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大部分男人生平最熱愛的事就是花錢和其他男人分享同一個女人,俗稱嫖妓;最痛恨的事是其他男人不花錢就和自己分享同一個女人,俗稱戴綠帽子。
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跳過資本主義社會進入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儘管生產關係發生了鉅變,連黃河都前前後後改道了七次,但男人們在這方面的價值觀絲毫沒有受到外力衝擊,堅挺地傳承了下來。為數眾多的男人們始終熱愛嫖妓而不熱愛戴綠帽子,並且,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一般不會迎娶一個婚前就給他們戴了綠帽子的女人,比如説未婚媽媽。
所以,我非常理解席間欄目組眾位對我這樣一個未婚媽媽居然能找到男朋友這件事不加掩飾的震驚。當然這純屬誤會一場,但這種事向來越描越黑,説得太多反而容易讓不明真相的羣眾更加不明真相,從而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桌上的食物很快被我們吃完,大家紛紛作鳥獸散。人走得差不多了,何大少突然來到我們這一桌,徑直坐在周越越身旁。
周越越悶頭喝湯,何大少低頭把玩一個打火機,大家都沒有説話,火光一閃一閃,氣氛真是扣人心絃。我和顏朗被氣氛感染,雙雙停下筷子望着他們。
終於,在一閃一閃的火光中,周越越率先開口:“伍老師兩年前離婚了,這事兒你知道麼?”
何大少望着周越越喝湯的側面,鎮定地説:“這兩年我一直在悉尼,她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事。”
可週越越絲毫沒有被感動,無動於衷地説:“難怪沒看到你們雙宿雙飛,原來你先單飛到歐洲去了,歐洲好啊,歐洲女的身材都好。”
我和顏朗沉默了。
何大少嘴角抽了抽,也沉默了,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不甘沉默地説:“我沒去歐洲,悉尼不是歐洲的。”
我想完了完了,他怎麼能和周越越討論地理問題。
周越越果然放下碗,自言自語地説:“不對啊,悉尼怎麼不是歐洲的了,悉尼有個歌劇院吧,就是因為有這個歌劇院,悉尼才被稱為音樂之都的,音樂之都是歐洲的吧。那悉尼肯定就是歐洲的了,我沒説錯啊。”
這番話邏輯嚴密,有條有理,我和顏朗雙雙被她繞暈,坐進椅子裏思考悉尼到底是不是歐洲的。
難得何大少還能保持頭腦清醒,一針見血地反駁:“你説的音樂之都是維也納,維也納是歐洲的,但悉尼不是歐洲的,悉尼是大洋洲的。”
雖然他頭腦清醒,思路清晰,但顯然他已經忘記了來找周越越談話的初衷和主題。
他們倆還在討論地理問題,因為周越越完全是個地理白痴,而她又很固執,導致對話進展得異常艱辛,並且越來越向不知所云的方向發展。我和顏朗終於看不下去,顏朗説:“走吧,我們去樓下找乾爹。”
秦漠已經等在樓下,正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翻報紙。那個角落的燈光並不十分明亮,他的側面在光影作用下模糊難辨,姿態有一種特別的優雅。我像是聞到一股潮濕的海風,鋪天蓋地吹來,還帶着魚腥味兒,鼻子突然一酸,有人説:“你想要趕上他的步伐?他走得那麼快,除非你是海洋上的風。”我轉頭一看,樓梯上只有我和顏朗,和我們離得最近的一個陌生人是樓梯下一個穿大紅旗袍的服務員。我覺得這真是莫名其妙,難道現在做夢也興留後遺症了?而且那是一個多麼爛的比喻啊,為什麼我要趕上他就必須成為海洋上的風?難道説,如果我是海洋上的風,就方便掀個浪頭把他拍死,於是他就走不快了?
秦漠喝了酒,不方便開車,我們只好打的去大世界。
車開到大世界門口,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個燈火輝煌的建築物,以為走錯了地方。我説:“這是KTV吧?我們不是來見你家人的嗎?”
秦漠説:“嗯,地方她定的,她喜歡唱歌……”
話沒説完,突然用力拉了一把我的手臂。我和他原本面對面站着,被他一拉,很自然就跌進他懷中。
這一跌跌得非常重,我的頭正好撞在他胸膛上,我腦子被撞得嗡了一下,而秦漠居然一聲都沒吭,真是好樣的。
背後響起兩個小夥子的聲音,一個説:“你走路小心點兒,差點就碰到人了。”另一個説:“還不是你追我。”又趕緊跟我説:“對不起啊。”
秦漠把我放開,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額頭:“沒把你撞疼吧?”
他笑了笑:“還好。”差點撞到我的小夥子還在一個勁地道歉,我轉身去安撫他們,剛抬起眼睛,愣了。
這真是冤家路窄,兩三米遠的地方,林喬正操手冷冷看着我,他旁邊依然跟着陰魂不散的韓梅梅。我以前對韓梅梅其實沒有別的想法,還很讚賞她的毅力,但自從她帶着兩萬塊錢要求我離開C城之後,對這個女的我就完全沒有想法了。當然,如果她那時候是帶着兩千萬來要求我離開,那效果就大不一樣。
秦漠靠近我:“認識?”
我説:“嗯,算認識吧。”想了想覺得不該欺騙他,補充道:“其實是我初戀和他女朋友來着。那女孩兒上次你也見過。”
秦漠彎腰去牽顏朗的手,我沒看清他的表情,顏朗彆扭地躲閃了一下,秦漠靠近他耳朵説了句什麼,顏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大放光彩,不僅不躲閃了,還主動牽住秦漠的手使勁握了握,看得我分外驚悚,背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秦漠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兩支棒棒糖,檸檬味的遞給顏朗,草莓味的遞給我。我接過糖來撕開糖紙,他説:“要過去跟他們説説話麼?”
我含着糖搖了搖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進去吧。”
經過林喬身邊時,我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沉默,眼神冷淡,像一尊雕塑。而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在電影院門口牽住我的手看着蘇祈和追求她的學弟時也是這個表情。他好像喊了我一聲,輕輕地:“顏宋。”又好像被風吹散了,是幻聽。我想不管是不是幻聽,就算我為此而停下腳步又能跟他説什麼呢?説今天天氣真好,天上居然還能看到星星真是好難得?或者你女朋友身上這條裙子挺好看的,在哪兒買的啊,你們倆真是太般配了?而事實上,當兩個人之間只剩下談論天氣和恭維彼此另一半這樣的話題,也説明這兩個人的關係確實到頭了,要想再進一步就只有尋求負增長了。
剛才差點撞到我的小夥子跑過來搭住林喬的肩膀:“發什麼愣呢,快跟嫂子一起進來啊。”
韓梅梅拉了拉林喬的袖子。
此時,大廳裏飄出來一首歌: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間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嘗,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我一邊想這可真是應景啊一邊跟着哼了兩句,趕上秦漠的步伐。
而半個小時之後,我琢磨出來一個人生感悟,並且認為它確實是真理。那就是,人生實在太無常了,比中央電視台的天氣預報還要無常。
這個真理出爐的時候,秦漠帶顏朗去廁所了,包廂裏燈光幽暗,屏幕上是《發如雪》的MV,被調成了靜音,水陸空三棲明星鄭明明正攀着我的肩膀要跟我説悄悄話。
秦漠口中想要見顏朗的家人為什麼會是和他鬧緋聞的鄭明明,或者説鄭明明怎麼會和自己親姑媽的兒子鬧上緋聞是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的問題。看來周越越説得不錯,要做個好明星,就得會搞事,把故事搞成事故,把事情搞成情事,真名士,自風流,真明星,自風騷,對待娛樂圈,我們永遠要有一顆顛倒黑白的心。
但無論如何,這對於顏朗來説是一個福音。
顏朗甫一看到鄭明明,先是愣了半天,愣完立刻撲上去親了人家一口。等秦漠介紹完“這是我表妹”之後,他已經沉着而不失靦腆地跟鄭明明求婚了。
他説:“你和我乾爹屬於旁系三代血親以內,婚姻法註定你們今生不能結婚。但你不要害怕,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我剛才親了你,我會對你負責的,你再等我十一年,等我初具規模就可以把你娶回家了。”
鄭明明抽着嘴角半天回不了神,秦漠揉了揉顏朗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誇獎他:幹得不錯。而我受都市重生小説的影響,終於開始認真思考,即使顏朗不是穿越來的,有沒有可能是重生來的呢?
我和鄭明明合唱了首嘻唰唰。唱到“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時,大家都飽含感情,並且發現彼此有着相同的價值觀和是非觀,很自然就親切起來。
顏朗一直坐在鄭明明身邊,而秦漠一個人佔了大半的沙發,坐在一旁削鴨梨。
鄭明明沒要果盤,玻璃茶几上用個小籃子裝了好幾只違反時令的水果,每樣有且僅有一隻。
秦漠削梨削得很大氣,鋒利的刀子沿着他修長的手指直直扎進鴨梨圓滾滾的身體,微一用力,簡直皮肉橫飛,我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下一刀下去就把手指削沒了,趕緊過去阻止。
他把刀子和慘遭蹂躪得只剩半隻的鴨梨遞給我。
我把皮削得特別薄,一圈一圈拿給他看,再把削好的鴨梨放到他手裏。他拿過刀子就要把它分開。我想這果然是國外長大的人,一點都不懂我泱泱大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封建迷信,趕緊拉住他的手:“這個不能用刀子分,分梨,分離,不是好兆頭。”鄭明明正在唱歌,音響效果特別好,導致他完全聽不到我在説什麼。我湊近他耳邊又重複了一次:“這個不能用刀子分,分梨,分離,兆頭不好。”
他停住刀子,也靠近我耳邊,悠悠道:“考你一個腦筋急轉彎,一個三口分量的燒餅,不能用任何工具等分,要保證在場的三個人都能吃到,該怎麼辦。”
類似的腦筋急轉彎我做過成千上百,根本不用急轉彎,隨口就能回答:“不是三口分量麼,這還不簡單,一人一口就行了嘛。”
話説完被半隻雪梨堵住了嘴巴,我下意識咬了一口,秦漠若無其事拿起我咬下一大口的雪梨也咬了一口,然後拿給顏朗。顏朗正陶醉在鄭明明的歌聲當中,完全沒有意識到秦漠遞給他的是什麼,拿着就往嘴巴里送。
我目瞪口呆,説不出話來。
正好鄭明明的歌唱完,換歌間隙,包間安靜下來。秦漠把玩着手裏明晃晃的刀子説:“是你教的這個方法啊。”
我想了一下,覺得他説的都是事實,完全不能反駁,但總覺得哪裏不對,鴨梨嚥下去才想起:“關鍵是不衞生啊。”
秦漠説:“你嫌棄我不衞生。”
我連忙擺手:“沒有這個意思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説我先咬了一口,你又咬了一口。”説完這句話我覺得我臉紅了,接下去的話就很小聲了:“對你不太衞生。”
他端起茶杯來喝了口水:“哦,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