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夏的傷勢穩定下來之後,阿方索就將她接回了自己的城堡。這些天以來,她恢復的很快,目前已經能用右手做一些簡易的動作了。而卡米拉和靜香也經常抽空來探望她,還將上課的筆記全都拿到了這裏,以便讓她在養病的時候也能隨時瞭解學校的動態和教學進程。
有了她們兩人的鼓勵和幫助,流夏自然就更加有信心了。但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從上個星期開始卡米拉似乎藏了不少心事,總是一個人莫名其妙的發呆,有時連叫幾聲都不見回應。流夏直覺可能和朱里奧教授有關,不過既然對方不願意主動説,她也不好意思多問。
“流夏,你知道嗎?上個星期卡米拉不小心落水了。”靜香露出了難得的八卦表情。
“難道……卡米拉不會游泳?”看到靜香笑着點了點頭,流夏很是驚訝,像海盜後裔一樣勇敢的卡米拉居然不會游泳?
“不過還好,這次有英雄前來相救。”靜香掩着嘴直笑,“這個英雄,就是朱里奧教授。”
流夏挑了挑眉,“呵……不知這算不算是緣分呢?”
“反正我是不會相信什麼緣分的。”卡米拉的面色有些尷尬,又再次重申了一遍,“我根本就不會相信。”
“誒?那朱里奧教授渾身濕透的樣子是不是很性感?“流夏還是調侃了她一句。
“聽説那天教授穿的白色襯衫……”靜香露出了一個盡在不言中的曖昧表情。
“好了,你們倆玩夠了吧。”卡米拉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寧可他沒有跳下水救我。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看到……”她忽然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急忙剎住了口,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和阿方索之間到底怎麼樣了?我剛才在花園裏看到他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説實話,以前我覺得他並不可靠,不過現在看來,至少他對你是真心的。”
流夏的心裏頓時泛起了一股苦澀的味道。自從上次之後,每次阿方索來探望她時,她都是以非常冷淡的態度相待,並且多次向他提出了希望可以搬出這裏的要求,也差不多每次都把他惹火。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出於怎樣一種心態,似乎總是在想方設法逃避着什麼。
就在這時,靜香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接起了電話,在聽到對方的聲音時立即就沉下了臉,用日文低柔卻又堅決的説了幾句話就關掉了手機。
“靜香,你沒什麼事吧?”流夏察覺到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沒什麼,只是家裏有一點麻煩而已。”靜香挽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不過我想很快就會解決的。”
卡米拉和靜香離開沒多久,流夏的房間裏又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探望者。羅密歐正以一種優美的姿勢斜倚在門口,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那頭暖金色的頭髮在夕陽的映照下如金色砂石般閃耀,而望着她的眼神就像聖母般充滿了憐憫和傷感。
“羅密歐?你怎麼來了?”流夏看到來人是他,心裏居然隱隱有些欣喜。上次在天使堡脱險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出現過。羅密歐在進來時已經換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最近都一直在忙,所以一直沒來看你。聽説你恢復的很不錯?”
流夏點了點頭,努力嘗試彎曲自己右手的手指,“簡直就是好極了。你看,我的手指已經變得靈活多了。”
“流夏……”羅密歐走到了她的面前,用自己纖細的手緊緊包裹住了她的手指,“對不起,都是我當時反應太慢,才會害你中了這麼要命的一槍……”
他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憐惜和心痛。
“不關你的事。”流夏連忙搖了搖頭,“我該謝謝你才對,當時是你在場所以才聽出了那首羅馬假日的歌曲,然後才能猜出我的暗語對不對?”
羅密歐的臉上似乎蒙上了一層模糊不清的薄霧,“流夏,那是他猜到的。羅馬假日,也是他曾經非常喜歡的電影。”
流夏微微一愣,一時不知該説什麼。
“我知道最近你對他很冷淡。這對他很不公平。”羅密歐嘆了一口氣,“你被米蘭特捉走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難過,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你在手術室裏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緊張。知道嗎?本來你的右手是要做截肢手術的,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
“截肢手術?”流夏的背後倏的冒起了一股寒意。
“對,到底是保留你的夢想,還是你的生命?他貪心的兩樣都想要,所以不得不去求那位給你主刀的內斯塔醫生。但是內斯塔早年已經和他結了怨,所以一口就拒絕了他的求助。”羅密歐的語氣舒緩平靜,但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傷,“為了你,他竟然向那個醫生下跪,可即使如此,那個醫生還是刁難他,説什麼除非他刺上自己一刀,到天亮如果還沒死就答應救你。”
“什麼!”聽到他下跪的時候,流夏的臉上已經動容,再聽到這裏,她忍不住激動的從牀上坐了起來。
“他毫不猶豫的照做了。很幸運,他沒死,所以你的手術也順利進行了。雖然沒有預期的效果那麼好,但至少,你還能擁有完整的雙手,還擁有希望。”羅密歐深深的看着她,彷彿要看透她的靈魂,“流夏,這個世界上或許有很多種感情,也有很多不同的表達方式,但是我始終還是覺得,犧牲最多的那個,才算是愛的最深。”
流夏已經完全愣在了那裏,腦海裏思緒千轉,心底裏彷彿有股火燒的感覺直往上竄。
他居然為了她而向別人下跪?這對他來説是一件多麼羞辱的事情。
他居然為了她而不惜生命,這對他來説到底又是怎樣的感情?
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這真的還是那位高貴又驕傲,冷酷又殘忍的伯爵大人嗎?
等她再次回過神的時候,發現羅密歐已經離開了。桌子上還擺放着他留下的一塊心型巧克力,那是流夏最喜歡的意大利牌子。她慢慢拆開了巧克力的包裝,拿起來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的甜蜜味道還是如記憶中那般美好。
甜甜的,又稍稍帶着一絲苦味。
“流夏,我可以進來嗎?”瑪格麗特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流夏搬回來之後,這位伯爵小姐才知道自己的老師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傢伙每天也來的挺勤,只要有時間都會過來轉一轉,有時陪她聊聊天,有時説些有趣的事,總之也算是有心思。而且也不知什麼時候起,瑪格麗特開始直接稱呼她的名字了。
聽到流夏的回答後,瑪格麗特就笑吟吟的推門而入,手裏還捧着一把嬌豔欲滴的風信子。自從回到城堡以後,阿方索每天都會在花店預定一束不同的鮮花送到她的房間。當然這些鮮花在進入城堡前都會經過嚴格的檢查。
“老師,有沒有感覺好一些?”瑪格麗特邊問邊踮起了腳將風信子插到了磨砂瓶裏,‘這是今天花店裏剛剛送來的,你要是覺得悶就看看這些花好了。”
“謝謝你,瑪格麗特。”流夏隱隱約約聞到了空氣中流動的清淺花香,心裏不免有些感觸。風信子要延續自己的生命就必須依靠種子的不停遷移,而人的生命有時也正如這風信子般在世間顛沛流離,與不同的人相遇,分別。有些人就這樣擦身而過,而有些人,卻是註定要糾纏一輩子。
“對了,瑪格麗特,你爸爸最近還好嗎?”她試探着問道。剛才羅密歐的話讓她的心裏一直都惴惴不安。
“不好。”瑪格麗特皺了皺眉,“爸爸胸口的傷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我剛剛還看見他流血呢,臉色也差得要命,連站都站不穩了……”
聽她這麼一説,流夏更是覺得坐立不安了。難道阿方索這幾天沒怎麼來是因為傷勢嚴重了,到底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呢?不管怎麼説,他也是為了幫她才捱了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刀。
“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才會好轉,我真的很擔心爸爸,”瑪格麗特忽閃着長長的睫毛,“老師,你説呢?”
流夏支支吾吾安慰了對方几句,接下來瑪格麗特又説了些什麼,她幾乎都沒什麼聽進去,腦子裏一直都在想着阿方索的事情。
如果阿方索因此有什麼三長兩短,不就都成了她的過錯嗎?
抱着這樣的心情,在瑪格麗特離開不久,她就起身悄悄地出了房間,朝着阿方索的卧室走去。經過書房的時候,她聽到了裏面傳來了阿方索的聲音,於是不假思索的推開了房門。
“流夏?你怎麼會來這裏?”對於她的忽然出現,阿方索顯然有些驚訝。而書房裏的另一個人——羅密歐也頗有意味的彎了彎嘴角。
流夏什麼也沒説,立即將目光瞥向了他的胸口,只見從那微敞的衣襟處露出了一截白色繃帶。這抹觸目驚心的白色令她的心頭一震,彷彿有什麼温柔的東西,開始在心底慢慢滋長;又似乎有嫋嫋的氤氲之氣緩緩升起,令她的眼前漸漸朦朧。
那個傷口,就是為了她才留下的嗎?
是怎樣一種感情,才能讓他將鋒利的刀刃刺入這裏呢?
她的思緒開始變得混亂,好像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每個人的內心最深處都有一個無底的深淵。
在淵底最黑暗的地方往往都藏着最隱密的東西
但有時候想要看清自己內心最隱密的東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流夏,你怎麼了?為什麼不乖乖待在房間裏?“阿方索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將她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我……”流夏頓了頓,“聽瑪格麗特説,你的傷……”説到這裏,她忽然留意到了一件事。雖然阿方索是受了傷沒錯,可是他的精神看起來並不算差,根本就不像瑪格麗特所説的那麼嚴重,更別説什麼連站都站不穩了……那也太誇張了吧。
“你是説這個?”阿方索隨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將露出來的繃帶遮住。他看了羅密歐一眼後又轉向了流夏,眼眸中閃動着淡淡的光澤,“放心吧,我什麼事也沒有,傷口已經癒合了。”
流夏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同時又感到有些懊惱,瑪格麗特這個傢伙又輕鬆的騙了自己一次。
可是這樣的謊話又有什麼目的?難道就是為了要她來這裏?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傷勢加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去探望他的。
“或許我該回去了,不然會破壞這麼好的氣氛。”羅密歐笑眯眯地插了一句。他的話音剛落,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當羅密歐聽到話筒裏傳來的聲音時,臉色忽然就變了。
“好,我會接受這個挑戰。”他説完了這句話後乾脆的掛掉了手機。
“發生什麼事了?”阿方索立刻察覺到不大對勁。
羅密歐笑了笑,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説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是米蘭特的手下佐拉,他説……在洛倫佐私人美術館的地下室裏放置了一枚炸彈,在一個小時內就會被引爆。他想和我比試一下,到底是我能以最快速度拆了炸彈還是他的炸彈能按照計劃炸平整座美術館。”
流夏早就在一旁驚得面無人色,而阿方索倒還保持着應有的鎮定,“所以你接受了這個挑戰?”
“拆除炸彈對我來説不過是小菜一碟。”羅密歐聳了聳肩,挑眉一笑,“我現在就過去,你晚上只要準備好俄羅斯的伏特加就行了。”
“羅密歐,這次你帶上通話器。讓我可以隨時瞭解情況派人支援你。”阿方索斂起了眉,“你還是小心點好。對方畢竟也是個精通炸彈的高手。”
“老大,難道你還信不過我?”羅密歐笑着看了看手錶,“還有55分鐘。我應該能在半個小時後趕到美術館,然後用二十分鐘搞定一切,順便再用剩下的五分鐘喝杯熱咖啡。”
“到了那裏就打開通話器。”阿方索又叮囑了他一遍。
“老大,你今天很奇怪,以前也不見你有這麼擔心。哈哈,我知道為什麼了。放心,你的那些寶貝,我一定不會讓它們受到任何損失。”羅密歐笑嘻嘻的説道。
“比起那些寶貝,我倒是更希望能在晚上和你喝上一杯。”阿方索彎了彎嘴角,“羅密歐,你對我們都很重要,所以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羅密歐微微一怔,忽然轉過了頭,像是害怕將自己最真實的表情暴露在大家面前。等回過頭的時候他的眼中還是有些濕潤。
“那麼,等我的好消息。”他説這句話的時候望向了流夏。
流夏本來想對他説句小心點,但只是遲疑了一下,對方就已經不見了身影。
半個小時後,羅密歐已經身處於美術館的地下室。憑着他豐富的經驗和知識,很快就發現了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
“老大,我想我能在十分鐘內結束一切了。這個炸彈雖然爆炸威力巨大,但拆除起來應該不是太難。”羅密歐打了通話器。
“真的沒有問題?”阿方索似乎有點懷疑,“但對方費了這麼大周折結果就準備一枚並不算太難的炸彈,這未免古怪了一些。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沒問題。不過電磁波可能會影響到拆除工作,所以我要暫時切斷和外界的聯繫。結束後我會再打開。”羅密歐打開了工具箱。
“好。”阿方索點了點頭。
美術館的地下室裏一片寂靜,只能隱隱聽到冷風吹過發出的細微聲音。羅密歐像往常一樣熟練的開始了拆除工作。儘管炸彈設計的十分精妙,但對於他來説,這些炸彈就像是個性各有不同的小情人們,只要摸準了她們的脾氣就能讓她們乖乖聽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拆除工作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當全部拆除工作完成的時候,羅密歐看了一下手錶,離爆炸時間還有一分鐘。
“看來是沒時間喝咖啡了。”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將工具重新放了回去。可就在這個時候,原來斷開的電路忽然又運轉起來,原來在炸彈的電池盒下還隱藏着一組備用電極!
這對羅密歐來説也並不算難事,只要將炸彈的主導線剪斷就可以了。但也讓他吃了一驚,看來這次的確是棋逢敵手了。他剛剛重新拿起工具,炸彈旁邊的一個小黑盒子裏忽然彈出了一個樣子怪異的小丑。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小丑居然開口説話了!
“羅密歐先生是嗎?按理説將我設計的炸彈拆成這樣已經非常不錯了。不過為了提高這次挑戰的娛樂性,我還特地加了一個有趣的小遊戲。其實這次安放的炸彈並不只有一枚,阿方索那座城堡裏也已經混入了一枚微型炸彈,雖然殺傷力不算太強,但炸死個人還是沒問題,至於誰會中獎那就不知道了。或許只是個僕人,或許誰也不會,或許是阿方索的女人,也或許是他本人……安放的地點會在這枚炸彈爆炸前10秒前顯示在液晶屏幕上。哦!當然了,只要你剪斷主導線,自己就可以繼續活下去。殺手先生,你會怎麼選擇呢?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我很期待最後的結果。好了,倒計時開始了。”
瞳孔驟然收緊,羅密歐手裏的工具砰一聲掉在了地上。
在一剎那,所有的時間彷彿都靜止了。短短的瞬間,許多零碎的片段,許多難以忘懷的人,猶如薄冰般在他的腦海中沉沉浮浮:早逝的母親,枉死的父親,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帕克,如兄長般的伯爵先生,還有……那個就算是難過也會重新微笑的女孩。
畫面就像是放映機般不停後退,最後定格在了一個冬天的早晨。
那天沒有陽光,沒有彩虹,卻是他記憶深處最為明亮的時光。
至今為止,他都記得那個黑髮男人是怎樣走到了他的面前,怎樣笑着對他説出了那句話,“歡迎加入,羅密歐。我就是A。”
沒有更多猶豫,他迅速打開了通話器,一旁的小丑開始用奇怪的聲調倒數時間。
“20,19,18,……”
“老大,你先不要説話,聽我把話説完。你的城堡裏現在混入了一枚微型炸彈。”
“13,12,11,……
“就在今天送來的風信子裏……
“7,6,5,……”
“答應我,你和流夏,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0。”——
遊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