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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珍惜身邊的人

    位於波波洛廣場邊的冷月,是羅馬頗有人氣的一間日式高級俱樂部。這裏不但有着超一流的日本料理,也為客人們提供高品質的休閒娛樂。來這裏消磨時間的人除了部分日本大公司駐羅馬高層外,也有不少想要感受亞洲文化的當地名流。

    帕克一踏進俱樂部,立即就有位矮小的中年男子將他帶到了一間偏僻的包廂外。

    “大小姐,帕克先生已經到了。”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在門口説了一句,就輕輕移開了紙門。

    出現在帕克面前的是一副清雅如畫的景象。一位穿着藕荷色和服的少女正跪坐在塌塌米上,小心翼翼地擺弄着面前的花枝。少女眉目温婉,粉面含笑,舉手投足中自有一種優雅含蓄之美。雖談不上是傾國傾城,卻是令人如沐春風,情不自禁被她所吸引。

    在驚豔的同時,帕克的心裏也湧起了一絲説不清的惆悵。

    她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貧民區成長的他,從七歲開始就生活在血腥殺戮之中,接觸到最多的就是毒品和暴力。而成長在貴族之家的她,自小就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接受着最完美的教育,接觸到的幾乎都是人世間美好的東西。

    “帕克先生,你來了。”靜香將手裏的東西往旁邊輕輕一放,朝着他優雅的笑了笑,“真是抱歉,還要讓你特地跑到這裏來見面。”

    “沒關係,對我來説哪裏見面都一樣。”帕克也在塌塌米上坐了下來,看得出他並不是很習慣這種坐姿。

    “那麼有什麼事就請説吧。”她的聲音温糯的就像是剛剛做好的和果子。

    “那麼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希望你能離那個女人遠一些,她這種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幫。”帕克不苟言笑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嚴肅,令人完全不敢接近。

    靜香似乎並不意外,還是保持着優雅的笑容,“原來是這件事。帕克先生,無論怎樣,她都是你的母親,是你唯一的親人,你就打算恨她一輩子嗎?”

    “難道她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在看到靜香點了點頭後,帕克的臉色更是陰沉的彷彿能擠出水來,“好,既然這樣,這個女人害死了我的父親,那麼我恨她也是天經地義。”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深藏在內心的痛楚在她面前卻是如此輕易的發泄了出來,“我的父親本來是美國黑幫的一個高層。在認識了我的母親之後他想要脱離幫派,過些平淡簡單的生活,於是就偷偷帶着那個女人去了阿根廷,在一個小鎮上隱姓埋名住了下來。父親是個心思極為縝密的人,為了逃脱幫派的追殺,他不但整了容,還利用意外事故將自己的指紋全部銷燬,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此外,他還藏了一張涉及幫派某些機密的u盤,也算是留了一步後招。”

    靜香默默看着他,安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她知道,此時此刻,她只要做一個傾聽者就好,説出任何一個字都是多餘的。

    “但是幫派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他。之後他們的人也查到了阿根廷,甚至也對我父親產生了懷疑,但因為沒有證據所以一直沒有輕舉妄動。於是他們就派出了幫派裏的美男子接近我的母……那個女人,結果那個女人沒受住誘惑,居然背叛我的父親和別人上了牀,還無意中透露了我父親整容的秘密……”他頓了頓,像是要平復一下自己紊亂的心情,“被識破身份後,父親用自己的命和那張u盤換來了我和她的安全。那個女人將我帶回了意大利,從七歲開始,我就一直在貧民區長大,直到遇到了……”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話鋒一轉,“而那個女人就開始自暴自棄的生活,終日酗酒賭博,還和不同的男人上牀……除了沒讓我餓死,她也沒有再多盡過一點母親的職責……這樣的女人,我能原諒她嗎?我能嗎?”

    一口氣説了這麼多,帕克頓時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就好像一個堵在胸口的大石塊終於被搬了開去,連呼吸都似乎變得輕鬆了一些。

    這些對任何人都沒有説過的話,居然這麼輕鬆的都對她説了出來。

    靜香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憐惜,原來這位看似嚴厲的殺手先生也有着這麼痛苦的往事,自己的母親間接害死父親,這麼殘忍的記憶一定時時在折磨着他吧。

    “帕克……”她第一次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在我回答你之前,能不能請你聽我説一個故事。”

    “你説。”他的回答簡單明瞭。

    “我一共有三位哥哥。其中第三個哥哥和我年紀相仿,感情也是最好。”靜香停了停,將手裏的花枝插進了營養土中,“但是感情再好的兄妹也會有不愉快的時候。在我十六歲那年,我喜歡上了我家司機的兒子,還打算和他私奔。”

    她説到這裏的時候,帕克顯然有些驚訝,完全看不出這位大小姐原來也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光。

    “當時我是那麼信賴着三哥,所以就去求他幫忙。誰知三哥表面上答應了我,一轉身就派人去狠狠揍了我的男友一頓,還將司機也一併趕出了我家。結果男友的父親因為失去了工作而患上了憂鬱症自殺,男友從此也和我就成為了天涯陌路人。”靜香一刀剪去了花枝上多餘的葉片,“這件事過後,我就沒和三哥再説過一句話,我告訴自己,是他斷送了我的幸福,是他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我絕對不原諒他。”

    帕克專注地看着她,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同樣也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三年裏,三哥用盡了方法對我示好,希望能和我重修於好,但我始終沒有給他任何機會,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可他完全不介意,甚至在我19歲生日前夕,他還特地飛到英國給我買生日禮物。”她的神色還是那麼平靜,但微顫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波動,“可是在我生日那天,沒有等到他的禮物,卻等來了他車禍身亡的噩耗。”

    “那個時候,我知道其實我的心裏早就原諒了他,只是礙着面子一直都不肯低頭。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就算想説上一千次一萬次原諒,他也聽不見了。”她垂下了眼眸,“一直在身邊的親人,我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存在。越是在乎的人,當他們犯了錯時,我們有時反而覺得越難以原諒。也正因為他們是我們最親近的人,所以我們也從沒有珍惜過有他們在身邊的日子,總覺得還有很多很多時間。但我們不知道,當將來有一天我們真的想要原諒他們,想要好好珍惜他們的時候,會發現身邊的這個人已經找不到了。”

    帕克心裏深有觸動,他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她,就像是冬天裏平靜無瀾的湖面,但仔細看去,卻隱約可以見到彷彿有什麼在湖底深處湧動。

    “我……從來沒有想要原諒她……”他的聲音顯然沒剛才那麼強硬了。

    “是嗎?”靜香將手裏的花枝插到了營養土裏,“如果是那麼痛恨她的話,那就根本不必幫她還賭債。如果她打手機求救的話,你換了手機號碼不就行了。”

    帕克臉色微變,霍然站起身來,“時間不早,我也該告辭了。”

    靜香像是料到了他的反應,也笑着站起了身,“那我就不留你了,帕克先生。不過,我有一樣東西想要給你。”説着,她將手裏的那支花遞到了他的面前,“這個送給你。”

    帕克微微一愣,“給我?”

    她笑而不語,只是示意他收下。

    雖然心裏覺得有些疑惑,但出於禮貌,帕克還是伸手接過了那支花。之前沒有留意,這支花有着如火般熱烈的色彩,花形誇張,透着無拘無束的張揚,似乎並不適合温文爾雅的靜香。

    “這是……”

    “這是從菲律賓空運來的木棉花。”她又加了一句,“是我非常喜歡的花。”

    “那……謝謝。”他道了別就轉身往門外走去。

    “還有,帕克先生,木棉花的花語是——”她的聲音輕柔又有力,彷彿帶了一種似有似無的蠱惑,“——珍惜身邊人。”

    帕克一下子握緊了手裏的花枝,心裏湧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將他那空蕩蕩的胸口一下子填得滿滿的,幾乎要溢了出來……

    珍惜——身邊人。

    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後悔。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學會珍惜。

    這些天羅馬的氣温忽然變得有些反常,好像一下子從初夏直接過渡到了盛夏。年輕的意大利女郎們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性感迷人的短裙熱褲,在明媚的陽光下走得搖曳生姿,百媚叢生,成為了羅馬城裏最美的景色。

    那是任何大師都無法描繪出的,只有生命才能擁有的美。

    自從和託託分手之後,流夏幾乎把全部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那幅參賽作品上。天才加上勤奮,所產生的效應自然是顯而易見的。這幅作品的初稿剛一出來,就令卡米拉和靜香讚不絕口。但流夏自己卻並不是很滿意,總覺得這幅畫似乎還欠缺了些什麼東西。可具體是什麼東西,她自己也説不上來。

    到底缺少了點什麼呢?無論怎樣,她都一定要找出來。

    已經失去了所愛的人,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夢想了。

    很快又到了給瑪格麗特上課的日子。為了抽出時間閲讀阿方索的那些舊版書,汲取更多關於繪畫的知識,流夏最近都會特別提早兩個小時過去。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幾乎每次她都會很湊巧的在那裏遇見阿方索。

    在報紙登出那則八卦新聞後,流夏以為瑪格麗特又會像之前那樣誤會她,還擔心了好幾天。可出乎她的意料,瑪格麗特對她的態度還是沒有絲毫改變。

    看來難姐難妹時期結下的友誼果然強大,連這樣的事情都沒讓瑪格麗特發飆翻臉。

    今天也和以往一樣,當她走進書房時就看到阿方索正在書架上找着什麼。就算是在家裏,年輕伯爵的穿着還是一絲不苟。看似平常的Armani基本款白色襯衫配上了暗銀色的古董袖釦,穿在他的身上就是透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黃昏時分的夕陽懶洋洋地從窗外瀉入,穿過了精巧的透明窗紗,在他完美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

    “流夏,過來看看這本書。”阿方索一見她就示意她過來。這間書房差不多有流夏的十個卧室那麼大,書架上的那些書更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而且這裏還不是伯爵專門藏書的地方,城堡裏那個規模不小的圖書館,才是正式的藏書處。

    流夏接過書時留意到了他唇邊殘留的傷痕。雖然傷痕已經變淡了很多,但依稀還是能看得出來。

    “阿方索先生,”她露出了帶點抱歉的神情,“你這裏的傷,瑪格麗特發現了吧?”

    阿方索點了點頭,“不過她什麼也沒問。這孩子一定是覺得問了我也沒用,所以索性就當沒看到了。”

    “瑪格麗特的確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説句實話,到現在為止流夏還是不能相信這個女孩真的只有八歲。

    “瑪格麗特倒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這簡直就是個奇蹟。”他微微一笑,“要知道,以前請的那些家庭教師沒有一位能堅持超過一個月。”

    “或許我們一起共患難過了吧。”説完她又機械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儘管心裏的創傷不是那麼容易痊癒,但對着其他人,她還是更喜歡戴上那張若無其事的面具。

    “我好像聽到有人誇我聰明哦。”瑪格麗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口,笑咪咪的探出了腦袋,“如果是流夏老師的話,別説一個月了,再長時間都可以。”

    流夏抿了抿嘴正想説什麼,又聽到她接着説,“爸爸,那個時候幸好有流夏老師在呢,我們真該好好謝謝她才對。”

    阿方索也笑了起來,“瑪格麗特説的對。上次要不是你,羅密歐也不能那麼輕鬆救出她。流夏,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是我能辦到的都可以提出來。就算是要加薪水也完全沒問題。”

    説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眼底裏飄過了一絲揶揄的笑意。

    “這……真的不需要。”流夏忙搖了搖頭,“救我的不就是阿方索先生你嗎?如果這樣算起來的話,我欠下的人情更多。”

    阿方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這時書房裏的電話忽然響起,他示意稍稍暫停一下,等他接完電話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老師,既然爸爸都開口了,你就不要客氣了。”瑪格麗特衝着她眨了眨眼。

    “大小姐,你確定你不是想整我?”趁着阿方索還在接電話的空隙,流夏用只有對方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了一句。這也難怪她懷疑,瑪格麗特為什麼會無端端地扯出了這個話題?

    瑪格麗特先是露出了一個純真無比的笑容,隨即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彷彿蝴蝶扇動着美麗的翅膀。

    “老師,記不記得那天早上你抱住我,叫我不要害怕。那一瞬間,我……”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隱約帶着幾分捉摸不定的情緒,“我還以為除了爸爸外,再也不會有人對我做同樣的事情,説同樣的話了。”

    “同樣的事情?同樣的話?難道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流夏感到有些不解。

    瑪格麗特的睫毛重重抖動了幾下,再揚起睫毛時眼底流轉出一抹翡翠般靈動的光采,“Margherita大賽是由我們洛倫佐家族贊助舉辦的,如果你能請爸爸寫封推薦信的話,一定會增加勝算。老師,你自己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流夏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注視着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心裏除了湧動着淡淡的暖意外,還夾雜着一絲差點錯怪對方的內疚——原來瑪格麗特忽然提出這個話題,只是想為她的作品提供一個機會。如果自己現在要求阿方索為她的作品寫封推薦信的話,那麼他多半不會拒絕。

    雖然這個女孩的早熟程度常常都令她吃驚不小,但剛才的那些話還是再次超乎了她的想像。一個八歲女孩怎麼能想到這些只屬於成人世界的東西?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發生過什麼事情,才讓這個女孩失去了一個八歲孩子該有的童真?

    就在此刻,她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很早之前,這個女孩曾經對她説過的一句話。儘管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卻讓她決定接受阿方索的好意。

    阿方索此時也打完了電話,又加入了這個話題討論中。他似乎對流夏會提出什麼要求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還特別暗示她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流夏看了看瑪格麗特,對方衝着她做了一個快點説的眼色。頗有幾分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的意味。

    “那麼,我的要求是——”她頓了頓,“想請你們一起陪我去羅馬的動物園。”

    阿方索微微一愣,顯然以為自己聽錯了,立即又追問了一遍,“流夏,你説什麼?”

    “我説,我想要你們陪我去羅馬動物園。”她清清楚楚地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子他總算明白並不是自己的聽力產生問題,可這個要求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反應。

    “老師……”瑪格麗特敏感的察覺到了這可能和自己有關,再看到對方也對她眨了眨眼時,她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阿方索先生你很忙,但是你剛才也説了,只要能辦到的要求都可以滿足。那麼這個要求,對你來説並不是難事,你一定不會拒絕吧?”流夏的理由顯然非常充分,也算準了這個要求對方是無法拒絕的。

    阿方索在一瞬的驚愕之後也早就恢復了常色,他先是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掠過流夏,隨即指了指報紙上的天氣預報專欄,“這星期的天氣都不錯,那就這個星期六吧。”

    瑪格麗特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試探着又問了一次,“爸爸,你是説你答應一起去動物園?”

    看到阿方索點了點頭,她驚喜的幾乎跳了起來,一迭聲的喊道,“太好了!太好了!爸爸!我要去選一套最漂亮的衣服去看那些小動物!”話還沒説完她就像一股煙似的溜出了房間。

    阿方索注視着瑪格麗特的背影,低低開了口,“這個要求……是為了她才提出來的吧?”

    流夏微微一愣,倒也沒有否認,“瑪格麗特雖然是洛倫佐家族的伯爵千金,但拋開這個身份,她也不過是個八歲的普通孩子。”她知道阿方索一向將女兒看管的很嚴,平時就連離開城堡也不允許。但如果這是一種保護方式,那麼會不會同時也扼殺了孩子的童真?

    他的臉上似乎有一絲觸動,什麼也沒説就轉身望向了窗外。黃昏的晚霞不知何時已經鋪滿了整個天空,玫瑰紅的色澤在空中妖嬈而放肆的漫延開來,透着一種無比奇詭的美麗。

    夕陽即將沉沒,黑暗很快降臨。

    但黑暗之後,又將會是一個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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