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瞌睡蟲都驚走了,馬上撲伏在地上,電光石火間,地面又引起一連串子彈痕,我才滾在一旁,蠍子已從入房中,取出她那具迫擊炮,我聽到車子引擎發動聲,才自地上躍起。
“該死!”我罵,“已在射程外。”
蠍子奔出花圃,我跟在她身邊。
我們看到一輛黑色房車以極高速度離去。
蠍子低喝:“J,站在我身後,以你的背做我的支持。”
我依言與她背對背站,蠍子把手肘支在我背上,瞄準那輛車子,發了一炮。
炮彈尖嘶着射出去,離車子之前約一兩碼,忽然像是停止,我跌足道:“太遠了!”
話還沒説完,黑色房車卻撞上炮彈,也沒有聲音,忽然變作團火球,車子裏的殺手一點機會都沒有。
蠍子鐵青着臉,站在花圃前看着它燃燒。
我沒想到她的武器有這麼強烈。
我轉頭進屋子,準備收行李。
C7找上我們,我想放過他,他不放過我。
我簡單的挽起小型手提箱出去找蠍子。
她在車子殘骸內檢查。
我打着了引擎等她,她很快便提着武器過來。
我們靜靜地看着對方,隨即握緊了手。
她依依不捨地看了看茅舍,將武器收進行李袋,我們駕車到飛機場去。
一路上也沒有話,兩個人心靈相通,根本不用多説,她挽着我的手進去買機票,入候機室,上飛機,當天傍晚,到達巴黎。
我帶着蠍子號在蒙馬特溜達,黃昏尚未歇市。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年輕的藝術家成羣結隊地在路邊嘻笑耍樂,聖心院上一抹橘紅的晚霞。我與蠍子肩靠肩地坐在石級上,兩人都陶醉了。
蠍子問:“你以前到過這裏?”
“許多次。”
“與不同的女郎?”
“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有伴,我是一個俗氣的人,這是我最心愛的城市。”
“因為它美麗?”
“是的,各種角度下,巴黎都是最美的。”
“陪你來巴黎的女郎,”蠍子問,“她們也美麗?”
“蠍子,各種角度下,你都是最美麗的。”我擁住她的肩膀。
“J3,你不失有一張最甜的嘴巴呢。”她微笑。
“我?啊哈啊哈。”我臉漲紅了。
蠍子説:“我不在乎這是個什麼城市,只要與你在一起。”
我不會相信別的女人,但我相信蠍子,她不會欺騙男子。
而女人,女人們都是狐狸。
我想起共處三年的史蒂拉,絲一樣的金髮,圖畫般的身段,水準以上的智力,但是她對我不忠。我感喟地想:我終於戀愛了,對於傳宗接代的觀念,我並不在乎,但蠍子號的生命只餘短短數百小時,那一日終於要來臨的,逃也逃不過。我握緊了蠍子的手,無法不冒冷汗。
我茫然地想:我自己的那一日呢?我自己那一日又在什麼時候來到?
“你在想什麼?”蠍子問。
“沒什麼。”我低下頭。
她自口袋中取出一條鏈子,鏈子下懸着一塊小牌子,交給我看。
“這是什麼?”我詫異地問。
“我自搶手身體上取下的。”她説,“他患糖尿病,這牌子上註明血型等資料。”
我狂喜,“我們有線索了。”
“是。”蠍子不解地説,“但作為一個槍手,性命隨時難保,他何必擔心糖尿病突發?”
我苦笑,“這是人類性格上的悲劇,你不會明白。”
“我起初以為是一個陷阱,是以沒有告訴你。”她説,“他的槍法又那麼壞——”
“不,他的槍法很好,只是運氣不好。”我補充,“在那一剎那我搖動了搖椅。”
“那麼是我的幸運,”蠍子説,“失去了你,我比孤兒還慘,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死的時候,要你陪在我身邊。”
“那麼我怎麼辦?”我責備她。
“你還有好長的日子,”她吐吐舌頭,“到時兒孫滿堂,送你上極樂世界。”
“嘿!”
“明天我到國際刑警去查這個人的底細。”蠍子説。
“我陪你去。”
“不用,”蠍子説,“我與我的朋友有默契。”
“我偏要去。”我説,“你想和那些機器眉來眼去?沒機會。”
她笑了。
那天她陪我在小館子中吃飯,蠍子面前只放着一杯咖啡,我大吃炒蜆。
蠍子説:“什麼都挖出來吃到肚子裏去。”她搖頭。
我做一個猙獰狀,“幾時把你也吃掉。”
“吃完之後我們做什麼?”她問,“你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我們去看電影,瞧,《星空奇遇記》。”我指指對面戲院的海報。
“關於什麼的?”她很興奮,“我從沒看過電影。”
“一部關於電腦的故事。”我説。
影片放到中段,她就開始傷心,如果她有眼淚,我想她會哭,影片中電腦的遭遇,深深感動了她。
“J3,”她説,“人類雖然渺小,但他們的感情世界真是豐富多采。”
我拍拍她的手。
那夜輾轉反側,吵醒了我。
我扭開燈,笑説:“喂,你‘失眠’?”
她説:“J3,如果我可以像那具電腦那樣”
“蠍子,那只是一套科幻電影,別太認真。”我安慰她。
她苦笑。
“看書吧。”我説,“天快亮了,天一亮我就陪你。”
“嗯。”她應我,拾起書。
我熄了燈,她雙眼有紅外線裝置,黑暗中閲讀毫無問題。
我問:“那是什麼書?”
“小王子。”
我嘆氣,“你難道不能讀些較為快樂的書?”
她不回答。
我轉個身,又睡着了。
我醒來的時候,蠍子號不在房間裏,牀頭几上有一張字條:“J,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我有點生氣,她又叫我擔心了,我換衣服,吃早餐,也留張字條:“我也出去一下,也馬上回來。”我到逢東廣場去選購了一隻戒指。
再回酒店,蠍子號已經在房間,她笑説:“嘿!這麼幼稚的報復。”揚揚我給她的字條。
“你不擔心我?”我氣結。
“擔心什麼?”她反問。
我指着腦袋,“也許又有人要向我這裏開槍,也許我在路上遇見舊情人。”
她笑,“這麼巧?過來看我獲得的資料。”
我打開小盒子,“過來看我送給你的禮物。”
蠍子歡喜得跳起來,把指環套進手指,“你對我太好了,J3,謝謝。”
我聳聳肩,“像你這樣的女友,不用穿不用吃,再不送戒指下訂,溜了可沒處找。”
蠍子笑,“這是紅寶石與鑽石吧。”她側頭看着那枚戒指。
“是,這個款式叫永恆,一圈都是寶石,沒有中斷。”
“多可愛。”她説。
她所得資料很重要。殺手是國際著名的左手神槍,從未失手,國際刑警非常懷疑他,但沒有證據,這個人只因違例停泊車輛在翡冷翠被交通警察檢控過一次,他的掩護身份是保險公司的經紀,資料有他的詳細地址。
我立即決定趕往翡冷翠,我們要比C7快。
蠍子説:“他的名字叫彼埃特羅梵可利。”
“他是自由身?抑或受僱於某人?”
“自由身。”蠍子説。
“你願意趕去翡冷翠嗎?”我問。
“唔,本來我想往盧浮宮看蒙羅莉莎,可是現在沒法子啦。”
“你認為C7會不會比我們早到?”
“或許。”她答。
中午我們在翡冷翠下飛機。
我説:“蠍子,我們的行程比那種十五日遊歐洲的旅行團豐富得多了。”
梵可利住在麥迪西花園附件的街上。
我租了一部摩托車,與蠍子橫街窄巷地尋找。
蠍子説:“我喜歡翡冷翠多過巴黎。”
我側頭問:“是因為馬可波羅的緣故?”
“因為意大利人像中國人。”她説。
蠍子指他們聲音大,街道髒,喜麪食。
我笑,小小摩托車在街上風馳電掣,檸檬香與橙香的空氣,人們把衣服晾在露台上吹乾,女郎們穿得活潑,一身太陽棕色,自由自在,浪漫兼古典的一個城市。
梵可利的家在三樓,我用百合鎖開了進去。
蠍子説:“他們已經來過了。”
我點點頭。一層小小的公寓,簡單的傢俱,被翻得凌亂不堪。
“翻得很亂,不知有否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蠍子説,“我們要的是任何字據,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地址,或是日子,任何可以帶領我們走前一步的資料。”
“你的朋友們尚提供過什麼資料?”我問,“毫無目的地在數百尺的地方翻尋,多麼頭痛。”
蠍子坐在牀沿,“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喜歡喝契安蒂白酒。”
“一點幫助也沒有。”我説。
蠍子問我,“一個殺手的生活是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我坐下來,“很寂寞吧,我們都寂寞,這是環球性的疾病。”
蠍子笑。
我撥動書架上的書,“他也看書,瞧,他是狄更斯迷呢:《古玩店》,《聖誕頌歌》,《塊肉餘生》。真是悲慘,如果我們沒把他殺害,也許他仍可以坐在這裏讀《雙城記》。”
蠍子説:“如果他不死,你現在就是個死人。”
“説得對,我應該在十年前開始執教於一間小大學……我會是一個好老師。”
蠍子説:“廚房有二十隻契安蒂空酒瓶。”
“表示什麼?”我反問。
蠍子説:“我們快走吧,毫無進展。”
我説:“我肚子餓,我們去吃東西。”
“要不要訂座?”蠍子又嘲笑我,“當心比薩店滿座。”
我抓起電話,“我早知道有什麼不妥,看電話盤上這個數字……173開頭,這是羅馬的號碼,不是翡冷翠的電話。”
蠍子説:“呀——”
我抄下號碼,小心用鉛筆挑起那張紙,放進皮夾子裏。
我打開窗,一羣孩子踢着一隻皮球奔過,深色捲曲的頭髮揚在風中,傳來嘻笑聲。
我問:“梵可利不知可有孩子?”
“你娘娘腔,J3。”
“我知道。”
我們離開那個地方。
到羅馬的時候,蠍子很鬆弛,買了許多漂亮的衣服,坐在陽光下吃冰,她不用化妝品,不搽太陽油,不洗澡,甚至不用梳頭,她比我更像地球的土著,她一天有二十四小時,而我因需要睡眠損失許多鐘頭,她有更多的時間一天比一天聰明。
那個電話是梵可利的家,他的母親是個年老的西西里人,説話的手勢很誇張,很熱心地留我們吃菠菜面。
梵可利沒有孩子。
小露台上的玫瑰花一蓬蓬地開着,蠍子與老婆婆説着意大利話,我悲哀地想:我們真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動物,殺害了她的兒子,卻又來與她做親善狀,在陽光下我覺得寒冷。
老婆婆很久沒有客人了,滔滔不絕地訴説着兒子的一切,他的糖尿病,他的保險額……
梵可利沒有朋友,但是四個星期之前,他與一個男人在老婆婆家中見過面。
“那天大雨,”老婆婆説,“那男人説英文,我懂一點英文,他用美國口音。”然後我們得到一項重要資料,“他是東方人,跟你們一般,我不曉得彼埃特羅有這麼多東方朋友。”
“他們説道什麼?”蠍子問。
“説道盧昂。”老婆婆聳聳肩,“我沒有留意聽。”
蠍子點點頭。
老婆婆問:“他這次叫你們來——”
“啊,叫我們送鈔票來。”蠍子掏出一疊美金交給她。
老婆婆説:“啊,那麼他也有東西交給你們。”
蠍子神色自若,“自然,交給我們好了。”這是一項意外的收穫。
老婆婆把鈔票放好,進房去取一隻牛皮紙信封,蠍子接過收好。
我説:“婆婆,彼埃特羅叫你往親戚家住一會,馬上去,越快越好。”
“我只有一個妹妹在卡普里島,他是叫我去那裏嗎?”
“噯是,你快動身,我們送你去渡海輪。”
“為啥這樣急?”老婆婆笑問,“過一兩天自然會去的。”
蠍子號拉拉我,“我們告辭了。”
老婆婆千方百計地想留住我們,然後依依不捨地送我們到門口。
“J3,你有太多無畏的憐憫。”蠍子説。
“她已是風燭殘年了。”
“正是,”蠍子説,“所以不必去理她。”
“我們不是冷血的殺人狂。”
“你説得對。他們剷除博士與繆斯的時候,我們並不是冷血的殺人狂,敵人拿起刀的時候,我們是否也應該開始磨磨刀呢?”她瞪着我,“抑或根本無謂殺來殺去,乾脆回鄉下歸隱呢?”
我不響。
隔一會兒我説:“蠍子,你會是一名惡妻。”
她挽住我的手臂。
“黃信封裏是什麼?”我問。
她説:“我記得C7的確帶美國音,但沒想到他是東方人,但這樣的人也成千成萬。”
她拆開信封。
裏面是一份有關我個人的資料與一張近照,蠍子笑道:“靚過大明星。”此外有我們在阿姆斯特丹的地址,與一本銀行存摺。
我頹然道:“很顯明,C7找他,他不能找他。事成後C7取回資料,付他餘款。”
但蠍子眯眯笑,我看在眼裏,拍一下手。
“那本存摺——”可以從那裏追溯下去。
“我有朋友。”蠍子説。
我放下了心。
當夜看電視新聞,新聞報導員報告當地新聞:“瑪莉梵可利,七十一歲,被發現昏迷在寓所樓上,送醫院中證明實不治,疑是心臟病……”
我默默看着老婦的遺體被抬上黑箱車,關上電視機。
“又是心臟病。”蠍子很平靜地説。
我用手捧着頭。
過一會兒我問蠍子:“你會不會跳舞?”我需要麻醉。
“我可以學。”她温柔地説。
我們到當地一間的士高去坐了一會兒,然後在街上散步,老馬拖着馬車,鼻子呼呼吐氣。
蠍子説:“可憐,做牛做馬。”
我説:“你對動物有偏愛。對人……就不一樣。”
“人有自主權,懂得選擇,所以受罪也活該。”
我問:“你真認為人的力量很大?命運呢?命運操縱人的一生。”
“性格操縱命運。”她説。
我與她坐在噴水泉前,我無言以對。
“蠍子,”我説,“對不起,我把你牽涉在這件事內,不然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圖書館看書……”
“在圖書館看書不一定是偉大的事業。”
“我記得你很喜歡。”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她仰起頭,“現在我的興趣不一樣。”
“你現在想怎麼樣?”我問。
“做一個真正的女人,生兒育女,組織一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她説。
“我真想不到,”我説,“你會嚮往平凡的生命。”
她苦笑。
“你現在不是跟我在一起嗎?”我攤攤手,“有什麼不一樣?”
她牽牽嘴角。
“你要與我正式結婚?”我問,“是不是?”
她不響,牢牢看着我。
“我們可以結婚,就在這裏,我替你去選婚紗,我們在報上刊登一段消息,通知親友,如何?”
“我,結婚?”她問。
“為什麼不?我是新郎。”我説,“如果我娶你,你還有什麼疑問?”
她微微笑,“謝謝你,J,你對我實在是很好。”
“答應嗎?”我説,“快説好。”
“J,這一陣子你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在短短的時間內失去了兩個至親的友人,又遭到一連串的大事,是以你想以更刺激的事件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於是你要與我結婚。”
“你幾時開始變為佛洛依德大師的承繼人?”我問。
“這是事實。”
我泄氣。
“將來,”她温柔地説,“等你真正決定要娶我,我們才舉行婚禮。”
“你這麼多疑,將來要後悔的。”我恐嚇她。
“或許,因為世上最美的儀式是婚禮,其它微不足道。”
“你總有些千奇百怪的理論來形容每件最平凡不過的事。”
“因為我剛來到這個世界,許多事都新鮮。”
“理論太多。”我批評她。
蠍子請求我把存摺給她,讓她調查這件事,只要她可以接觸到銀行的電腦,款項從什麼地方來,在上面地方存入,都可以有分數,運氣大佳的話,或者可以知道經受人是誰。
於是我笑説由她去賣命,而我則躺在安樂椅上享福。
我問:“是瑞士哪家銀行?”
“瑞士?”她笑,“C級人馬想在瑞士開户口?”
“你這麼一説,我就覺得自己渺小得象螞蟻,你知道我是第幾級?”
“你不同。”她決絕地説。
“嘿,你見過多少男人?你這是林黛玉論調。”
“也不是每個人可以成為賈寶玉。”她對答如流。
我伸個懶腰。
“我們要回家去。”她告訴我。
“家?我們哪裏來的家?”我説。
“以前的家那裏。”
“為什麼?”
“因為C7住那裏。”她説。
“你已找到他了?”我跳起來。
“還沒有,但有很大的機會。”
“啊。”我震動。
“J,你真見到C7,有什麼要説?”她忽然問。
“不知道。”我低下頭。
“殺他?”蠍子問。
“我會叫他帶我去見——”
“我知道,你要舌戰羣儒。”她笑,“向C7的上司哭訴。”
“我們會不會找得他?”我問。
“會有可能,你趁這些日子仔細想想,決定把他煎來吃還是炒來吃。”
“哦。”我應着,心中其實很彷徨。
會到家以後,就與蠍子租了房子住,公寓是現成的,裝修也過得去,到這個時候,我的積蓄已花得七七八八,蠍子也知道這個情形。
回來之後,她一連數日早出晚歸,變得非常沉默,半夜坐在窗前沉思,也不把心事告訴我。
她在鬧情緒。
我不停地催問她,關於C7的消息,她顯得很疲倦,不願作答。
我有點擔心,暗暗計算她的壽命,日子卻又未到。
一日她為我衝了咖啡,我們兩個人開始詳談。
她説:“J,我與你之間,與其説像情侶,不如説更像兄妹。”
“不,那是不對的,我愛你像愛妻子一般無異。”
“我永遠不能為你懷孕生子。”她低聲説。
“那當然,但是我並不想要孩子,蠍子。”
“也許我有可能做得到呢?”她緊張。
“如果可以將我的思想,注入一個女人的身軀——J,你明白嗎?”
我沉默。
“J——?”
“那等於謀殺,”我説,“那個女人的腦子一死,她等於死亡。”
“然而一個最普通的女人,活着與不活着有什麼分別?”蠍子殘暴地説。
“蠍子!”我大大震驚,“你怎麼可以這樣説?你一向最愛生命——蠍子!”我害怕。
“這不過是假設。”她又平靜起來。
“有這種想法也是不正確的,”我説,“蠍子,人類的弱點或許是養虎為患,過度慈悲,但——”我説不下去。
“你可知道有這樣的科技?”她問我。
“我不知道,”我站起來,“但我見到你之前,蠍子,我也不相信有你這樣的科技成就。”
“那麼這是可能的?”
“我不知道,”我站起來,嚴厲的説,“如果這樣的事發生了,即使你活到一百歲,我也不可能再愛你。”
蠍子看着我,雙眼幻起七彩的光芒,隔了一會兒她説:“J,或者屆時,我不再需要你的愛。”
我整個人如墮在冰窖裏,臉色大變。
“J——”她也知道是説錯了話。
“這是你的真面目?”我質問她,“是不是?”我傷心,眼睛都紅了,“這是你的本性?”
“J,我渴望做一個人。”她尖聲叫。
“但你生下來不是一個人!”我憤怒,“你現在可以走了,我不再愛你,請你離開,蠍子,我甚至不認識你!”
“你要眼看着我死?”她問,“你會快樂?”
“蠍子,是你自己説的,在時間無邊涯的荒野裏,三千小時與三萬小時並沒有分別——”
“現在我的想法不一樣了,三千小時與三萬小時有很大的分別,我可以享受陽光,握住嬰兒的手,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
“蠍子,這個世界污染了你,你是一座可怕的機械電腦人,你不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我從來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我甚至不會流淚痛哭!”她尖叫。
“我不可以再與你説理,”我浩嘆,“蠍子,求求你,把這種主意在你的腦中驅除。”
“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痛苦,”她苦澀地説,“你同情繆斯,但是你不同情我。”
“我當然同情你——”
“所以你要與我結婚?”她問,“基於同情。”
“那是不正確的!”
“如果我可以託生,再活一次,我不會告訴你我就是蠍子,但我會找到你,追隨你。”她悲痛地説。
“你瘋了,”我顫慄,“蠍子……”
“我會陰魂不息,生生世世跟着你。”
“蠍子,”我痛哭起來,“求求你,不要説這種可怕的話,求求你。”
“我必須要擺脱這件舊殼子,J,它不能用很久了。”她抬起頭説得很悲涼。
我抱住頭。
“你難道希望看見我死?你會捨得與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她追問,“我們都貪生怕死,我們——”
“不要再説下去。”我喊。
她幽幽地嘆一口氣。
我抬起頭來,“幸虧這一切都是假説,蠍子,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你的製造藍圖,設法延長你的壽命。”
“藍圖在C7那裏。”她説。
“你如何知道?”我追問,“你見過C7?”
她立刻説:“還沒有,博士告訴過我。”
“那麼我們更加要找C7。”
她轉過臉不出聲。
我傷心,“蠍子,我不能幫助你。”
她説:“不要自責,J。”
“你不需要再幫助我跟着我,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吧。”
“J,”她慌忙地説,“剛才我説的話,都是衝動下的氣話,當不得真。”
“電腦也會説氣話?”我苦笑。
“J——”
“不必解釋了。”我疲倦地説,“我想睡一會兒。”
我拖着沉重的腳步進房,躺在牀上,卻一點也不覺得疲倦。
我悲哀地想:眼看所愛的人生命點點滴滴過去,我卻無法幫助她。
蠍子走進房來,伏再我身上,我抱住她,忍不住流淚,她喉嚨發出嗚咽的聲音。
我説:“我再也不想復仇了。”
像患絕症的病人,蠍子的情緒時好時壞,過後她又恢復鎮靜,但不愛説話。
我只要求她快樂,絕口不再提C7的事。
我買了絨線,叫她打毛衣,請鄰居的孩子過來玩耍,逗她開心,同時僱了鐘點傭人,免她做無謂的家事,有空儘量陪她看電影,聽音樂,觀話劇,我盡我的力做一個好“丈夫”。
我似乎已放棄尋找C7,但事實不是這樣,我心底下也有懷疑,為何蠍子拿着那本存摺久久不去調查。
抑或是她已經接觸過組織里的人,而遭遇到一定的困難。
我沒有問她。
我茫然的想,我與蠍子方面,也開始鈎心鬥角了,人與人之間,難道沒有完美一點的關係?
為什麼她瞞着我,而我又瞞着她?就這方面來看,我們倒像一對平凡的夫妻。
這一段日子我們兩個人很不正常地客氣,我自己時常獨自到海邊散心,有時候帶着釣魚的工具,一坐好幾個小時。
如果我們不找到C7,C7很快會找到我們。
我想蠍子應比我更瞭解這個道理。
一連三天,在海邊,一輛白色的開篷的摩根在不遠處注意我。
我冷笑着,不動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