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容正是窺破他這種心理,以奇兵突破。只因他屢取靈藥,一身內功,乃是名揚天下的四堡五寨中領頭的金龍堡嫡傳家學,威力最大。加上靈藥之力,已等如同樣極佳稟賦的人,苦練了一甲子之久的功力。故此廣元這一下扣下去,他也知道會吃不消,但自信仍有一線時間的空隙,可以出招傷敵。
事實果然不出所料,廣元和尚料錯一着,忙不迭甩手閃開對方左掌致命的一擊時,哪知下面一陣奇疼,脛骨上已着了一腳,“噼啪”一聲,飛開兩丈之遠,脛骨已被何仲容一腳端斷。
何仲容略一運轉真氣,便自恢復原狀,冷笑道:“你雖不似早先那個膿包,但仍非我的敵手,寺中可還有什麼人?叫他出來為你復仇便了……”
大殿上忽然傳來冷峻語聲,道:“何仲容且勿猖撅,老衲不才,卻願意和你試試……”
隨着語聲,一條灰影凌空飛墜,落地後現身,卻是太初老和尚。
廣元和尚立刻服下本門靈丹,疼痛即減,大聲道:“師父,弟子無能,脛骨已斷,有辱師門盛譽,願受嚴罰……”
太初老和尚緩緩道:“慢慢再説……何仲容,這邊地方大些,何不過來?”
何仲容灑然舉步,走出平坦草地上,忽見大殿上又出現一人,定睛看時,不覺哎了一聲,道:“鬱姑娘怎的你也來了?”
女羅剎鬱雅明知今晚何仲容若一敗,以太初老和尚昔年惡名,與及早先屢生嗔心的情形看來,她和何仲容定然難逃大劫。這一來反而放開心事,縱聲大笑道:“廣元,我早警告過你提防,這可不是麼?平白斷了腳,多難受呀…”
何仲容正自不解,廣元已厲聲喝道:“賤人住嘴,你肩肘和手臂比貧僧好不了多少…”
“鬱姑娘你受了傷麼?”他不由得脱口驚問。
女羅剎鬱雅款款走下草地來,含笑道:“沒有什麼,但你必須留神這老和尚,不可分心!”
何仲春見她額上汗光閃現,便知她傷得不輕,這一走動,必是強忍痛楚,故而出一身冷汗。心中一陣憐惜,柔聲道:“你別走動,坐下來看我替你出氣!怪不得他們會用藥解醒我,原來是你……”
“有話慢慢再説。”太初老和尚沉聲道:“今日之事,老衲已動殺機,拼着日後向佛祖仟悔,也不肯罷休!何仲容準備好了沒有?”
何仲容冷冷道:“你儘管動手就是!”
太初老和尚本想讓他三招,但見他如此自傲,便不多言,潛運真力,聚在右掌上,先用左掌虛虛一推。
莫看他未用全力,但這老和尚在少林中惡名久著,身手之高,功力之強,同門無不佩服。近年來更潛心苦練達摩神功,極有成就。故此這一推已比廣元猛劈一掌更見威力。
何仲容使出金指銀掌功夫,駢指虛虛一點,一縷冷風,投入對方狂湧而來的潛力中,登時破解化掉,僅僅衣袂飄擺幾下。
太初老和尚心中微凜,右手往外一按,又是一股潛力,迎面襲到。
他們相距足足有一丈之遠,那太初老和尚運神功發出潛力,初時毫無異狀,及至到達何仲容面前不及三尺之遠時,突然風嘯回捲,異響刺耳。何仲容大吃一驚,此時方知對方竟然練成少林絕藝達摩神功。
百忙中左手以金指奇功,發出一縷冷風,迎刺神功力量,右手疾如電掣般掣出藍電刀。
可是那神功潛力來勢奇快,正當他反臂掣刀之際,已經襲上身來。他的指風擋不住太初老和尚全力發難,投入如山的狂颶中,宛如金針沉海,無影無蹤。
只聽他悶哼一聲,身形暴退,落腳在兩丈以外,身形搖晃幾下,方始站穩。
“嘿嘿,何仲容你已值得自傲,老衲這一招莫看簡單,但當得起的世上已沒有幾人…”
何仲容不敢回答,運氣調息,鎮住翻騰欲湧的五臟血氣。
若不是他護身氣功大有進境,剛才這一下就非死不可。
太初老和尚腳尖一點,身形飄飛撲去,宛如一頭巨大灰鶴,凌空下擊。
只見他兩隻灰袖左飄右擺,雙掌前後發出,漫空狂隨洶湧捲去。
何仲容疾運真力,貫注藍電刀上,忽然出手,橫劈直所,灑出一片刀光。
太初和尚的達摩神功居然壓他不倒,反而兩下相接。老和尚微噫一聲,雙掌齊飛,轉眼間已換了七八招之多。
老和尚焉能不識何仲容這一路十八路無敵神刀,乃是少林不傳之秘,威力極大,只要功力達到某一境地的人,源源施展出這路刀法,任是天下第一高手,非在他十八路神刀使完之後,才能進手出招。
何仲容舞出一片藍森森的刀光,籠罩住老和尚身形,攻守之間,法度精嚴。雖是少林寺高手,施展這路刀法,也少有達到這麼精妙境界。
太初和尚正自驚異,一味以神功護身,復以精妙招數封拆,還未及喝問來歷,卻聽何仲容大喝一聲,刀法忽變。
女羅剎鬱雅越看越喜,覺得何仲容這個奇怪的人,真是莫測高深!要知她也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一把好手,眼力不比尋常,故而已知何仲容又比上一回在家成堡替她解圍時,又高了不少。
最使她高興的,還是何仲容對她的關心。適才一聞她受傷,便怒不可遏。這樣看來,自己一片芳心,總不算落空。
何仲容使出毒龍掌法,化入刀法的各家絕招,刀光四射,神威凜凜。每一招一式,俱有來歷。
太初老和尚忽然朗聲長笑道:“想不到你竟偷了這麼多的絕藝!但還我少林神刀來……”
笑喝聲中,施展出數十年精純苦功,左右掌交替源源反攻,一面發出神功潛力,迫得何仲容的藍電刀簡直遞不出來。
何仲容料不到這個老和尚,武功之高,不但超過四堡五寨九個主腦,還比天狐叟翟寒高出一點。
他哪知太初和尚一來深諳十八路無敵神刀,二來又有威力絕大的達摩神功,剛好能夠克住他手中寶刀,是以覺得束手縛腳,有力難施。
女羅剎鬱雅此時心情沉重異常,若果她不是受傷,一定會奮不顧身,出手相助。
廣元和尚大聲喝彩,替師父助威。他們叱吒之聲,驚動了一寺僧人,紛紛出來觀看。
太初和尚招數越使越急,神功潛力從四方八面向何仲容壓到。
何仲容一看不妙,心想必需再用十八路無敵神刀,方能支撐危局,等穩定局勢之後,再想法進攻不遲。
就在他心念轉動間,太初老和消一掌橫掃出去。這一掌他已盡聚畢生功力,如不能克敵取勝,自身便露破綻,極可能招致殺身之厄。
女羅剎鬱雅看出厲害,驚得尖叫一聲。引得許多和尚訝然看她。
何仲容棋差一着,縛手縛腳,橫刀一揮,跟着左掌發力封蔽。突覺一股潛力有如山崩地坍般橫衝上身,登時大吼一聲,飛開三丈以外,“叭啦”一響,橫絕地上。
鬱雅眼前一黑,險險昏倒。她心中極想過去看他,但渾身無力,寸步難移。
何仲害雙目緊閉,面色灰白,藍電刀擱在腰腹上,刀鋒向下,把自己割開一道口子,羣洋流出鮮血。
太初老和尚誦聲佛號,移目掃視四周的僧人們一匝,朗聲道:“爾等即速歸寢!”那些和尚們連忙四散回去,轉眼走個乾淨。
鬱雅緩緩走下台階,走到何仲容身畔,停住腳步,突然悲嘆一聲,輕輕道:“你一生多舛多難,這回撒手塵歸,倒是好事。”
太初老和尚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身邊,他面上煞氣猶在,冷冷道:“你是否也要陪他?”
鬱雅抬目恨恨瞥他一眼,忽然明白老和尚並非虛聲恫嚇,處此生死關頭,驀地遊移不決,竟不敢幹脆地回答是或不是。
老和尚冷笑一聲,俯身拾起那柄藍電刀,道:“此是成家堡家傳寶物,從今日起,已改為少林支派,本寺的鎮守寶刀?”
鬱雅怒道:“你取了他性命,還要留下他的東西,你算什麼佛門弟子太初老和尚冷冷一笑,道:“你既不敢相隨何仲容於泉下,已沒有資格説話,給我站得遠遠的!”
鬱雅滿面通紅,羞憤難當。自家忽也覺得奇怪,心中想道:“他還活在世上時,我的確甘心為他而死,但現在為何就改變了?”
忽見太初老和尚定睛望着何仲容身邊的血泊中,動也不動,宛如中了邪。鬱雅隨着他的目光仔細一看,只見血泊中竟有不少東西,都是由何仲容被刀割破的革囊中滾出來的。
其中一枚碧玉環,鮮血一點也沾德不住,極是惹人注目。
正在詫訝不解之際,只見太初老和尚雙膝跪倒塵埃,用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起那枚碧玉環,高舉過頂,沉聲道:“弟子不知師叔祖法駕光臨,誤傷法使,罪大彌天……”
那廣元和尚一見師父跪下,連忙也屈膝跪倒,哪知腿傷極重,這一跪下去,觸動傷處,不由得冷汗直冒,整個人俯仆地上。他是少林弟子,當然分辨得出本門信物,是以也知道師父下跪之故。
太初老和尚俯首沉思,雙目緊閉,過了好一會兒,突然開目仰首向鬱雅道:“姑娘是微師叔祖法使之友,亦遭誤傷,貧衲極為抱歉!不過請你放心,何大俠性命決可無虞……”
説起身,捧着玉環走人殿堂。
都雅蹲下去摸摸何仲容,覺得他身體尚有暖氣,倒不知太初和尚所言是真是假。
片刻間,四個和尚扛着一張軟牀出來,合力小心地把何仲容搬在牀上,然後走入殿去。
鬱雅跟着他們,穿過大殿,就在殿後的一間禪房中停住。
只見太初老和尚已將身上寬大袈裟脱掉,渾身裝扎得十分利落,房中飄動着陣陣藥香,還有開水沸騰之聲。
何仲容被放在另一張軟榻上,老和尚用利剪把他傷口附近的衣服完全剪掉,然後敏捷地用藥水洗乾淨口,灑上四五種藥粉,然後才包紮起來。
他對鬱雅道:“這一處刀傷雖然不輕,但尚不足以致命。反而五臟被貧衲以神功潛力撞傷,真氣已散,貧衲雖有本門機為至寶的靈藥一九,但只能保他一命……”
女羅剎鬱雅道:“能夠保得一命,也勝於無…”
太初老和尚浮現一個奇怪的笑容,緩緩道:“但貧衲如何能向師門交待呢?”
鬱雅心想你不能交待,與我何干?便不理他。
太初老和尚又替鬱雅治傷,先用熱水敷在傷臂處,把她燙的直冒汗氣。
眨眼間老和尚已用極快速的手法,替她接正筋骨,敷藥包紮好。
“鬱姑娘,你的傷勢經我少林秘傳跌打妙術施為,不出三日便可痊好如初。”
説罷,又替廣元治傷,弄好之後,立刻有人進來把火爐藥物等物撤走。
老和尚穿回袈裟,取出一個拳頭大的玉葫蘆,拔塞倒出一顆色作火紅的舟藥,撬開何仲容牙關,用水灌下。
這時,寺中鐘聲徹霄而鳴,悠悠揚揚連敲九下。
老和尚道:“老初召集全寺僧侶,有話交待。姑娘你好生看着何大俠,貧僧一會兒便回來……”
鬱雅懶得作答,坐向椅上。
片刻間,全寺僧人都齊集大殿上,悄無一點聲息。
鬱雅在房中獨坐,見何仲容面色已漸漸好轉,不似早先那麼蒼白,方自喜慰。
忽聽太初老和尚莊嚴地道:“自從二十年前,老衲初駐本寺,其時本寺荒涼殘坍,破敗不堪。經過二十年來修建整頓,如今不但面目全新,而且還有了寺產。可以自給自足,不須出外募化。”
他停了一下,大殿中靜寂異常,只聽到數十和尚的呼吸聲。
“但老衲原是少林弟子,今晚無心做一件錯事,犯了欺尊侮師之罪,復又因噎心未除,曾起殺機,二十年辛苦持戒所積功果,只在一旦之間,盡赴流水。因此老衲先將後事吩咐,即將遠行……”
所有僧眾起先吃一驚,以為老和尚要死,但聽到最末的一句,才都放心。
老和尚繼續道:“當今少林寺老方丈夢智大師,乃是老衲師叔,自老衲羅列少林門牆之後,夢智師叔便最疼愛老衲,不久恩師圓寂,傳方丈大位於師叔,遺言要師叔善視老衲,務必使老衲盡得本門絕藝,縱而加以發揚光大
女羅剎鬱雅聽到這裏,恍然大悟,忖道:“原來他仗着師叔疼愛,故此氣盛好鬥,嗔念難除……”
“但老衲竟然有負師恩,於內功之道,進境極少,羞愧之餘,便離山飄泊於江湖…”
眾僧全都寂然,恭容聽老和尚自道身世。
“……時至今日,雖然各有成就,但在未為本門立過功勞之前,仍無面目重返師門!如今爾等仔細聽老衲交待,本寺之有今日,廣元護法之功最宏,因此方丈一職,派他接任,爾等弟子如有不服,無妨當老衲之面提出!”
沒有一個僧人反對,因此便作定論。
太初老和尚起座離殿,鐘聲又悠揚地響起來。老和尚面上流露出極莊嚴的神色,一眾僧人,全都跪伏相送。
他走到殿後,向鬱雅道:“老衲要施展本門通關破穴大法!此法近百餘年來,本門歷代祖師,均未曾使用過,可想而知這通關破災大法,不比等閒功夫…”
女羅剎鬱雅道:“大師可是要我護法?”
“不錯,本寺僅有廣元隨待日久,武功尚算不俗,其餘只有五個年輕弟子,可堪一戰,但如遇高手,則仍不濟!可是如今廣元傷腿,你臂傷未痊,如果你們合力出手,尚可一拚…”
他歇一下,然後沉重地道:“老衲施展此一大法,須時三晝夜,以本身畢生精修之功,注人何大俠全身經脈,助他貫通生死玄關以及多處死穴,玄關及死穴一通破,功力倍增,而此後也不畏點穴!但在這三晝夜之中,我們兩人對坐於秘室中,不能有一點外界聲響驚擾,否則只要有一個心神微亂,便一齊走火入魔…”
女羅剎鬱雅驚道:“聽聞大凡這種助長功力的大法,最招天嫉,縱使安然功成,但施法之人,真元耗損極多,可能終生不能恢復,大師這種通關破穴大法,既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幾奪天地造化之功,想必極耗真元……”
“鬱姑娘所言均對,但老衲不惜如此,乃對師門表示悔罪誠意!只請姑娘小心防備,在這三晝夜之內,任何人想推門進入秘室,俱所禁止,如有不從,格殺勿論!”
説完之後,不久,他們已處身在一間秘室中。
這座秘室原是作為修練各種奇功之用,專門設計防止心神被擾,四面牆壁俱是寬厚的大石。室中另有通氣管設備,故此空氣甚佳。
室門雖是木製,但厚達一尺,堅實細密,沉重無比。此門一關,任何聲息室中均聽不到。
外面一連有兩間房相套,如有人想到達秘室本門,一定要經過這兩個房間。
因此最外面的房間,由五名武功不錯的星字輩年輕弟子把守。
第二關則由女羅剎鬱雅和廣元和尚一同把守。
到了卯時正,天色已亮,那扇厚厚的木門便關上。一直要等到大後日的卯時,才是功德圓滿之時。
鬱雅和廣元和尚商量好,假如有高手人侵,她因雙腿無事,同時手中紅綢帶又是兵刃,便管遠攻。廣元和尚行動不便,但單力拳功都沉雄凌厲,剛好適宜於近身搏鬥。
不過他們都認定不會有什麼事,鬱雅雖擔心四堡五寨的人尋到此處,但他們只知何仲容到了南方,卻因自己這根線索已斷,哪能查訪得到?
果然平靜地度過兩日,鬱雅和廣元和尚的傷勢,已痊好了七八成。
又一直平安地到了晚上子時,僅有兩個時辰,他們便可以功德圓滿。
外間五名弟子,全都持刀握劍,全部出動各戒。
三個留在房內。兩個負責在外面三丈之內巡視。
忽聽一聲叱道:“是什麼人?”
女羅剎鬱雅晏然一驚,紅綢帶已準備好,隨時可以出手。
只聽一聲痛哼過處,有人叫道:“師兄弟們注意,有賊人要進房,我已經被暗器傷了四…”
喊叫聲中,外間房中的三名年輕和尚,各擺兵刃,一齊塞住門口。
只見一人迅捷如鳥,飛落房門之前。房外本來還有另一個和尚,法名星宗,大叱一聲,揮刀斜斜撲到。那人年紀不大,面目毫不驚人,但突然一揮掌,“嗆啷啷”大響連聲,星宗手中利刀已被擊落塵埃,那人冷笑道:“我嶽衝尋的是何仲容,你們如敢攔阻,勿怪我嶽衝手辣!”
內進房中的廣元和尚和女羅剎鬱雅一齊聞聲色變。不過他們所驚的並不一樣。
廣元和尚深知這五名星字輩的年輕僧人,一身武功,已非泛泛,雖然不能和武林高手比較,但剛才那嶽衝一現身間便將星宗利刀打飛,這種身手,憑他廣元和尚已未必抵擋得住,何況此刻腿傷未曾完全痊好,總不免會受到影響。
女羅剎鬱雅驚的是這個心黑手辣的少堡主,居然跟尋到這光明寺來。在四堡五寨中,她就是怕被岳家堡之人知悉內情,而偏偏就是嶽衝親自來到。
那嶽衝手持家傳仙人掌,精光耀目。猛可闖入房中。
星覺、星信、星海三僧各擺刀劍,攔住去路。
嶽衝虎視他們一眼,只見當中的星信和尚手持長劍,由兩刀夾衞,心知這三人必曾練過合擊之術,便冷冷一笑道:“內房還有什麼人,趁早滾出來,免得少堡主麻煩……”
星海利刀微晃,喝道:“狂徒你先過了我師兄弟這一關再説!”
嶽衝道:“那還不容易…”話聲未歇,突然遠足丹田之力,大叱一聲,響如雷鳴。
三名僧人面色均為之微變,嶽衝這一聲斷喝,本是想把何仲容喝出來,但瞥見三僧竟為之心神驟分,哪肯怠慢,仙人掌起處,一招三式,分向三僧遞去。
星覺、星信、星海三僧吃一驚,各自舞劍搶刀,封架敵招。嶽衝倏然收招,退後兩步,然後立即挺仙人掌直取當中的星信。他的動作上氣呵成,其快異常。
兩旁的星覺和星海二僧,見對方功力湛深,已化成一道耀目光華,力取星信。惟恐師兄有失,一齊挺刀搶救。
嶽衝正要他們如此,運內力一震仙人掌,化出四五支之多,“鏘鏘”連響,已分別點在一劍兩刀之上。他的力道甚巧,借力生力,身形一旋,竟從星海、星信之間閃過。直撲內室。
女羅剎鬱雅一直掀簾偷看,此時大驚,百忙中無處可避,雙足一點,騰身飛上門簾之上。
但驀地想起何仲容和太初老和尚,此時正是最吃緊的關頭,如何可以任他得手?
心念方動,嶽衝已舉掌往外微按,那門簾“呼”的一聲,直向室內飄飛起來,因此他可以盡覽房中,只見廣元和尚當正門簾之內,已擺好門户,雙掌舉到胸口,掌心向外。
嶽衝一見這個和尚眼中神光奕奕,馬步極穩,便知此人以掌力剛猛沉雄見長,不敢硬衝。身形方自微挫,那道門簾“呼”的一聲,猛可垂下,立刻便定住不動,把房門遮得極之嚴密。
他正在猜疑其故,只見那道房簾突然無風自動,宛如靈蛇掣動,“呼”一聲捲到身前,急忙斜斜閃開數步。
外面房中的三個和尚此時已撲到他身後,刀劍齊飛,嶽衝大吼一聲,回身掄起仙人掌,運足真力,硬砸硬架,三招不到,一聲金鐵交鳴響處,星覺和尚手中利刀已飛上屋角,剛好插在樑上。
嶽衝心毒手辣,仙人掌幻出千重光輝,招數驟施,如疾風暴雨般專向空手的星覺和尚進攻。不消數招,已把星覺和尚迫在牆角,若不是星信。星海二僧拼命搶救,早就得血濺禪房。
星信、星海二僧忘命護衞師兄,手中刀劍的招數不免流於太兇過猛,因而露出空隙。
嶽衝狂笑連聲,仙人掌突然橫掃直砸,瞬息之間,分別擊中二增的刀劍。
那一刀一劍,同時墜地,三名年輕和尚,均剩下赤手空拳。
內房的廣元憎看了心中難過無比,但又明白自己如果固守在房門,則敵人要闖過此關,還須費一番手腳,僥倖尚可捱到師父功成之時!假使出房馳救三名弟子,敵人定能在短時間內,奪門而人。
可是他能夠坐視那三個尚在與敵掙扎的忠心弟子們,任由敵人凌割麼?
他猶疑了一下,善目中掉下兩點淚珠,朗誦一聲佛號,決定不離開門口一步。
一聲慘叫起處,星信和尚腿骨已折,人也被對方仙人掌一擊之力,掃開丈許。
正在危急之際,刷地飛入一條人影,身材纖細,頭面俱被玄巾矇住,只露出一對眼睛。
只見此人手中一柄長刀,寒光閃閃,但背上還斜插着一支長劍。
他一人房,手中長刀一擺,迅疾無倫地連發三刀,招數既毒辣,又巧妙。
嶽衝連封兩招,仍沒沾上敵人長刀,心中微凜,抖丹田長嘯一聲,迴轉身使出一招“鳳凰三點頭”,仙人掌化出巴掌大的三團寒光,直取蒙面怪客。
那蒙面人一聲不哼,施展開刀法,專以巧妙毒辣的招式,亦守亦攻。一面又以小巧功夫,騰挪閃避,不與嶽衝硬碰。
但見刀光掌影,瀰漫全室。精芒電射,寒風旋卷,當真是好一場惡戰。
那星覺、星海二僧,拾回刀劍,先把星信和尚拉到角落去,然後兩人挺兵器守在內房門口之外。
晃眼間又飛入一道人影,身量高大,氣勢威猛,雙手分持着一對粗大沉重的鋁鐵雙懷杖,正是衞家寨少寨主衞成功。
他一人房,便大喝道:“何仲容可是在房中?還不滾出來……”
嶽衝應道:“此中必有蹊蹺,只看這些禿驢們拼命阻攔,便可想而知衞成功雙杖並舉,猛然衝向房門。
星覺、星海兩僧掄刀舞劍,拚命抵擋,但五招才過,便被衞成功那對重逾七十斤的雙懷杖,打得東歪西側。
這邊嶽沖和蒙面人攻守了數招,突然“咦”了一聲,撤仙人掌躍開數步,定睛望着那蒙面人,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他這個人的口舌一向不大幹淨,目下這個和他對敵的蒙面人,居然使他這樣平和地詢問來歷,實在是奇事一件,內房躲着的鬱雅暗暗稱奇,方想嶽衝是否已從那人刀招上,看出來歷,才會這麼客氣?
那麪人哼也不哼,長刀一擺,突然如風翻電掣般攻到衞成功側翼。此人一出手,形勢立時改觀,衞成功一連揮掃了七八杖,才把蒙面人鋭不可當的攻勢擋住。這時嶽衝豈甘寂寞,大喝一聲,施展岳家堡秘傳手法,一招“應落平沙”,仙人掌幻出光華如練,力取蒙面人左邊空隙。
誰知蒙面人早已有備,左手奇快地掣下背上長劍,手腕一震,寒光滿室,敵住嶽衝。
那間佔地不大的房間,此時霞影千重,寒光萬道,還有那刀鳳劍氣令人矚目驚心。廣元和尚忍耐不住,大叱一聲,衝出房門,從星覺手中取了利刀,猛攻衞成功。他乃少林嫡傳弟子,也會使十八路無敵神刀,此時施展開來,神威凜凜,把門口守得如鐵桶般堅固。
衞成功一面盤打攻撲,一面罵道:“好禿驢,原來何仲容的刀法,真是從你們少林學到的……”
蒙面人收回長刀,一齊對付嶽衝,只見她兩樣兵器招數不同,神妙異常,一口氣竟把嶽衝逼出房外。
嶽衝自覺丟人已極,要知他為人堅忍猛毒,十年前他才十三四歲時,便自誇要成為四堡五寨中小一輩人物中的領袖,這十年來,虧他肯吃盡苦頭,死練武功,因此一身技藝,的確不同凡響,就拿眼前的衞成功來比較,莫看他的仙人掌不似衞成功雙懷杖那麼沉重剛猛,但功力卻顯見高出一頭。
然而他竟然被這個疑為四堡五寨小輩人物之一的蒙面人,直迫出房外,這個人如何丟得起?只好一橫心,施展出家傳絕學,招招都是換命的煞手,這一來才把頹勢挽住,不再是一味清退。
衞成功的鑌鐵雙懷杖,又長大又沉重,在這小小地方,施展開來,對方已無法用小巧身法進他兇鋒,不時被迫硬封硬架。這一來廣元和尚便大為吃虧,二十招之後,已震得手腕痠麻,力量不繼。
女羅剎鬱雅心中極急,暗暗褥告佛祖有靈,快教嶽衝敗走,以免自己瀉露行藏,遭那剝皮剖心的極刑。
猛見房簾一震,從跌下地,她在門相上,也險些兒被扯下地,跟着大響一聲,沙石亂飛,原來衞成功雙懷杖之一,擊在門柱上。
正在她吃驚之時,衞成功已衝入房來。他一見還有一道門户,便直撲過去,掄杖擊在門上,“轟”地大響一聲。
女羅剎鬱雅失聲尖叫,衞成功突然退後數步,回頭一瞥,見到她,便冷冷笑道:“原來女羅剎在此……”
鬱雅見自己行藏已經敗露,面現張皇之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衞成功不理鬱雅,復又舉杖,要硬砸道極厚的木門,杖尚未發,忽見那門“呀”的一聲,自動開啓,門內當中站着一人,正是何仲容。
女羅剎都雅一往情深,此時驟見何仲容之面,情不自禁地大聲問道:
“你怎的這麼快便出來?可曾受了驚擾?”
衞成功獰笑道:“鬱雅,你趁早滾蛋逃命,日後四堡五寨如找不到你,算你本領高明……”
何仲容神采奕奕,目射威光,伸手掣出藍電刀,平靜地道:“衞成功,你欲得我而甘心,來吧……但你得小心點,若然今宵收拾我不下,你的性命可要留在這兒…”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自然流露出一種堅決有力的味道和令人震懾的氣度。
衞成功暗想後路被鬱雅截斷,變成甕中之鱉,這等形勢最是不利,必須引他出房外決戰。當下道:“何仲容,你敢和我到外面決一死戰麼?”
何仲容傲然道:“有何不敢,你還有什麼幫手?”
女羅剎鬱雅“哎”地叫了一聲,她正要叫何仲容設法在房中殺死衞成功,免得自己背叛的行為由衞成功傳揚出去。可是一見何仲容那等傲然自負的神色,忽然想到若要何仲容這種人不光明正大地出手,把衞成功殺死,對他一生的名譽,大是玷污,於是忽然忍住不説。
衞成功尚未轉身,只見何仲容手起一刀,疾砍過來,幻出一道藍森森的光華,勢道之剛猛勁急世所罕睹。心中微凜,疾忙斜踩七星步,身形斜移數尺,一面舉杖封架。
何仲容冷然喝道:“我先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和我決一死戰!”喝聲中又是一刀橫切而至。
衞成功聽了他這等羞辱之言,心中勃然大怒,左手杖直立硬擋,右手杖已當頭砸去。
何仲容不慌不忙地掣口寶刀,健腕翻處,橫架敵杖。
衞成功暗中大喜,心想這廝過於託大,仗着手中寶刀,以為可以硬架。
殊不知自己的按鐵雙懷杖特別沉重,這一杖運足全力砸下去,對方的寶刀非脱手墜地不可!這念頭在心中一掠即過,全身真力已運聚杖上,挾着嘯風之聲,力砸下去。
何仲容毫無懼色,振腕相迎,晃眼刀杖相觸,發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只見藍虹倏然暴漲,電射衞成功胸前。這時衞成功身形尚未站穩,一見刀光捲到,忙不迭以左手杖封架。何仲容的藍電刀一抽一掃,辯地一響,那麼粗大的雙懷杖,已被藍電刀削斷。這時衞成功右手長杖,兀自舉在半空,不動收回護身。
女羅剎鬱難看得驚喜交集,知道何仲容這一趟傷愈之後,功力復又大確精進。剛才一刀盛開衞成功的右手杖,居然把那麼沉重迅猛的使鐵杖,震上半空,衞成功因此破綻大露,終於被何仲容削斷左手杖。
河仲容勝券在握,百忙中斜曉鬱雅一眼,只見她一面俱是極之緊張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暗想自己已贏定了對方,何以她尚如此緊張?
女羅剎鬱雅疾然閃到秘室之內,匿起身形。衞成功卻趁何仲容微怔之際,運杖反攻,晃眼衝近門口。
何仲容猛可大悟,付道:“她的緊張,定是為了這衞成功已發現她的叛跡,但又不敢叫我殺他,只在心中巴望我將對方殺死……”
這個念頭來得疾,走得快,只聽他長嘯一聲,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藍虹,急躡敵蹤。刀光到處,衞成功在慌亂中招架數招,便被何仲容迫在房隅。
何仲容此時殺機填胸,心想此人不除,將是女羅剎鬱雅一生之患,為了報答鬱雅深情,非除去不可!手中刀一緊,鋭風大作,滿空寒光。五招之內,“懶”的一聲,竟把衞成功僅餘的右手雙懷杖也斬為兩截。
但見藍森森的光直遞人衞成功胸前,衞成功魂飛膽落,閉上眼睛待死。
在這剎那間,何仲容突然煞住迅急去勢,寒氣侵肌的刀尖,直指着衞成功心窩,相距尚有半尺,緩緩向前迫去。
“我不可殺死此人,”他極恰恰地想道:“否則這光明寺近百僧侶,將被四堡五寨之人屠殺淨盡……”原來當他出來時,老方丈太初禪師已呈顯精疲力竭,元氣大傷的狀態。
“我必須用這廝的性命,要挾他們以後永遠不來光明寺尋仇!至於鬱雅姑娘的事,較之這光明寺固寺近百條性命,可要好辦些……”
心意一決,便收斂了殺心。但他雖思索了不少事情,在時間上卻不過是瞬息之間,因此他手中藍電刀,尚自緩緩前迫,仍未到達對方心窩。
猛覺一股烈風從身後撲到,何仲容暗中一凜,急忙運氣護身,同時另外分辨出有一股奇猛奇雄的掌風,壓到後腦。
他一方面不肯撤刀放走衞成功,一方面又另有所傳。當下頭也不回,身形微微半側,左掌一式“如來痛背”,反手向身後擊出。
先是一蓬碧影,襲到何仲容身上,紛紛擊在他背上的穴道上。
跟着一條瘦長人影,其快如風,疾撲到何仲容身後,一拳掏出。
本來何仲容中了那一大蓬碧影,便應立刻跌倒,這人事實上無庸再度出手。由此可見得此人心狠手辣,志在必得,一定要把何仲客當場擊斃才甘心。
何仲容哼了一聲,背後那人拳頭出後,才大喝一聲。
這一聲大喝宛如睛天打個目靂,整個房間也為之震搖欲倒。
霹靂聲中,何仲容卻未曾跌倒,反而一掌恰到好處地迎向敵拳。這一招“如來痛背”,乃是毒丐江邛半生武學精華所率的毒龍拳法中的一招妙着,源本出自少林。
拳掌相觸,發出“蓬”的一聲大響,那條瘦長人形身形猛挫之後,蹬蹬蹬連退了三步。
何仲容實料不到敵人拳力如此之強,身形被震得移動尋尺。他手中的藍電刀本來指在衞成功心窩上,吃這外力震移身形,那寶刀何等鋒快,毫無聲息便深深刺入衞成功心窩。
衞成功慘吼一聲,便自屍校就地。
那個勁襲何仲容的人影,正是四堡五寨中行州府衞家寨老寨主衞效青。
他這一下猛襲,志在搶救兒子一命,故此一進房門之際,已用隨手摘得的一把樹葉,襲向何仲容背後穴道。這等楊葉飛花的手法,純憑絕妙氣功,方能使葉花這等輕微細小之物,變成堅硬如金鐵所制。
衞效青志在必得,因此打暗器時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跟着已撲到敵人身後,使出名揚江湖的霹靂拳。算定敵人縱然能僥倖進開那一蓬樹葉,但決計閃不過這石破天驚的一拳。如知這一拳反而害死了兒子。
何仲容猛一轉身,冷冷道:“我本無殺他之意,但你心太黑,手太辣,反而害死了……
啊,你是衞老寨主……”
衞效青此時心中痛如刀割,但半聲不哼,也沒有過去瞧瞧兒子死了沒有。
不過他眼中射出的恨人怨光,卻凌厲異常。
“何仲容,咱們到外面打去……”
何仲客一瞧他的眼光,便知道多言無益,當下頷首道:“很好…不過到外面打,不怕我逃掉麼?”
“諒你插翅也飛不出此寺。”衞效青冷冷道:“老夫要把你剝皮剜心以祭奠我兒!”
何仲容不置一詞,等他步出室外,然後舉步,忽聽鬱雅低聲道:“何仲容,我先出寺等你……”
他不敢回答,以免敵人得知鬱雅在此,昂然直走出房外。
這時院子中正與嶽衝展戰的蒙面人,大見不利,原來在兩人戰圈之外,站着一個氣度威猛的老者,正是那西安府岳家堡堡主嶽真。
蒙面人本來功力在嶽衝之上,但此時不知如何,左劍右刀兩件兵器,盡是些平凡不過的招數,吃那嶽衝的仙人掌以神妙招數,打得危殆異常。
何仲容一眼瞥過這蒙面人身影,心中便起了異感,但究竟是什麼感覺,自家也説不出來。他為人本極機智,一眼已看出蒙面人心神乃是被嶽真分散,俊眼一瞪,陡然橫刀疾撲過去,這一縱足足有三丈七八之遠。
衞效青但覺風聲掠身而過,忙閃電般掣出那對家傳御史筆,但攔已不及,便即跟蹤疾追。
嶽真卻趕得上攔截,左手一晃,右手一招“虎落平陽”,似劈似拿。口中猶自大喝道:
“單憑輕功可不中用……”
何仲容藍電刀一揮。使出十八路無敵神刀中的“夜渡關山”之式,陡見藍光四射,寒氣沒空。
嶽真那麼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大大失色,連忙縱開丈許。
須知少林寺為天下武術總源,這一路無敵神刀,雖然招數不多,而且施展時不會令人眼花織亂,歎為觀止。但這正是少林歷代高僧,經過多年創演而成的刀法。已是由燦爛歸於平談,而在平淡中暗寓天地之妙理,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何仲容這十八路刀法經過少林第一高手鬆雪大師的學生弟弟宇文飛老人,指點過正式招數之後,加上本身功力大進,每一刀施展出來,都有山搖地動之勢。嶽真雖然也是罕見的武林健者,但憑他以一雙向掌,哪敢硬攫藍電刀的鋒芒。
何仲容一刀驚退嶽真之後,身形已自撲人嶽衝與那蒙面人的戰團中。
只見他迅如鬼排,左手一伸,拉住蒙面人的手臂,把他扯到身後,右手刀挽個刀花,“嗖”的一聲斜砍出去。
嶽衝微有怯意,躍開三尺。
何仲容低聲道:“兄台先走一步,解圍之德,容何某日後報答……”
那蒙面人一雙眼睛,有如天上寒星,怔怔地望着他。
何仲容正要催他快走,鼻中忽然嗅到一陣幽香,味道甚是熟悉。
但他還未來得及思索,老堡主嶽真已掣出仙人掌,疾撲過來。另一位老寨主衞效青的兩支御史筆,也挾着鋭烈風聲,分奔上下盤襲到。
何仲容左手使個巧勁,向外一託,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飛開尋丈。嶽衝見到蒙面人要走,肩頭一晃,捷如飛鳥般撲過去。
蒙面人一跺腳,縱上屋頂,身法佳妙輕靈,嶽衝見了人家身法,呆了一下,蒙面人迅即隱浸在黑暗中。
何仲容藍電刀盤舞得如神龍出海,變幻無方。但見一道藍虹,飛在雙筆一掌之中迴旋飛翔。
衞效青和嶽真這兩位武林高手已成了合擊之勢,威力陡增,但也僅僅和何仲客打個平手,彼此間有攻有守。打了三十來招,頂上有人大喝道:一何仲容你還不束手就縛,更待何時,老夫柳伯聰來也……”喝聲中一道光華,宛如星飛電射,眨眼加人戰圈。何仲容長嘯一聲,戰意更濃,心想對方三人都是四堡五寨的主腦,居然要全力圍攻,可知自己的武功已足以睥睨當世。
這時嶽真的仙人掌,柳伯聰的馬刀,以及衞效青的御史筆,組成合擊之勢,各發四五招之後,便配合起來,攻堅擊鋭,勢不可當。
任是何仲容一身奇功,已臻絕頂,但如何當得住這三位成名已久的高手合力進攻?何況人家活了數十年,戰陣經驗之豐富,遠非何仲容可及。
看看又戰了二十來招,何仲容自覺難支,忽然腿上一陣劇痛,原來是柳伯聰馬刀劃過,傷了皮肉,鮮血直湧。
又打了十招,衞效青御史筆疾然點在他左肩上。他的御史筆專點人身一百零八穴,是以每逢出手,必是穴道所在。
但何仲容只覺得肩胛一陣劇痛,左臂痠軟無力,卻不曾因穴道被點倒下。
這一下可使得對方三個老魔馬俱為之失色,嶽真冷冷道:“這廝身上可能有什麼寶貝保護……兄弟們,切勿讓他逃走……”
何仲容兩度穴道被襲,第一次是衞效青以摘葉飛花手法,發出一大蓬葉子,擊在他全身穴道上,但何仲容只招架他的拳頭而不理會這些樹葉,結果全然無恙。這還可解釋説何仲容一身氣功,已臻化境,是以抵禦得住他的樹葉襲擊。可是剛才第二次穴道被襲,以衞效青的手勁指力,何仲容再好的氣功,也該倒地不起。但他竟然不倒,這一來嶽真只能猜他身上披有護身之寶,不怕刀槍傷害。
何仲容乃是堅強執拗的人,本來沒有打算逃走,盡力和這三個老魔頭周旋。嶽真不提猶可,這一提倒教何仲容想了起來。
“我戀戰力拚乃是下策,何不衝出重圍,日後才找他們,以逐個擊破之法,教他們知道我的厲害?”他極快地想着,突然裂帛一聲,胸口一涼,原來胸前衣服吃那嶽真的仙人掌勾破。
何仲容自己尚有餘力,倏然大吼一聲,身形一側,先避開右邊衞效青的御史筆,寶刀一蕩,和身向嶽真直撲過去。
嶽真怕他寶刀厲害,不敢硬擋,退了兩步,巧妙地使出一招“風搖垂柳”,那支仙人掌忽上忽下,攔住去路,一面大喝道:“這小子想走,大家小心!”
喝聲未畢,何仲容一聲長笑,運足功力,身刀合一,化作一道藍虹,衝開柳伯聰的馬刀和嶽真的仙人掌,飛上屋背。
那三個老魔頭跟蹤追撲,何仲容居高臨下,連發數招,竟把他們迫得歷口地上,腳尖連屋頂也沒沾上。
何仲容朗聲道:“我何仲容平生恩怨分明,總有一天我會登門再領教四堡五寨的絕藝……”
嶽真、柳伯聰、衞效青三人分頭撲上,何仲容一看不對路,深恐吃他們圍住,再纏一會兒,自己非死不可,登時長嘯一聲,越屋飛縱而去……
他一離開光明寺,便施展腳程,向蒙面人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二十多里,還沒見到人影,便住腳回頭一瞥,忽然大吃一驚,原來這片刻工夫,來路遠處火光燭天,一片通紅。
何仲容大吼一聲,聲震四野,立刻回身狂奔。那燭天火光,分明是光明寺起火。不消説這把火一定是那嶽真、衞效青、柳伯聰等人放的。
越走越近,已看清楚果是光明寺着火,全寺俱在火海之中,遠遠已感到炎熱迫人。
他一身熱血上下奔騰,怒不可遏,此時他已明白太初老和尚已因適才為自己施行通關破穴大法,功行將定之時,精竭神枯,剛好吃那已死的衞成功砸擊房門,發出大響,因而心神激亂,正在重新凝聚的真氣立時渙散,故此當場圓寂。
自己因功力奇佳,又屢取靈藥,是以提早了一點完成通關破穴大法,早先已試出神效,可是卻因此而使太初老和尚喪生,他一身俠膽義骨,恩怨分明,是以難過得要死。
尚未撲到火海,只見一條人影,從旁邊一叢樹影后疾掠而至。
何仲容功行雙掌之上,運集一身精修純凝的真力,心中獰笑一聲,準備一拳把敵人擊斃。
那條人掠到他身邊,何仲容突然瀉了氣,敢情這條人影,竟是那蒙面人。
蒙面人來勢絕快,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旁,站定之後,身形所帶起的風力方始撲到。何仲容深深吸一口氣,那股熟悉的香味又挑起他滿腹思潮。
他任得蒙面人抓住臂膀,但當蒙面人扯他走時,卻沉氣墜住身形,紋絲不動。
蒙面人焦急地回頭四顧,何仲容恨恨道:“老賊們如敢出現,我非把他們全都剝皮拆骨不可……”
蒙面人沒有做聲,又扯他離開。但何仲容仍然不肯移動,道:“你怕老賊出現麼?”眼見對方點點頭,便又道:“我不能跟你離開,得看看火場中還有沒有待救的人……”
蒙面人一直搖頭,表示那火海也似的光明寺中,已沒有一個過得性命的人。
何仲容沉痛的仰天長嘆一聲,然後毅然道:“我必須辜負你維護我的好意……此寺為我而遭焚燬之劫,數十僧侶為我喪生,我何仲容萬死也無法得辭其咎,因此我必須盡一番心,到火場內看看!”
蒙面人手上加勁,重達千鈞,硬拉住何仲容身形,不讓他向火場奔去,兩人僵持了一陣,何仲容突然心軟下來,嘆氣道:“你可以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麼?”
果然不出所料,那蒙面人搖頭拒絕,由開始直至如今,依然一語不發。
何仲容認定這個蒙面人,必定是成玉真,但她不肯出示面目,自己負們於她,哪能相強?
他記起那天晚上,同宿於一個客店中。成玉真完全拋棄了少女的矜持,任得他為所欲為,甚且説出願意為他生個兒子的活!其時他身中毒丐江邛與及天孤叟翟寒二人的劇毒,自料萬無生理,成玉真何嘗不知,但她仍然願意一生的愛情,和他廝守那片刻時間……
不但她那不嫌自己出身卑微,一介武夫,這種心意足夠叫他感恩知己,不辭以死相報,而她表現的偉大感情,更令他刻骨銘心,難以須臾去懷……
因此在最後關頭,他懸崖勒馬,把她點住睡六,然後奔出客店,孤獨地自去找尋埋骨之所。那時他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對她做出那種行為,而要她終生負擔着情感的重荷。
這回他向河南成家堡的方向急行,便是因為聽説成玉真為了自己,被她父親嚴懲,不知生死。然而這了陣熟悉的香味,正是成玉真身上特有的香味,何仲容縱然捏住鼻子,也不會弄錯!因此他才會從那三個老魔圍攻之下奪路而逃,並且向蒙面人縱走的方向跟蹤急迫……
這時何仲容真是難過無比,一方面為了兒女柔情,使他迷惘痛苦。一方面又為了光明寺被焚,僧侶被屠而熱血填膺,恨不得立刻和那些心黑手辣的老魔們擠個生死。
假如這蒙面人真是成玉真,那麼為何不肯露出真面目?她是恨他那天晚上不該棄地而去?抑是事後想起何仲容與她並不匹配,故此改變了心意,或是對他有所誤會,以為何仲容真個是利用她,盜走成家堡的重要寶物?
他想了又想,內心中各種矛盾的情緒,使他異常痛苦。本來他一伸手,即可把對方的蒙面青巾揭開,但何仲容心中極為尊重成玉真,假如她要這樣的話,他絕不能硬要揭開青巾。
他也可以直接地問她是不是成玉真,然而萬一對方不是成玉真的話,那麼和成玉真之間的秘密,豈不是由此渴盼…
何仲容定一定神。忽然發覺身邊一片空虛,那家麪人已不知幾時消失!墓地裏他十分後侮起來,心想假如弄清楚了那蒙面人真是成玉真的話,則不論她如何對待自己,但總可以先放了心,證明成永沒有把親生女兒處死。
轉眸一看火場,火勢正烈,一片僻僻啪啪的響聲,與及梁墜牆崩的巨響他努力抑壓住衝動的心情。想道:“我決打不過他們聯手圍攻,如若喪命在他們手上,則光明寺數十條人命,永無報復的機會,故此我暫時不可露面,俟日後才分別到各堡寨去,把他們逐一殺死……但我到何處去找玉真呢?”
一面忖思,一面走上一個山崗,定睛看時,只見火場附近偶爾有人影閃現,但行動鬼祟神秘,知是四堡五寨的人尚在埋伏,等候自己出現。
突然他想出一個方法,便疾然奔下山崗,直向火場撲過去,他縱得甚高,因此老遠的人都極容易發現他的身形。
這時晨光亮微,曙色已露,何仲容剛剛躍出四五丈遠,左側忽然一塊石子飛來。
他鐵掌一揮,把石子擊個正着,激飛半空。扭頭一看,只見蒙面人站在一棵樹下。
何仲容大喜,心想自己就是要引她露面,然後設法接近,最後把她的真面目攪清楚。只要是成玉真,不論她是否不願理睬自己,也就可以真正地放心。
這時既見蒙面人出現,立刻撥頭飛馳過去。那蒙面人靜立樹底,等到他相臣不及三丈之遠,便忽然轉身向荒野奔去。
何仲容展開腳程,急急追趕,不一會兒已馳出十餘里,晨風撲面,清新已極,天色也大亮了,但聽處處鳥語,空山中綠樹滴翠,若不是滿地枯葉,真不知已是深秋時節。
何仲容突然不安起來,只因蒙面人越走越快,毫無停步跡象。
“……要是她真不想見我,為了讓她安心,我不該再苦苦追她……”他想。
但腳下仍然不停,穿過一座山谷,忽見谷外竟是一片平疇,不遠之處有個小湖,水光清澈,遠山近樹與天上的白雲,倒映其中,別饒佳趣。
“……她為何不想和我相見?事實上我不算得罪她啊!那天晚上,她也願意的,難道我的懸崖勒馬,保全她清白之軀的行為,竟然反令她生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