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整個人看上去令人開心、舒服,故此,有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她捧着一本有關英文文法的書苦讀。
飛機上,照樣有年輕人搭訕,不過,這次她自己會填報關表格了。從心感慨萬千。
前後座有年輕人請她入局玩遊戲,她微笑拒絕,閉目養神。
漸漸睡着,夢見自己在鄉間用手洗衣服,在陽光下晾曬,半晌,信義婆叫她吃飯,婆孫二人其樂融融。
猛地醒來,飛機引擎隆隆,才知是一個夢。
立刻有人問她要不要喝水,殷勤的男生還真不少。
從心覺得悽惶,婆婆不是親生,丈夫與兒子都是冒牌,她一無所有,孑然一人,連護照都不真是正屬於她。
下飛機,她拎着行李過關,關員只看一看護照便蓋印讓她過去。
她鬆口氣。
一出閘便看到有人舉着紙牌“燕陽”,她迎上去。
一名司機説:“王小姐叫我來接你。”
都會街道仍然擠迫,行人過馬路都掩着嘴鼻避塵,從心雙目瀏覽,對市容繁華依舊讚歎不已。
王小姐寓所在山上,是一幢舊樓,寬敞,裝修別緻,司機把門匙交給她,“王小姐有事,晚上才回來,你自己休息好了,她説,不用客氣,當作自己家裏,右邊客房撥給你住。”
都是李智泉的面子吧。
從心推開窗,看到南中國海,回到家鄉了?不見得,更需步步為營。
她用電話向大會報到。
負責人囑她第二天一早到電視台見面。
那一整天,從心都沒見到王書嫺。
晚上也沒有回來,整幢公寓,彷彿歸從心一個人用。
第二天她乘公路車到電視台。
一進門,工作人員已經知道這正是他們追尋的人才。
大眼明亮慧黠,笑容純真,呵;還有那身形,背後看呈一個V字,同其它女孩排在一起,如鶴立雞羣。
幾乎立刻引起妒忌。
“已經二十三、四歲了,是位老人家。”
“這麼老大,還來選美,我們都只得十八九歲。”
“經驗老到,大佔便宜,詭計可比我們多。”
“她説話有鄉音,她來自鄉村。”
“最不擇手段的是她們這種人。”
“昨日排舞時她推擠我,她妒忌我,我不與她計較。”
“一會去喝茶別叫她。”
記者們對燕陽卻有好奇。
她比其它女孩沉默,不是看書,就是對牢手提電腦打電郵,是智能型,與眾不同。
想採訪幾句,被保母擋開。
有記者説:“長得美真幸運。”
“羣眾喜歡一定的模式,她勝在健美但塊頭不大。”
“會紅?”
“我們都配備着慧眼,哪個會紅,哪個不,一看即知。”
“是哪一樣的人才?”
“有人調侃,一定是先演電視劇集,再拍廣告,然後進電影界,跟住出唱片,接着,公子哥兒苦苦追求,最終名成利就。”“市道仍然不算太好。”
“放心,她是例外,”忽然之間,這人眼珠子險些掉出來,“譁。”
原來眾女生已換上泳衣彩排,大家眼光落在燕陽身上,幾乎一陣暈眩。
那種只有在外國豔女雜誌才能見到的三圍叫他們驚歎,這個女子拿什麼名次已不重要,她一定會成為全城焦點。
從心仍然沒有見到王書嫺,這樣漂亮的住宅只得她一個人。
客人用的生間真別緻,洗面盆邊沿繪上攀藤玫瑰花,有英文字寫着:“公主睡了足足一百年”。
哪個公主?從心對外國童話不熟悉。
在另一邊這樣寫:“終於,一個吻喚醒了她”。
有這樣的事,由一個吻破了魔咒?
客廳裏,飯適且徽牌古儀蜃潰可是六張椅子古色古香,不知是外國哪個朝代的古董,唉,配搭太別緻了,從心嘖嘖稱奇。
王小姐本身一定是個不平凡的女子。
從心走到電話邊,發現傳真機上一盞小小紅燈不住閃亮,她心血來潮,輕輕按下鈕鍵。
一把動聽的女聲立刻傳出來:“是燕陽嗎,歡迎你,我是王書嫺,把這裏當自己家好了,我需往新加坡開會,遲些才見面,好好照顧自己。”原來如此。
聽過屋主人留言,從心比較輕鬆,拾起送來的日報,嚇一跳,厚厚一疊,五顏六色,字體巴掌般大,頭版刊登車禍照片,血淋淋的傷者坐在路邊等候救護車……從心看得呆了。
打開翻閲,有些內容令從心尷尬。
有人説,要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看它的報紙,這肯定是個充滿刺激光怪陸離的都會。
忽然,她看到彩照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看仔細一點,從心哎呀一聲,丟下報紙。
這是周從心她自己!不不不,是燕陽才真。
泳裝照片放得足有四分之一版大,紅色大字套綠邊,拳頭大“頭馬”兩字。
呵,從心嗟嘆,變成馬了,幸好不是狗。
從心忽然覺得害怕,照片登得那樣大,會被人認出是冒牌貨嗎?她無疑是太大膽,太擾攘了。
電話鈴響起來,是電視台保母囑她準時出席記者招待會,公司車會在某一地點等她們。
從心到了目的地,數十名記者一湧而出,像暴動羣眾似爭位置,場面驚人。
從心想,爭拍什麼人?她也好奇地探頭察看。
不料-那間所有記者的鏡頭都對準她,從心嚇得立刻跳上旅遊車。
記者仍不放過,對牢車窗按快門,從心眼睛被閃光燈攝得一陣花,睜不開來,只得別轉頭去。
結果,那天在車裏,誰也不同她説話。
化妝更衣的時候,別的參選者向保母投訴:“燕陽的便裝是大紅色,最討好,全場只有一套紅色,為什麼?”
“燕陽有專人梳頭,我們得輪候,為什麼?”
“燕陽喝礦泉水,我只得汽水,喝得肚脹,為什麼?”
“她墊胸。”
“她鼻子整過形。”
“全身都是假的。”
從心十分難堪,只是忍耐。
招待會中,保母叫她站在中央。
回到後台,立刻被人用手肘推撞,從心本能反抗,用力推回去,立刻有人痛哭失聲。
“燕陽你妒忌我。”
“你就是看不得有人取替了你的位子。”
“你心中充滿仇恨。”
從心代表燕陽嗤一聲笑出來。
保母一一看在眼內,出來調解,把所有女孩,連從心在內,好好教訓一頓。
那天傍晚,自公寓出來,有人看見她立刻趨向前:“燕陽,我是宇宙日報記者,”他遞上一張名片,“我們想訪問你,拍攝一套照片。”
從心一怔。
“八號岑祖心已經偷步替雜誌拍泳裝照,你切莫落後。”
從心一聲不響往前走。
那人跟住她不放。
“燕陽,聽説朱冠生導演已向你接觸,可有這樣的事?”
從心不發一言,只是微笑,“哪有這樣事?”
“記者與名女人一向互相利用,燕陽,説話呀。”
從心不敢出聲。
記者忍不住説:“你真笨。”
這對,從心忽然嫣然一笑,“是,我是笨。”
記者看見她雪白整齊的牙齒,不禁呆住。
從心已經走到對面馬路去了。
他盯着她拍照,她買了水果與報紙雜誌,她在小店吃雲吞,她站着看櫥窗,她扶一個老太太過馬路,她回家去……。
這些都不算新聞,回到報館,恐怕要捱罵。
記者靈機一觸,有了主意。
從心回到住所,沐浴洗頭,坐在客廳裏讀自己的新聞。
“燕陽受到羣體杯葛”。
“燕陽被懷疑整容”。
“燕陽成為眾矢之的”。
她嘆口氣放下報紙。
正想除下包着濕頭髮的大毛巾,忽然公寓大門被人推開。
從心大吃一驚,立刻霍一聲站起來。
一個年輕男子推門進來,看見屋裏有人,也怔住,他們不約而同大聲喝問:“誰?”
那男子答:“我是書嫺的男朋友温士元。”
從心説:“我是她客人燕陽。”
“我來替書嫺餵魚。”
他想起來了,眼前這穿着浴袍的女郎正是新聞人物。
啊,她真人比照片更好看——剛梳洗完畢,素臉,眉目如畫,大眼瓔櫨猩瘛
半晌,她説:“我去換衣服。”她進房去。
那温士元喂罷金魚,不想離去,坐在乒乓桌前看報紙。
從心換上T恤長褲出來。
温士元覺得這可人兒怎樣看都不像已經過了二十一歲。
她斟一杯咖啡給她。
“書嫺在新加坡。”
她説:“我知道。”
“她有否跟你提起過我?”
從心答:“我還沒見過王小姐,我由朋友介紹來。”
“啊,原來如此。”照説,已經沒他的事了,他可以走了。但是,腳像粘住似的。
半晌,他説:“你可想四處觀光?”
從心笑了。
“讓我介紹自己:温士元,家裏開製衣廠,我本身在倫敦大學工商系畢業,現在廠裏任職,我工作勤力,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
從心看着他。三言兩語,便知道他同她生活在兩個世界裏。
從心想念祖佑,啊!她想聽他的聲音。
温士元見她臉上忽然露出寂寥的神色來,更覺楚楚動人。
他放下一張名片。
“還喜歡這間公寓嗎?”
從心點點頭,“驟眼看傢俱組合有點奇怪,但是卻非常實用。”
這句話説到温士元的心坎裏去,他笑説:“這裏的室內裝修,全由我負責。”
“你?”從心意外。
她對他不禁另眼相看,只見年輕的他身穿便服,剪平頭,笑容可親,雖不算英俊,卻有他自己的氣質。
從心稱讚,“客房裏的洗面盆十分可愛。”
“啊,《睡公主》的故事。”
從心笑:“怪不得我那麼好睡。”
他推開主卧室的門,“請進來參觀。”
從心探頭一看,只見全室雪白,沒有一點顏色,落地窗對牢蔚藍大海,傢俱簡單,地氈上有一道彩虹,看仔細了,原來是放在茶几上的一塊三菱鏡折光引起。
浴室非常大,毛巾特別多,從心去看洗面盆,啊,這次,盆裏繪着一個黃頭髮的可愛的小男孩,穿軍服,肩膀上各有一顆星。
從心抬起頭。
温士元微笑,“小王子。”
這些典故,她都不知道,她需好好學習。
温士元再也找不到藉口留下,他説:“我要走了。”
“温先生-”
“喊我名字得了,或者,叫我元寶,我祖母與同學一直那樣叫我。”
從心?腆地説:“我可否打長途電話?”
“當然可以。”温士元詫異,“當自己家一樣沒錯。”
走到門口,他又説:“你幾時有空,我陪你逛逛。”
從心點點頭,關上門。
他是屋主的男朋友,從心怎可與他兜搭,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從心撥電話到張家,子彤來聽,認得是她,立刻哽咽,“媽媽-”
張祖佑的聲音接上來:“怎麼樣,還適應嗎?”語氣故作平常,其實十分盼望。
“一切都好,放心。”
“你有苦處,也不會講出來。”
“真的沒有,天天像玩遊戲一般,唱唱歌,跳跳舞,要不就見記者及吃飯。”
“你講話要小心。”
“明白。”
“多些與我們聯絡。”
是人家的電話,從心不想用太久,再叮囑子彤幾句,便説再見。
接着,她又找到李智泉。
他的口糜胝拋嬗油耆不同,不停哈哈笑,“你看你多出風頭,像一股旋風,我看遍了那邊的報紙,張張有你彩照。”從心苦笑。
“感覺如何?”
從心講真心話:“外國人對我,比同胞對我要好得多。”
“咦,怎麼有此感嘆?”
“都看不起我,説我來歷不明,説話帶鄉音,是個淘金女。”
“咄,誰不想掘一大塊金磚,這些人,看不清自己尊容。”
“一味排擠,叫我難受。”
“我們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早些看清楚,沒有幻想。”
從心嘆口氣,“不多説了-,這是人家的電話。”
“我撥給你好了。”
“對,我還沒見到王書嫺,卻見到她男友温士元。”
誰知李智泉大吃一驚,“元寶?你要小心這人,他色迷迷不是好人。”
“他有大門鎖匙。”從心笑。
“這還得了,這-”
“放心,他很愛王書嫺,不會越軌。”
李智泉一味在那頭跳腳。
“我有事要出去。”
“你要當心那個人。”
“燕小姐還記得我嗎?”
從心點頭,“你是王小姐派來接我的司機大叔。”
“我是阿忠,我來負責接送你。”
從心大喜過望,都會交通實在不便,況且,此刻她走在街上,已有好事之徒認出,指指點點,頗為難堪,如有私家車接送,大不相同。
這是走向虛榮的第二步,要與眾不同,想錦衣美食,出入有車,住在有海景的公寓裏。
第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温士元打電話來:“成功。”
“謝謝你。”
“預約同你慶祝。”
從心沒有回答。
第二天大早,打開報紙娛樂版,從心的感覺像是晴天裏忽辣辣下了一個響雷,把她的靈魂震了出竅。
報上大字這樣寫:“燕陽有夫有子,隱瞞真相,欺騙大會。”
報上圖文並茂,還有一張結婚證書影印本。
證書上字樣清晰可見:“男方張祖佑,女方燕陽。”
從心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證書。
這是張祖佑提供的嗎?
不,《宇宙日報》記者寫:“本報特地前往多倫多查探真相,原來燕陽五年前結婚,兩年前離婚,前夫育有一子,雖非親生子,名義上亦是兒子……”
這時,電話鈴已瘋狂不停響起。
有人敲門,原來是司機阿忠。
“燕小姐,樓下圍滿了記者。”
從心腳底冰冷。
拆穿了,不對,不對,他們仍然當她是燕陽,她仍可申辯。該怎樣説?
我不是燕陽,我是周從心,我沒有結過婚,我沒有丈夫,那不是我。但是,我持假護照,我是一名非法入境者,遞解我出境吧。
從心雙手顫抖。
阿忠見她臉色煞白,不禁激起同情心來,他輕輕説:“唏,結過婚有什麼稀奇,這年頭誰沒有結過一兩次婚,不用怕,大不了退出競選。”這個都會,連司機都有胸襟。
一言驚醒夢中人。
從心找到酒瓶,不管是什麼,斟出一杯,幹盡,那琥珀色的酒倒是不嗆喉。
這時有人按鈴,阿忠去一看,“燕小姐,是温先生。”
温士元進來,揚了揚手,“三十多架照相機對牢我。”
從心默默落下淚來。
温士元看着她,“這是幹什麼,不值得為這種事哭泣。”
從來沒有人這樣温言安慰過周從心,一時百感交集,她忽然痛哭失聲,掩着面孔,淚水自指縫流出。
温士元坐到從心身邊,把寬厚的肩膀借出來給她靠着,伸出另一隻手,把電話插頭拔掉。
這時,才聽見袋裏手提電話也在響。
他連忙取出聽,“呵,阿智,是你,是,燕陽就在我身邊,我怎麼又來了?你問得真奇怪,我也是她的朋友!”他聽半晌,把電話交給從心:“是李智泉,他想與你説幾句。”
從心接過電話,哽咽地叫一聲“智泉”。
他一開口便説:“記者竟這樣神通廣大,唉!他們跑到註冊處翻檔案。”
“我是冤枉的。”
“噓,我也猜到,你們可是假結婚?”從心不出聲。
“你不要否認,也不要承認,讓記者心癢難搔,把新聞追下去。”“什麼?”
“燕小姐,恭喜你,你一夜成名。”
從心楞住,亮晶的淚珠掛在腮上,用手背抹去。
“試想想,一名記者月薪起碼三萬,樓下大約三十名記者在等你,燕小姐,那已是一百萬了。”
從心聽他説得那麼市儈,不禁破涕為笑。
温士元在一旁呆呆看着,可人兒表情多種變化。
他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要保護她。
當下他吩咐司機:“叫我秘書鄧小姐到這裏來上班,把陳本欣律師也請來,我們有事要辦。”
司機應聲出去
李智泉在那一頭説下去:“你就算得到冠軍,三五七個月後有誰記得,這一下爆出大新聞,深入民間,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今晚決賽——”
“唏,不去也罷,你已經成名了,所以,哭什麼,笑還來不及呢。”
從心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李智泉説:“我馬上買飛機票趕回來做你的智囊。”
“這——”
“我還有話同元寶講。”
從心把電話還給温士元,走進浴室,將臉浸到睡公主面盆裏去,她慢慢鎮靜下來。
抹乾面孔,回到客廳,她呆住。
只見屋裏已經多了兩位妙齡女子,其中一位正把傳真機手提電腦電話等通訊儀器架好插上電源,那張乒乓球桌立刻變成小型辦公室。
她抬起頭來,微笑着説:“燕小姐,我是鄧甜琛,你的秘書。”從心説不出話來。
温士元叫她:“燕陽,過來見一見陳本欣律師,有她在,你可以放心。”
從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高效率辦事方式,事發迄今不過一個小時,温士元已經為她擺出陣仗,鄭重應戰。
而她的軍師李智泉,已經趕來與她會合。
從心把温士元拉到一旁,“為什麼?”
他輕輕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是嗎,真的那麼簡單?
“陳律師正與電視台那名負責人通話,那種要類似遊藝節目,不去也罷,我們自己舉行記者招待會好了。”
從心説:“把王小姐的香閨搞成這樣,她一定會不高興。”
誰知温士元反問:“王小姐?”
“王書嫺呀。”他好象已經忘記女朋友。
“呵,對,書嫺,不不,她不是一個小器的人,你放心,她大方,明白事理,她不會計較。”
真是一個好女子,温士元應該多多珍惜她。
陳律師放下電話,轉過頭來,“燕陽,你好。”
她年輕貌美,從心沒想到有這樣標緻的律師,李志泉説得不錯,都會人才濟濟,卧虎藏龍。
温士元笑,“陳本欣原來是出庭辯護的大律師,因為相貌太漂亮,法官及犯人都不能專心,遭到投訴,所以她退下來幫我打理業務。”從心還以為這是笑話,一看陳律師無奈表情,才知道是真事。竟有這麼奇怪。
只聽得陳本欣説:“連我也覺得意外,電視台説:歡迎燕陽參加今晚決賽,大會不會計較未證實的謠言。”大家怔住。
看樣子,但凡當事人不願意承認的,統統是謠言-那間,温士元明白了,他衝口而出:“收視率。”
陳律師笑,“是,一切是收視率作怪,聽説本來未滿的廣告額現在變為價高者得。”
從心覺得一股寒意,這就是商業社會了。
陳律師問從心:“你去不去?”
從心心頭有千般滋味。
陳律師輕輕説:“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温士元説:“她不想出這種風頭。”
“這不是逃避嗎,為什麼要讓某一撮人拍手稱快?”
“壓力太大了。”
從心緩緩放下手,看着陳律師,“我去。”
陳律師高興地笑。温士元意外,這女孩竟這樣勇敢。
“好好去睡一覺,我們替你安排一切,燕陽,今晚你不會得到名次,但是,風頭全屬於你。”
從心長長吁出一口氣。她回到房裏,累極倒在牀上。
真感激這班軍師,沒有他們,她會一個人躲在公寓裏哭到天黑。她扭開小電視看新聞。
記者這樣報告:“美加兩國在過去兩個月截獲六艘偷運人蛇到當地的貨櫃輪,海關決定今晚檢查所有出境的貨櫃箱,以防人蛇匿藏……”
從心低下頭,過一刻,關上電視。她把身子蜷縮成胎兒一般,裏在被褥裏,漸漸睡着。
從心沒聽到温士元説什麼。
他在問陳律師:“查到什麼?”
“對方是一個領取失業救濟金的盲人,叫張祖佑,今年三十八歲。”温士元不出聲。
陳律師説下去:“燕陽同他是假結婚,你放心。”
温士元微笑,“我有什麼不放心?”
陳律師看着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温士元説:“那的確是獲得護照的最快途徑。”
“英雄莫論出身。”
温士元感喟:“世上甚多傳奇。”
“長得美,叫傳奇,長得不美,叫坎坷。”
秘書鄧甜琛説:“有最新消息傳真過來。”
温士元過去一看,“咦。”“什麼事?”
“那張祖佑原來是一名寫作人。”
陳律師也深深稱奇,“很好哇,自力更生,值得敬佩。”
“這是他照片。”
照片中的高瘦個子略為憔悴,卻有股書卷氣。
“呵,並非蛇蟲鼠蟻。”温士元略覺放心。
他隨即怔住,咦,要他放心或是焦慮幹什麼,他與她不過數面之緣。
陳律師説下去:“這件事有人證、有物證,看上去千真萬確,燕陽一定不能否認。”温士元點點頭。
“但是,也千萬別承認假結婚,否則,驚動移民局可就煩了。”
他搔頭,“處理這件事難度甚高。”
陳律師微笑,“可不是考智能。”
“今晚觀眾席一定噓聲震天。”
鄧甜琛卻笑,“不見得。”
温士元抬起頭來。陳律師也笑,“你會踩她台嗎?”
“我當然不會。”
“那麼,其它人大抵也不會,燕陽是那種罕見的擁有觀眾緣的人,不信,看今晚好了。”
司機阿忠買來新鮮熱辣飯菜,大家都餓了,坐下吃飯。
温士元説:“阿忠,把袁媽叫來負責三餐。”
陳本欣笑,“你想把整個家搬過來?不如叫燕陽到你家住。”一言提醒夢中人。他斟出一杯啤酒,躊躇半晌。
陳本欣笑吟吟,像是看透他在想些什麼,“不過,記住,請客容易送客難。”
這樣挪揄他,他都不出聲,看樣子他對她,確有三分認真。
這時,從心聞到飯香,走出來,惺忪地問:“你們吃飯?”
“過來。”温士元連忙讓位,“給你留了龍蝦炒飯。”
從心漱過口便坐下吃飯,到底年輕,不顧一切,吃飽再説,逃命、説謊、選美,都需要力氣。
温士元問阿忠:“樓下還有沒有記者?”
阿忠答:“愈聚愈多,電視台本身也派來記者。”
温士元居然有點高興,“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
陳本欣答:“要叫記者蜂擁而出,説難不難,説易也真不易。”從心好象沒聽到似的,只管吃飯,只當他們在説別人。咦,根本燕陽就是另外一個人,她是周從心,大可置之度外,捱過今晚再説。
從心抬起頭來,他們看到她恢復了七成神采,大眼睛不再悽惶。
好傢伙,又站起來了。做人,是該有這樣的勇氣。這時,鄧甜琛去聽電話,轉過頭來説:“電視台説現在就派專車來接。”
陳本欣説:“叫他們儘管把車子駛來,在前門停,但我們會自己乘車往電視台。”
鄧講了幾句,放下電話,“該出發了。”
從心深深吸進一口氣,她挺起胸膛,鎮靜地説:“我準備好了。”
温士元吩咐:“甜琛,你整晚跟住燕陽。”
陳律師問:“你呢?”
“我,”他略為?腆,“我回家看電視。”
陳本欣説:“我回辦公室,有事隨時叫我。”
温士元點頭,“阿忠,你負責接送,打醒精神,有什麼閃失,惟你是問。”
從心換上球鞋,預備出發。她本來想與張祖佑聯絡,報告現況,可是實在抽不出時間,況且,又怎樣交代這件事呢,從心詞窮。他們自後門出去,安全上了車,前門的記者仍在守候,有一兩個人發現後追上來,已經來不及。
從心平安抵達電視台,可是那裏也圍滿了記者,奇怪,還有沒有記者去做國際新聞?
從心一下車,就聽到問題四面八方湧上來。
“燕陽,你是否-夫棄子前來選美?”
“你的身世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把真相説出來聽!”
“你是否一個虛榮的女子,為着目的不擇手段?”
“你住在什麼人家裏?我們查過你呈報的地址,業主姓温,他是你什麼人?”
“這輛大車可屬於你男朋友?”從心一言不發。
他們在追問燕陽,又不是她,她怎樣回答呢。
可是閃光燈照耀得整個電視台門口都亮起來。
鄧甜琛保護她進去。
在化妝間見到其它參選的女孩,奇怪,她們鴉雀無聲,平時尖酸刻薄,嘴舌不停的一干人,此刻真看到了大陣仗,反而不知如何反應。
化妝師過來替從心妝扮。
鄧甜琛跟住温氏那麼久,頗見過一些大場面,與負責人談了幾句,向工作人員説幾句好話,又一直稱讚保母夠關照,之後,她坐下來看小説。
如果當事人夠冷靜,好事之徒就一籌莫展,你們要看好戲?戲,什麼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