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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羅密歐的羅馬假日

    羅馬國立美術學院繪畫選拔賽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這次比賽勝出的前三名將有資格參加全國範圍內的Margherita大賽。以意大利國花雛菊Margherita命名的這個繪畫大賽在全意大利,以及全歐洲都具有相當廣泛的知名度,很多有成就的大師就是從這裏出道的。

    明亮寬暢的美術學院大廳內掛滿了學生們的參賽作品,當天出現在這裏的除了學院裏包括校長在內的十多位專職優秀教授外,還特別邀請了不少美術界的權威人士共同參加點評。

    其實評價一件美術作品無非是那幾個步驟。其一,這是什麼?也就是看到作品時最為直觀的視覺感受。這部分是由色彩和線條完成的。其二,怎麼樣?也就是從作畫的技法中觀察出作者是怎麼樣完成這件作品的。其三也是最為重要的,就是感覺。感覺這種東西總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而一幅畫到底傳遞出了什麼感覺,又是如何傳達這種感覺就是一種天賦和靈氣的體現。

    這也是一幅上乘作品的決定因素。

    按照年級專業不同來劃分,流夏所在的班級被排到了一個並不算顯眼的位置。但好酒不怕巷子深,阿弗洛娜那幅出色的作品還是引來了不少專業人士的圍觀。

    《花市裏的少女》,非常具有古典風格的一幅畫。

    她採用了一種舞台佈景的方式,用和諧典雅的構圖及細膩柔和的用色描繪出了一位花市賣花的少女。在淡淡的月色下,大朵大朵的白色玫瑰都被染上了一層清淺的藍色調,花瓣呈現出透明的狀態,似乎在月光下隨風微微顫動,彷彿隨時都會有花香飄漾過來,而最為出彩的就是那位少女,像是在擔心花還沒有賣完,那美麗的容顏帶着一絲惆悵,人物內心豐富的變化和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達到了巧妙的結合。

    教授們都讚不絕口,這幅作品所表現出來的功力已經超越了很多高年級的學生,輕易的在那麼多作品中脱穎而出。

    “朱里奧教授,如果沒有意外,這幅作品應該能拿第一了吧,不愧是你教出來的學生啊。”副校長不失時機的誇獎了幾句。

    可朱里奧卻一直蹙着眉,“怎麼沒有宮流夏的作品?”

    副校長也是一臉的不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天要求交作品的時候,宮流夏非説還有一個地方需要修改,所以請我再給她一個晚上時間,她保證今天早上在開展前送到。但是現在已經開始點評了……我看只能算她棄權了……”

    “不行!”朱里奧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的話,“請再等等。”

    副校長似乎有些為難,“但是,這種時候她居然也遲到,分明就是不重視這次的比賽,如果不做處理,恐怕也會引起其他同學的不滿,我看……”

    “那就再給她半個小時。你也不想因為這半個小時而失去一個前途無量的畫家吧。”朱里奧的口吻非常堅決。

    副校長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從朱里奧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實在少見,不過既然他這麼肯定,那個宮流夏同學想必也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正如其他歐洲的大城市一樣,塞車問題也是經常困擾着羅馬交通部門的一件煩事。就好像現在,一個小小的交通意外就令交通基本陷入了癱瘓狀態,來來往往的車輛全都擠在了路口,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前來疏散的警察做起事來磨磨蹭蹭,在那裏忙了半天也沒讓車子動一下。而司機們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情景,有的甚至還和互相聊起了天。

    流夏一臉焦慮的看着窗外,只見那長長的車龍蜿蜒着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一眼根本望不到頭。她不由暗暗嘆了口氣,真是夠倒楣的,要不是昨天忽然發現這幅畫的某個細節需要修改,也不會一直拖到今天才交了。本來以為能及時交上的,誰知道今天偏偏又遇到這個事呢?

    為什麼自己這麼不仔細呢?要知道就再早點出來了。

    這下可好,再晚點去或許會被取消參賽資格也説不定!

    想到這裏,她更加坐不住了,乾脆轉過身去拿放在後座上的油畫筒。

    “流夏,你想跑到學校嗎?”羅密歐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企圖。

    “不然怎麼辦,這樣等下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流夏將油畫筒抱到了胸前,“也只能用這個方法了。”

    “這裏離你們學校還挺遠的,你跑到那裏恐怕也來不及了吧?”羅密歐給她潑了一盆冷水,“我看我還是打個電話給老大吧,反正這個比賽是他們家族贊助的,只要他説一聲不就……”

    “不要告訴他!”流夏急忙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己可以的,不想再欠他什麼人情了!”

    羅密歐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朝窗外轉了轉,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眼前驀的一亮,扔下了一句“你等下!”之後就打開車門跑了出去。

    流夏也搞不清他要幹什麼,剛打開了車門準備跑去學校,就聽到馬路對面傳來羅密歐的聲音,“流夏,過來!”

    她朝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頓時愣住了,只見羅密歐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輛簡陋的小摩托,正笑眯眯地地向她招着手。

    時間急迫,她也顧不得那麼多,拿起了油畫筒就衝了過去,一個箭步跳上了後座!

    “戴着這個。”羅密歐將僅有的一個頭盔扔給了她,又笑了笑,“抓緊我,不然掉下去我可不管哦。“

    流夏留意到了這個小細節,心裏不由泛起一絲輕微的波動。她也就沒再推脱,索性大大方方的抱住了他的腰。少年的腰纖細苗條,卻又柔韌有力,就像是充滿了生命力的春日小鹿,隱隱還有一股清新的草木味道從他身上飄來……

    “嗖——”摩托很快就衝出了重圍,拐進了小巷,東轉西走,風馳電掣般的殺出了一條血路。

    “羅密歐,這輛摩托是哪裏來的?”流夏在車後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搶來的!“羅密歐乾脆的回答噎得她半天説不出話來。

    小摩托在巷子裏七拐八繞着,温熱的風在耳邊呼呼吹過,讓流夏的頭腦倒慢慢冷靜下來了。如果以這個速度來看,或許很快就能到學校了吧。

    上帝保佑,希望還能趕得上選拔賽。

    比起汽車技術,羅密歐的摩托車技術似乎要温柔了很多。流夏感到很慶幸,不然以他開汽車的那種方式,自己怕是早就被甩到九霄雲外去了吧。在街巷裏不停穿梭的時候,她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似曾相識的一幕——對了,電影羅馬假日裏派克飾演的那位記者,不就是用他的VESPA小摩托車載着公主穿過羅馬的大街小巷嗎?

    那是她所看過的最浪漫的一部電影。儘管,有着最惆悵的結局。”流夏,你看過羅馬假日嗎?“羅密歐突然大聲喊了一句。他的聲音夾雜着呼呼的風聲傳入耳中,不知怎麼聽起來卻是格外清晰。

    流夏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想了想還是大聲答道,“看過啊!”她沒想到羅密歐也會在同一時刻想起這個情節……這難道也是一種……默契?接着她就聽到了對方的笑聲,“吶,流夏……我就帶你到你最想去的地方吧。”

    她愣了愣,忽然就抓緊了他的衣服,答了一聲,“我想回到過去,可以嗎?”

    對方似乎沉默了一會,隨即又笑了起來,“流夏,過去太遙遠了!這輛摩托的汽油看來是不夠去那裏了。不過,未來很近。你想去嗎?”

    流夏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那就去汽油可以支撐到的地方吧。”

    羅密歐沒有再説什麼,而是隨口哼起了輕鬆的歌曲,小摩托也似乎隨着他歌聲的節奏在街巷裏繼續扭來扭去前進……那熟悉的旋律一下子就讓流夏辨認出他哼的正是羅馬假日裏的插曲AmIThatEasytoForget(難以忘懷),

    Theysayyou’vefoundsomebodynew

    Butthatwon’tstopmylovingyou

    Ijustcan’tletyouwalkaway……

    有人説你已尋找到新的朋友

    可我還是停止不了對你的愛

    我無法讓你從我腦海裏離開……

    他的歌聲彷彿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於無形中盪滌着人們心中暗藏的煩躁。就像現在,明明是要急着去參加選拔賽,可流夏的心裏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寧靜……

    風輕輕的吹着,羅馬的陽光是那麼明媚……

    羅密歐的小摩托剛剛在美術學院門口停下,流夏就箭一般的衝了進去。

    正在大廳門口抽着煙的朱里奧看到她出現時似乎是鬆了口氣,什麼也沒問就把她拖進了展廳裏,並讓大廳裏的工作人員幫忙將她的畫掛上去。在場的那些專業人士們對於流夏的遲到顯然有些不滿,所以也沒有對她的作品抱什麼太大的希望,而是繼續談論着阿弗洛娜的作品,顯然已經把阿弗洛娜的作品定為了第一。以至於當流夏的畫掛上牆時,這些人誰也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只有副校長因為之前對朱里奧的話有點在意,所以才隨意的回頭看了看。

    其他幾位教授談得正熱烈,忽然想聽聽副校長的意見,誰知叫了他幾聲居然沒回應。這時大家才驚訝的發現他的目光正定定落在那幅剛掛出來的畫上——

    從遠景的天空到眼前近景的樹叢,十分自然的過渡着巴黎藍到羣青的色帶,沉着豐富的用色加上細膩柔和的暖調,隱隱有幾分印象主義畫派充滿光感的色彩感。

    但吸引人目光的還是畫中所傳遞出的那種歡快純粹的氣氛。兩個正在採摘紅莓的孩子半蹲在地上,一個欣喜的看着滿枝的果實傻笑,而另一個已經忍不住摘了往嘴裏放。最為動人的細節就是這個孩子一邊往自己嘴裏放,另一隻手也同樣拿了顆紅莓往那個傻笑的孩子嘴裏塞。早春的陽光輕柔的照耀在樹木和孩子身上所反射出的光線,令整個場景都顯得鮮活生動,洋溢着一股春天的氣息。

    兩個孩子之間充滿童趣的友情更是洗淨鉛華,毫不造作。令觀看的人情不自禁綻開笑顏,同時卻又感懷起那逝去的美好時光。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想要珍惜的人,會一個一個離開,想要珍惜的時光,會一點一點逝去。

    什麼也留不住。

    四周安靜了很久,很久。大家都彷彿在同一時間被這幅畫喚回了遙遠的童年記憶,或沉思,或冥想,或微笑,或惆悵……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感懷——

    直到一位教授的聲音打破了這份不尋常的安靜,“哦上帝,真是太完美了!”

    他的話音剛落,大家也紛紛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幾乎都是罕見的一致,全都是對這幅作品的讚揚。

    “朱里奧教授,你覺得呢?”

    “用完美這個詞來形容未免誇張了些。這幅畫的線條構圖和色彩都屬上乘,但是在過渡上還是有暇疵,比如説這裏……”朱里奧先是照舊毒舌的挑了一堆毛病,忽然又來了一個轉折,“不過如果以一幅畫來比喻一個人的話,線條就是他的骨骼,色彩就是他的血肉,而所傳遞出的感情就是他的靈魂。”他頓了頓,“這幅畫的靈魂,我看得非常清楚。“

    流夏在一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得到朱里奧教授這樣的評價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宮流夏,你先去上課吧,最後的結果會在三天後公佈。”副校長笑咪咪地拍了拍她的肩,臉上的表情極為慈祥。

    流夏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朱里奧,只見他還在看着那幅作品,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陷入了某種令人無法捉摸的思索之中。

    三天之後,選拔的結果公佈了。

    這次被推選參加全國Margherita大賽的名額一共有三位,其中低年級的同學佔了其中兩個名額。這個結果本來就已經很出人意料了,但令全校同學更加大跌眼鏡的是,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一箇中國名字——LiuxiaGong。

    大家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但很多對於她的瞭解也只限於是球星託託的前女友。所以當這個消息出來後,有不少高年級的同學還特地跑來看看這個新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同班同學之間自然也是議論紛紛,有真心祝賀的,有惆悵失落的,有自嘆不如的,也有冷言冷語的,比如安娜的幾個死黨。倒是安娜本人不知是不是上次被嚇住了,這次居然一句話都不敢説,只是用黑沉沉的面色表達着自己的不滿。

    因為上次阿方索親臨過工作室,所以也有幾個同學對流夏是否憑自己真本事勝出表示懷疑,但是跑去看了她的那幅作品之後,大家都沒有再説什麼了。

    阿弗洛娜頗有風度的向她表示了祝賀,但同時也於無形中又給她下了一封新的挑戰書。

    卡米拉和靜香自然是真心為她高興,靜香同為東方人,表達的也含蓄點,而熱愛肢體語言的卡米拉就無比親熱的送給了她一個擁抱兼兩個香吻。

    “對了,流夏,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家人?”靜香關切的問道。

    “嗯,早就告訴他們了。”流夏笑着點了點頭。剛剛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就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報喜。快樂的事,能和父母分享是很幸福的。而且現在父母的生活也漸漸上了正軌,這更是讓她放心了不少,沒了後顧之憂。

    “流夏,這次我們一定好好慶祝一下!”卡米拉興奮的提議道。

    靜香也點頭贊成,“那就還是去冷月吧,我讓宮本準備你們最喜歡的壽喜燒和生魚片拼盤。”

    流夏剛要説好,她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喂?我是流夏……朱里奧教授?”

    聽到流夏口中説出這個名字,卡米拉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轉到了別處。

    “哦,這樣啊……那好吧,我會轉交給阿方索先生的。嗯,我馬上就過來拿,再見。”流夏摁掉了通話鍵,對着她們露出了一個萬分惆悵的表情,“唉,今天看來是去不成了,朱里奧教授要我把前三名的作品拿給阿方索過目,説這是大賽的慣例,每個學校選拔出的前三名都要讓他親自過目。”

    “沒關係,那就改天吧。”靜香安慰了一下她。

    “朱里奧教授和阿方索先生的關係很好嗎?”卡米拉似乎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流夏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感覺應該是普通朋友吧。”她不敢肯定朱里奧教授是否知道阿方索的真實身份。因為有一年一度Margherita大賽的關係,她覺得兩人之間的相識也是情理之中,並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哦……”卡米拉露出一個原來是這樣的表情,隨即又衝她眨了眨眼,“不過這次流夏別忘了以前答應過我的事哦。”

    流夏一愣,“什麼?”

    卡米拉似乎有點沮喪,“你不會忘了吧。誰先得三次第一就有機會可以畫朱里奧教授……”

    流夏啞然失笑,“原來你之前説的是真的……我一直都以為你是開玩笑那。好吧好吧,我到時就把這機會讓給你算了,那你就可以自己找出答案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卡米拉半眯起了眼睛。

    靜香一頭霧水的看着她們,“有誰可以告訴我你們在説什麼嗎?”

    流夏抿嘴直笑,“你去問她。”説着她朝卡米拉的方向努了努嘴角,卻有點意外的看到卡米拉正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有點矛盾,像是想要擺脱些什麼卻又捨不得擺脱……

    為什麼,卡米拉會拜託她做那麼奇怪的事呢?

    朱里奧教授的背上,又是否真如她所説的——

    有一個單眼蝴蝶的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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