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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裴揚透過特殊管道,找到當年朱思甜出事後所住的那所醫院時,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雖然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但終究被他問出當年的主治醫生。

    “你説那個朱小姐啊?她當時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情況非常特殊……”

    面對裴揚的詢問,醫生翻出當年的病例,仔細檢視上頭的術語和註記良久,才緩緩道:“她當初之所以被送進醫院,是因為遭遇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

    聽到車禍這兩個字,裴揚的腦海中頓時出現朱思甜額頭上的那塊深深的疤痕,胸口也難以抑制地難受起來。

    “據送她過來的急救人員説,那是一場連環車禍,造成了七死九傷,她算是幸運的了,另外有兩個男患者還因此導致終身殘疾。”

    醫生扶了扶眼眶,又繼續看病例,“因為她被送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懷了身孕,當時醫生用藥都非常小心,很害怕會影響她肚裏的胎兒……”

    聽到這裏,裴揚緊張地抬起頭,“那個孩子呢?後來保住了嗎?”

    醫生翻了翻病例,點點頭,“所以我説她是一個很特殊的病人,在醫院昏迷了好幾個月,肚子裏的小孩居然安然無恙,如果按出生證明來看,那孩子現在應該有七、八歲了吧?”

    對方笑了笑,“幫她接生的是我太太,她説那個小傢伙是她看過的最漂亮的小嬰兒,渾身雪白,肚臍眼邊上有一顆紅痣,老人都説,小嬰兒肚子上長痣,長大後絕對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裴揚猛然想起,裴小川的肚子上就有一顆大紅痣,可是算算時間,裴小川的年紀卻與醫生説的那個孩子很不相符。

    他又仔細地詢問一番,醫生被他問得無奈,不得不把出生證明給他看。

    “負責接生的醫生是我太太,這件事我不會記錯的,不過如果你一定要説那孩子今年只有六歲,那麼或許是家長算錯了,或者故意謊報。”

    裴揚恍然大悟,並開始在心底詛咒朱思甜那個大笨蛋,確實很有可能做出算錯兒子歲數這種蠢事。

    但在詛咒她的同時,他又感到興奮難當,這麼説來,小川確實是他的兒子沒錯了!

    “對了,我這裏還有一樣東西。”説着,醫生從身後的鐵櫃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盒子,裏面裝着一支款是很舊的手機,外面還用薄薄的夾煉袋保存。

    “這支手機是那位小姐進醫院時,送她來的警察交給我保管的,她出院的時候,正好趕上我老家有事,所以這支手機始終都沒有機會還給她,既然你説你是她的朋友,那就麻煩你將手機還給她吧!”

    裴揚接過電話,手指突然有些顫抖,因為那支手機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更讓他怵目驚心的,是手機上還殘留着已經乾涸了的血漬。

    拜別這位主治醫生,裴揚失魂落魄地離開醫院,直到坐進車子裏,腦海中還在不斷重複着醫生剛剛所説的每一句話。

    他疲憊地揉了揉緊皺的眉頭,眼角掃過那支被封在袋中的手機。

    拿過手機把玩了一陣,他試探性的按住開機鍵,發現手機的電池居然還有一點電。

    開機後,屏幕上形影親暱的兩人頓時勾起裴揚太多美好的回憶,那是在朱思甜死纏爛打的要求下,他才答應和她一起拍的大頭照,照片裏的兩個人親親密密地抱在一起,笑得好誇張。

    他輕輕地摸了摸屏幕上她的臉,記憶彷佛一下子被拉回從前。

    把玩之前,他不小心按到撥出鍵,才發現手機裏所儲存的撥出紀錄,居然都是他出國前用的那支號碼。

    讓他意外的是,裏面還有一則未寄出的語音留言,剛剛按下播放鍵,就聽到朱思甜那略帶哭意的聲音。

    “裴揚,為什麼你都不開機?你好過份,生人家的氣居然生了那麼久,那天送我回家的學長,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曖昧,我之所以會對你發脾氣,那是因為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才二十歲,大學都還沒有唸完,這個孩子來得好突然,我當時心情很亂,你又和學長吵架,我情急之下才答應和你分手的。

    “其實我只是想用這種任性的方式留住你……”

    説到這裏,她嗓音中的哭意也越來越明顯。

    “這幾天我忘了繳電話費,我剛剛向同學借了錢補交,就收到你説要出國的簡訊,你問我會不會和你一起走,我現在就坐在要去機場的出租車裏。”

    錄音檔裏的聲音非常甜軟嬌嫩,比起八年後的朱思甜,這時候的她更是像極了一個可憐的小孩子。

    她對着電話很無助地向裴揚承認自己的錯誤,就像每次兩人吵了架之後,都是她主動向他道歉認錯一樣,姿態可憐、語氣真誠。

    就在裴揚聽得心酸難過之時,一道刺耳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那是緊急煞車的聲音,他也因為這個聲音,而倏地頭皮發麻。

    話筒裏傳來她驚恐害怕的尖叫聲,緊接着就是一連串撞擊的聲音傳來。

    有人在高聲叫着什麼,電話裏的朱思甜似乎很痛,哭着對旁邊喊,“我懷孕了,救救我的孩子,請幫我打電話給我男朋友……他叫裴揚,手機是……”

    當時場面似乎很亂,裴揚還想再聽下去,可接下來的聲音,卻因為有人不小心碰到按鍵而徹底中斷。

    他不敢相信地再一次重新聽過。

    每次當朱思甜痛苦地對着別人喊“救救我的孩子,請幫我打電話給我男朋友”這句話時,他的心臟都會跟着顫動。

    他忽然想起,當時他在機場等候她出現,因為害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打電話給她,所以把手機關上,後來朱思甜爽約,他也意識到兩人已經走到盡頭的事實。

    他不敢面對被拋棄的事實,才逃避般的將被她認為是危急時唯一的依靠給丟進垃圾桶。

    如果當年他肯面對自己的感情,如果他的手機沒有關機,如果他在抵達美國的那一刻立即買返程的機票……

    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不知何時滑過的眼淚,裴揚第一次對自己的任性,感到懊悔不已。

    “小姐,你確定還要再來一份嗎?”

    某壽司店的服務生,擔憂地看着朱思甜桌子上迭滿的大盤小碟,再看向她那因塞滿食物而鼓起的腮幫子,面有難色地問。

    好不容易將嘴巴里的食物吞到肚子裏,她拍了拍鼓脹脹的小腹,對服務生翻了個白眼,“怎麼,你怕我沒錢付賬嗎?”

    説着,她豪氣萬千地將幾張千元大鈔拍到桌子上,惡狠狠地説:“我還要再來十份!”

    服務生的心臟跟着顫了好幾顫,雖然還想再勸下去,但客人就是老大,他只能嘆息着搖頭,轉身通知廚房準備食物去了。

    半個小時後,朱思甜可憐兮兮地再次因為吃撐了而被抬上救護車。

    當醫務人員訓練有素地將她塞進車子裏,她還在不滿地大吼,“我只是説肚子有點疼,你們也不用這麼誇張,把我送到醫院裏面去吧?”

    協助醫務人員收拾她隨身攜帶物品的壽司店服務生,手腳利落地將她的包包放到救護車上,與此同時,他還很認真地對醫務人員報告,“我很確定,她在我們店裏吃了整整七盤壽司,喝了三杯飲料……”

    隨着醫務人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朱思甜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也忍不住上移捂在自己臉上,這次她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是誰説失戀之後,努力吃東西就能忘記痛苦的?她要把那個人拖來毒打一頓!她不但沒有忘記失戀的痛苦,還很愚蠢地把自己吃到醫院裏。

    自從在宴會上,她被裴揚怒罵並且當眾潑了一杯酒後,就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幸好小敏夠朋友,不但提供住處,還在閒暇時間幫她帶小孩。

    雖然事後小敏對於她當時所做的那些蠢事,把她痛罵了一頓,但她其實也是很無辜的受害者好嗎?

    先是被裴璟抓到小辮子,藉此威脅她簽定那份不平等合約,原本以為只要裴家肯出錢讓小川去貴族學校讀書、受良好的教育,她就已經很滿足,豈料裴揚的出現,卻從此令她安穩的生活泛起了層層波瀾。

    也都是為了他,當裴璟提出解約條件的時候,她才會想也不想地立刻點頭答應。

    沒想到裴璟竟然玩陰的,不但陷害她被裴揚誤會,還讓她變成了把男人玩弄在掌心的蛇蠍女,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她怎麼還有臉再去公司上班?

    她索性當起小鴕鳥,不但整天躲在小敏的窩裏自怨自艾,還拜託小敏幫她遞上辭呈。

    小敏狠狠罵了她一頓,才對她説,她不在公司的這幾天,裴家二少正翻天覆地地尋找着她的蹤跡。

    朱思甜心裏想,他還找她要幹麼?難道那杯酒他還嫌潑不夠,準備再潑她一臉熱湯嗎?

    雖然傷心難過,她也沒忘了囑咐小敏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下落。

    只不過在躲了將近一週後,她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苦澀,想要學電視裏失戀後的女主角,用瘋狂敗家的方式來排解失戀的痛苦。

    可是啊,她銀行存款有限,錢包裏鈔票又少,瘋狂購物的計劃落空,她只能找家口味好,價錢還算公道的餐館吃飯。

    她一邊吃,一邊把自己當成電影中的苦情女主角。

    明明就想忘記,可是卻忍不住回憶着和親親愛人之間甜蜜的一點一滴,越回憶越想哭、越想哭就越是想拿什麼來填補心中的空洞,不知不覺吃了好多東西,她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已經被撐得快要爆炸。

    孤零零躺在醫院裏的朱思甜在吃了好幾顆消化藥,又打了兩大瓶有助於消化的點滴後,快要被撐破的肚子總算不再那麼難受。

    為了避免兒子擔心,她偷偷打電話給小敏,讓她一定不要將自己差點被撐死的事情告訴小川。

    小敏得知她被送進醫院後非常震驚,聽她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更加震驚。

    當然,震驚的同時,她還不忘在電話裏把朱思甜狠狠罵了一頓。

    朱思甜非常委屈,她只是吃撐了而已,又沒有出去搶劫殺人,小敏幹嘛每次都那麼兇巴巴地罵她?

    不過罵歸罵,小敏還是很有道義地要她安心養病,自己一定會把小川照顧得白白胖胖,肯定不會缺斤少兩。

    切斷通話後,她十分可憐地繼續躺在病牀上吊着點滴。

    看着鄰牀的病患身邊有家人陪伴,朱思甜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也不受控地啪答啪答直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意識漸漸沉下去的時候,還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夢,一會兒夢到自己變成小娃娃,一會又夢到自己和兒子在一個漂亮的大房子裏玩耍。

    當她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陽光透過急診室的自動門照進來,暖暖的,很舒服。

    她伸了個懶腰,眼角不經意瞥向到鄰牀的女病人,對方對她笑了笑,她有些尷尬地也回了對方一記微笑。

    那女病人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很年輕很可愛,她男朋友好像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斯文俊俏,而且很疼她。

    “妳老公人不錯喔!”

    沒等朱思甜開口,那女病人已經主動地和她聊天。

    她愣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消化對方口中的那句話。

    她左右看了看,這是雙人房,也就是説,對方的確是和她在講話。

    可是等等……她剛剛説什麼?她老公?

    女病人見她不解,指了指一旁小桌子上的水果籃,“昨天晚上妳睡着的時候,妳老公有來看妳,而且還坐在牀邊陪了一整晚。”

    “蛤?”朱思甜簡直一頭霧水,她到底在説誰啊?

    沒等她理出答案,裴揚已提着幾份清粥小菜,頂着那張萬人迷的臉出現在病房內。

    看到她醒來,他似乎很開心,立即大步上前,伸手在她臉上捏了捏,語氣很輕柔地對她説:“一聽説妳住院我馬上就趕過來,本來想幫妳轉到高級一點的病房,可是昨天妳睡得太沉,我怕打擾到妳,就想着等妳今天醒過來後,再找醫生幫妳換病房。”

    朱思甜雙眼眨也不眨地瞠着不久前還把她當惡魔,現在又把她當寶貝的裴揚,久久説不出話來。

    鄰牀的女病人見狀,忍不住笑道:“妳老公真的好體貼喔!”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張口結舌地指着裴揚,“誰告訴妳他是我老公來着?”

    女病人挑挑眉,“是他自己説的啊?”

    “聽他在放屁,我才不認識這個混蛋!”

    女病人非常不解。

    裴揚卻滿臉陪笑地坐到她牀邊,一副討好的姿態,“思甜,妳還在生我的氣啊?”

    “喂,把你的髒手拿開啦!”

    裴揚的手被她拍到一邊,他朝看熱鬧的女病人笑了笑,“我老婆被我寵得太任性,到現在都還在因為一件小事跟我發脾氣。”

    旁邊的女病人見狀,笑了笑,“原來小兩口吵架啊。”

    “我和他才不是小兩口,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

    女病人沒答腔,徑自披了件外套,就下牀拿着手機跟男朋友煲電話粥去了。

    病房內只剩下朱思甜和裴揚兩個人,她惡狠狠地瞪着他,大有把他當成洪水猛獸的架式。

    裴揚知道她還因為之前宴會的事而心裏不痛快,所以對於她臉上露出來的憤怒和不滿,他自然不敢説半句埋怨。

    “先別發脾氣了,這是我早上特地幫妳買的白粥和小菜,醫生説妳昨天暴飲暴食,引起急性胃炎,所以未來幾天都要讓腸胃休息。”

    逐一打開食蓋,裴揚一本正經地對她挑眉,“話説,妳已經是一個快到三十歲的女人了,怎麼吃東西還這麼不知節制?”

    朱思甜的臉瞬間漲的通紅。難道要老實告訴他,自己是因為失戀太痛苦,想用拼命吃東西的方式來排解煩悶,不小心吃過頭才住進醫院的嗎?

    如果她這樣對他説,一定會被他笑死。

    裴揚見她繃着小臉不看自己,心底很想笑,可臉上絕對不能表現出來。

    其實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已經從小敏那裏一五一十地聽説了,這陣子他找朱思甜找得都快要瘋掉了,當然也沒漏掉平常和她感情最好的小敏,但對方當時堅稱不知道的姿態,曾讓他一度以為連小敏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就在他決定要從朱思甜移民國外多年的小阿姨那裏着手找起時,昨天晚上,終於接到小敏打來的電話。

    小敏把好友的近況出賣得很徹底,也鐵面無私地警告他,如果再讓朱思甜受到傷害,她絕對會把朱思甜藏到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

    裴揚很感激思甜身邊有這麼一個朋友,他一再地保證並道謝之後,便迫不及待地趕到醫院看她。

    “你幹麼對別人説你是我老公?”

    “因為等妳出院了之後,我就要向媒體公佈,把妳娶進裴家大門。”

    朱思甜先是一怔,傻傻地看着他,過了半晌,才抬腿踹了他一腳,“你被外星人洗腦了吧?”

    裴揚無可奈何的揉了揉被她踹過的地方,好脾氣地將俊臉湊近她,“如果妳覺得我被外星人洗腦,會讓妳心裏平衡一點的話,我不介意承認。”

    “神經病!”

    “思甜,我很抱歉之前曾那樣傷害妳!”

    “哎呦,我可承受不起裴二少的歉意,説不定你這次道完歉,下次就拿熱油來潑我。”

    知道她還記恨着自己曾做過的蠢事,裴揚也不辯解,只是好聲好氣地將熱粥端到她面前,“先吃點東西,才有力氣來罵我。”

    雖然昨天才吃撐到肚子痛,可過了整整一個晚上沒進食,她竟覺得胃裏空空的,還真是餓了,可是看到那清淡的小菜和米粥,她實在沒有舉箸的慾望。

    不想接受裴揚的好意,她撩開被子就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下。

    “妳要幹麼?”

    “我要出去吃大餐。”

    “醫生説妳最近都不能吃油膩的東西。”

    她突然開始翻舊帳,“你還説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在我身邊守護我、疼愛我、幫助我呢!可你還不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我出糗?”

    裴揚被她罵得無言以對,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我錯了!妳別生我氣,當時都怪我太沖動,失去了理智,才會對妳做出那種蠢事。”

    被他緊摟在懷裏的朱思甜隔着襯衫,狠狠擰了他胸前一記,裴揚痛得低叫,鬆開懷抱皺着眉瞪她。

    “哎呀!Sorry~我還以為那是毛絮之類的髒東西,一個不小心就伸手捏了下去。”

    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裴揚強忍着被她狠擰過的痛楚,無奈地對她説道:“就算我誤會妳和裴璟,妳也要負一半的責任!如果妳肯早點把小川是在哪一年出生告訴我,我也不會搞出這麼大的烏龍。”

    “這和小川有什麼關係?”

    想到那通語音留言裏,朱思甜一遍又一遍地哭喊;想到當初她為了保住孩子而承受的種種折磨;想到當年自己狠心的不告而別……

    裴揚那一點小小的驕傲,也被自己當初沒能陪在她身邊,和她度過那段艱難的歲月,而全部拋棄。

    “因為小川,是我的親生兒子。”

    “蛤?”

    面對她的驚訝,裴揚實在不知該説什麼才好。

    這個女人肯定是絕無僅有的笨蛋,不但把兒子的年紀算錯,還連自己小孩的親生爸爸是誰都搞不清楚,這麼多年來,她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為她操心的同時,也慶幸着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孤家寡人,沒有另結新歡,否則他也只有冒着拆散別人家庭的罵名,把她強搶回自己身邊了!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樣,他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地捏捏她的臉,“妳知道妳連兒子的歲數都算錯了嗎?口口聲聲説他才六歲,如果按虛歲算,他今年已經八歲了,如果他八歲,那麼他就一定是我裴揚的親生兒子!

    “妳之前因為車禍失去了記憶,忘記小川的爸爸究竟是誰,但我之前透過關係找到妳當年的主治醫生,他所提供的數據能證明,小川就是我的兒子!”

    裴揚也感到懊惱,如果他肯早一點拿着小川的頭髮去驗DNA,也許接下來的那些烏龍事就不會發生。

    怪就怪,人都有自私高傲的一面,也許潛意識裏,他很害怕真正的結果會是他不想接受的,所以就算一開始看到小川那酷似自己的容貌,他也不敢輕易下定論。

    朱思甜還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就意外地看到與裴揚五官有八分相似的裴小川,正牽着小敏的手,出現在病房門口。

    若晚宴那天他們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裴揚和裴小川之間的關係可以説是很親密的。

    在兩人還是叔侄的那段日子裏,裴揚確實是打從心底疼愛這孩子的。

    雖然有時候他也會因為這孩子是朱思甜和別的男人所生的,而偷偷在心裏有些牢騷,但長時間的接觸下來,他早就已經把小川當成裴家的一份子。

    可是,當這個曾經被他心心念念以為是侄子的小孩,一下子變成他的親生兒子後,他心底總還有那麼一點不踏實。

    現在看來,裴小川的容貌與自己還真是越看越像。

    各懷着心思,這一大一小就站在朱思甜的病房門外大眼瞪小眼。

    一向口齒伶俐的裴揚,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一時口拙,什麼話都説不出來。

    兩人互相盯着對方十幾分鍾後,他才彎下身,平視着裴小川。

    “剛剛我和你媽咪在病房裏説的那番話,你都聽到了?”

    裴小川抬頭瞥了他一眼,“你是指我就是你親生兒子的那番話?”

    裴揚被小傢伙略帶防備的回答,弄得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心情也變得十分複雜。

    雖然在之前的二十幾年裏,他也曾幻想過能夠擁有一個可愛漂亮的兒子或女兒。

    可如今幻想中的小天使化為現實,出現在他面前了,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有歡愉、有振奮、有緊張、有期待,太多太多的情緒一同湧上心頭,令向來對各種境況都自信能應付自如的裴揚,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遜。

    這個小不點是他的兒子呢!

    只是他錯過了小川的出生、會爬會走,以及牙牙學語那些珍貴的成長片段,但一思及小川身體裏流着的是自己的血,仍舊讓他難以抑止內心的激動。

    他為自己能夠擁有這樣一個漂亮而聰明的兒子而驕傲,同時也深深愧疚,自己這麼多年來,沒有陪伴在他們母子身邊,害得他們必須相依為命,度過那麼長一段艱辛的日子。

    裴小川也咬着嘴唇半晌不説話。

    他一出生就不知道生父是誰,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就經常被同班的小朋友説成是沒爸爸的小孩。

    當裴璟第一次出現在他家門口,要求和他媽咪籤合約的時候,對於爸爸這兩個字,他曾經抱有很大的期待。

    可裴璟之所以會對他那麼好,給他想要的一切,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在與裴璟相處的日子裏,他得到的,僅僅是物質上的滿足,至於親情,他還真沒感覺到多少。

    倒是裴揚這個叔叔,總會在他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他曾天真地幻想着,如果叔叔是他老爸那就好了。

    可是當這個期望真的實現,因為太過缺乏真實感,加上先前眼睜睜看着裴揚當眾傷害媽媽,他又彆扭得無法坦率接受。

    扭捏了半天,他扁着嘴,老實對裴揚道:“你讓我媽咪傷心難過,我還在生你的氣。”

    被小傢伙指責,裴揚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大人之間複雜的情感。

    但裴小川很堅持地盯了他好半天,他只有儘量簡單地説明,“你還小,有很多東西可能我説了你也不懂,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會知道我為什麼會做出那麼不理智的事情來了。”

    “總之,陷入愛情中的男人或女人,通常都會變得很不可理喻。我要是不愛你媽咪,也不會被她氣得差點變成瘋子。”

    也不管裴小川到底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他握住小傢伙的雙肩,繼續説道:“不過如果你覺得我傷害了你媽咪,沒有辦法那麼快就原諒我,你可以暫時不要叫我爸爸。

    “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從今以後,我會把她當成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好好保護,至於你,我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好好補償的機會,讓我來照顧你們母子倆。”

    小川擰了擰秀氣的眉,終於被他説服,嘆了一口氣,很老成地拍了拍裴揚的肩膀,“她有時候會很笨,你要多多包容她。”

    裴揚終於露出笑容,一把將兒子抱到懷裏親了又親。

    “放心吧!兒子,老爸答應你。”

    父子倆私底下達成協議沒多久,朱思甜被迫住院的生涯,也終於因為醫生的一句完全康復,而刑滿釋放。

    住院的這幾天,她覺得自己真是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可怕的虐待,不但每天都要打針打點滴,還被醫生下了禁口令,不準吃任何重口味、油膩的食物,免得加重病情。

    關於這次很丟臉的住院內幕,她暗地裏不只一次警告小敏,絕對不能把事情的真相説出去,小敏嘴上答應得爽快,其實無論是裴揚還是裴小川早就都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説而已。

    而在那之後,既然裴小川已經確定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裴揚也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向裴老太爺報告,讓不久前滿心以為自己痛失心愛曾孫的裴老太爺,終於再次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天,裴小川學校放假,正趕上朱思甜被醫生獲准出院,他便幫着老媽收拾出院的行李。

    一邊收拾東西,他還一邊在朱思甜耳邊叨唸,“妳到底還要拿喬到什麼時候啊?”

    她住院的這幾天,裴揚幾乎整日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地伺候兼照顧,可她卻動不動就提起宴會上發生的那件事,不給他好臉色看。

    裴小川起先還對裴揚這個新出爐的爸爸有幾分顧忌,但看多了自家老媽欺負老爸的畫面後,也忍不住開始替他打抱不平。

    本來嘛,夫妻倆牀頭吵牀尾和,就算中間有什麼誤會,只要大家彼此解釋清楚不就好了嗎?

    可他老媽卻像極了任性的小孩子,又掐又擰又踢又踹不説,還總是擺張哀怨的醜臉給人看,日子久了,他這個做兒子的都開始覺得她很過分。

    正在迭衣服的朱思甜沒好氣地睨了兒子一眼,“你幹麼要幫那個混蛋説話?”

    “媽咪,那個人不是混蛋,他剛好是我的親生老爸。”

    “有什麼證據説他是你老爸?”

    “很多證據證明他就是我老爸啊!”

    “哼!你不要聽他胡説八道。”

    “就算他是胡説八道,我還是覺得我們賺到了。”裴小川一本正經地坐到她身邊,“妳想想啊,妳已經快到三十歲,雖然長了一張娃娃臉,但女人只要一偷懶就很容易老掉的,更何況妳身邊還有我這個拖油瓶,如果三十歲之前妳再不把自己嫁出去,搞不好以後就真的要爛在家裏歸我養了。”

    朱思甜被兒子的話氣得小臉直髮白,“你……你明明説過長大後要養我一輩子的。”

    裴小川蹙起眉頭,“我又沒説不養妳,可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我還是覺得嫁給老爸會比較好,至少他現在就可以把妳養得白白胖胖,而我還要再等十幾二十年才有本事養得起妳欸!”

    不理會朱思甜氣得雙唇顫抖,他繼續道:“而且妳最好小心一點,老爸那麼有錢,外面的女人還巴不得你們趕快分手,如果他不小心被哪隻狐狸精迷走了,妳就算哭死也沒有人理妳!”

    “我……幹麼要為那種人哭?”

    “媽咪,妳認清事實吧,像妳這麼老又這麼笨的女人,再不及時抓住手上現成的鑽石男,以後就真的要爛在家裏成剩女了。”

    “裴小川,我怎麼會養出你這個叛徒……”

    在朱思甜氣到開始暴走的瞬間,在門外偷聽,還差點因為憋笑而悶出內傷的裴揚,終於及時出現,解救了差點慘死於老媽毒爪下的裴小川。

    “好了好了,就算兒子説了很多傷害妳脆弱心靈的話,可他説得很有道理,思甜,妳要是再繼續欺負我,我真的會被狐狸精迷走喔?”

    聽到這話,她氣得揪住他耳朵,“你找母狐狸,我就去找公狐狸!”

    裴揚佯裝叫痛,滿臉陪笑求饒。

    見他對自己一副百依百順又任勞任怨的模樣,朱思甜忍不住笑出聲來。

    其實很久以前,她就已經不氣了,可是每當她想起那一晚他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狠心用酒潑向自己的那個畫面,心裏還是會覺得自己很委屈。

    裴揚知道她因為那件事,心中始終不痛快,好幾次都拿水杯或酒杯讓她潑回來,她也如他所願地,把那些他主動遞過來的東西毫不留情的倒進他的衣領裏。

    每次看到他被自己弄得渾身濕淋淋,她心底都會暗叫一聲痛快。

    打鬧了好幾天,宴會上所受的那點氣,也慢慢地被她給忘掉了。

    有句話説得對,愛一個人有多深,恨一個人就有多真。

    裴揚要不是愛慘了她,又怎麼可能會在宴會上做出那種失態之舉?而她要不是愛慘了他,又怎麼會在事情發生之後,一次又一次,以任性的姿態來要求他對自己的憐愛和補償?

    説到底,都逃不了一個“愛”字。

    裴小川見兩人鬧着鬧着又抱在一起,忍不住一邊遮住自己眼睛,一邊受不了地叫道:“喂,你們好歹也顧慮一下這裏還有未成年小朋友,就算要親要抱,可以到別的地方去放閃光嗎?”

    但顯然正忙着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的兩個人,並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裴小川鬱悶地扁着嘴,嘟嘟嚷嚷地抱怨,“這究竟是什麼爸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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