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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精雕細琢的畫堂閣裏舞影翩躚,這曲調很熟悉,是她修改了流行舞曲後教給回春樓的姊姊們的;那舞姿也很熟悉,全是她照着腦中記憶傳授

    給頭牌瑩霜的。

    她想起兩年多前的某一天,她穿着風衣和牛仔褲,一邊看着夜空中的天文奇觀—雙星伴月,一邊跟學姊講電話,説着合唱團團員一起上貓空

    看千年一次的木星與金星交會,結果通話到一半,咻的一聲,她就……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還滿喜歡這個四季分明的海極皇朝,海極三面環海,坐擁廣袤富饒平原,邊境之外只有其它兩個王朝,並且甚少往來,要出入境都頗困難。海極人極端崇拜龍極大神,卻階級森嚴,貴族與賤民的等級與權利義務差距甚大,她到了這裏後是屬於賤民身分,這讓習慣了二十一世紀的自

    由與人權的自己很不能接受。

    握住手裏硬到可以砸死人的幹饃,凌依莎飢腸轆轆。海極還有一個不好,那就是食物太過粗糙,難以下嚥。

    她隱身於格子窗、木几案、輕紗繡簾之間,耳朵裏聽着古韻十足的樂曲,鼻端縈繞着陌生的濃香,卻腹鳴如鼓。

    即使隔着一層繡簾,她還是能看見人聲鼎沸的回春樓大廳豔堂里人影交錯。正當她神遊太虛之際,驀地被外頭傳來的騷動拉回了注意力。

    “柴大人,請住手—”前一刻還在揚動紅綃翩然起舞的瑩霜倏地驚呼起來。

    曲子頓時止住,喁喁私語或放聲調笑的煙花女子與尋芳客都靜默下來,關注堂中異變。

    “瑩霜姑娘,與本官上樓一敍。”年過半百的柴倫捉住她的小手,拖着玲瓏有致的嬌軀走上豔堂西側的樓梯,直闖向她的香閨。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幹什麼,然而誰也不願出聲得罪沁陽下城的首腦。

    沁陽城乃皇朝首都,分為上下兩城。位在高處的沁陽上城,住着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而下城則是貧苦百姓、販夫走卒安身之處,全憑地方

    官柴倫掌控。

    説他能在沁陽下城裏隻手遮天,一點也不為過。

    知道沒人敢攔住他,柴倫邊走邊急色地摸着瑩霜粉嫩的小臉。

    突地,一塊硬邦邦的幹饃旋轉着飛射過來,掉落的芝麻在空中畫出一道白線,正確無誤地擊中了他的魔爪,砸出一塊紅腫。

    “柴大人請留步。”凌依莎拍拍手掌從輕飄的紗簾後轉出身子。

    豔堂內的客人們,同時注視膽大包天的她。比起瑩霜的國色天香,她只能説是清秀而已,可她清新出眾的氣質、靈動閃亮的大眼睛,猶如映

    日荷花,誘人心動。

    柴倫率先回過神,放開懷裏發抖的瑩霜,“妳好大的膽子,竟敢襲擊本官?”他帶來的護院已形成包圍之勢,朝她逼近。

    “柴大人息怒,民女剛才只是在分解這個幹饃,但它實在太硬,才會失手傷了大人,民女該死,請柴大人恕罪。”凌依莎柔弱可憐的用袖掩

    面,怯生生地説道,嬌柔的嗓音如同婉轉的歌謠。

    瞄瞄手上的紅腫,他眼放精光地看向她。她一身淺粉羽毛滾邊襦裙,穠纖合度的柳腰緊束在紫花精繡錦帶中,美好的身段曲線有如弱柳扶風

    ,女人味十足。

    “聽妳的口音,不像海極女子。”被冒犯的不快散去,獵奇的興趣逐漸高漲。

    兩年前,在沁陽下城的歌樓舞館裏,回春樓幾乎是最末流,毫無名氣可言,連他這個沁陽下城的地頭蛇都沒聽説過。

    然而這兩年間,它卻平地一聲雷地在下城竄起,吸引了無數騷人墨客流連,甚至不乏上城的達官貴人。今日他也是初次到此,看到這裏不同

    於其它青樓的雅緻佈置、曼妙絕倫的歌舞,更看上了這裏的頭牌舞姬瑩霜,眼下又迷上這個異鄉來的女子。海極皇朝鮮少有異鄉客造訪,更別提

    是如此嬌巧又膽識過人的女子。

    “大人真是觀察入微。”她大方地站到豔堂中央,接受他放肆的目光。

    “依莎……”捂着粉頰的瑩霜,楚楚可憐地朝她使眼色。依莎之前替她解圍了數次,早已駕輕就熟,但是這次惹到的人非同小可,實在為她

    擔憂。

    用目光安撫好姊妹,凌依莎温言道:“請柴大人放過霜姊姊,霜姊姊是回春樓的頭牌清倌,只要柴大人別斷了回春樓的生意本,什麼都好商

    量。”

    “妳叫依莎?連名字都這麼特別。妳願意代替瑩霜與本官秉燭談心嗎?”柴倫踩下台階,放開瑩霜,走進護院的包圍圈裏朝她走來,眼光裏

    充滿濃烈的興趣。

    “有何不可!”她按着自己的胃,婉轉一笑。她真的好餓,好想吃牛肉麪,嗚嗚嗚,這個該死的色狼,咒你一輩子連泡麪都吃不到。

    環繞在她左右的歌姬舞妓無不目瞪口呆,婢女棠英更是哇哇大叫,“小姐,芸媽媽知道會殺了我們的!”依莎小姐是回春樓當家芸媽媽的掌

    上明珠,平常保護得嚴嚴實實,不讓任何尋芳客瞄見半眼,如今卻要陪宿,這要如何是好?

    對瑩霜和棠英的京呼聽而不聞,凌依莎又道:“民女來到此地也有兩年了,沁陽下城處處都能聽到柴大人的豐功偉績。我常常在想,柴大人

    是何等英偉的人物,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實,柴大人簡直是人中龍鳳,那些傳言猶不及大人的十之二吶。”

    “小丫頭,伶牙俐齒,挺討人喜歡的。”柴倫揚揚手,包圍着她的護院散開。

    “大人過獎啦!”

    “那隨本官上樓吧。”他的眼睛充滿迫不及待的色慾。

    “柴大人,你放過我們吧!”棠英、喜鵲、小桔紛紛跪了下來。對方有權有勢,咳嗽一聲回春樓便會化成灰飛煙滅,她們只能懇求他大發慈

    悲放她們一馬。

    凌依莎拾級而上,走到半路驀地停了下來,從高高的階梯上俯視眾人道:“柴大人,回春樓有一不成文的規矩,但相信依柴大人的見多識廣

    、學識淵博,一定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一樁。”

    她將柴倫捧上了天,希望他能顧着自己的面子進入她設下的圈套。

    現下這整個回春樓的客人,不是有名的文人便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還有柴倫的政敵,他們已無心飲酒作樂,只是靜待事態的發展。

    “有什麼話直説。”這小妞兒比他想象的更棘手,令他有些微惱,可又不便發作。

    “有一道題,大人若是能答上來,今日大人要回春樓的任何人都可以。”凌依莎慧黠的雙眸盈滿笑意,“可若是答不上來,大人今夜只能乖

    乖聽曲喝酒了。”

    “耍花招?嗯?”柴倫神色一沉,馬上搞清楚她在玩什麼把戲。“回春樓內藏有賊人,給我搜。”

    他根本不給她機會,猝然發號施令,他的隨從護院七手八腳地推倒大堂中的酒桌,瓷碗、瓷杯嘩啦啦碎了一大片,酒水湯菜玷污了雲紋地毯

    ,大堂正中間散發出光亮的大蜡台,也被人踢斷。

    剎那間,前來尋花問柳的客人們京作鳥獸散,而回春樓的姑娘們哭花了臉,紛紛跑上樓與嚇傻的凌依莎緊緊地抱在一起。

    事發突然,她神色慘白,沒想到柴倫會不顧顏面的突然翻臉。這兩年來,不是沒有人來鬧事,但都被她用這招給擋回去,她也明白自己賤民

    的身份勢單力薄,所以這些年回春樓最大的支出項目,便是送給官差的疏通銀兩。

    可就在剛才,她看見那些收了她的銀兩、經常在此流連作樂的官員差役,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幫她們説己句話,她暗惱自己太天真,之前沒遇

    到真正的壞人,讓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家園就這樣任人糟蹋,她心裏滴着血,卻只能跟姊妹們緊緊相擁,什麼都做不了。

    “哎唷,我的大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看在我芸媽媽的面子上,饒了回春樓這一次吧。”牡丹雕花大門邊,突然出現一個身材圓潤的婦

    人,她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陪着笑、矮着身子跑了進來。

    “滾!給我砸。”柴倫一擺袍袖,神色猙獰地叱道。在下城,他想讓個賤民一無所有,比打死一隻蚊子還容易,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請

    她們吃罰酒了。

    “大人,這是奴家正準備要獻給您的上等明珠,還請大人笑納。”芸媽媽胖臉堆滿笑,插在鬢邊的珠花微微顫動,額頭滴下涔涔冷汗。

    “心虛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哼道:“晚了!朱三,去把李捕頭叫來,把回春樓上上下下全帶回衙門去,本官要仔細審審這羣窩藏賊人的

    妖女。”

    “大人,小女依莎未曾見過世面,年少氣盛得罪了大人,還請大人高抬貴手。奴家日後定會好好教導她。”芸媽媽雙膝一軟,撲通跪在冰冷

    的地板上。

    可她的軟言哀求根本無法打動柴倫冷酷的決心,在這沁陽下城,他説的話就是聖旨。

    李捕頭此時已帶着一隊人馬包圍住回春樓。

    “大人,你抓奴家,奴家毫無怨言,但請大人放過我女兒。”芸媽媽與凌依莎並無血緣,卻對她視如己出,拚了老命也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大人,你也抓我們吧,請你放過依莎小姐。”小桔、棠英與其它姑娘們啜泣地哀求着。

    “李捕頭,動手,一個也別給我留下。”

    “是,大人。”李捕頭得到指令,動作利落地給芸媽媽鎖上鐵鏈。

    “這下本官看妳還有什麼花招。”柴倫囂張狂笑着,伸出鹹豬手抓過凌依莎,不顧她的抗拒,將她環抱在懷裏。

    “放手!”她漲紅了臉,憤怒地低叫。

    “放手?看來妳是想讓芸媽媽死在牢裏?”他淫笑地威脅着,撫着她嫩滑的小臉,眼露得意之色。

    “你!”

    “走,隨我上樓,讓本官好好嚐嚐妳的味道,若伺候得本官心情愉悦,本官自會放了回春樓的人。”

    “大人,讓我伺候你吧。”

    “大人,依莎小姐並非青樓女子啊。”

    “女兒不要。”

    眾人的聲聲叫喊聽在耳裏,令凌依莎心亂如麻。她要怎麼辦?柴倫的惡行超出她的預計,讓她頓時慌了手腳。

    就在柴倫抓着掙扎的她上樓時,巨幅雲紗間邁出一位身形偉岸的藍衫男子,他左肩斜披着金黃色的華麗豹皮,渾身充滿了王者的霸氣,古銅

    色的俊顏爽朗陽剛,此時卻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瞧見有人出現,柴倫先是詫異,在看清來人後倏地露出京恐。

    “江騰!”隔着重重人牆,凌依莎京愕地叫出男子的名字。

    見到俏麗的身影,江騰鋭利的眼神染上一層温柔,與此同時,他已來到兩人身旁,大掌不知從哪裏抄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抵住柴倫的咽

    喉,他快如閃電的舉動使在場的捕頭和護院都來不及反應過來。

    “三、三……”柴倫口吃,適才的傲慢氣焰被全數澆滅,只因這人是他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柴大人,好興致啊!”為防身份暴露,他開口打斷他即將出口的話語。

    “小人不敢。”他面色如紙,極力掩飾畏懼。

    情勢突然逆轉,凌依莎連忙掙開柴倫的手,跑到大堂中央扶起芸媽媽,扯去纏在她身上的鐵鏈。“娘,痛不痛?”

    “小莎,娘來晚了,妳沒事吧?”那胖臉上有着擔憂。

    “娘,我沒事。”確定芸媽媽沒事,凌依莎迴轉身子,視線與江騰相交,她抹乾眼戻對柴倫道:“柴大人,他的刀可不長眼,你要小心點哦。”

    她很快就看出他對江騰的畏懼。從江騰出現,本來氣焰囂張的他就變得低聲下氣起來,他手下的那些官兵也都低頭垂首,看來江騰來頭不小。

    在海極,官為貴,民為賤,等級森嚴,看來不換個強一點的靠山是不行了!今日回春樓也算因禍得福,從此她可以換靠山了。

    “柴大人,民女有一事請大人幫忙。”

    拿着刀的江騰一臉有趣地等着看好戲。小莎就像一朵異色清蓮,濯濯吐秀,純淨倔強,卻又有着滿腦子古靈精怪的鬼點子。

    凌依莎命人找來文房四寶,口授內容讓瑩霜寫下一紙合約,丟在柴倫的鼻子底下。

    第一條,便是讓柴倫及衙門裏的人不可到回春樓鬧事;第二條,不再為難回春樓裏的任何一個人;第三條,柴大人對回春樓必須有求必應。

    “大人,請畫押。”開出三大條件的凌依莎冷靜含笑。

    柴倫看着這三條,冷汗涔涔。若簽下去,他柴倫今日便顏面無存了。

    “大人,你不想籤嗎?”

    “這個……”他暗自咬.牙,臉上仍陪着笑,偶爾還偷瞧兩眼江騰的神色。

    “我這可是為了大人好,大人是我回春樓的貴客,日後可要常來賞光。”她頑皮地微笑,跳到江騰身邊,靠着他強壯的臂膀,豪爽地拍拍他

    的胸膛,“我的好兄弟可是上港有名聲、下港尚出名的武士,他的刀可不長眼呢。”

    “什麼?”柴倫一頭霧水。

    “她是在誇我很有名。”江騰失笑道,他早習慣凌依莎不時説出的奇怪詞語。

    “而且我還認識不少説書先生,如果讓那些大叔們將大人今日的事蹟分成九段,每日不停輪流地表演,我想聽眾應該不會少……柴大人,怎

    麼不籤呢?是不是小女子為難你了?民女真是該死,江騰,我好傷心吶。”

    看着她眨着眼睛假意抹戻,既可愛又可笑的模樣,江騰嘴角帶笑,利眼卻惡狠狠的直瞪着柴倫。

    “我籤,我籤就是了。”察覺到他威脅的眼神,柴倫討好地説道。

    他簽完合約,就被凌依莎一把奪過來,放入江騰的懷裏。

    “江騰是證人,柴大人你要放心,他很公道的。”她笑逐顏開,心情大好。果然沒料錯,這豬哥怕江騰怕得要死!

    受辱的柴倫矮着身子,慢慢從江騰的刀邊移開。“三、三爺,下官先走了。”他一邊倒退,一邊作揖,匆忙地帶着爪牙離開回春樓。

    “依莎,這樣對柴大人不會有事嗎?”

    “是啊,柴大人可不好對付……”

    “各位姊姊妹妹累了一天都休息吧,有我在,不會讓回春樓有事的。”她的臉上始終卦着讓人安定的微笑。

    眾人妳看我、我看妳,有了凌依莎這句話,她們都安下心來,回房休息。

    回春樓不就是在她手裏蒸蒸日上的嗎?她們相信她。

    “妳又瘦了。”江騰收起刀走近,高大的影子籠罩着她。

    “都怪你啦!”她撒嬌地撇嘴,一縷青絲從耳畔滑到頰上,勾出嫵媚風情。

    “又沒好好用膳?”他不由自主地將那縷青絲繞於指間。

    “我太佩服海極人士了,每天都吃硬硬的麪食、燻過的肉乾、肥膩羶臭的肉和鹽漬的魚類。除了鹽,沒有醬油、醋、味素、辣椒來調位,真

    的很難吃嘛。”顧着抱怨,凌依莎忽略掉江騰的柔情。

    “是妳不乖,太挑嘴。”

    “我沒有!”明明就是很難吃。

    “如果不給妳送四彩米,妳是不是就打算餓死自己呢?”

    “你還説,你有……一個月都沒給我送米來了,哼!”那些東西她真的吃不下去,沒有米她己乎是食不下咽。

    “江騰大爺,你就好好勸勸我這女兒吧,唉。”芸媽媽無可奈何地向他求助。

    “你不會今天又沒給我帶四彩米吧?”這是她在此處唯一最愛的食物。

    江騰含笑不語。

    見他不答話,凌依莎單手扠腰,開始翻起舊帳,“當年是誰掉了東西?”

    “是在下。”兩年前他不小心弄丟兵符,如此重要的東西遺失,他立即派人嚴查,可不管如何心焦,東西仍是沒有下落。

    “丟了東西又找不到的是誰?”

    “是在下。”

    “是誰幫你搶到了,救你一命,還讓你繼續逍遙?”

    “是兇巴巴的小莎。”

    “是誰拿到東西還沒心沒肺、鐵石心腸,把可憐的小莎丟進牢房?”

    “呃……是在下。”這是他最心虛的部分。

    “是誰冤枉小莎是敵國奸細?”

    “是在下。可是當年妳真的很可疑呢!”本來想逗逗她,反倒又讓自己被數落了一番,可瞧她氣紅的小臉,他的心情莫名愉悦。

    “江、騰!你雖然後來知錯能改,但每次只送一點點四彩米來,是不是好過分啊?”她替他找回東西,他不知感恩就算了,還敢抓她去關,

    每次只要回想起來她就忍不住要念他一次。

    “在下知錯,米我給妳帶來了。”再被念下去,他就要笑出聲了。

    名貴的海極四彩米、千金難求的四彩米,整個海極皇朝一年出產不到五石的四彩米被包在一個小小的皮囊裏。

    可手尚未觸到皮囊,凌依莎整個人突然一陣腿軟,虛弱倒地。

    反應快速的勾過虛軟的嬌驅,江騰摟她入懷,寬厚的胸膛借給嬌弱的小人兒依靠。

    “傻姑娘,寧願捱餓也要挑嘴。”他的嘆息中帶着愛憐。

    “不好,小莎又餓暈了!小桔與我上廚房找點肉湯去。”見女兒體力不支,芸媽媽拖着圓滾滾的身子奔向廚房,準備找點熱湯來喂挑嘴的女

    兒。

    空空的大堂裏頓時只剩下兩人。

    “我走不動了。”無力地靠着江騰,凌依莎抬眼,將他黝黑的臉龐映進眼底。人人都很怕他迫人的霸氣,可她不怕,即使之前他把她關在牢

    房裏,她仍能跟他據理力爭。

    直到確定她不是敵國派來的奸細,兩人冰釋前嫌,成為好友,消融了她來到陌生環境的孤獨感,他明亮的眼眸總盛着親切的神情和笑意,彷

    佛是青青原野上的驕陽,照拂着她的心靈,給她兄長般的關愛,任她耍賴也不會真心責怪她,他是她在這裏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好些了嗎?要我送妳回房嗎?”粗指拂過她凹陷的頰,他心底不由得抽痛。

    “不要,我有東西給你,帶我去我的私人廚房。”儘管昏沉,她仍堅持道。

    “在下遵命,願意效勞。”江騰輕巧地撈起她沒什麼份量的身子,輕車熟路地來到堂後西側的小房間裏,這是芸媽媽騰出來給女兒實驗吃食

    的地方。

    “桌上有花露,快給我喝一點。平常沒有四彩米,我就全靠它了。”凌依莎才説完,下一刻,一杯琥珀色飄着桂花香氣的花露已送到她唇邊。

    秀氣地抿下香馥的花露,她深深地吐了口氣。

    “快把四彩米交出來,我要做飯糰。”馬上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的米飯,她樂不可支。

    “別動,我來。”

    “不要啦!你做的飯都不好吃。”有鑑於之前慘痛的經驗,她死都不肯讓他動手。

    “米還我。”他大爺千辛萬苦弄來了四彩米,竟然還敢嫌他。

    “別這樣嘛,江騰最好了!”

    “油嘴滑舌。”嘴上雖叨唸着,其實她的撒嬌倒是讓他很受用。

    “有好康給你哦!”她露出討好的笑來安撫他。

    “有好康就快點拿出來。”他早已習慣她怪里怪氣的用詞。

    “你先幫我把這個小炭爐點起來,我要做最好吃的飯糰。”凌依莎迫不及待的搓着手傻笑。

    擔心她餓壞身子,江騰認命地掏出火摺子,引燃木屑丟進堆滿木炭的爐子裏。

    “你好厲害唷,都沒嗆到就把爐子點燃了。”若由她來,整個小廚房就會像着火一樣的冒煙。

    “笨蛋。”長年在外行軍打仗,生火不過是小事一樁。

    凌依莎端出陶鍋,盛上清水,小心翼翼地抓出一把四彩米,清洗乾淨,趁着炭火正旺,將放入四彩米的陶鍋置於爐上,等候可口香Q的米飯

    被慢慢燜熟。

    “水不能過量,否則就會變成粥。好香哦,四彩米真的好香。”蒸騰出來的白煙帶着竹葉清香,似有若無的漫開,她眼巴巴地盯着爐上的陶

    鍋猛咽口水。

    一旁的江騰撫摸着肩頭順滑的毛皮,寵溺地看着她。

    “要是以後再偷不到這四彩米,小莎該怎麼辦?”他自言自語地道。四彩米是海極守護神龍極大神的專屬供品,皇族子孫不到節慶之日也很

    難見到它,為了喂這隻小饞貓,他早已將祖宗法度拋在腦後了。

    “給你!我最近研發成功的冰淇淋。”沒聽清楚江騰在咕噥什麼,凌依莎從桌下的厚棉被裏裝出一碗寒氣逼人的冰淇淋。

    “冰淇淋?”被硬塞入手裏的木碗,竟噴吐出縷縷白煙。

    “前兩天,娘告訴我説地窖裏還有些存冰,夏日時可拿出來放在房中消暑,我就帶着小桔下去挖了好大一塊上來。”

    “妳不會讓我吃冰吧?”江騰苦着臉。上次他吃下她特製的什麼蚵仔麪線,差點整天都離不開茅房,從此就對她研發的菜色退避三舍。

    “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蚵仔麪線那種事。”她當時不知道海極的海產有微毒,否則她也不會做什麼蚵仔麪線。

    “我總覺得妳這幾年都是在想辦法報服我。”他擺出愁眉苦臉的神情道:“要不妳就是想毒殺我。”

    “膽小鬼。”邊做着鬼臉,她邊找出十幾瓶花露,“你看,這是紫藤蜜、桂花蜜、荊花蜜,把它們澆入冰內,就變成了香甜好吃的冰淇淋了。”用蜜調上冰,她迫不及待的要他嚐嚐。

    無法拒絕她期盼的眼神,江騰還是張嘴嚐了一大口。

    “不錯吃吧?”凌依莎飛揚慧黠的眉眼帶着開心的笑。

    嚥下嘴裏的冰帶來的透心涼意,可他的心裏卻堆棧着滿滿的温暖,在她期盼的眼神中點點頭。

    咕嘟嘟,咕嘟嘟,小爐上的陶鍋被蒸氣頂出聲來,氤氲出一屋子水氣。

    江騰伸出大掌愛憐輕柔的揉撫着她的頭頂。小莎來自何方,對他來説永遠是個謎,卻不曾妨礙他一顆心的淪陷。

    “江騰,做朋友不是該坦誠,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的身份?”原本笑瞇了眼的凌依莎忽地挺直身子,相當認真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坦誠,我是怕嚇到妳。”

    “如果你真是個普通的武夫,柴倫才不會讓步。”

    “依小莎的聰明伶俐,應該已經猜到了吧?”他為她的聰穎心折。

    “海極的達官貴人比螞蟻還多,誰知道你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啊!”她在海極命如螻蟻,只知道江騰可能比她預料的更為尊貴。

    “假如我説我住在宮裏,妳會不會嚇到呢?”

    “太監也住宮裏。”

    “牙尖嘴利!”

    “你要是不説,就把冰淇淋還我,從此別來見我了!反正江公公也不屑跟小女子做朋友。”她佯怒的伸手欲取他手裏的木碗。

    江騰眸光一閃。也許今日之後,便不須再隱瞞自己的身份。

    “隨我去個地方,不但可以給妳答案,還能滿足妳長久以來的願望。”他露齒微笑。

    凌依莎霍然一震,愣了半蝸。“長久的願望?你替我找到占星師了?”她喜出望外,熱情地攥着他的鐵臂問。

    “在海極,人人都稱他們為巫師術士。”小莎多次拜託他尋找能解星相之人,他動用勢力召集了海極皇朝內外三十多個術士前來,只為一償

    佳人心願。

    “噢耶!我吃完飯糰就跟你去。”她不問巫師術士在何處,也不問他們是誰,她終於可以回家了!

    “慢一點,飯還燙着。”

    她拿出自制的楊梅醬裹上煮得香噴噴的米飯做起飯糰。

    “妳一定要把上等的四彩米捏成團嗎?”江騰緊緊皺眉問。

    “這是飯糰耶,在我們家鄉,飯糰是人人都愛吃的平民美食。”捧着捏成三角形的飯糰,凌依莎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秀氣的嘴角上除了笑

    意還有圓圓的飯粒。

    江騰瞄見她嘴角上的米粒,不着痕跡地靠近,一絲酸酸甜甜的香氣竄進他的鼻息間,淺褐色眸子逐漸深濃。

    津津有味吃着飯糰的凌依莎,不知自己誘人的芳唇已被動情的眼神親吻着。

    “小莎,娘來了。”突地,一個圓滾滾的身子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闖入,打破此時曖昧的氛圍。

    看向門口,她神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的退到屋角。“娘,人家不要喝啦。”

    她如臨大敵地小聲抗議。

    “小莎乖,這是十全大補湯,喝下去,妳就不會再暈倒。”

    “可是好難喝。”沒用一點調味料熬煮的動物屍體水,她才不要喝。

    “凌依莎。”芸媽媽氣咻咻地哼道。

    “娘,妳最疼小莎了對不對?硬要我喝,我會吐的。”

    “小莎,聽話,娘失去了妳姊姊,可不能再失去妳了。每次見妳暈倒,娘都提心吊膽,怕妳有個三長兩短。”芸媽媽在親生女兒病逝後,碰

    到初來海極舉目無親的凌依莎,見到與女兒頗有幾分神似的她,認為這是上天給的緣分,因此不但收留了身份可疑的她,還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

    樣的疼。凌依莎為了回報她,也幫她重振差點倒掉的回春樓,兩人情同母女,感情好得不得了。

    江騰懶懶地雙手盤胸,看着這重複上演的老戲碼。

    “我説依莎小姐,妳還是喝了吧。”瑩霜也跟着過來勸道。

    “吃完飯糰我就飽了,也絕對不會再暈倒的!”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凌依莎抓過陶鍋裏的米飯,沾上楊梅醬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妳這丫頭,看來不用狠招是不行了!小桔、棠英,給我通通上。”擺着肥胖的腰臀,芸媽媽挽起袖子。

    “江騰救救我!江騰……嗚嗚,你這壞蛋、沒義氣!我討厭你。”看着人影欺近,她無助地嗚咽着。

    牆角那裏正人仰馬翻地逼着她喝湯,在一旁看戲的瑩霜趁機走近江騰道:“你喜歡上依莎小姐了。”

    “有時間多管閒事,不如想想如果讓小莎知道妳又欠下高利貸她會怎麼樣?”他神色不變,口氣輕鬆得如同在話家常。

    瑩霜訝異地掩口驚呼,接着急急説:“不早了,我先回房了。”

    輕鬆打發掉她,江騰撫額輕笑。他的愛意有那麼明顯嗎?那為何小呆子就沒注意到呢?在小莎的心底,他算什麼?可他不敢躁進,只能等來

    自異鄉的她慢慢接受自己,畢竟她不是平凡女子。

    “娘最討厭了,人家不要理妳了,哼!”

    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某個小呆子已經被逼着灌下一肚子的湯汁了。

    “芸媽媽,今晚在下邀小莎出外訪友,還請芸媽媽同意。”瞄了一眼猶在牆角鬧脾氣的姑娘,江騰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片柔軟。

    “不行!”芸媽媽瞪着他道:“都快三更了,有事明日再説。”別看這裏是妓院,她對小莎可是看得相當緊。

    “娘,我就去一下下啦!”凌依莎可憐兮兮地懇求。

    “那可不行,天下男人沒有不好色的!”芸媽媽上下打量着眼前這笑容可掬的男子,“他帶妳出去,把妳吃了怎麼辦?娘就妳這麼一個寶貝

    女兒。”

    “娘,江騰不會的啦。”

    “不會?男人若靠得住,母豬都會上樹。”

    江騰又好氣又好笑,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去就不去,那我回房睡了。”凌依莎朝他擠了下眼睛,拍拍粉色衣裙,飄然而去。

    女兒離開小廚房後,芸媽媽監視着江騰離開回春樓,就怕他拐走自己的女兒。

    見他消失在夜色裏,這才滅掉大堂的燈火。

    由於柴倫的鬧場,回春樓今日不得不提早打佯,任沉寂的夜色爬滿院牆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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