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眾人萬萬想不到,一直拒絕見駕、拒絕接見任何大臣的珞王爺,突然宣佈要帶兵出征。
正在寢宮假裝身子微恙的皇上接到這個消息,立刻召見鳳麒,喜悦之情溢於言表,當下,便將手中的兵權親自交到他手中,並下旨為此舉辦豪華夜宴。
鳳麒倒是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接受皇上的百般安排。
而且在出徵之前,要求搬回珞王府居住。皇上得知,龍心大悦,下旨賞黃金萬兩,又派了幾百名家僕將那空設了整整八年的珞王府重新打理。
珞王爺出征,所有臣子、百姓皆是一片歡欣鼓舞,唯有段九銀神情憔悴,整日心事重重。
因為自從那日她求鳳麒答應帶兵出征之後,兩人便再沒單獨見過面。
鳳麒每日都在忙,忙着見皇上,忙着見太后,忙着打點手下那數十萬軍隊。
即便碰面也視若無睹,他的表現彷佛兩人從未相識一般。
直到農曆八月二十八,邊關傳來突厥正式向淵國宣戰,鳳麒也一切準備妥當,他親點了四十萬大軍,向邊關前進。
臨行前,皇上率領百官至城門口相送。
鳳麒身披戰袍,黑髮高束,手牽戰馬,城門後,是黑壓壓一片衣着整齊、精神抖擻的士兵。
段九銀也在送行的官員之中,她站在離他不遠的位置,但他卻始終沒有看她一眼。
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鳳麒彷佛不曾存在,如今,手握千軍萬馬的他,一身正氣凜然,好不瀟灑自信,讓人見了,不覺矮了他半截。
難怪皇上如此寵愛珞王爺,統領千軍萬馬的將領,就該有此自信才對。
「珞弟,雖然這次你與朕之間的賭約,朕贏得並不光彩,但無論如何,你終究是輸了,朕只希望過去的恩怨,你可以將它們統統拋於腦後,以後,你與朕還是好兄弟。」皇上趁着送行之際,在他耳邊小聲低喃。
但鳳麒無動於衷的筆直站立着,皇上見狀不以為意,笑着從懷裏拿出護身符遞給他。
「此番出征,你我不知何日相見,這是母后讓朕交給你的護身符,出兵打仗,一切以安全為優先考慮。」
鳳麒躬身接過,將符掛在身上,仍舊面無表情道:「皇上,這次與突厥交戰,臣定當不辱使命,凱旋而歸。若吃了敗仗,臣今生今世,便不會再踏進這京城半步。」
皇上聞言臉色一僵,雙手一把握住他的雙肩。「朕不準!不管是敗是贏,朕都要你好好活着,朕會在這等你凱旋而歸,然後親自為你接風洗塵。還有,朕更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説着,目光悠遠的望向站在眾臣之間的段九銀。
他又怎會不知,珞弟此次出征的真相,是與那段小將軍有關。
鳳麒並未轉頭去看那道灼熱的視線,只淡然一笑。「臣的終身幸福就不勞皇上操心了,雖然這句話説起來有些俗氣,但臣還是希望皇上能好好照顧太后,臣常年不在宮裏,太后的將來,就拜託給皇上了。」言辭間雖疏遠淡漠,但仍透出一股親情。
聞言,皇上眉頭一展,心喜的問:「珞弟可是原諒朕當年的胡塗了?」
鳳麒只冷睨了他一眼,突然下跪行了個大禮。「臣在此別過。」
起身扯住馬繮,在兩旁官員恭敬的目光中,他筆直的向大軍走去。
當他的腳步經過段九銀身邊時,稍微頓了片刻。
兩人互相對視,鳳麒直勾勾看着那咬着下唇的她。
突然,他扯出一道誘惑的笑容,在眾目睽睽下,突然附耳道:「九銀,雖然我對妳當初所做的選擇很失望也很生氣,但我還是要説,就算妳當初選擇的是我而非這淵國江山,我也會為國出征,因為我只是想證明,在妳心裏,究竟是我重要,還是妳身上的責任更重要?」
就在段九銀一臉錯愕的瞬間,鳳麒躍上馬背,旗幟飄揚,百宮齊聲高喊,「珞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臣等恭候珞王爺早日凱旋而歸﹒」
那聲音此起彼落,修長的身影卻早已在眾人的恭送下,越走越遠。
段九銀孤傲的佇立在風中,任風吹亂了她的髮絲,任由淚水肆意流淌,自己的一顆心,早已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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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已過月餘,邊關頻頻傳來捷報,説那用兵如神的珞王爺是如何將突厥大軍打得頻頻後退,休戰連連。
朝廷上下一片歡樂,無不稱讚珞王爺英勇神武,是國之棟樑;在民間,百姓們説他是戰神,是淵國的救世主。
段九銀聽了,心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更落寞。自從鳳麒走後,她每天都在想念中度日,尤其每到夜深,便會想起他臨走時所説的那番話。
在她心裏究竟是責任重要還是他重要?當時,她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國家重任。
她卻忘了,雖然那段時間他每日躲在段府裏不肯見人,又不肯答應皇上出征,但畢竟他是淵國的珞王爺,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太后的親兒子,怎麼可能不顧國家興亡?
而她不但沒有給予他足夠的信任,反而在緊急時刻,將他們曾經的誓言拋於腦後,傷他至深,若他永不原諒她,她也無話可説。
如今她天天等待消息,聽到邊關傳來捷報,她的眉頭便會舒展;若是邊關幾日沒有回信,她便日夜寢食難安,原本就瘦削的身子,如今瘦得可怕,臉色也不若往日般紅潤嬌媚。
身為人父的段靖明一邊心疼女兒的痴傻,一邊又對此無能為力。
而段九銀卻在此時提出辭官。
皇上雖然不捨,仍允了她的要求。退朝之後,皇上刻意將她留下。
「朕知道妳心裏想着珞弟,如今他在邊關為國效力,兒女情長,自然要先擺到一邊。段小將軍,朕也知道妳為何執意辭官,定是珞弟為難過妳,妳才會下此決定吧。」
就算面對當今天子,段九銀也沒有半分懼意。「皇上,既然九銀已經辭了官,以後便不再是段小將軍了,但身為淵國子民,以後若皇上有什麼事需要九銀效力,九銀定當全力以赴。」
皇上温和的笑了笑。「朕怎麼還敢勞煩段小將呃,段姑娘為朕效力,這次珞弟肯帶兵出征,全憑段姑娘的鼎力相助,妳知道珞弟那副脾氣」輕嘆一聲,「都是朕和母后當年把他慣壞了,才由着他這麼囂張任性,算了,不提也罷。
「朕聽母后説,珞弟與妳私訂終身,所以朕已決定,待珞弟班師回朝,朕會親自下旨,為你們舉辦婚宴。」
段九銀恭敬的婉拒,「皇上,這事還等鳳麒回朝之後再談。」
就算曾私訂終身又如何,現在鳳麒和她鬧到這種地步,恐怕在他心裏,早已經不承認彼此的關係了吧。
但她不怪他,因為當初選擇放棄的人,是她。
是她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國家而放棄了愛情,鳳麒怨她恨她,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聞言笑了。「難道妳不想嫁給珞弟為妻?」
段九銀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
皇上向她走近了幾分。「還是妳擔心,珞弟會怪妳逼他出徵?」
心頭一揪,她不敢抬頭,握緊雙拳,強忍住內心深處的痛。
「段姑娘,珞弟雖任性霸道,但心地卻是極善良的,有關於你們之間的事,朕多少也知道一些,不管怎麼樣,朕希望妳能信任珞弟當然,若有朝一日珞弟不肯娶妳為妻,那朕可就要下旨,將妳選入後宮為妃嘍。」
「皇上」段九銀驚訝抬頭,就看到皇上一臉戲謔的神情,那副模樣,竟和鳳麒有九分相似。
「看吧,朕一説要把妳選入後宮妳就嚇成這副模樣,若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朕有隱疾呢。」
「皇上,九銀覺得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她無力的看了皇上一眼。她很早便與皇上相識,那時皇上初登皇位不久,太后曾笑説將來要她入宮當妃子。
後來她隨父從軍,若不是遇到鳳麒,恐怕此生都不會觸及兒女情長吧。
「朕不開妳玩笑了。總之妳要相信朕,既然妳與珞弟不歡而散是由朕造成的,未來朕會還給妳一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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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薩爾沒想到此番出戰,自己竟會敗得如此慘烈,更沒想到,經過數年的海盜生涯,鳳麒的兵法不但沒有退步,反而越來越精湛。
瀰漫硝煙的戰場上,他的戰袍已破,突厥士兵仍舊緊隨其後,做最後一搏。
這段日子,淵國的珞王爺簡直如天神下凡,使出各種陣法搞得他們狼狽異常,明明他們突厥軍隊超過百萬,他只帶了四十萬精兵,可短短不到兩個月,他們竟敗得這麼悽慘狼狽。
穆薩爾天生擁有蠻力,這些年又四處學習中原兵法,本以為可以輕易打得淵軍一敗塗地,沒想到珞王爺所使的那些陣法全是他沒見過的。
兩兵交戰,鳳麒在數萬大軍的簇擁下,騎着戰馬,手拿長劍,威風凜凜,讓人移不開視線。就連突厥士兵見了,都不禁望而生畏。
「珞王爺,你不在神仙島做你的海盜,為何答應淵國朝廷出戰?當年你打敗了我,可回朝廷之後,受到的是何種待遇,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淵國皇帝雖是你哥哥,卻懷疑你會奪權篡位,將你關在王府裏不得外出半步。
「現在我們突厥向淵國宣戰,那膽小怕事的皇帝才知道你的重要,又命人把你找了回來,利用你來對付我突厥大軍,你就心甘情願為那昏庸皇帝賣命嗎?」
騎在戰馬上的鳳麒,迎着風,手拉繮繩,聽到挑撥之言,不但沒有動怒,反而優雅一笑。
「穆薩爾,你沒有權利在這裏説別人卑鄙,你又好到哪裏去?我還記得當日咱們海上一戰,你明着説不幹偷襲的勾當,私下卻命人射毒箭,若你真講道義,又怎會使出這種小人行徑?」
一番話,説得穆薩爾原本難看的臉色又蒙上幾分陰霾。
他咬牙手握戰錘,目露兇光。「哼!我承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本以為上次那根毒箭會要了你的小命,沒想到你福大命大,還能活着打仗,但你不要太囂張,不到最後,鹿死誰手,還很難説。」
「穆薩爾,我勸你省省力氣吧,八年前敗得還不狼狽嗎?難道你還想再跪在我面前求饒?」
這句話不説還好,一説出口,簡直踩到了他的痛處,氣得他猛然提起戰錘,策馬直奔向鳳麒。
兩軍將領交戰,鳳麒雖然較穆薩爾瘦弱幾分,但他自幼習武,加上多年的海盜經驗,更是讓他在武學方面更為精進,穆薩爾雖力大無窮,可在招式和訣竅上,卻不敵他的精明。
三、四十回合後,穆薩爾的戰錘就被挑落在地,他見狀一驚,險些落馬,引起淵國將士一陣轟笑,更令他怒髮衝冠。
就在此時,突厥將士中突然跑出一匹戰馬,馱着一個年輕小將。
此人身着紅色戰袍,手提寶劍,一張眉清目秀的臉上,染着肅殺之意,朝鳳麒而來。
「鳳麒,納命來──」
一聲嬌呼,令他的眉頭微動,循聲望去,那張精緻秀麗的五官
九銀?!
無論是身材、樣貌,就連眉宇間的英氣,皆與段九銀一模一樣。
更讓他錯愕的是,那人口中叫的不是珞王爺,而是鳳麒。
在這兩軍交戰之地,他頂着珞王爺的名號發號施令,就連突厥士兵也統統都把他看成是英明神武的珞王爺。
自從那日一別,已經兩個月。他心底雖怨着九銀的無情,卻偏偏恨不下去。
每天和下屬商議軍政之後,獨自一人躺在元帥營賬內,想的唸的都是那該死的小女人。
早在她被太后叫進宮,又被太后軟硬兼施的來説服他帶兵出征時,他便,知她的難處和立場。
而他心裏明明已經做好了向皇上輸誠的準備,可私心裏還是想知道,在那個笨女人的心裏,自己究竟有多重要?
兩國交戰之時,兒女私情本就不該計較太多,他也知道九銀是個小古板,心心念唸的總是國家大事。
可他就是不甘心!他要爭她心裏的第一位,即使被天下人看作是任性妄為也罷。
但他輸了,輸得那麼狼狽又不甘心。
這兩個月間,説不想念她是騙人的,尤其前不久皇上派人送來五百里加急上提到,九銀已經辭去官位,從此與官場毫無瓜葛。
他更想盡快打勝仗,然後風光的班師回朝,好好把那個害他傷心、害他難過的小女人摟在懷裏,好好教訓一番。
多日的想念,真的成真了嗎?
面對頂着段九銀臉孔的突厥小將,他一陣恍神,只見對方的長劍直刺向他。
他猛然一躲,口中不由自主的念道:「九銀」
那人勾唇,笑得極為魅惑。「鳳麒,原來你還記得我。」
鳳麒心裏一驚,暫時失去判斷力,直到那柄長劍毫不留情的又朝他的胸口狠狠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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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九銀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消息,前陣子還頻頻傳來捷報,可突然五百里加急的信中卻提到,兵馬大元帥珞王爺遭突厥人暗算,身中一劍。
接着卻又傳來穆薩爾突然撤兵,並答應淵國的使節,五十年內絕不再宣戰,還提出了大批賠償條件,甘願向淵國俯首稱臣。
很多人都在傳,穆薩爾終究畏懼珞王爺的神威,自動放棄了這場戰役。
淵國大軍準備回朝,但卻在此刻──珞王爺消失不見了!
據説,珞王爺之所以會被刺傷,是因為戰場上突然出現一個和段九銀長得一模一樣的突厥小將,在他猝不及防之際,將他刺傷。
她心頭不安,忍不住回想起那奸詐的穆薩爾。難道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將,是穆薩爾使出的詭計?
若穆薩爾真的利用她的臉來迷惑鳳麒,而鳳麒又中了他的詭計,那説明了鳳麒仍舊在乎她。
想到這裏,段九銀再也忍不住心頭的躁動,拜別父母兄長,決定親赴邊關去尋找鳳麒的下落。
今生今世,她生是鳳麒的人,死是鳳麒的鬼,如果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她便毫不猶豫的隨他而去。
整整趕了兩天,一路上,她策馬狂奔,腦子裏全是鳳麒的身影。
不知道他現在如何?是否有生命危險?
如果當初不是她苦苦哀求他出徵,那麼他也不會遭遇到這樣的危險;如果他出徵時,自己執意同行,她也不必整日為他牽腸掛肚、寢食難安了。
越想心裏越難過,越想越自責。鳳麒,不管怎麼樣,求你等我!
就在她心心念念都是鳳麒的時候,只覺身下一空,接着,原本飛奔中的馬兒響起刺耳的嘶鳴。
下一刻,段九銀只感到眼前一黑,她已經和馬兒一同落入一處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