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屏低看頭在做功課,天氣十分炎熱,家中沒有空氣調節,她到狹小的浴室洗了把臉,又再坐下翻字典,毫無怨言。
大門並沒有關上,自鐵閘的空隙中,路過的鄰居可以看到小屏在用功,不期然都露出欣賞的神色來。
誰都知道她是該座廉租屋裏的模範少女,成績優異,又還不介意幫手處理家務,每天替小學生補習賺取零用,真罕見。
可是,一年前的她,卻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何小屏是隻怪物,無心向學,結交不良少年,喜歡在街遊蕩,一天到晚伸手問要錢。
她母親是個鐘點女傭,回家已經很累,還得趕看打點一切,而小屏總是纏看她需索無窮。
那一天,小屏問要一隻揹包。
“廖德晶與容彩珍都買了,現在最流行名牌揹包,張健美説,凡是有身分證的人都該有一隻那樣的書包,便宜一點的,千把塊買得到。”
何太太在洗刷廚房,無言。
小屏先厭惡起來,“一直以來,都是要什麼沒什麼,我討厭這個家,我看不起你們這種父母,陳偉良叫我離開你們,他包我豐衣足食,他能滿足我。”
何太太忍不住,伸手給小屏一巴掌。
小屏沒有哭,她掩着臉退到門口,憎恨地看一看母親憔悴蒼老的面孔,以及那簡陋擠逼的家,頭也不回的奔下樓去。
誰稀罕父母瞭解,陳偉良説過,他有辦法,他認得人,只要她願意,她可以要什麼有什麼。
十五歲的她還穿着校服,借用公眾電話,與陳偉良聯絡上。“我決定出來跟你,你有無膽子收留末成年少女?”她咭咭笑。
那陳某大喜過望,“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來接你,二十分鐘內到。”
“我家附近的雜貨。”
“別走開,我馬上來,我們去慶祝,我自然買新衣服新鞋子給你。”
“我要一隻名牌揹包。”小屏急急説。
“沒問題,只有最貴的,最好的,才襯得起你。”
小屏笑著放下電話,父母刻薄她,外頭自有人對她好。
她一走出電話亭,便看到一隻漂亮的揹包。
它的尺寸剛剛好,不大不小,鮮紅色,袋蓋上貼看一枚金色名牌徽章,四周圍吊着十多隻金色安全別針做裝飾,搖搖晃晃,趣致極了。
哎呀,這正是地想要的揹包!
小屏追上去想看個仔細,它的主人轉過頭來,向小屏嫣然一笑,那是個美少女,比小屏大一點,約十六七歲模樣。
小屏笑問:“姐姐,揹包在哪裏買,什麼價錢?”
那少女笑靨如花,“一千--美金。”
小屏啊一聲,那麼貴,她懷疑甚至陳偉良都買不起。
“不過,”少女説:“我不是用錢買的,我用東西把它換回來。”
小屏好奇問:“什麼東西?”
“啊,那東西人人都有。”
小屏忍不住問:“我也有?”
少女笑意更濃,“你當然有,不然,陳偉良幹嗎來接你。”
小屏驚訝,“你也認識陳偉良?”
少女只是笑。
小屏接看説:“姐姐,我也想換。”
“你若想清楚了,就跟我來。”
小屏哪裏還用想,二話不説,跟看那位姐姐就走。
那少女不再言語,低頭疾走,穿過鬧市,走入一條暗而窄的小巷,終於在一間貨倉似大廈門口停下,敲門,説了暗號,推門進去,又是一條長廊,兩邊都是門。
小屏起了疑心,這是什麼地方?只見少女輕輕説:“是這裏了。”把其中一扇門推開。
小屏呆住,她看到的是一家裝修美輪美奐的大型名貴時裝店,店裏已經有好幾十位男女客人正在挑選衣物,他們都年輕漂亮,人人興致勃勃。
小屏一眼看到她要的揹包,立刻上前,把它自架子摘下,緊緊擁在懷中,大聲笑出來,這回可得償所願了。
少女此際已收斂笑容,“你真願意交換?”
小屏拼命點頭。
“請到這邊來。”她示意你到更衣室。
既在此際,一個售貨員打扮的男子走過來,在少女耳畔密斟,少女抬起頭來同小屏説:“你在這裏等一等,我馬上就來。”她急急隨那男子走開。
小屏站在那一排試身室外,忽然聽到一聲痛苦的呻吟。
她一呆,怎麼一會事;衣服太緊?
輕輕推開試身室門,在縫子裏張望,噫,試身間比她想像中大得多,且光線幽暗,有異別的時裝店。
她走進去,又聽到一聲呻吟,小屏毛骨悚然,“誰,誰在裏邊,發生什麼事?”
小屏摸到燈掣,順手開亮了燈。
燈光並不是十分明亮,可是足夠使她看到試身室最遠的角落,坐着一個女孩子,她手中拿看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正在切割胸前皮肉,刀鋒所及之處,有血絲滲出,她一邊劃、一邊把皮揭起,小屏可清晰看到皮下黃色脂肪與暗紅色肌肉。
小屏渾身顫抖,“你在……幹什麼?”
那女孩呻吟道:“你不知道嗎,這裏一切,都得靠皮肉來換。”
小屏魂飛魄散,奪門而逃,也沒人阻止她。她譁呀一聲扔下那隻紅色揹包,衝出兩道門,終於來到街上,重見天日她雙腿一軟,暈到路旁。
由途人報警把她送到醫院,再出母親把她領返家中,但何小屏無論如何不肯説出那日下午發生過什麼事。
不過自第二天開始,她就變成現在這樣。
其實她補習所得,已足夠她買任何一款名貴揹包,但是何小屏似已渾然忘懷那件事,她用的仍是舊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