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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4)

    已到得菡萏院大門口,夜華從我身邊過,輕飄飄道:“司命來補東華的命格,我便順道來看一看你。”話畢隱了仙身,閃進菡萏院大門裏。

    我愣了一愣。

    土地十分乖覺,做神仙做得很本分,將我們引到菡萏院門口便告退了。司命星君在我一旁做出個恭請的姿態來,我很受用地亦隱了仙身,隨着夜華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門。這座菡萏院今日納了這麼多的神仙,往後千兒八百年的,都定然會是塊福地。

    鳳九正在燈下沉思,神情甚悲摧。想必回憶起了白日裏在文武百官眾妃嬪跟前嚎的那幾嗓子,覺得丟人了。見着我們一路三個神仙在她面前現出正身來,並不十分驚訝,只淡淡朝外屋喊了句:“玉璫,客至,奉茶……”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回神了。”

    鳳九抖地一怔,打了個激靈,見着是我,一把抱住我的腰,音帶哭腔道:“姑姑,我白日裏又丟人了。”

    我安慰她道:“幸而你暫借的是那陳貴人的凡身,丟的算是那陳貴人的人。”

    鳳九埋在我懷裏搖了搖頭道:“我還壞了帝君的命格。方才我細細思量了一回。我從船板上跳進河中救帝君時,曾瞄到那被金翅大鵬刮下水的女子是會鳧水的,若我不多事下一趟水,指不定那女子就將帝君救上來了,如此他兩個也不能錯過。我本打算今日過了就回青丘的,我暫借的這個陳貴人原本是個不得寵的,縱然今夜就昇天了也掀不起什麼大波。可此番我多事地救了帝君一遭,今日帝君在昏迷中竟一直拉着我的手,將將醒來時一雙眼睛望着我,深情得都能掐出水來。”

    我打岔道:“許是你看錯了,他在水中泡久了,泡得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也未可知。”

    鳳九抬起頭來悽然地將我望着:“可他還説要升我的階品。”

    我默默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興致勃勃地湊過來:“你是説,東華帝君此番已對你種了情根?”

    鳳九大約此刻方才察覺這屋裏尚且還有兩個神仙。我覷了覷坐在一旁喝茶的夜華,與鳳九道:“那是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華。”

    卻不想鳳九忒不給夜華面子,一雙眼睛只死死定住司命星君,盯了半晌,哭喪着一張臉道:“司命,你這寫的什麼破命格啊。”

    我覺得鳳九這麼明目張膽地無視夜華有些不好,遂對夜華抱歉一笑,他亦笑了笑,繼續悠悠地喝茶。

    鳳九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正譬如你不能對着登科的狀元説他胸無點墨,亦譬如你不能當着青樓的花魁説她面貌庸陋。歸根結底,一個人賴以吃飯的東西,是斷斷侮辱不得的。

    司命捧着那冷茶,嘴角抽了抽:“初初定帝君的命格,確然定得不濟,帝君既已對殿下種了情根,為今之計,便只能請殿下委屈着陪帝君唱一台戲。帝君此番投生,特特要歷的劫中,情劫佔了個大頭。原本帝君的這個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來造,如此,便只能委屈殿下來造了。”

    鳳九委屈道:“為什麼要我來造?我此前欠他的恩情已算報完了,你不幫我想個脱身之法,卻還要我留下來幫他造劫,司命,你罔顧我們多年的交情。”

    司命閒閒地用茶杯蓋浮着茶水道:“正如殿下方才所説,乃是殿下你亂了帝君的命格,讓殿下你與帝君造劫,便是補償了。若殿下執意不肯,待帝君這一世壽盡回覆正身時,再去與帝君請罪也不遲。”

    我不忍道:“這與小九卻沒什麼干係的,原本是我改了元貞的命格才牽出這麼些事情……”

    司命站起來恭順拜道:“姑姑有所不知,天命講的是這個理,一環扣一環,上面一環的因結出下面一環的果,鳳九殿下正是帝君這個果上面的因。鳳九殿下既被捲進了這場事,且她還用了兩生咒施了法力,若帝君的命格被大改了,殿下便必然要遭些反噬。小神方才提的那個法子,乃是唯一萬全的法子。”

    我無限傷感地看着鳳九。

    鳳九淒涼地跌回椅子上,淒涼地倒了杯茶,淒涼地喝了一口,遂蕭瑟與司命道:“既是要讓我來造這個劫,卻與我説説該怎的來造?”

    她已然認命了。

    司命星君輕言細語道:“只需殿下你先與帝君些甜頭,將帝君一顆真心拿到手,待彼時帝君對殿下一網情深,再把帝君的這顆真心拿出來反覆踐踏蹂躪就行了。”

    鳳九打了個哆嗦,我也打了個哆嗦。

    司命補充道:“屆時小神與殿下擇些戲本子,正可指引一番殿下如何,呃,如何踐踏人的真心。”

    鳳九趴桌子上哭去了。

    卻聽到外頭的宦臣通報皇帝駕到。我憐憫地揉了揉鳳九的頭,與夜華司命一道穿牆走了。

    他二人一路將我送到紫竹苑外,夜華將我摟了一摟,道:“我尚有些事情積在身上,你明日先回青丘,兩三日後我便也回來了。”話畢轉身遁了。司命方才説,他們皆是從蟠桃會上溜出來的,此番需得快快趕回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覺得方才那滋味隱隱有些熟悉。又揣摩着夜華似在青丘已狠住了些日子,聽他方才這個話,卻不像是快走的形容,如此他到底住到什麼時日才算個頭?這麼揣摩了一會兒,覺得睏意襲來,撓了撓頭,便轉進屋睡了。

    第二日睡到巳時才從牀上爬起來,睡得十分滿足。

    同元貞他娘辭行時,他娘很捨不得,但因我是位高人,她意知不可挽留,只唏噓了幾聲,便也道別了。

    因這麼一趟,於是乎,近午時才回到青丘。

    我不過下界兩月,青丘自是沒甚變化,山仍是那些山,水仍是那些水。卯日星君仍是對這處地界特別寬厚,日光灑得將將好,不十分厚也不十分薄。

    狐狸洞門口見着小別的迷谷,我戲謔道:“這麼些時日,沒了我來時時着你些差事,你過得很逍遙麼。”

    迷谷甚含蓄笑了笑,而後奇道:“姑姑不是昨日回來的麼,還去辦了那麼樁大事,説這麼些話倒像是剛剛才從凡界回來的形容。”

    我愣了一愣,亦奇道:“昨日我尚且還在凡界,確然是現在才回來的。”

    迷谷一張臉漸漸雪白,喃喃道:“那昨日回來那個……”

    我一怔,一凜。

    若是哪個變化做我的模樣,以迷谷的修為斷然不會看不出來。若這世間尚且有一個人,連迷谷看着都覺得是我,那隻可能是……

    我閉了閉眼。

    玄女。

    很好,很好,這七萬年來我未曾去找過你的麻煩,你倒是找到我青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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