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尚百貨
早上九點四十分,百貨公司前已經擠滿人潮。
一部白色轎車,乍然停在百貨公司的廣場前。
「還好趕得及,沒讓你遲到。」坐在駕駛座的楊之瓊吐出一口氣,笑着對胡心儀説。
「謝謝你,之瓊。」受邀到風尚百貨主持「摩典錶款熱賣會」的胡心儀,背起包包,感激的説。
「哪兒的話,你幫我不少忙,更何況我們現在是室友。」楊之瓊對她眨了眨眼睛,唇角又冒出一朵甜笑。
百貨公司傳來熱鬧的喧譁聲,舉頭望去,廣場前的人潮清一色是年輕的女孩,楊之瓊忍不住問:
「心儀,是不是有明星要來?」
「不是的,摩典錶廠的熱賣會被視為百貨公司年中的一大盛事,摩典出品的時尚表極具收藏價值,這應該是吸引眾人的原因。」胡心儀看了看腕錶,抬眸再往前一探,「之瓊,如果你沒什麼事,就跟我一塊上去,等我做完節目,我們一起逛逛好嗎?」
「好啊!」楊之瓊樂意之至,反正閒着。「那我們先去停車。」
「好。」
******
熱賣會一開賣,大批人潮擁入爭相搶標時尚表,拍賣現場搶搶滾,千人鑽動,盛況空前。
此時,十七樓的看台上站着兩個高大的身影。
韋子鴻一雙鋭眼緊盯着十六樓會場的熱銷現況;站在韋子鴻身旁的男子,則是摩典錶廠的協理周維洛。
「沒想到摩典拍賣會,能造就如此銷售盛況,這遠比擺在百貨公司的專櫃上,等着客户上門來購買,成效要來得快速驚人,」周維洛説。
他是韋子鴻學生時期的死黨,從韋子鴻回台接任摩典錶廠後,周維洛一直是他最得意的左右手。
他參與搶救摩典錶廠,最瞭解韋子鴻重整摩典錶廠以來,忍受怨謗、承負重任的過程。
當初,韋子鴻提議以拍賣會的方式,將五年來庫存的高價表出清,周維洛直擔心會破壞時尚表的高質感形象,也唯恐以拍賣方式賤價出售,會造成公司虧損,所幸現場人潮洶湧,買氣旺盛,八成以上的腕錶被以高價賣出。
熱賣會搶搶滾的銷售盛況,完全在韋子鴻的掌握之中。
他睥睨現場,嘴角揚起一抹笑,「維洛,摩典的財務狀況雖出現危機,但公司所製造出來的錶款形象卻未受影響,光憑這兩點,便足以吸引消費者爭相搶購。」
「你説得對,這些人潮裏,有人也許是來看熱鬧,但其中也不乏為了購買鍾情已久的錶款而來的人。」
「從拍賣會上那些喊出高價的客人可以看出,堅持買到好表的人並不在意多花一點錢,為搶標到手,也不惜爭相競價。可見這種主動出擊的銷售方式,肯定比擺在專櫃上打折出清,效果會來的好。」
「你連客户的競標心理都考慮進去,真有生意頭腦!」周維洛不得不佩服韋子鴻。
半年前,韋子鴻還是個人人口中愛玩車的小開,當他父親的公司陷入財務危機時,韋子鴻不忍心見七句老父鎮日為虧損累累的鐘表事業愁眉不展,更痛恨股東們用看笑話的心態,對外批評他是個愛玩車的「小開」,於是憑着一股不服輸的力量,返台後開始整頓公司內部、精簡人事、淘汰老舊的銷售制度和流程……
半年來,經他大刀闊斧的整頓,使摩典錶廠已轉虧為盈,那些等着看好戲的股東們,不但對他刮目相看,也不敢再批評他是個愛玩車,卻不管老爸死活的花花公子。
「子鴻,休息一會兒。」周維洛點了兩杯咖啡,邀韋子鴻在咖啡站坐下。
「現在公司內部已經漸漸進入軌道,這幾個月的股價表現,也已經回覆水準,股東對你深具信心,那些評論你是花花公子的謠言也不攻自破了。」
外界對他負面的報導,他並不想多加理會,挽救公司、創造亮麗營收才是他回台接手的宗旨。
只不過接手才半年,公司稍有起色之際,他父親卻屢出怪招,暗暗為他物色秘書……
他對愛情已失去信心——打從他前腳一離開法國,女友後腳就跟別的男人跑後。
對女人,他是不再心存冀望,尤其在這接管事業的當口,他絕不輕易談感情,絕不和女人有任何愛情的牽扯。
他的眼光瞟向那羣爭相買表的人潮,那些女人,哪一個不是把金錢擺在第一位?
他的嘴角輕蔑的勾起,只要他有錢,還怕沒女人?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際,一個女人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
「心儀,快來快來,這兒清靜又有咖啡香,視野又好,拍賣會的現場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用和別人擠。」楊之瓊在十六樓被人羣擠得頭昏腦脹,索性趁中場休息,拉胡心儀爬到十七樓的咖啡站。
又渴又累的兩個女人點了飲料,就在一對俊凜男子身後坐下。
「咦?老董事長約我在這裏見面,怎麼不見人影?」休息時間只有十分鐘,胡心儀舉頭張望,仍不見老人的身影。
「大老闆哪有那麼閒?我們先坐會兒吧!」啜着熱呼呼的咖啡,楊之瓊優閒的説着。
説得也是,當初胡心儀接到這份主持工作時,完全沒料到,摩典錶廠的大老闆竟想約她見面。
「對了,之瓊,你的工作找得如何了?」
「別提了,上次去應徵一家生產豐乳丸的藥品公司,那男主管説要先幫我做個推銷試驗,所以先量了我的胸圍和罩杯的尺寸,量好後,直説我需要先買一瓶回家試用看看;然後還帶我進入密室,推出一台『無敵型物理超波速』的健胸器……」
「做什麼?」胡心儀聽得直冒冷汗。
「他要我脱衣服,説要教我如何豐胸……」楊之瓊説得輕輕鬆鬆,好像在説別人的故事般。
「什麼!?結果呢?你有沒有聽他的?」
「我拿着那瓶豐乳丸K中他的頭,然後再狠狠的把他踹到健胸器上面,最後趕緊跑出去,打電話叫警察來。」
坐在身後的周維洛聽到這裏,忍俊不住的笑着;而韋子鴻則沒做出任何表情和反應。
「你做得很好。」胡心儀鬆了一口氣,笑了出來,「慢慢來,找一個好工作,就像找到好老公一樣,急不得。」
「你在説你嗎?厚,那個電台台長人長得帥,好像對你不錯唷!」楊之瓊對她擠眉弄眼的,不由得心生羨慕。
「別瞎説了!」胡心儀避開話題,眼睛梭巡着七句老翁的身影,「奇怪,陳經理説中場休息老董事長會在十七樓,怎麼到現在,還沒看見老董事長的人影?」
楊之瓊好似突然想到什麼,「不對啊!前陣子雜誌上不是寫説摩典錶廠出現財務危機,負責人年邁、身體不適,怎可能會來會場?」
此話一出,鄰座的周維洛正想上前招呼她們,卻被韋子鴻的鋭眼給打住。
「前陣子商業雜誌是有報導,摩典錶款的老董事長韋應龍因年邁、身體不適,加上在法國的獨子因為愛玩車,不願接管他的事業,鐘錶公司將面臨轉讓股權的危機。不過……」
「又一個花花公子!剛才在樓下的賣場我也聽説了這老董事長的兒子愛玩車……我最痛恨這種仗着家裏有錢,揮金如土卻不顧老爸死活的寄生蟲了!」
想起自己慘痛的童年和感情受創的遭遇,都毀在這種花花公子的手上,楊之瓊不禁義憤填膺的説着。
「一個老父親將他拉拔長大,那傢伙竟不懂得知福惜福,這麼大的摩典錶廠,會落到要舉行這種拍賣會,他要負最大的責任。」
失戀加上找工作不順利,讓楊之瓊越説火氣越旺,喝了一口咖啡,喘了一下,又繼續説:「呵,如果讓我遇上他,我一定替他老爸修理他。」
周維洛在她身後,聽了不禁火大,忍不住起身想制止她,卻再次被韋子鴻的大手給按住。
「家財散盡,老父病危,還不回家幫老爸挺住這麼大的企業,這種人怎能在社會生存?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傢伙八成長得一副尖嘴猴腮相,在外面肯定惹了不少事,所以他老爸看他成不了氣候,乾脆轉讓股權,最後氣到奄奄一息躺在病牀上……如果是我生他下來,我就把他給掐了!」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楊之瓊緊捏着手上的紙杯。彷彿紙杯是花花公子的化身,她將沉積已久的不平和怒氣,一併宣泄在紙杯上。
胡心儀沒有反駁她的這番話,她瞭解楊之瓊説話一向不是尖酸刻薄型,只因在公司拚命壓抑自己受傷的情緒,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她才能藉題宣泄怒。
這樣也好,不如意的事悶在心裏太久,對身體反而不好。
「舒服多了。」放出一串連珠炮後,楊之瓊感覺通體舒暢、無比快活。
此時,她們的身後出現此起彼落的寒暄聲。
「董事長,這邊請。」
「少爺!」
「-,兒子啊,怎麼你也在這裏?」
胡心儀和楊之瓊循聲望去——
她們瞧見一身休閒服的老者,掛着滿面春風的笑容,正和鄰座的俊男打招呼。
不會吧?胡心儀心中暗叫不妙!
楊之瓊的臉色丕變,一顆心如吊着十五個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訥訥的,她轉頭,這才察覺到後座有個男人的頭,幾乎貼着她。
「老爸再不來,可有人要拆桌子了。」韋子鴻打趣道,早好奇的想看看後方那位小姐的廬山真面目。
一回頭,那張清麗的臉蛋,近在眼前。
楊之瓊頓了五秒後,羞怯的問他:「你……你叫他老爸?」
韋子鴻點頭。
「剛……剛才你一直在這裏嗎?」抬眼又望着那滿面紅光的老人家,霎時臉轉酡紅。
韋子鴻再度點頭,眼含笑意。
「那……那些話你都聽見了?」剛才河東獅吼的楊之瓊,馬上變為皮皮-的小老鼠。
「真的很不巧。」
那雙睜大的水眸,黑白分明;小巧的櫻唇,柔軟如玫瑰,只可惜口沒遮攔。
天啊!她真想找個洞躲起來!
從不在背後批評他人的她,怎麼頭一回嘗試,就被本人給聽到了!
「陳經理,你讓這兩位小姐久等了!」韋子鴻責備下屬,回頭有禮的朝她們頷首。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路上塞車……」
「沒關係的,我們也在休息。」胡心儀笑着打圓場,並試圖安撫楊之瓊。
「子鴻,你們已經認識過了嗎?」韋應龍見狀,好奇的問着。
「兩位小姐聲音甜美又嘹亮,要不認識都很難。」韋子鴻調侃的説着,眼光很自然的落在楊之瓊身上。
她的打扮,一點都不像到百貨公司逛街的女孩,倒像是個來送外賣的工讀生。
站在胡心儀身旁的楊之瓊,雖無絕美出色的嬌容,也沒胡心儀來得端莊慧黠,但俏麗飛揚的短髮,展現出她奔放的年輕活力,一身T恤配廉價牛仔褲的穿着,看起來輕鬆又隨性。
「太好了!兒子啊,正好我今兒個約了胡心儀小姐,大家就認識認識吧!」
「幸會!幸會!」
「董事長,你好。」胡心儀點頭示好。
一番寒暄後,楊之瓊臉紅加深,幾乎紅到耳根子去了。
韋子鴻的鋭眼直瞅着楊之瓊紅通通的臉蛋,欣賞着她由怒轉羞的表情和反應。這女人似乎很有趣!
「心儀小姐,我是你的忠實聽眾啊!我每天都準時收聽你的節目,呵呵,你本人果然跟你的聲音一樣甜美。」一見到心目中的偶像,韋應龍笑得闔不攏嘴。
「你過獎了。」
「二十樓的御皇餐廳,已經訂好了,心儀小姐,我們一起上樓用餐如何?」胡心儀一如他想像的靈慧典雅,韋應龍滿意極了,心中暗自打着如意算盤。
楊之瓊看着老董事長健朗又愉快,似乎不是她想的——躺在病牀的那般淒涼慘景;當事人長得也不是尖嘴猴腮相,她卻把他評得一文不值……
這下糗了!讓心儀下不了台,當事人又在現場,這頓飯怎麼吃得下去?
逃!她得先逃!
「對不起,心儀,我突然想到……要去代書那邊一下,你們聊就好。」不趁現在腳底抹油,還待何時?
「之瓊!」
楊之瓊連頭也不敢回地落跑。
一雙鋭眼,追逐着她的背影時,露出了深沉的笑意。
******
直到用完餐,胡心儀坐上豪華轎車被送到家時,發現楊之瓊獨自窩在沙發上吃泡麪。
楊之瓊一見胡心儀回來,忐忑不安的問:「心儀,你回來了。你們……聊得還愉快嗎?」
「如果你在現場,那就更愉快了。」胡心儀在她身旁坐下,唇邊還漾着笑意。
「別開玩笑了,」一想到他瞅着她看的情景,楊之瓊的臉一紅,「我怕那傢伙。」
「怕什麼?」胡心儀看着她的表情,笑意加深。
「怕我説他那麼多壞話,再跟他同桌吃飯,不被他的眼神殺死才怪!」
「怎會?」
「怎麼不會?他全都聽見了……糟了,他下次會不會不找你主持拍賣會啊?這次的主持費有沒有領到?心儀……你倒是説話,別光笑啊!」少根筋的楊之瓊,突然意會到事態的嚴重性。
「我回來就是打算跟你要個紅包。」胡心儀笑中帶神秘,搞得楊之瓊更緊張了。
「紅包?什麼紅包?」擱下碗,楊之瓊認真起來。「是不是……要我賠償他的精神損失?」
「不是,他要給你一個工作機會。」
「他……誰啊?」她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
「就是韋董事長的兒子——韋子鴻啊,他要你當他的秘書。」
楊之瓊兩眼發愣,直直的盯着她看,「什麼?你是説,他要用我?」
「恭喜你,之瓊,你可以換工作羅。」胡心儀對她眨眼,發出神秘笑容。
「不對,如果要我幫花花公子安排約會,或者擦皮鞋、跑腿送花、快遞情書,我才不幹!」拿起碗筷,她繼續埋頭吃泡麪。
這回,胡心儀笑彎了腰。
「你想哪兒去了!那個韋子鴻已經是摩典錶廠的總經理了,聽説他才回國半年,就保住了他父親的股權,現在公司業績還蒸蒸日上;他現在身邊獨缺一個值得信賴的秘書,我想,一個事業做得有聲有色、舉手投足穩重有禮的男人,應該不是雜誌上寫的什麼敗家公子哥兒。」
猶豫了半晌,楊之瓊還是覺得可疑。
秘書這行她一竅不通,他怎會想用她?
可能是圈套!想藉機報復她——
呵!想拐她,門兒都沒有!
胡心儀見她無動於衷,又勸:「之瓊,難道你不想趕快換工作嗎?依他給你的待遇,每個月用來繳你的貸款應該沒問題!有這樣的機會,如果放棄了,真的很可惜。」
聞言,楊之瓊的眸子,已寫上掙扎。
「真的!?心儀,是你幫我談的嗎?」
晤面後,胡心儀才知道,原來老董事長就是寫信求助的韋老伯伯。
在餐桌上,老董事長一再提點韋子鴻要任用胡心儀當他的秘書,胡心儀看出老董事長的用心,當面婉拒了。
而韋子鴻也擺明已經找到適當的人選,當下問明楊之瓊的工作狀況後,便敲定要任用她當他的秘書。
「我沒這個能耐,不過,聽説很多人都希望能進入摩典錶廠,坐上那個秘書的職缺,但那還得讓韋總經理本人看得上眼才行!
他很誇你喔,他説,聽到你嘹亮的嗓門,直覺你對工作一定有着熱忱和活力,還説社會上像你這樣沒心機的直腸子,已經很難找了,所以他決定任用你當他的秘書。」
胡心儀笑着遞給她一張韋子鴻的名片,勸着:「去吧!下禮拜一正式上班。」
「韋子鴻……」看着名片上的名字,楊之瓊的心莫名蕩了一下。「他真的……不記前嫌,還這麼看得起我?」
「嗯,非你莫屬。」胡心儀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肯定她的表現。
「看來這傢伙還挺有企業家的修為和氣度,可是,我只會寫企畫案,完全沒半點秘書經驗……」
「他説有個助理秘書會協助你,噢,對了,如果有需要,他願意在你上班後,幫你安排專業秘書的課程,免費的。」胡心儀極力説服她。
眼前她是沒退路了,銀行已經打好幾通電話來催繳前兩個月的利息了;另外,在原公司多待一天,她就像到地獄報到一樣……
不能猶豫了,就算有被糟蹋的可能,她也得硬着頭皮去了!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