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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婚男人

    我躺在醫生的卧椅上,慢慢的説:“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離開他,我想我只是怕寂寞,而不是真愛他,我知道他利用我,糟蹋我……”我的聲一日低下去。

    醫生用筆敲着桌子,他的房間是靜寂的,那一下單調的聲音幾乎引起迴音。

    我説:“我想離開他,請幫助我。”

    醫生咳嗽一聲,他説:“我只是個心理醫生,我不能幫你,我只能替你找出因由為什麼你不願離開他。”

    “我怕寂寞。”我説。

    “可是你説有別的男人約你,你不是沒有選擇的。”

    我沉默。

    “你害怕單身男人?”醫生問。

    “我為什麼要怕他們?”我問。

    “或許你覺得戀愛很痛苦,或者你怕最後要結婚生孩子,你不願意負這些責任,會不會?”

    我跳起來,瞪着醫生。

    他書桌上的鬧鍾啊起來,我們的時間夠了。我挽起手袋,我説:“下星期再見。”

    他送我到門口。“再見。”

    自醫生處出來,我並沒有覺得更輕鬆。

    我約了麗絲午餐,在酒店的咖啡座中,人羣熙來攘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子坐下,看見麗絲氣呼呼地趕到。

    她叫了一客三文治,問我:“吃什麼?”

    我搖搖頭,“我喝咖啡。”

    她凝視我,“你就快瘦得要消失在空氣中了,怎麼,心情可好?”

    我説:“如果我還找不到男朋友……”

    她不耐煩,“你根本沒有找。”她説:“卻爾斯告訴我,你連電話都不聽他的,不是説在洗頭,就是馬上要出去。”

    我分辯,“卻爾斯根本沒有誠意,只懂得佔女人便宜,這種男孩子閒來只想約有點名氣的女孩子上街,沾別人的光。”

    “還有凱文呢?”麗絲責問:“他怎麼樣?”

    “他不外是想把我噱到牀上去。”

    麗絲説:“他們的缺點你看得一清二楚,但莊醫生的缺默呢?他到底什麼時候離婚娶你?”

    我沉默。

    “他是男人之中最壞的!”麗絲悻悻的説:“你的私事原與我無關,但是他用你,如用一條地毯般,凡有血性的人都看不入眼,我們小中大學同學,我非管這閒事不可!”

    我緘默。

    麗絲厭惡的説:“拿點勇氣出來,甩掉他!”

    我以手掩住面孔,“我希望我能夠。”

    “搬到我家來住,”麗絲説:“我不會討厭你,隨你住多久,有的是空房間,傭人自然會服侍你,避開他。”

    我不出聲。

    “我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要不你什麼也不必帶,穿我的衣服,反正身裁一樣,看上帝份上,離開他。”

    我説:“三點鐘你來接我。”

    她鬆一口氣。

    午飯後忽忽回到寫字樓,女秘書説:“莊醫生來過電話。”

    我到房間坐下,捏緊拳頭,想很久,終於銀秘書説:“如果莊醫生再來電話,請告訴他,我告假三個星期。”

    秘書答:“是。”

    我説:“今天下午我早走,我覺得不舒服。”

    麗絲的車子停在樓下,我上車。

    她説:“這次你一定要擺脱他。”

    我看看街上,心中有蛇在啃我似的。

    “笑一笑!”麗絲嬌吼一聲,“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低下頭。我還有什麼要求呢?我有朋友,有同事,他們都愛我,我還有一份這麼好的工作,即使一時間找不到好的情人,也應該忍一忍。

    麗絲把我安置在客房裏,一應具備,什麼都有,但是我提不起精神來。

    算了,一下子就熬過去了,反正他週末與假期永遠不能陪我,他並不愛我,我只是他的玩物,他最聽我話的時候只有在我牀上,如此而已。

    我覺得非常煩躁,別的女人付出我同樣心血,早已兒孫滿堂,而我……落得如此下場。

    麗絲敲我房門,“出來吃飯。”

    我燃起一枝煙,深深吸兩口,“我不餓。”

    “你總不能絕食做神仙,”她説:“胡亂吃一點,別生氣了,你跟他拖下去,只有越來越吃虧,最兇是不睬他!過一陣子,心平氣和之後,才好好的找一個男朋友。”

    我按熄了煙。

    麗絲坐下來,“你這個痴心的人。”

    我只喝了碗雞湯,然後坐在書房中看電視。

    聽見麗絲的丈夫湯姆回來的聲音,我也提不起勁出去打招呼。

    我在奇怪家中的電話是否晌過。莊醫生在家做什麼,然後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去上班,麗絲訂了我吃午餐。她説:“這幾天一定要盯緊你。”

    女秘書説:“莊醫生找你。”

    “説我生病。”我説。

    她看我一眼,不啊。

    我應該早就説自己生病。麗絲是對的,最厲害是用了他。

    在這種時候,很容易故意找一個替身來解寂寞醫傷感,我必然得小心。

    當它是解毒時期吧,莊醫生算是鴉片,我傷心的想:非得把他自我生命中剔除不可。

    於是我提起精神來清理了一部份文件。

    中午時分女秘書進來説:“莊醫生説他知道你在這裏,請你聽電話。”

    “我不在。”我堅持。

    女秘書聳聳肩,對電話説:“她一定説她不在。”掛上話筒,裝一個鬼臉。

    我也聳聳肩,對自己的勇氣非常驕傲。

    過了不到半小時,我的房門忽然被推開,我抬起頭來,看到莊醫生站在我面前。

    我吃驚,他先發制人。

    他低聲喝道:“你幹什麼?”

    “我們之間完了。”我説。

    “你説過已一千次。”他冷笑。

    “我們完了,這是最後一次通告。”我説。

    “別要花樣,我們去吃午飯吧。”他不耐煩的説。

    就因為他的語氣輕率,使我更加生氣兼夾心酸。

    我説:“請離開我的辦公室。”

    “你真要我走。”他揚起一條眉,“走了我未必再回來。”

    “如果你不能給我更好的待遇,請不要再回來。”我説。

    “你想清楚了?”他問。

    “是的。”我已厭倦遷就他的時間,避着他的妻子,聽他訴説他孩子的優點,晚上獨自睡覺,週末呆等他的電話。

    “再見。”他轉頭走。

    毫無留戀,一個年輕女人為他付出情感與時間達兩年,他毫不慚愧毫無留戀。

    “再見。”我輕輕的説。

    憤怒啃蝕着我的心,我扔下文件,走到與麗絲約定的地方,伏在桌子上。

    麗絲來的時候,我跟她説:“至少我有進步,我現在恨他。”

    麗絲搖頭,“恨是不夠的,最好是聽到他的名字,像陌路人一樣,恨還是太強烈,跟愛沒有什麼分別。”

    “你總得讓我慢慢來呀。”我嘆口氣。

    “你做得不錯。”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落下淚來。

    “今天晚上,湯姆請了一位單身男士回來吃飯,你有沒有興趣認識他?”

    我搖搖頭,“我沒有精神。”

    “回去上班!提起精神來,他不愛你,你更要愛自己。”麗絲説:“走。”

    她待我情逾親姊妹,這點我明白,但我仍然説:“我不想這麼快談戀愛。”

    “蠢蛋,人家未必愛上你,”她笑我,“你以為你是傾國傾城?”

    我苦笑,“像我這麼的女人,屈居人下,不過是時運未到,一朝風送滕王閣,誰敢説我沒資格做太太奶奶?市面上的女人,哪幾個是勝過我的?”

    麗絲説:“東風不與周郎便哪。”

    我“呵哈呵哈”的乾笑數聲,又開始抽煙。

    連續數天我工作得很辛苦很勤力,我憎恨我的工作,但如果不需要工作,請問天天該上哪兒去?我不知道。

    我又去看醫生。

    我對他承認:“我逃避現實,我對感情厭懼,因為追求不到美滿的男女感情,所以現在反過來拒絕投入。”

    “你終於弄明白了。”醫生點點頭。

    我問:“然而又有什麼幫助呢?”

    “如果你決定不冒險,拒絕投資感情,那麼你可以過獨身生活,如果你決定過小家庭生活,那麼必需作某一程度的犧牲。與沒有誠意的有婦之夫來往,永遠沒有結果。”

    “我寂寞。”

    “這是代價。”他靜靜的説:“世上鮮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看看自己的手。

    “你獨身已經良久,”他説:“除非遇到一個真正聰敏、耐心、深思的男人,否則你不願投入,這是值得原諒的。不必但心,不必急急忙忙去找他,休息一年半載,再好好的戀愛。”

    “謝謝你,醫生。”

    “不要因寂寞便被人利用,”他説:“你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記住,有很多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與醫生緊緊握手,覺得自己已經康復了。

    我相信我已可以回家,莊醫生不會打電話給我,他也不會再來找我。

    我可以回家耽在那裏直到腐爛,沒有人會關心。

    麗絲説:“胡説!你要住在我家直到月底。”

    “我不想你們應酬我。”

    “誰有空應酬你!”她笑説:“可是你不準走。”

    “嘿!”我被她逗笑了。

    麗絲家有傭人,我住得比在自己家更舒適,他們夫妻倆應酬很忙,少留在家中。

    我在公司開夜班,按鈴,湯姆為我開門。

    “你在家中?”我問:“沒出去?”

    “麗絲到孃家搓麻將去了,我在看電視。”

    我進到屋子內,揀張舒服的椅子坐下。

    湯姆問我:“與男友分手了?”

    “不,”我搖頭,“男朋友是可以談論婚嫁的對象,我從沒有男朋友。”

    湯姆聳聳肩,倒給我一杯拔蘭地。

    我喝一口,笑。

    他問:“事情已經過去了吧?”

    “過去了。”我説。

    “那麼高興一點,改天我們出去吃飯慶祝,好不好?”他問:“不要難過,振作一點。”

    “謝謝你們。”我説。

    “你不要怪自己,不是你的錯,你是一個好女人,那些男人待薄了你,如此而已。”湯姆安慰我。

    我拍拍他肩膀:“湯姆,你待我真好。”我想一想,“你與麗絲真是一對好心人。”

    “聽麗絲説,你在看心理醫生?”

    “是。”

    “他説了些什麼?”湯姆好奇,“如果你不介意,説來聽聽。”

    “他説我害怕婚姻的束縛,卻又渴望被愛,因此寧願痛苦也不肯與有婦之夫分手。”

    “啊?”湯姆詫異,“真有這種事?”

    “他説得很對。”我説:“如果莊醫生拋妻棄子來娶我,我會害怕,我承坦不了那種責任。”

    “你一輩子不結婚?”湯姆問:“到了四十歲怎麼辦?”

    “坐在屋中喝拔蘭地跟你聊天。”我説:“跟現在一樣。”

    “我們不能老陪着你,”湯姆説:“只有你自己的終身伴侶才會永還在你身邊。”

    我大笑,很有興趣的説:“你把剛才的話再講一次,湯姆。”

    他攤攤手,不好意思再説。

    我説:“湯姆,如果我對終身伴侶的要求那麼低,我已嫁了十五次。”

    我站起來,伸個懶腰。

    我説:“湯姆,你跟麗絲確是理想夫妻。”

    “謝謝你。”他説。

    我説:“莊醫生的婚姻早已破裂,但他們要求低,他們懂得將就,我的悲劇是不會欺騙自己,我根本不值得同情。”

    湯姆抬起頭,想了良久,他説:“婚姻與其他世事一樣,千瘡百孔,你若沒有這個心理準備,一輩子結不了婚。”

    “我願意等,”我説:“我心中有希望。”

    “那就好。”他苦笑。

    “你是一個標準丈夫,”我説:“你不明白有些男人對女人有多壞。”

    他微笑。

    我疲倦地回到房中,躺在牀上,聽到湯姆出門,聽到他開動車子,他是去接麗絲回來吧,有丈夫還是好的,麗絲付出過什麼代價呢?我自問做人並不比麗絲離譜,我悶悶不樂,我從來沒遇見那麼好的男人。

    我掙扎着起牀洗一把瞼,再躺在牀上。

    過半晌有人敲房門。

    “誰?”我問。

    “湯姆。”他説。

    “幹什麼?”我開門,“有事嗎?”

    “我替你買了吃的,你最喜歡燒牛肉三文治,是不是?”

    “是,謝謝。”我笑,“太麻煩你了。”

    他陪我坐在廚房裏吃三文治,熱一杯牛奶給我。我忽然覺得餓,大口大口地喝。

    湯姆説:“女人跟植物一樣,除了陽光空氣水以外,還需要關注。”

    “男人不需要?”我笑問。

    他微笑。

    許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回到房間躺下,我覺得已經恢復,不需要莊醫生的施捨。

    第二天上班,我打扮得很漂亮,吹着口哨,女秘書瞪我一眼,我反問:“怎麼?看不過眼呀?”頭一昂。

    她説:“莊醫生在房內等你。”

    我一呆,但是我現在不想見他了!他來做什麼?

    我問:“你來幹什麼?我九點半要開會。”

    “我想念你。”他説。

    “真的?”我反問:“你真的有想我?”

    “有。”他説:“我想與你好好的談一談。”

    “你打算離婚?”我恐嚇地問:“不然有什麼好談?”但是心中很高興,這次感情上總算得到了小小的勝利,對士氣來説是很有幫助的。

    “如果我離婚,你會嫁給我?”他問。

    我固執的説:“你一天不離婚,一天沒有資格問這種話。”

    他説:“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我説:“待我公平點,別説愛,週末出來陪陪我,過節時也想到有我這個人,約好我別一個電話推了我,你再愛我也沒有用,你老婆一句話你就嚇得七孔流血,這樣的人那有資格愛人?”

    “她跟了我已有廿年──”

    “根公平,”我揚揚手,“那麼你再跟她ㄕu二十年吧,誰逼你與我在一起呢,我手上又沒有槍,誰也沒叫你來這裏。”

    他説:“我愛你。”他聲音有點顫抖。

    我無法停止詫異,我從沒見過莊醫生緊張失色。

    我嘆口氣,“你總要取捨,你不能這樣自私,想想我的處境,不要忘記我的處境,過去兩年中,我付出多少?得回多少?”

    他看看遠處,“我知道對你不起。”

    “你再好好考慮,”我説:“別太久,我未必等你一輩子。”

    他説:“這點我也明白。”

    “再見。”我説。

    “你現在對我沒以前那麼好了。”他苦澀地説。

    “是,”我承認,“我也稍懂為自己着想。”

    “你也知道你不會嫁給我,你只需要一個對你好的男朋友。”

    “再見。”我又説。

    那天黃昏,來接我的是湯姆,不是麗絲。

    “麗絲呢?”我問。

    “她一會兒出來與我們晚飯。”

    “湯姆,”我誠懇的説:“如果我結了婚,會不會像你們這樣幸福?”

    他吸”口煙説:“我們兩個人並沒有什麼幸福,也許你不知道,一輩子對牢一個人是很悶的。”

    “但麗絲是個很有趣味的女人。”我説。

    “我們在一起實在太久了。”他説:“一個世紀也沒有那麼長,又沒有孩子。”

    湯姆也有抱怨。

    “別這麼説,”我説:“每個人都有缺點。”

    他笑,“是,所以我也有苦水。像你最好,自由自在,愛見什麼人就是什麼人。”

    “是嗎?”我問:“真的?我真有那麼自由?”

    “你不會利用自由,所以你抱怨,我是很羨慕你的,”湯姆説。

    “麗絲來了。”我提醒他。

    麗絲過來,湯姆替她拉開椅子,麗絲坐下,打量我一會兒,説道:“可好了,你現在真恢復元氣了。”

    “唔。”我點頭,“我想搬回家去住。”

    麗絲説:“好的,我放你回去,但是你要保重。”

    “我懂得。”我伸個懶腰。

    麗絲説:“只要你振作起來,香港社交圈又多一個名女人。”

    “我並不想做名女人二我説:“要做早就做了,狗屎垃圾的雞尾酒會都去站在那裏,久不久上上電視,那還不容易。”

    湯姆笑,“這不是在説麗絲嗎?”

    他妻子説:“去你的。”

    我搬了回家住,但是湯姆常常打電話來聊天,我認識他們兩夫妻已有長久,但一向與湯姆不熟,我是女方的朋友,現在他忽然與我親近,後果是什麼,我是明白的。

    但他是那麼誠懇,那麼瞭解,那麼温和,我忍不住與他談天,我早已説過,我是一個寂寞的人。

    我的心理醫生説:“你別墮入這種習慣,老跟有婦之夫來往,終於是要吃虧的。”

    但是我實在禁不住與湯姆説話,他是那麼的同情我,愛護我,況且他有妻子,他不可能打我壞主意。

    當他約我去觀看默劇的時候,我馬上答應了。

    我告訴他,“我喜歡默劇,馬賽馬素是我的夢中倩人。”

    他諒解地笑。

    “默劇是那麼哀豔動人,”我説:“用手勢代表心意,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幽怨地傾訴着靜寂的萬言千語──啊,主角那張塗上白粉的面孔……令我感慨良多。”

    “你説得很對。”他説:“是的。”

    我興奮得面孔都紅了,多久沒有人聽我説話,良久我只把要説的話向自己説了一遍又一遍,現在有聆聽我的話的人,我很開心。

    那天我玩得很高興,有種充實的感覺,我睡得很沉,半夜醒來,但心這種歡愉不會長久,我實在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別人可不為這種事擔心,她們的丈夫就睡在她們身邊,她們隨便做什麼都有人支持。

    清晨被電話驚醒,拿起話筒;那邊是湯姆的聲音:“七點半了,好起牀了,半小時後在你樓下接你。”

    “是。”我説。

    洗臉的時候我跟自己説:“啊,你不壞,你還是有男人喜歡的,頓時有了存在價值。”

    我的艮知提醒自己:可是他是別人的丈夫,結果是可以預料的,為什麼自一個僵局逃出來,又踏入另一個僵局呢?

    我坐下來,慢慢的換衣服,假使麗絲知道了怎麼辦?她會不會罵我,抑或靜寂的退出,使我終身都不好過?

    我會不會嫁給湯姆,愛他一輩子?為他的事業擔心;替他生孩子,打理家務?

    我為什麼要聽一個男人的嚕嗦,當全世界的男人都願意向我獻殷勤?我還年輕,我樂意做一個單身女人,寂寞而清高。

    湯姆,湯姆是什麼呢?他是個建築師,家中有點錢,馬廄中養有兩匹馬,跟牢他,生活上沒有問題,精神上不免感到缺乏,以後就得與他去應酬交際……自然我是喜歡他的,但是長期受到自由的限制,我會有怎麼樣的反應?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像。

    我在化妝的手不由得慢下來,這時候門鈴晌了,我知道是湯姆來接我。

    我忽忽披上晨褸去開門,一邊道歉,“你稍坐一會兒,我五分鍾就好。”

    “我催得你太厲害了?”他上下打量我,晌亮的吹一下曰哨。

    我笑看套上衣裙,抓起手袋。

    他説:“平常倒不覺得你身段精彩,只見你穿大三個號碼的衣服,今天可得觀真相。”

    我詫異地看着他,“湯姆!怎麼你也説這種話?”

    “我?我也是男人呀,男人不説這種話,還有什麼人生樂趣?!”

    我笑。

    到寫字樓,我跟自己説:一個已婚男人接着另一個,這一輩子難道就這麼過了?

    我快樂嗎?我將來的時日如何打發?

    顧不得了。

    我拿起電話,打到湯姆的寫字樓去。

    “湯姆,”我説:“你喜不喜歡吃匈牙利英?我們今夜去嘗一嘗如何?”

    “今夜…,是麗絲的生日,”他説:一我們恐怕不能出來了。”

    “哦,”我若無其事的答:“那麼改天吧。”我掛了電話。

    我台上桌前的文件,踱到窗前,看海港的景色,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莊醫生那次壞經驗已經足夠了。

    電話鈴晌了。女秘書敲門説:“是湯先生。”

    “我不在。”我硬着心腸説。

    女秘書忍不住説:“你一直告訴他們説你不在,難怪家不出去。”

    我握住拳頭,勇敢地微笑。“不,我會嫁得掉,正式結婚,穿白色的婚紗,請你們喝喜酒。”

    女秘書取起聽筒,她説:“她不在,湯先生,她請假。”

    我的醫生曾經跟我説:如果我不幫助自己,沒有人能夠幫我口

    我披上大衣,跟女秘書説:“我出去走走。”

    馬路上的空氣是清新的,剛經過大雨,石板給洗得乾乾淨淨,就像我的胸襟,在這一剎那忽然變得非常明澄,四大皆空,再也不受畸型感情的束縛。

    我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一下。

    我會去蹤,他們永遠找不到我。

    我到附近的咖啡室坐下,叫杯咖啡,一個冒失的年輕人忽忽走過來,撞翻我的杯子,他連忙道歉,掏出手帕想替我拭抹,又無從下手,尷尬得要命。

    我笑着説:“不要緊,不要緊。”自己用紙巾揩乾。

    一邊偷偷的瞄他的手指,看有沒有婚戒。

    他順勢坐下來,數口氣,他是一個衣着灑脱,相貌端正的男人,他説:“不要怪我,我到香港已半個月,除了開會,只有喝杯咖啡的時間,我連尖沙嘴都沒去過。”

    我向他擠擠眼,“我也是偷出來喝咖啡的。”

    他笑。“告訴我──”這是他的口頭禪。

    我打斷地:“先告訴我,你是否已婚。”

    “不,不,我是單身漢。”他説。

    “OK,那麼説下去。”我微笑。

    “我──”他滔滔不絕的準備説下去,我趣味的看看他。

    我打心中笑出來,這是一個健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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