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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走不到盡頭的路

    流夏的這場病來勢洶洶,連着發了兩天低燒。在意大利這樣的歐洲國家,如果發燒熱度是在39度以下,醫生根本不會開什麼退燒藥,只會建議病人大量喝水,用冰袋物理降温。這下倒好,喂水敷冰袋就成了卡米拉和靜香這兩天來的主要任務。在她們的細心照料下,到了第三天晚上,流夏的熱度總算是退了下去。

    當流夏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睜開雙眼時,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卡米拉那熟悉的笑容,這頓時讓她感到心頭一暖。

    “流夏,你醒了?你的燒總算退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流夏揉了揉額頭,扯出了一個略帶憔悴的笑容,“好一些了,頭沒那麼暈了。就是覺得渾身沒力氣。”

    “能退燒就好,我看再休息個兩三天就差不多了。”卡米拉將那支温度計重新收了起來,放進了旁邊的抽屜裏,“你這一生病,我們都擔心的不得了。幸好你現在沒事了,不然的話,我們都……”

    她後面説了些什麼,流夏也沒有聽得很清楚,但那種觸動心尖的感動卻猶如潮水般湧了過來……儘管自己這幾天都燒得迷迷糊糊,但有些東西卻是她無法忽略的——是誰細聲軟語的喂她水喝,是誰輕柔温和的為她敷上冰袋,又是誰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汗……

    “卡米拉……真不好意思,這兩天給你們添麻煩了……”她露出了一個很抱歉的表情。

    卡米拉關上了抽屜,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還是帶着盈盈笑意,“流夏,怎麼這麼客氣?我們怎麼説也是好朋友啊。”説着她又走到流夏的牀前大大咧咧坐了下來,“別這麼不好意思了。大家都是為了不同的目的才離開自己的祖國來到這裏,誰都不容易。既然是這樣,彼此有困難的時候當然要互相幫助。人,有時只靠自己是不行的。”

    流夏抿着嘴點了點頭,“那……謝謝還是要説的。多虧了你們我才能好得這麼快。”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對卡米拉所説的某句話產生了一絲小小的疑問。不同的目的?她們來這所學校的目的不都是為了學習畫畫嗎?不過這絲疑問也只是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

    卡米拉伸出手親暱地拍了拍她的臉,“好,這個謝謝我就和靜香收下了。對了,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

    被她這麼一提醒,流夏的確感到胃裏空蕩蕩的。這兩天她幾乎都沒吃什麼東西,現在燒退了自然也感覺到餓意了。以前在每次生病時,媽媽都會為她煮上一鍋口味清淡的熱粥,只要喝上一碗,整個胃裏都是暖洋洋的,説不出的舒服。

    可是,現在是在遠離祖國的意大利……

    “這樣吧,我給你做個意大利雜菜湯吧,既開胃又爽口。”卡米拉也不等她回答就往廚房走去,“其實我最拿手的是三文魚馬鈴薯湯,不過今天不適合做,下次再露一手給你們看看。”

    “卡米拉……謝謝你。”流夏本來想説別麻煩了,但想到卡米拉剛才所説的話,心裏一動就沒再説什麼。她們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一定會有可以報答的機會吧。

    點點滴滴,她都會牢牢記在心頭。

    當有一天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她一定會湧泉相報。

    “對了卡米拉,靜香人呢?”她這時才留意到了靜香此刻並不在公寓裏,這麼晚了這位大小姐到哪裏去了呢?

    “靜香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不過來電的好像是個女人,應該不是什麼約會,真令人失望……”卡米拉説了一半忽然匆匆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邊套上外衣邊朝門外走去,“家裏居然沒有鹽了,我出去買一下。”

    “卡米拉,算了,你別去……”流夏的話還沒説完,卡米拉已經像一陣風似的衝出了門外。

    聽到砰的關門聲傳來,流夏不由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個傢伙,總是這麼風風火火。

    少了嘰嘰喳喳的卡米拉,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了。這種無聲的寂靜令流夏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壓抑。

    不知是不是每個失戀的人都會經歷這樣的心情?

    會比平常更害怕安靜,更害怕孤單。因為一旦給予自己單獨思考的時間,就會不可控制地想起那些已經不願再想,不敢再想的事情。

    “鈴鈴鈴……”房間裏的電話忽然突兀的響了起來,流夏沒等它響第二聲就迅速接了起來,話筒那端傳來了房東瑪婭太太的大嗓門,“喂?卡米拉我的甜心,我今天做了很多lasagna,特地給你們留了一些,你趕緊下來拿一些回去嚐嚐。”

    瑪婭太太是土生土長的羅馬本地人,和很多意大利主婦一樣,她也能做一手很棒的意大利菜,還經常熱情的邀請流夏她們品嚐她的手藝。

    流夏都還來不及開口回答,對方就已經飛快地就掛上了電話。卡米拉還沒回來,她也不想辜負瑪婭太太的一番好意,只好換了身衣服下了樓去。

    走進瑪婭太太的房間時,流夏笑着朝裏面的人打了個招呼。平時和她關係都不錯的鄰居今天看起來都有點古怪,好像——誰都不想搭理她,依舊各顧各的聊着天。就連瑪婭太太也沒給她好臉色,“怎麼是你?我明明叫的是卡米拉。這樣吧,你去門口等一下。我裝好後你幫我帶給卡米拉和靜香。”

    流夏覺得有些莫明其妙,但還是照瑪婭夫人所説退出了房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這三天裏發生了些什麼事?怎麼大家看到她都是用那種眼神?

    沒過多久,瑪婭太太十歲的小女兒莉娜就跑了出來,將準備好的lasagna交給了她。流夏道了聲謝,忽然聽到莉娜用稚嫩的聲音問她,“流夏姐姐,你真的和託託分手了嗎?我聽媽媽説是你喜歡上了別的男人……為什麼呢?託託這麼好,你怎麼可能不和他在一起呢?”

    流夏聽了一時愣在了哪裏,不知怎麼回答。

    “要是你讓託託傷心,大家都會很討厭你。”莉娜很認真的對她説了這句話就跑開了。

    流夏面帶苦澀的抿了抿嘴唇,原來這就是瑪婭太太她們討厭自己的原因嗎?差點忘了,瑪婭太太全家都是羅馬隊球迷,也是託託的鐵桿粉絲。在他們眼裏,一個欺騙他們偶像的女人自然是討厭的。瑪婭太太沒有把她給趕出去,應該已經算很客氣了吧。

    她在原地呆呆站了一會,正要上樓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流夏……”

    這個聲音……她的身體猛的一顫,手抖得厲害,連那個lasagna的盒子都差點拿不穩掉到了地上。

    直到對方再一次用傷感的聲音叫了她的名字,流夏才緩緩轉過了身去。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周圍沉澱着令人感到壓迫的寂靜。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個修長纖細的身影上。黯淡的光線模糊了一切,她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身影。那麼優美的線條,那麼精緻的輪廓,那麼熟悉的氣息,那麼……她真的,捨不得眨眼睛。

    生怕一眨眼睛,他就會這樣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她更不敢先開口,生怕一旦開口,蓄在眼眶裏和心底的眼淚就會忍不住流出來。

    “流夏,你生病了?對不起我剛剛才回來,拿到手機就看到了卡米拉的短信……”託託上前了兩步,將自己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了黯淡的光線下。流夏在看清他的容貌時嚇了一跳。只是三天沒見,託託整個人就好像瘦了許多,臉色也憔悴蒼白的可怕,藍色的眼睛裏更是佈滿了通紅的血絲。

    “你的情況好像更糟。”流夏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儘量用上了平常慣用的語氣。那句“這幾天你去了哪裏”幾乎要衝出口,但還是被她生生按捺了下來。就算知道他去了哪裏又怎能怎麼樣?

    她已經做了決定了,不是嗎?

    託託用一種悲傷的目光凝望着她,同樣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告訴她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流夏的唇角擠出了一絲苦笑,他——是想來説分手的嗎?或許還在掙扎該怎麼説?或者——還在矛盾的掙扎着?其實在那個晚上之後,自己就該有這個覺悟了。她有什麼本事,又有什麼資格和那個沒有出世的孩子爭。只是……明明自己也已經做出了相同的決定,卻還是那麼害怕聽到他親口説出那個字。

    “如果沒什麼事,我先上樓了。”她轉身往前走了兩步。或許是走得太急的關係,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暈旋,連忙扶住了樓梯邊上的扶手才站穩。看來發燒帶來的後遺症還沒有完全消除。

    “流夏,你的病還沒完全好,我送你上去。”他邊説邊走了過來,很自然地在她面前彎下了腰,“來,Estate,我揹你。”

    聽到這幾個字,流夏的胸口彷彿被某種疼痛狠狠撞了一下,眼睛驀的潮濕起來。她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最後一次的回憶,她想好好記住。

    “流夏你好像輕了。”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以便能讓流夏更舒服一點。他就這樣揹着她一格階梯一格階梯往上走,樓梯就在眼前不停延伸。到她的家裏還要走多少時間,他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只要這樣一直一直往前走的話,無論哪裏都能走到。

    樓道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微弱的光線隱隱綽綽浮現着。四周都在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和她。

    流夏靜靜地伏在他的背上,雙手輕輕地勾着他的脖子,就像個孩子般全心全意依賴着他。他的背部還是那麼結實柔韌,彷彿能承載起千鈞重負。每往上走一級樓梯,她都能感到到對方温柔的呼吸,海風般清新的氣息和身體的温暖,一切的一切,都讓她那麼那麼留戀……

    她忽然好希望,這條樓梯永遠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就讓她和他,能夠這樣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如果可以這樣,走盡一生的路。

    “還記得我的妹妹瑪麗婭嗎?”託託在一片黑暗中忽然開了口,“那個時候你們倆總搶着讓我背,搶不到的那個就大哭大鬧。”

    她的心微微一抽,無意識地扯了扯嘴角,“怎麼不記得,不過每次瑪麗婭都搶不過我。”

    “流夏……”他似乎想説什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轉移了話題,“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時的情形?”

    流夏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起來,“當然記得。那時你在一場比賽裏輸給了皮亞他們,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結果正好被我看到了。”

    “是啊,居然讓你看到了我最糗的樣子。”他也笑了起來,“不過那時的你真是可愛,什麼也不問居然就陪着我一起哭了。”

    或許是那遙遠的往事勾起了那温馨的回憶,彷彿有一束來自波西塔諾的陽光照射進了她的心房,讓她感到了一縷虛幻的暖意,連聲音都變得温軟了許多,“誰叫你哭得那麼傷心,我又不知道該説什麼,只好陪你一起哭算了。”

    “流夏你是第一個陪我一起哭的人呢。”託託微微側過了半邊臉,“你知道嗎?人或許會忘記和他一起笑過的人,但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陪他一起哭過的人。流夏,對我來説,你就是那個永遠都不能忘記的人。”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他沒有再聽到流夏回答任何話。就在他想問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一滴灼熱的液體毫無預兆地落在了他的後頸,又如斷線的珠子般悄然滑過了脖子,一直淌到了他的胸口……

    他全身驀然一震,就像是被這滴液體灼傷了心臟,痛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在幽暗的樓道里,他站在那裏一動也沒動,只是感覺到她用手臂更緊更緊的繞住了他的脖頸,然後將自己的臉慢慢貼在他的背上,很快,那個地方似乎漸漸漫延開了一片濡濕……

    “流夏,我有件事想和你説。其實我……”他冷不防響起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沉寂,也讓身後的女孩渾身顫抖了一下。

    “託託,”她急忙打斷了他的話,像是在害怕逃避着什麼,“我也想和你説一件事。”

    “那麼你先説。什麼事?”他揹着她邁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無論是多長的路,總有走盡的時候。

    “我們——”流夏剛説了兩個字,忽然感到他的背部肌肉在一瞬間變得僵硬。也是在同一時間,她驚愕的看到一位黑衣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家門口,而這個男人居然是——阿方索先生!

    在看到他們兩人以這麼親密的狀態出現時,阿方索那水綠色眼眸中隱隱透出了一絲陰鷙。

    “阿方索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流夏顯然是大吃一驚,連忙從託託的背上跳了下來。在她發燒的那幾天,卡米拉也曾替她向麗莎請了兩節課的病假,所以阿方索知道她生病並不奇怪。可問題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正好經過這裏,就順便來看看你。”阿方索的唇邊挽出了一個優雅的笑容,“對了,不打擾你們的談話吧?”

    流夏望了託託一眼,只見他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着阿方索,明顯的敵意在他的臉上表露無疑。而後者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敵意,唇邊的弧度更加深刻。明明是温柔的笑容,卻隱藏着令人心悸的冷酷。

    更讓她感到古怪的是,明明説着打擾了你們的伯爵,卻還是一直站在那裏,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流夏,剛才你想説什麼?”託託平復了一下自己紊亂的心情,將目光從阿方索身上收了回來。

    流夏稍稍猶豫了一下,或許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她不能再拖下去了。無論如何,她都要做一個決定。與其讓心愛的人在矛盾中掙扎痛苦,還不如由她乾乾脆脆的來終結這一切。

    “託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不這樣做她就根本沒有勇氣説出那句話,那聲音乾澀的已經不像是她自己的聲音,“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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