來,他一定又觀察出某些別人無法測度的秘密,所以他欣然微笑回答簡一的問題。
“第三種是極上乘的武功,不論用什麼兵器,只要能達到相當於‘馭劍’境界,就可以當場殺死任何妖人,這是因為當你的武功造詣已達到這種境界之時,你心靈能力一定比那妖人堅強很多倍,再加上武功的威力,妖人授首伏屍的下場是絕對逃不掉的。”
可是環顧現場,有誰的武功能達到相當於“馭劍”的無上境界。
答案是沒有,一個都沒有,所以這條路也是高山滾鼓不通不通。
沈神通的聲音和微笑仍然使所有的人不至於灰心絕望,他又説道:“説到同心樓的地下秘室,我敢打賭,那入口必定極其巧妙隱秘,如果有人能在三兩天之內找得到,這個人必定是名噪江湖的一流專家了。”
劉雙痕暗中會意,大聲道:“那麼這話豈不也是白話?”
人人都附和他的意見而點頭。
“表面上好象是白説,但事實上金雲橋卻不能不捶胸頓足了,因為這裏就有這麼一個人,他不但是一流專家,而且是專家中的專家,所以一流專家要花上三天,他大概只須三盞熱茶時間,假如運氣好一點,他不必在勘查方面浪費時間,恐怕眨三下眼睛就找出來了。”
金算盤瞬間眼睛已眨了三下,話聲中大有疑惑:“陶正直真有這等本事?”
沈神通笑道:“可惜不能跟你打賭,但我仍然可以讓你相信他有這種本事。”
人人都不明白沈神通的意思,因為局勢很顯然擺明金算盤已把那“妖人”作為護身符。
因此他當然不會讓大家到同心樓去,可是如果不在現場表演,又怎能使金算盤相信呢?
這時陶正直忽然開口,説道:“我雖然沒有進去過同心樓,但是在外面看過幾眼。”
沈神通説道:“好,現在請你憑你的記憶,在心中觀察測算一下,你講出來,好讓金雲橋心服口服。”
陶正直好象不必思索,立刻説道:“我還記得同心樓的長度、闊度和高度,所以根本不必測算,也可以確定同心樓地下秘室的入口,一定是在樓後那間石屋裏。”
他和沈神通一樣,都看見金算盤面色的變化,但還不夠,因為別人可能瞧不出來,所以陶正直又説:“地下秘室入口不但在那石屋內,而且我還敢打賭必定是在第三具石棺下面,大家請注意一點,我並不是説石棺裏面而是下面,你只要找到開關,石棺就毫無聲息地滑開,這時你就可以看見入口的梯級了。”
人人都靜默無聲,那是因為金算盤象白蠟似的面色,使人一方面知道陶正直完全講對了。另一方面,又知道金算盤必定一直以為這是極秘密巧妙無人能夠看得破的機關,誰知道陶正直好象連想都不用想就指出來了,故此他受到巨大異常的震撼打擊。
看來如今只有沈神通有資格開口,因為他的表情又表示這一切情形都在意料中,所以他一直保持很有風度很瀟灑的微笑。他説:“金雲橋,其實你不必太過懊喪或震驚,難道你沒有聽説過‘巧手天機’朱若愚的機關消息之學是古今無雙的麼?陶正直既然是他入室弟子,你那種秘密入口在他來説,只不過象小孩子玩具一樣的簡單。”
金算盤總算定下心神了,他當然聽過“巧手天機”朱若愚的大名,所以沈神通説得很對,陶正直是應該很輕易就測度出來的。
但縱然人人都找得到秘室地道入口,似乎也於事無補,這兒的人誰有本事可以殺死那個妖人?如果有人闖入去,那也不過是徒然送死罷了,這就是金算盤心神更安定之故。
沈神通又在表演他的“猜測”功夫,大聲説:“金雲橋,你的想法不錯,任何人貿然闖進去,只是徒然送死而已。”
金算盤忽然恢復他斯文瀟灑風度,舉起一隻手,使所有的人注意他,然後才説:“我雖然可以跟你們所有的人同歸於盡,但我卻不想這樣做,只不知你們同意不同意我的想法?”
沈神通比任何人回答得快,顯然他早已胸有成竹,所以決不讓金算盤有扭轉局勢的機會。他説道:“不要作出討價還價姿態,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討價還價,因為我也已經知道你對那妖人也有一手惡毒可怕的殺着。那就是你早已在地下秘室四周埋下大量火藥,你只要點燃藥引,那妖人立刻就變成飛灰齏粉了。”
金算盤好象忽然墜入惡夢中那樣,面色蒼白得異乎尋常。
他知道沈神通必定有驚人的可怕的結論。果然沈神通又道:“既然你已埋下大量火藥,我們就省事得多了。只要在你的倉庫搬些用剩的火藥,我相信數量不會少。利用這些火藥和一枚千里火,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封死秘室出口。而且片刻間,也就引爆你預先埋藏的大量火藥。我看那妖人想不變成飛灰,好象已經沒有什麼可能了。”
看來金算盤現在已經象網中之魚一樣。本來他人手不少,可惜偏偏碰到沈神通,只用幾句話就使那些人全部反轉過來幫助沈神通這一邊。
所以金算盤面色蒼白得十分難看就變成很應該、很正常了。
然而金算盤的笑聲近乎於瘋狂可怕的笑聲卻使人不敢太有信心。
沈神通作一個撥開蒼蠅或者趕走什麼人的手勢。但他面前既沒有蒼蠅,亦沒有任何一個人移動離開,故此他這一揮手是什麼意思,也頗為耐人尋味了。
金算盤稍稍忍住笑聲説道:“沈神通,你害怕我的笑聲,你想撥開我的笑聲?哈……
哈……可惜你一定辦不到,你一定失敗……”
沈神通面孔變得很嚴肅,連一絲微笑都沒有,眼睛卻透露出冷靜和自信。
他的表情不但使所有的人為之冷靜而安心,連金算盤的狂態可怕笑聲也都停止而終於消失。
“我承認曾經失敗過。”沈神通説,“但這一次卻絕對不會。”
金算盤聲音已恢復如常:“這一次你一定失敗。你如果還不相信,我立刻表演給你看。”
假如他沒有信口胡吹,假如他真的能夠立刻表演,那當然是千真萬確,再也不假了。
沈神通卻令人意外得合不攏嘴巴。
“你錯了,金雲橋,因為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根本連自殺也辦不到。為什麼你連自殺都不行?你只要震斷心脈,那時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你。而你以為當你一旦氣絕命喪,妖人那邊馬上得知,也馬上施展惡毒邪法,於是此地便立即出現慘不忍睹可怖可怕的景象,很多人會跟你一樣喪失生命。但這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金雲橋冷笑道:“我有把握,我不是剛剛闖江湖的年輕人。什麼事做得到,什麼事做不到,我心中有數。”
沈神通道:“然而你若是死了,此地許多人就算也陪你喪命了。我保證你仍然至死不瞑目。一來我沈神通逃得過此劫,我不會死。二來我還會做一件事,那就是毫不遲疑殺死轎子裏那個年輕的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話忽然扯到那頂遍掩得極之嚴密的轎子去,並且還一口説出轎子裏面是一個年輕男孩。人人都測到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的特殊趣味,也都運足眼神觀察轎子。
只可惜那頂軟轎還是老樣子,絲毫找不出任何與前不同之處。
“金算盤,你仔細聽着。”其實沈神通根本不必提醒他的。“你如果不認為那男孩子是你的兒子,你今天不會讓他到流韻軒來。”
劉雙痕及時接口詢問,好讓沈神通儘快講下去。雖然沈神通這些話句,來得奇怪突兀,雖然很曲折有趣。但劉雙痕卻另有想法,他認為沈神通很可能正在“爭取時間”。雖然他一時想不出那沈神通就算能爭取得到,就算能拖延多一點時間,但究竟有什麼用處呢?
“沈神通,轎子裏縱然真有一個男孩子,縱然真是金老闆兒子,但請問跟目前情況有何關係?又何以那孩子若不是金老闆兒子的話,就不能到流韻軒來?”
沈神通道:“因為呂夫人不在這兒之故。若是呂夫人帶那孩子來此,自是不足為奇。但呂夫人目下不在,金算盤知道那孩子喜歡看見血淋淋的殘酷場面,便也讓他來了。除了父母愛子之心,換了別種關係絕對沒有這麼體貼的。”
他微笑舉手阻止劉雙痕發問,又道:“此一推理,表面上的確有些牽強附會。但我當然另外還有些理由和根據。不過現在再講下去好象就很羅嗦了。我們不如回到更重要的問題上。”
什麼才是更重要的問題呢?在眾人説來,當然是他們寶貴的、唯一的性命最重要。可是在金算盤的立場來看,只怕卻又未必了。
“世上最重要之事大概莫過於自己活得下去活不下去?不過有時候有些人並不怎樣看重自己性命,卻以自己最愛的人為優先。金雲橋會不會這樣還不知道,但我卻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沈神通意思極明顯、淺白,任誰聽了都不會弄錯。
不過他的意見他的聲明在別人聽來並無特別意義,但陶正直卻不同了,他非常明白沈神通的威脅,也明白這個威脅完全是對他而發的。
情況其實毫不復雜,那沈神通只不過告訴陶正直説假如得不回所愛的人,那就什麼都沒得商量了。沈神通雖然有辦法阻止金算盤自殺,或者有辦法早一步殺死妖人。但沈神通卻將不肯出手,於是金算盤一死,那妖人便馬上發動邪術惡法。
根據沈神通的推測,假如他的推論不錯的話。此地很多人會忽然中邪而死。
由於死亡名單上有他陶正直的名字,又由於沈神通的推論向來極難得發生錯誤,所以陶正直那也怠慢?連忙大聲道:“沈神通,我不知道你最愛的人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可能是你最恨的人,現在正在天津衞的監牢裏。”
監牢果然是藏蹤匿跡的好地方。如果有辦法有銀子,日子可以過得很舒服。
那“笑面虎”何同自是有辦法、有銀子的人,所以他在監獄裏一定不會吃若頭。但陶正直憑什麼敢讓他躲在監牢裏?他難道不怕何同會悄然遠揚?
陶正直馬上解答這個疑問。他説:“我已經暗中使何同的武功一天比一天弱。所以他就算離開天津衞大牢,也一事實上不能象往日那樣日行千里,也不能躲到那些人跡罕至,極其難走的地方。所以他縱然早一步逃走,也很容易追上。尤其是你沈神通。”
陶正直話講得既迅快流利而又十分清晰,一下子就把沈神通所要知道的情報完全説出。
象他口才這麼好,反應這麼快的人的確很少見。不過由於地面忽然微微震動,這個感覺從地面傳到他雙腳又傳到他心中,卻使他忽然後悔自己反應太快了。
因為地面那一下微微的震動,以及同時由空氣中傳來的一下爆炸響聲。使他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是地下秘密發生爆炸事件。當然,妖人有八成不能活在世上了。
所以如果他不是反應太快,如果還未把機秘完全透露,沈神通便忽然會發覺處於下風,這就是他懊喪後悔的理由。
陶正直可能比別人知道得快一點,但其他的人卻也不久就明白爆炸聲是怎麼回事。
只有崔憐花轎軟悦耳的聲音説道:“啊,沈神通,你真了不起,你真是強人。我看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擊敗你……”
沈神通面上雖然微笑着,卻嘆口氣回答:“不一定。因為在命運面前,誰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強人,還是弱者。”
這是他心中的真話,他絕對不肯哄騙美麗甜蜜如崔憐花這種可愛的少女。
沈神通不禁想起了恩師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想當年恩師名滿天下、威震寰宇,直到不久以前為止,天下能夠跟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數。
“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就是那些寥寥可數的人。
但是這些人居然是在力量加起來,變成世間無可匹敵的情形下,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一網打盡,一齊害死。
假如這不是命運假手陶正直做這件事,還有什麼其他理由可以解釋?
會津簡一朗聲道:“沈先生,我先在口頭上多謝你。如果你不反對,我和我的手下要找出賣我們的人算帳。”
沈神通不但看見會津簡一以及把守住門窗通路的黑衣殺手們仇恨憤怒的表情。同時亦看見那兩名年輕壯健的轎伕,他們眼中的恨意怒火似乎可以燒死金算盤。
我們在世上被人欺騙、被人出賣的機會很多,我們通常不至於憤怒得使用最激烈的極端手段報復。不過如果那個欺騙出賣的人,跟你有不同尋常的關係,或者竟是你極忠心為他賣命的人,那時你的反應就會完全不一樣。
這道理很多人都懂得,沈神通自然更不至於不懂。所以他根本不是想這個問題,而是衡量雙方實力。
他的結論是:會津簡一方面實力還不夠強。因此,假如他袖手旁觀的話,金算盤這個“狂人”恐怕不會被毀滅。而這個狂人一日活在世上,就一定會出現悲劇。
但以目前來説,還有什麼事情比找到何同重要,小兒子下落不明,除了何同之外,只怕已沒有別的線索了。
所以他必須作出面面兼顧的決定既必須毀滅金算盤這個狂人,又必須能暫時控制陶正直,以便一旦找不到何同,仍可以從陶正直身上追查。這種安排當然很複雜,很傷腦筋。
複雜而又精密的程序迅即決定,也迅即開始。
沈神通先用力搖頭否決會津簡一要求,然後微笑説:“你們不必打頭陣。”
他眼光轉到兩名轎伕面上,又道:“你們是呂夫人必腹愛將,所以不論你們多麼忠心,金老闆仍然不會放過你們。正如他終將收拾呂夫人一樣,只是時間上有遲早之分而已。現在他已把呂夫人送出去作人質,呂夫人便變成不重要的人了。所以假如各種情況都在他控制之下,你們很可能會忽然變成屍體。”
在左邊的轎伕手按劍柄,道:“我心中雖然很恨,但是卻不相信會忽然變成屍體。”
沈神通道:“我的推測通常很少錯誤。會津君,你能不能替我證明?”
會津簡一厲聲道:“可以,金算盤已經給我密令,要我隨時注意他的暗號。他一發出暗號,我就刺殺抬轎的人。”
沈神通道:“你們現在相信了沒有?你們認不認識司馬無影?”
兩個轎伕都一怔,臉上現出奇異神色。
司馬無影是武當鷹派三大高手之一,名震江湖(鷹派就是“好戰”或“出擊”之意,可想而知在武當派中,這一系人物在江湖中必定比較有名),司馬無影人如其名,就算在平時也無影無蹤。所以他朋友甚少。尤其是公門中人,更不可能跟他成為朋友。然而沈神通問這一句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和司馬無影居然是朋友嗎?
換一個角度看,假如那兩個年輕轎伕跟武當全無關係,又何必理會這種事情?又何必一聽到司馬無影名字就變了面色?
“我叫周泉。”仍是左邊那人回答:“他叫方興。我們都不認識司馬無影。”
但如果他們與司馬無影全無關係,又怎會聽到這個名字就變顏色?
“我相信你這句話。”沈神通一點不着急。他的話向來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趣,所以連金算盤也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你們雖然不認識司馬無影,卻不能不尊重他,不能不聽他的話。因為你們是武當弟子。但由於未曾見過這個無影無蹤的人物,所以可以回答不認識他。我希望這一次推測也沒有出錯。”
周泉和方興面如土色。一來實在不明白沈神通何以能夠瞧穿他們的家派出身?二來身份既已暴露,武當派之人自然不久就都知道,於是往後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三來呂夫人已不知去向,也不知她能不能回來?假如她永遠不回來,那麼他們為誰活下去?
“你們現在還有一個拼命泄恨的機會。縱然拼不過,但是總算也盡了力。也好讓世人得知武當派弟子的膽識氣概。我這樣做法,相信司馬無影一定認為我還夠朋友。”
周泉首先撥劍出鞘,聲音沉着而堅決:“謝謝你的成全,方興,你準備好了沒有?”
方興也撥出長劍,厲聲道:“準備好了。”
他們向前跨出五步,金算盤也噙着冷笑一步步行出去。
該説的話似乎已經講完,所以除了出手拼出強弱、存亡之外,好象已沒有別的事好做了。
周泉、方興在武林中雖然沒有什麼聲名,但一劍在手之時,那種沉凝氣度卻足以使所有的人感到驚異。
至於金算盤第一次讓眾人看見的兵器也頗惹人注目,原來他左手從袖內掏出一個金色的算盤。這算盤是不是純金的不得而知,但尺寸卻比一般商店鋪號所用的算盤窄得多,算盤子也只有小指甲大小。
他右手並沒有空着,已經極快地由靴筒撥出一把尺半長的短刀,刀身以至刀把全部是金色,可見得他對“金刀”必有特殊愛好。
只那麼一霎眼間,周泉、方興一齊挺劍進攻。他們以雙翼齊飛陣勢迅快追上。兩枝長劍不但輕靈有勁,而且配合得很精妙。剎那間,那攻擊鋒鋭由左邊換到右邊,又由右邊換到左邊,一連變化了四次之多。使人極難確定究竟誰的長劍才是真正攻擊的主力。
這就是武當派內家劍法的主流之一,稱為“兩儀劍”,是一種兩人聯手合擊的精奧劍法。如果單人獨劍就斷斷沒有這麼精采了。
金算盤感到難以抵擋難以硬拼的竟不是“兩儀劍”(可能由於周方二人功力未足),而是他們的森厲劍勢。
因此他第一招就落了下風,大失面子。他從幻變刺目劍光中疾然退出圈外時,但見右邊衣袖以及左邊衣襟已經被割去一幅。顯然如果他不是有真才實學的當代高手話,單單是這一招就恐怕要躺下了。
不過金算盤事實上不是怯敵,也不是敗退。只不過在戰略上非得退一下不可而已。故此他乍退便上,算盤和短刀湧起千重金光霞彩。
人人都清清楚楚聽見“叮叮”連珠脆響。那是周、方兩人的長劍展開快攻,卻又一一被金算盤封住的聲響。
又只見金算盤身形瀟灑盤旋往來,短刀和算盤揮灑自如,一口氣就接住了周泉、方興每人七七四十九記閃電刺劈。
戰況過種激烈緊湊,簡直毫無一絲空隙。直到周、方二人使出第五十劍,也就是“兩儀劍”全套七七四十九劍使完,而眾頭再來的瞬間。他們終於不免露出銜接的痕跡。
在武學理論上及事實上,只要是施展整套的精奇嚴密劍法。則到了一整套劍法使完之時,不信紙是重複再行施展,抑或另行使出另一套,這時必定會有銜接痕跡。
唯一區別只在於“痕跡”的大小而已。
假如出手之人已是“大師”“宗師”身份。他自然可以使這一銜接痕跡少到近乎沒有的地步。而做到這一地步自然要靠“內功”造詣。所以既使是純青剛猛路數的外家高手,其實也不是不修習內功的,否則絕對不能達到高手境界。
那周泉、方興兩人顯然內力造詣比不上劍法,所以這七七四十九劍雖是一氣呵成,精妙無匹,但使完之後從頭再來就立刻出問題了。
他們忽然發覺方位距離都不對,好象本來兩隻緊緊握住的手,現在當中卻多了一片鐵絲網。雖然還能夠看得見對方,甚至手指也互相碰觸得到,差別就只是已不能緊緊握住。
這一點差別異常重要。正如收音機或電視機,如果只能聽到模糊聲音或看到模糊畫面,那時不但有等於無,甚至可以進一步急死人。
總由,由第五十招開始,周泉和方興表面上仍然激烈進攻,一晃眼各攻了三十餘劍,但他們的疑慮、恐懼和着急,卻是與時俱增。
會津簡一忽然改用雙手持矛,還蹲着扎馬,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神態。顯然他並沒有被周、方二人表面激烈攻勢迷惑。他已看出周、方二人危機。
他想親手殺死金算盤的慾望只是壓抑着而不是消失了。所以非常希望有機會輪到他出手。但另一方面如果沈神通不答應,他也決不會出手。這就是東瀛武士奇怪特別的風格。他們往往服從得近乎愚蠢的作風。可能這是由於民族性的關係。至於這種民族性究竟是優點或者是缺點就非常難説了。
沈神通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人。因為他的智慧、經驗以及武功造詣已經老早獲得結論。他現在就是等候這一場人生悲劇落幕。
金算盤左手金色算盤由開始直到如今都是以封架為主,從未攻擊過一招。但右手黃金短刀卻招招都是削指截腕甚至開膛破胸的兇毒招式。故此周、方二人的“兩儀劍”凡是防守時都側重於他右手短刀。要知道他右手短刀使的居然是“小叛刀法”。此是名列天下七大名刀“真君子”居仁厚的四種刀法之一。
暫時已沒有時間提到“真君子”居仁厚的事情。且説金算盤在漫天遍地劍雨中忽然軒眉一笑,短刀挑處已堪堪刺中方興握劍的手腕。
但這一刀卻不算是佳式妙招,因為如果他右手的黃金算盤要封擋周泉橫削而至的利劍,就不能不凝定身形,然而他身形一定,就不能刺中方興。
這種情形屢見不鮮,金算盤如果不是時時被兩枝長劍當中那枝主攻長劍所牽制,應該老早就攻破“兩儀劍陣”,擊敗周、方二人了。
不過這一回卻不一樣。因為金算盤斜跨一步,雖然放過了方興握劍之手,但方興捏着劍的左手卻好象“限時專送”一樣專程送到刀刃附近,於是金算盤毫不費力就齊腕斬斷那隻手。頓時鮮血噴濺,腥氣撲鼻。
但事情還未了結,因為周泉也是那是捏劍的左手不知如何又自動送近了黃金短刀。於是情形亦和方興一樣,整隻左手手掌跟手臂脱離關係跌落地面,還帶着一片鮮血。
這一場激戰顯然已告結束。縱然是世間最強壯的人,但如是被人斬斷一隻手掌,別説劇痛攻心或者不方便作戰等等問題,縱然還能支持得住,但能支持多久?等到失血過多之時又怎麼辦?還能不能拼下去?
交手中的三個人有那麼一剎那間的停頓,武當“兩儀劍”無疑已經被破,可是金算盤在這剎那間反而感到不妥而皺起眉頭,所以他沒有縱聲狂笑。
他極其敏鋭的感覺果然沒錯。他看見周泉、方興兩人忽然一齊躍起。由於他們本是一左一右,所以現在也是從左右兩邊夾攻,由高處向下發出大概是這一生的最後一劍。
那兩枝長劍好象突然被賦予生命。但卻不是剛剛誕生的稚嫩軟弱生命,而是活潑跳躍可以放射燦爛光芒的生命。彷彿催劍之人的精魂已經進入劍中。故此在別人眼中,幾乎可以“讀”出那種雷動電逝的形象,以及無堅不摧之威勢。
由於劍勢一起一落沒有花費很多時間,所以也幾乎沒有人能夠把眼光,從兩道劍光上移開,而去注意那兩個人神情。
不過金算盤因為是被攻擊的焦點,故此他的動作卻沒有逃過眾人眼睛。
只見他右手連同短刀早已筆直指向天空。刀尖並沒有對準任何一把劍,卻好象又已同時對準了兩劍(其實空中就算有三把劍或者十把劍都是一樣)。
他的形象,令人自然而然好象看見一個遺世獨立的人,問心無愧而戟指向天。
要知道這一招用了許多抽象字眼形容雙方的形態動作,原因是他們的招式都已經不屬於形器世界,也都不屬於實質上劍來刀去的形式範疇。雖然尚未真正達到形而上的境界,卻已經是萬向此一境界的路程中。
此處有一點不得不趕快解答的問題是:以金算盤享有二十年盛名氣經歷,他使得出一兩招能超越形器物質的武功還講得過去。但周泉、方興二人年事尚輕,他們又不是武當派登堂入室的高手,他們卻又如何能夠施展這等幾乎不可思議的武功?
問題的解釋是:一、武當派乃是玄門正宗內家,源遠流長,除了武功之外,當然還有許多修仙煉氣秘術,這些法門往往使得武當出身的人的武功,有神鬼測之威。
二、那周泉、方興二人其實只不過憑籍一種玄門修煉心靈的初步功夫,使自己能夠超越凡俗情慾習氣(驚懼和貪生怕死都包括了)的障礙,使出“迴光返照”這一招。
三、他們其實已等如使自己精魂進入劍中。故此這是自己必死(敵人卻未必)的一擊。
也可以説他們是把生命的“能”壓縮於此一剎那間釋放出來。只不過他們能夠減少耗損到何種程度?能夠釋放出多少能量?這一點就難説。
四、象這種“絕招”,真正玄門中人反而極少修習甚至排斥。所以武當道人縱是高手,也不一定能使得出這一招“迴光返照”。這是非常玄妙有趣的“矛盾”,因為你道行越深厚,使出這一招時所釋放的能量就越大,可是道行越深厚的人,又越不肯施展這種“絕招”。
那兩道劍光已經變成巨大光幕罩落,任何人一眼看見時的感覺絕對會認為比震撼大地的閃電還可怕。
不過錄你有本事能夠同時又看見金算盤的話,這種感覺起碼立即消失一大半,因為金算盤挺立的身軀,筆直指向天空的手臂和短刀,能令人連想也不必想就感到他是不能摧毀的,正如任何人決不能使“虛空”破碎,也不能使“大地”平沉,虛空是“沒有”到了極限,大地則是“實有”到了極限之感。
兩枝長劍加上兩個人精魂所作成的光幕,驀地裏消失無蹤。仍然變成兩個手持長劍的青年,劍尖一齊指住金算盤。
金算盤左手動作之快叫人幾乎看不清楚。他左手的金算盤只搖動一下,周泉和方興胸口三個穴都已嵌着一顆金色的算盤子。
兩個年輕人目光呆滯,面無表情,接着便跌在地上了,那種動作一望而知,已經變成沒有生命的屍體了。
金算盤這時才縮回指向天空的右襞,但他不到還沒有怎樣,這一動右邊的寬大衣袖忽然變成碎片紛紛墜落,於是人人都看得見他那兩隻強壯但卻十分白皙的右手,由肩頭開始到指尖沒有衣服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