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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蓉蓉

    蓉蓉説要去做修女的時候,我像五雷轟頂似,三魂去了七魄,靈魂像是遊遊蕩蕩,走到一個極的地方。

    耳畔只聽得她説:“對不起,品高,我決定了。”

    任憑她家人怎麼勸,都沒有用,她下定意旨力,排除萬難,在九月份進入修道院。

    “為什麼?”我問她:“為什麼?”

    “主的恩召。”她説。

    一張小巧精緻的面孔,包在白帽裏,份外嬌俏。

    我説:“你沒有理由要做修女。”

    她平靜含笑的説:“做修女唯一的原因,是因為想做修女,很多人認為非要失意失戀才會來到上帝面前找解脱,他們錯了。”

    我問她,“那麼我們以後呢?”

    “以後,你會找到其他朋友,你亦可以來探訪我,我並沒有與世界隔絕。”

    “你不會後悔嗎,蓉蓉?”

    “品高,我現在是德肋撒修女。”

    她把我拒於門外,我再也無法與她交通。

    回家我同妹妹説我不明白。

    妹妹説也許人家有慧根。

    蓉蓉的家人也反對得什麼似的,但既然她已經超過廿歲,就有自主權。

    她家人哭訴,“一個女兒養這麼大,好不容易供到人家畢業,去做修女,等於沒生過她。”

    我也有一種朋友驟然逝世的感覺,就算不是死別,也是生離。

    我説:“她甚至未戀愛過。”

    妹妹問:“你怎麼知道?”

    “小學中學大學的同學,週末又泡在一起,怎麼不知道?”

    “你不見得廿四小時同她在一起。”妹妹説:“要了解另一個人,跡近不可能,許多夫婦結儷廿載,還不是離婚告終。”

    “但她不是一個悲觀的人。”

    “很多修女都非常積極。剛剛相反,她們要比常人更聰明、智慧、忍耐、堅決。”

    我説:“我不是不喜歡修女,但總覺蓉蓉很可惜,不能享受人生一切美好的人與事。”

    媽媽插阻説:“人生美好的事是因品味而異,有些女孩子認為夜夜要的士可去跳舞既有趣又時髦,不但夠勁,而且可消磨時間,但同一件事對你們兩姐妹來説,可能是一種折磨。”

    我説:“依你説來,對蓉蓉來講,最美好的事,應是追隨上帝?”

    妹妹説:“那自然,她已作出選擇。”

    不可思議。

    社會有一套定律與標準,符合這套規格的才算合俗眼,咱們這些人都是俗人,眼睛都是俗眼,凡有異於多數人的行為,另具一格者,我們都不能接受。

    誰教人是羣居動物呢。

    修女也是少數民族。

    從未聽過誰家女兒要當修女,而誰家還普天同慶的。

    自小,蓉蓉異於常見,她特別文靜,特別温柔,同學們大吵大鬧,玩得天塌下來,她總是在一旁微笑,不動心不動火。

    所以蓉蓉是每個人的朋友。

    我常説她是濫好人,對朋友沒有選擇,她只含笑不語。

    在大考期間,還是幫大家温功課,預測題目。

    不過她一向不參予我們的課外活動。

    我也對唱歌戲劇組均不感興趣,因為它們幼稚,我只挑運動項目參加。

    我泳術不錯。是我在大學的池內教會蓉蓉游泳。

    她時常念念不忘這件事。

    我也記得很清楚。

    我常教人游泳,任憑他是三歲的孩子,保證三小時內可以使她像青蛙般在水中跳躍。但蓉蓉卻花掉我半個月的時間。

    我們兩人泡在水中,曬得雙肩發疼,她仍然沒有學會。

    我想盡一句辦法,她還是像一塊石頭般沉下去,直喝水。

    這個過程真考我們的毅力耐力。

    當她終於成功地遊過塘對面的時候,我歡呼起來,鼓掌。

    原來起碼有一打以上的人教過她游泳而失敗,説她是天生的旱鴨子,最好不要近水,而我卻成功了。

    “謝謝你無比的容忍。”她謝完又謝。

    “別謝我,是你自己努力。”我説實話。

    她絕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咬緊牙關克服困難。

    我第一次看到她倔強的一面。

    之後我們時常結伴在泳池嬉水,成為出名的雙妹嘜。

    她本來略為瘦削的身體結實起來。

    她時常説:“若沒有品高,我可沒有這種樂趣。”

    真料不到她會去做修女。

    我的意思是,她不是不享受俗世間樂事的人。

    蓉蓉也有激動的時刻。

    像遇交通意外,車子肇事後不顧而去,留下受傷小童,她會有所表示。

    那次我記得很清楚。

    我們剛放學自冰室出來,一部跑車撞倒過路小童,並沒停車,飛馳而去。

    目擊者都呆了,小童折斷腿,血如泉湧,大家圍觀,有人去打九九九。

    蓉蓉用書包枕住那小童的頭。

    那孩子並沒有昏迷,大哭大叫,扭動身體,把我們嚇得什麼似的。

    更壞的是,他母親不知自什麼地方趕來,跪在他身邊呼天搶地。

    不少同學見事不關己,看看就開溜。

    而蓉蓉卻沒有走,我要陪她等她撿回書包才能走。

    警察與救護車終於到達,問在途人那輛逃車車牌,只有蓉蓉記得。

    她非常鎮定地形容出車子的顏色款式及號碼。

    警車與救護車離去,我才贊她勇敢。

    “很多人怕事。”

    “是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各人都做旁觀者,萬一不幸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怎麼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以幫忙的時候,定要伸出手來。”

    我覺得她説話像那種志願為社會服務的女青年,忍不住笑出來,蓉蓉想了一想,也笑了,她解嘲説:“略做一點好事,就自視為秋瑾,人的通病。”

    蓉蓉就是這點真可愛。

    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我一直認為修女必需冷冰冰,陰惻惻才是。

    但蓉蓉毫無跡象。

    我同妹妹説:“我們還約好的,她結婚時我做伴娘,我結婚時她做伴娘。”我為這個而唏噓。

    “也沒有一輩子的朋友,”妹妹説:“像曉拂,誰知道她會移民呢,我們何嘗不是最好的朋友。還有清朗,無端端患血癌,現在躺醫院等死,你説,難道我不難過。”

    我説:“我最希望身邊的人永生永世不要離開我。”

    “自私。”

    “是。”

    失去蓉蓉,猶如失去一條臂膀一般,什麼事都沒有人商量。不是説媽媽她們不幫忙,而是不那麼瞭解。

    正因為我同蓉蓉熟,所以她父母派我做説客。

    我見到她面便説:“全世界人都不贊成你做修女。”

    “胡説,”她含着笑,“才不是全世界人。”

    “至少你的親友都不同意。”

    “他們以世俗眼光來看這件事,”她説:“你也是教徒,我希望你會明白。”

    “我才不明白。”

    她微笑。

    “我是個半昏迷教徒,你是知道的,有事大聲求救,沒事坐在背後。”

    “天父一樣愛你。”

    “但是你,你真必要牧修女?即使不做,天父也一樣愛你。”

    “但我不能不做,天父呼召我。”

    “説得真主,她真的出聲叫你?”

    “不,我們有默契。”

    “我弄不懂。”

    “你現在自然不懂,將來你會明白,如黑暗地穿過玻璃。”

    我抓住她雙肩搖撼她,“我不明白,你現在就説我聽。”

    她仍然微笑,“我想為天父做些事。”

    “你做俗冢人也可以這麼做。”

    “我想全心全意做,所以要分別為聖。”

    “我一向不夠你説。”我哭了。

    她靜靜遞手帕給我。

    我擤鼻涕,擦眼淚。

    “你應喜樂。”

    我知道我任務失敗了。

    我低下頭,“你會習慣?聽説很刻苦。”

    “我有信心。”她眼睛比什麼時候都明亮。

    “你還會……同我做朋友?”

    “當然,你在説什麼?”她推我一下。

    我悲哀的看着她,雖然她這麼説,我知道我是沒有機會再跟她與從前一樣做朋友。

    以後她是德肋撒修女,一切高高在上,將七情六慾修練至最高境界,與我們常人不一樣。

    我向她告別。

    回到家中,妹妹正在看電視。下午,天氣炎熱,躺在沙發上,邊吃冰茶,邊看電視,是非常享受的一件事。

    我精神有點恍惚,坐下來陪她看了一會兒。

    這是一套相當舊的片子,叫做“黑水仙”,描寫一隊白種修女去到印度,受到熱帶潮熱,詭秘風俗影響,一個個失去自制能力,異於平時。

    我看得很緊張很旁徨。

    片中美麗的修女一個個都變成蓉蓉般模樣,她們尖叫,從懸崖旁摔落海中心,闖禍,勾引男人。

    我站起來啦一聲關掉電視。

    妹妹轉過頭來。

    “什麼事?”妹妹問。

    “我不要看。”

    “不過是部電影。”

    “我不要看。”

    “品高,”她説:“你怎麼了?精神為何這麼緊張?”

    我用手掩着瞼。

    “你的反應太過份了,蓉蓉只不過是你的一個朋友,並且她的選擇也是正常的,為什麼你像是受了偌大的刺激?”

    我不能回答。

    “將來人生中還有許多的大失望要跟看來,你事事這麼緊張,將來怎麼辦?”

    我嗚咽的問:“還有什麼失望?我受不了,我要崩潰。”

    “你去崩潰好了,沒有人會同情你。”妹妹説。

    “你怎麼老氣橫秋?你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的姐姐。”

    “品高,你這個人頂軟弱,平時聲音大,夠誇張,一遇什麼大事,馬上扮沒腳蟹。”

    是,這是我。

    蓉蓉與我剛剛相反,平時像好好小姐,什麼都沒意見,任人搓圓捺扁,吃什麼穿什麼,都沒有太大的意見,但一有大事,下了決定,四隻大象都扳不轉她。

    我告訴自己:事情並不是太壞。我仍然可以看得到她,她並不是大病,或是去別的地方,我仍可以與她接觸。

    這樣想着,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人總是這樣的,遇到不如意的事,開頭是大為震驚,隨後習慣了做順民,把痛苦深深埋在胸中,雖然傷心,也無可奈何了。

    蓉蓉成為修女,已成事實。

    現在的修女,無異比往日入世,一切儀式都簡化,連制服都不再是傳統的寬袍大袖。

    我並沒有詳細的詢問,另外一個世界裏的事,我不想知道得太詳細。我與她漸漸疏遠。

    她把頭髮剪短了,方便打理。蓉蓉一頭長髮是人人都羨慕的,但這一切比起天路歷程,算得什麼?

    她雖然沒有離開我,也差不多如成為陌生人。

    夏日蟬鳴,長而寂寞,就像人生。

    妹妹説有人找我。

    我出去一看,是我所不認得的年輕人,一表人才。

    “哪一位?”

    “我叫劉靖基。”他站起來。

    我説:“我們並不認識。”

    “我是蓉蓉的朋友。”他説。

    我張大嘴,不置信,妹妹説得對,我對蓉蓉幾乎一無所知,雖然是同學,放學也十天有八天在一起,有許多事,她不讓我曉得,我硬是不曉得。

    “我剛自澳洲回來,找蓉蓉,他們家人説她已經出家,詳情你最清楚,叫我來找你。”他很焦急,“請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家人説我最清楚?不不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亂搖頭。

    “這到底怎麼了?”劉張大嘴。

    “蓉蓉做了修女,就是這麼多。”

    “但凡事總有個因由呀。”

    “她説上帝呼召她。”

    “我們認識三年,平均每星期都有一封信,直到三個月前,信中斷一段時間,忽然之間,她告訴我要做修女。”

    這麼説來,整件事是個急促的決定?不會的,蓉蓉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我説:“這裏面一定有原因,不過她不會告訴我們,我們無從得知。”

    “一個人可以永久保守秘密?”劉問。

    “怎麼不可以?”我笑出來,“最十三點的中年女人也不會把她的年齡公開。”

    “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已經過了焦急階段,像蓉蓉的父母一樣,認了命。”

    “我們很談得攏──”

    “認識三年了?真意外,我們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劉靖基漲紅了面孔。

    看來他們的交情也不淺。

    “我去年便同她説,今年暑假會到香港來看望她,她也表示歡迎,沒想到現在又這樣。”

    劉靖基很是困惑。

    他大概還以為她開玩笑。但蓉蓉是個不開玩笑的人。

    我與劉靖基面面相覦,無可奈何。

    我與他去看蓉蓉,現在見她要預約時間。

    在簡單的宿舍之中,我們見了面。

    她並沒有穿制服,整個人看上去極之樸素,胸前懸一十字架。

    我問:“不是要説分別為聖?不穿制服也可以?”

    蓉蓉笑,“品高的脾氣是不會改的。”

    我坐下來,“別以為我見天皇老子也就是這個口氣,將來一出來做事,見到老闆,恐怕已經不同嘴臉。”

    “靖基,你來了,真好。”

    我問蓉蓉:“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我一直沒聽你説起過?”

    她不回答,只是低着頭微笑。

    我無奈,當然,她此刻已是德肋撒修女,多説無益。

    我覺得氣氛異樣,良久,才忽然醒覺他們兩人也許有體己話要説,便站起來。

    “我到外邊去站一會兒。”我説。

    他們兩人並沒有人説不必。

    我很生氣,我被矇蔽了。他們已經到這種地步,我竟不知蓉蓉有男朋友。

    我站在門口足足有十分鐘,幾次想私自離開修道院,但終於忍下來。不能小家子氣,我同自己説。

    她現在是德肋撒修女,縱使以前有什麼瞞我,此刻也已煙飛灰滅。

    劉靖基出來,他精神很委頓,眼睛紅紅。

    我很好奇,但如果他不説,我也不講。

    我轉頭就走。

    “你不同蓉蓉道別?”

    “不,”我忍不住發牢騷!“人家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

    劉靖基不晌。

    我又説了幾句:“我幼稚,嘴又快、眼又淺,也怪不得人家那麼想。”

    劉靖基還是沒説什麼。

    我很光火,按捺着性子,回家途中再不多説話。

    然後一股腦兒對妹妹傾訴。

    有妹妹真好。

    妹妹説:“有些朋友喜歡心裏保留些秘密。各人的性格不同。”

    “但有了親密男朋友三年!”

    “我覺得你粗心,”妹妹説:“人不説,你不見,像蓉蓉這樣成熟的女孩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只不過人不在香港吧了。”

    “什麼時候認識的?”我問。

    “不外是一次露營,或是一個講座,甚或親友介紹的都可。”

    “他們兩人説了些什麼?”我又問。

    “你既想知道,當時又何必避席假作大方?”妹妹笑。

    我就是這麼幼稚。

    妹妹又説:“我想沒有什麼話説,不外是拒絕他。”

    “你怎麼知道?”

    “不是説劉某的雙眼都紅了嗎?”

    “他們已經論到婚嫁了?”我問。

    “不知道,我想不會吧,出家做修女,不是立時三刻可以下決定的。”

    “真神秘。”

    而且現實生活中的事神秘起來,根本沒錯,永遠得不到答案。我所以喜歡看偵探小説,因為是非黑白有朝會得水落石出。”

    我問妹妹:“她到底為什麼出家?”

    “上帝的恩召。”

    “我不相信。”

    “蓉蓉從不説謊,你不該這麼説。”

    “她的確沒有説謊,但也有許多事瞞着我們。”

    “她沒有必要什麼都對人説。”

    “她現在見到我,一直淡淡的。”

    “格於身份,她不能再同你瘋。不要説她是修女,就算出了嫁,在長輩面前,也得端莊一點。教師當着學生,職員當着老闆,都不可太過放肆。”

    妹妹就是這樣玲瓏剔透。

    我仍然氣,覺得被欺騙,我的事,她都知道,她的事,我一無所知。

    劉靖基回澳洲之前,又來看我,向我道謝。

    看得出他很不開心。

    我安慰他:“你還年輕,前面有很多路等着要走,路上有許多風景。”

    “蓉蓉呢?”他反問:“她怎麼甘於過這種生活?她此刻的路是透明的,從這裏一直看到終點,清晰無比,多麼悶。才廿二歲,怎麼熬?”

    我説:“對她來説,並不是煎熬。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古佛青燈的日子……”

    “現在做修士也得參予社會,不愁寂寞,所差的只是結婚生子,但很多人決定抱獨身主義,不做修士也沒有婚姻生活。”

    劉靖基無話可説。

    我也沒有再問什麼。

    最後劉説:“蓉蓉有你這麼一個好朋友,我為她慶幸。”

    我説:“她已是德肋撒修女,現在不需要我了。”目前她當然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

    劉與我道別。

    我同妹妹説:“將來不知還有多少人要來找她。”

    “不會了。”妹妹預言。

    還有些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呢?

    我無意刺探友人過去的秘密,漸漸也同意“人各有志”這四個字。

    我開始新生活,結識新朋友,接觸新階層的事物。

    與蓉蓉疏遠後,時間較多,與新朋友來往,也覺鬆動。

    有時無意中,會與他們談起蓉蓉。

    “──我那時候有個朋友,她説……”

    “是,我朋友蓉蓉也這麼説。”

    “我朋友蓉蓉告訴我的。”

    新朋友都説:“有那麼一個朋友,當今也算難得。”

    “是,我們不是吃吃喝喝的朋友。”我答。

    如果她不是做了修女,我們的子女會成為好朋友。

    誰知道呢,也許我們的子女會得進一步戀愛結婚。

    現在一切在她身上終止,出家成為修女,一切常人的習俗便與她無關。也許我太消極才會有這種看法。

    日子過去,我也漸漸忘卻我的憂傷。

    有時想去看蓉蓉。

    “為什麼不去?”媽媽問。

    “她不像很歡迎我。”我説。

    “你老這樣多心。”媽媽笑。

    “她為什麼不主動與我接觸?”

    “她那間教會比較嚴格,有許多規矩,也許她不方便。”

    “既然不方便,也就算了。”

    媽媽説:“你不發覺是你疏遠她,不是她疏遠你?”

    “俗雲:居移體,養移氣,日子久了,會有一條界限,到底有異常人。”

    媽媽説:“那當然,不然她父母也不必反對得那麼厲害。”

    我聳聳肩,仍然想念蓉蓉。

    沒想到她會自動來找我。

    我們約在小公園裏見面。

    真尷尬,我與她不能約在咖啡室,戲院門口,茶樓、或是在街角等。

    真的,誰幾時見過修女站在飯店,或是酒店大堂?

    她們活動的範圍,真是窄之又窄。

    除了公園,也許只可以去圖書館。

    我見到她坐在長凳上等,一身潔白的制服。她守時的習慣仍然不變。

    我問:“好嗎?這身衣服真有型,聽説你們要自己打理洗熨?”

    她含笑,“你那脾氣──”

    “一輩子都不會改?”我也笑,坐她身邊。

    “你這身打扮很時髦。”她説。

    “沒想到你還注意這些。”我説:“好嗎?習慣嗎?”

    “自然有許多困難要克服,新環境中必然會遭遇到此類事。我求主幫助我。”

    “從前你掉了一枝鉛筆都會告訴我。”我説。

    “多久的事了,虧你還記得。”

    “是的,我將永遠記得。”

    “有沒有男朋友?”她很關心。

    “還沒有固定的。”

    “我為你禱告。”

    “蓉蓉,真的是上帝呼召你?”

    “是,很奇妙,漸漸這個主意就在我心中形成,我覺得要將終身奉獻給上帝,現在我心中很喜樂,很平靜,我會向我的目標一步一步邁進。”

    我不明白,但我不再出聲。

    “最近將來,我會隨教會到北美洲去。”她説。

    “呀,你與我道別來的。”

    “我們可以通信,”她説:“我知道你一向很衝動。”

    我苦笑,“現在已經好多了。”

    “你記得嗎,”她説:“曾經一度,有人説我們兩人同性戀。”

    我猛地一怔,不回答,別轉面孔。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再見。”

    “再見,德肋撒修女。”

    我們沒有握手,只是低頭道別,各走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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