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之見,我弟弟楚子默不如東方曜適合當一個霸主?”
“封奕,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又何必執意追求那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或許大師兄執政,能讓北嶽國比今日更加繁榮,但前提是,他必須在當年的那場對決中活下來。
“你肯定覺得我這個幫兇有何資格這麼説,事實上在兩年前,我也很糾結於大師兄被曜設計害死的這件事。師兄對我一片真心,最後卻死在對我的信任之下,獨自在外流浪兩年,就是想贖罪……”
“你一句贖罪,就想洗清罪孽?”
她搖頭,“我並沒有這麼天真,如果可以讓大師兄活過來,我願意接受上天的責罰,但這一切與天下百姓無關,與江山社稷無關。如果你想為大師兄報仇,可以衝着我來,沒必要將那些無辜百姓也牽連進來。”
“好!説得好!”封奕嘲弄的拍手贊好,“果然大仁大義、敢做敢當,比起尋常女子胸襟不知開闊多少。不過我好奇的是,如果當年死掉的是東方曜,你會不會也像現在這般神色自若,口沫橫飛的講這番大道理給東方曜的兩個弟弟聽?”
聞言,秦素珏微怔,腦海中浮現東方曜死於劇毒的情景。
是啊,如果當年死掉的那個人是曜,她還能不能如此鎮定,她能不能為了國家大義而不去為愛人報仇?
思來想去,答案是否定的。
她愛曜,就像曜愛她一樣,很深很深。
所以當年大師兄死時,她雖然心痛,可為了曜的大業,她卻保持了沉默。
如此説來,她也是自私的,會為了自己真正在意的那個人,不計一切後果,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也在所不情。
見她沉默,封奕愴然一笑,“這就是人性,不管多麼理智聰明,當面對感情的時候,也會變得自私自利。東方曜的確是個有福氣的男人,可惜了我弟弟……”話音微頓,彷彿被勾動什麼往事。“你知道嗎?子默和我雖然是異父兄弟,可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就是他。
“還記得那年我才兩歲,父親病逝,母親帶着我改嫁。像我母親這種嫁過人的女子,想再找一個好婆家是不可能的,楚老將軍當年之所以娶她進門,不過是因為我母親的生辰八字剛好旺他。
“可惜,楚老將軍能接受我母親,卻接受不了我這個拖油瓶,在楚府,我的地位甚至不如一個奴才,我母親膽小,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在府裏過下人的生活。
“就這麼懵懵懂懂的過了五、六年,突然有一天,一個小男孩走到我面前,向府裏的奴才問我是誰?那奴才不知道如何介紹我,支支吾吾的,倒是府裏的一個丫頭膽子大些,直接告訴他,我是他同母兄弟……”
説到這裏,封奕頓住,目光直直看向秦素珏,“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因為那個小男孩,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開始被當個人看待,子默要上學堂時,甚至主動向他父親央求讓我也一起去學習,楚老將軍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或者是想若能培養起來當兒子將來的親信也是不錯吧,總之他同意了。
“子默是楚老將軍的獨子,將來勢必要成為大人物的,在家學的薰陶下,他小小年紀就立定志向。某天子默問我,長大有什麼願望?那個時候我説我不知道,子默卻説,男子漢大丈夫,要行俠仗義、志在四方。
“為了這句話,我十二歲便出府闖蕩,就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只可惜……”他苦笑一聲,“我擁有今天的一切,還來不及和弟弟分享,他就已經被人害死。”
聽到這裏,秦素珏感慨萬分。她怎麼也沒想到,大師兄和封奕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我弟弟就這麼死了,做為他的哥哥,難道我不應該為他報仇雪恨,手刃仇人嗎?”
封奕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她一跳,秦素珏本能抬眼,看到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恨意。
她心底一酸,只能柔聲勸道:“既然大師兄希望你行俠仗義、志在四方,你如今作為豈不是背離他的期待?封奕,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好人,否則當初在永寧鎮,你不會出手救我,還有那次在皇家獵場,你也不會專程送解藥給我。”
他冷哼一聲,“這世上的人,是不能只用好與壞來區分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別告訴我你不懂。”
“好,就算你心裏有恨,你直接找我算帳便是,何必將無辜百姓也扯進來?”
“只有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人們才會對朝廷心生不滿,對統治者產生恨意。”封奕邪笑道:“如果發動戰爭,可以讓東方曜成為世人心中的罪人,有這麼好的機會,我為什麼不加以利用?”
秦素珏大怒,“就因為你的私怨,便不顧及別人的死活?”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相信子默在天之靈也是這麼希望的。”
江山被奪、女人被搶,子默他一定死不瞋目。
“所以這場戰爭,你是誓在必行了?”
封奕冷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她放軟語氣,無比真切的看着他,“如果我求你呢?”
他微微動容,側頭看了她一眼。
沒等他回答,兩人同時聽到不遠處有騷動傳來。
是東方曜。
秦素珏在朝明宮中不見,暗衞跟丟了人,這種情況下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再次離宮出走,二則是有什麼事,讓她必須親自去處理。
以東方曜對她的瞭解,能讓她刻意甩開暗衞獨自行動的人,只有海王封奕。
沒等他過來,封奕撂下話道:“五天後,一個人來北海水寨見我。或許你用自己的性命來求我,我會改變心意,如你所願呢。”説完,他快速躍上樹枝,腳下輕點起落之間,人已經遠去。
當東方曜趕到時,正好看到封奕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他喚來暗衞,讓他們去追人,卻被秦素珏阻止。
“沒用的,封奕武功上乘,甚至在你我二人之上,這些暗衞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東方曜眯了眯眼,望着封奕消失的方向沉思良久,才轉過頭問:“他又私闖禁宮來惹你?”
“不,這回是我主動找他的。”
秦素珏將剛剛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當她説到封奕讓她五天後去水寨用命求他時,東方曜冷笑一聲,“他在作夢!”
吼完,就見她靜靜的站在那裏,彷彿在沉思什麼事。
他心底一慌,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素珏,我不准你去,甚至連那個想法都不準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必須面對千難萬難,我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犯難!”
她發現自己被監視了!
自從起牀之後,秦素珏就發覺自己無論走到哪裏,身後都有一羣宮娥太監寸步不離的尾隨。
看着那羣緊跟其後的宮人,她落定腳步,無奈道:“你們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好做了,還是我背後長花了,才讓你們這般緊緊跟隨?”
幾個太監聞言,都不敢吭聲,站在原地,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秦素珏嘆氣,“你們不必近前伺候了,有什麼需要我會開口叫你們的。”
眾人不走,仍舊站在那裏。
她臉色微冷,皺眉,“莫非這是皇上的意思?”
聽到這裏,眾人紛紛跪倒,其中為首的嬌喜道:“皇上説了,若娘娘有個三長兩短,或是突然間不見了蹤影,他便要奴婢等人提頭去見,還望娘娘體恤,切莫為難我們才是。”
秦素珏揮揮手,輕聲説:“如果這是皇上的命令,你們想跟就跟吧。”
她太瞭解那個男人的脾氣,他執意去做的事,誰也勸不動。她知道他這是在關心她、擔憂她,可有些事,並不是他囚着她,就能徹底解決的。
不想為難這些聽從皇命的宮人,所以就算她心裏不自在,也沒給半點臉色看。
倒是嬌喜看出她的不悦,小聲道:“娘娘您也別惱皇上,不瞞娘娘説,自奴婢進宮到現在,還是頭一次看到皇上對個人緊張成這樣。雖然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沒資格在娘娘面前説這些,可奴婢是真的不希望娘娘因為這件事而生皇上的氣。”
秦素珏聽在耳裏,沒有回應。她又何嘗不知嬌喜話中的道理。
可是知道歸知道,曜派這麼一羣人明裏隨侍、暗裏監視,這讓她感到很鬱悶。
“娘娘請恕奴婢多嘴,但這皇宮上下,唯一能讓皇上真正開心起來的人,就是娘娘您了。如果皇上開心,這皇宮上下就跟着一起開心,如果皇上不開心,這皇宮上下也要陪着一起不開心。
“娘娘,您就行行好,看在這宮裏這麼多奴才的分上,儘量順着皇上一點,這樣咱們當奴才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聽小丫頭劈哩啪啦説了半晌,秦素珏忍不住在心底嘆氣。
嬌喜這招還真是讓她左右為難,這丫頭和那男人一樣,都吃定她不忍心因為她連累旁人的心理。
不再理會嬌喜的咕噥,她繼續向前走,但實在對身後那羣綁肉粽似的宮人感到頭疼,遂回頭問道:“我去解手,你們難道也要跟着我一起去嗎?”
嬌喜等人頓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出聲,“這種事就不用這麼多人跟着了,你們都退下吧。”
來的人正是下了朝的東方曜。
打發了那羣奴才,他笑着上前,“素珏,你想解手,我陪你去。”
她瞪他一眼,“你還能更無賴一點嗎?”
東方曜厚顏回道:“只要能確保你時刻不離我的視線,就算被你罵無賴,我也無所謂。”
“可是曜,你派了一羣人跟着我,並不能解決問題,你心裏很清楚,如果我想走,別説一羣宮娥太監,就算你派出大內高手圍在我身邊,也阻止不了我。”
聽到這裏,他臉色大變。“如此説來,你是執意去北海水寨赴封奕的約了?”
她沉吟良久,再抬頭時,眼底已染滿堅定的神色,“是。”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固執?”
“我這並非固執,而是不想因我一人害得天下百姓流離失所。戰爭和災難,只會帶給人民永無止境的惡夢,曜,難道你忘了先皇在位的時候,天下百姓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
東方曜用力搖搖頭,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但我也不願意拿你來換這江山的平安。素珏,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在這世上,我真正在乎的也只有你一個,如果成為明君的代價是失去你,那我發動戰爭也要保下你,就算揹負千古罵名,我也在所不惜。”
“曜,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我愛你愛得早就發瘋了,我不管封奕究竟打着什麼主意,我也不管他究竟想要多少人的性命來祭奠楚子默的亡魂,只要他敢對你不利,對我北嶽不利,我傾其所有也要和他抗爭到底。”
看着他幾近瘋狂的樣子,她不由得嘆氣道:“曜,你要知道,欠了人家的,終究要還回去,如果不還,這輩子又怎能安心度日?”
“就算要還,也該是我而不是你……”
“不,你沒有錯,你只是選了一條將傷亡降到最低的捷徑而已。如果換作我是你,也許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但這件事總該有人負青片,所以我必須去做我該做的事。”
“你所謂的該做的事,就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