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說 > 《薔薇泡沫》在線閱讀 > 第八章

第八章

    他把我安排在酒店頂樓最好的套房中,B三在門外,不知是保護我抑或是監視我。

    我斜倚在床上看電視卡通,有人敲門,我順口說:“進來。”我以為是B三。

    “馬小姐。”

    我抬頭,“你!”我跳起來,“B三,B三!”我大叫。是那個太陽報記者,穿著侍役的制服,他又混進來了。

    “你是怎麼跟蹤而來的?”我尖聲說:“你簡直象一隻冤魂。”

    “噓——”他趨向前來。

    “B三呢?你把他怎麼了?”我退後一步。

    “馬小姐,你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他哀求,“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幫幫忙,行行好,我上有八十歲老孃,下有三歲孩兒,你總得聽我說完這幾句話。”

    我這個人一向吃軟不吃硬,聽他說得實在可憐,嘆了一口氣,攤開雙手,我說:“我跟你說過一千次,我不能幫你。”

    他幾乎要哭,“寶琳,”他說:“太陽報已給我下了最後哀的美敦書,如果我再沒有成績拿出來,他們要開除我。”

    我說:“那麼是你不夠運。”

    “馬小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他彷彿要跪下來,“你行行好。”

    “你想我怎麼做呢?後天我也得回家了,你不會跟著我去香港吧?”

    “我們還有兩天時間,馬寶琳,你聽著——”

    “我才不要聽你的話,”我說:“你這人有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可以見一見比亞翠斯。”

    “什麼?”我幾乎懷疑我沒聽清楚。

    “我可以代你約她出來,據我所知,她也非常想見到你。”他的眼睛發光。

    “我們為什麼要受你利用?”我反問。

    他得意地說:“因為你們兩個人都有好奇心,就少箇中間人。”

    “你憑什麼找到她?人家是女勳爵,又快做太子妃了。”我不相信他。

    “小姐,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女人,是不是?”

    “人家很聰明的,”我夷然道:“才不會受你騙。”

    “你要賭一記?”他問我。

    我端詳他,他這個人,雖是無賴,但卻盡忠職守。“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高爾基。”他說。

    “你還會不會寄律師信給我?”我問。

    “不寄了,我們握手言歡,馬小姐,我們都是老朋友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啼笑皆非,“誰是你的老朋友?你這個人,油腔滑調,簡直是個混江湖客,告訴你,你這種態度,只能敷衍得一時,終久被人拆穿了,就不值一文。”

    高爾基坐下來,眼珠象是褪了色。“我能做什麼呢?我父母是白俄,在中國哈爾濱住過一個時期。然後在上海坐船到歐洲,帶著七個孩子混,我又不愛讀書,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覺得非常慚愧,但是我體內已充滿敗壞的細胞,不懂掙扎向上。”他的頭越垂越低,他繼續在我身上使軟功。

    “呵高爾基,你真是……”我非常同情他。

    “進太陽報已一年了,”他用手託著頭,“若不是拍得一張蒙納可公主與新歡羅薩利尼的泳裝照,早就捲了鋪蓋了。”他就快要把我說服了。

    “可憐的高爾基,你父親何以為生?”我問。

    “父母是酒徒,我母親還是女大公呢,貴族,哼,誰不是貴族?時代變遷,帶著名銜逃難,又特別痛苦。”

    高爾基說:“母親患肺病,在家也穿著以前的紗邊跳舞衣,舊了破了臭了之後,仍然掛身上,看著不知多麼難過。”

    我明白,我也聽說過有這種人。

    “我的前半生就是這麼過的。寶琳,如果你與比亞翠斯見面時,肯讓我在一旁,我真的感激不盡,我就開始新生命,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

    “不可能,你這一寫出去,我對不起他們一家。”我說。

    “可是他拋棄了你呀。”高爾基挑撥。

    “拋棄有很多定義,我不認為如此。”我微笑。

    “阿Q精神。”他蔑視我。

    “你怎麼查到的?”我不怒反笑道:“我是阿Q指定的未來掌門人。”

    “你想不想見比亞翠斯?”他又言歸正傳。

    我點點頭,“想到極。”

    “我給你引見。”

    “如果她會上你的當,我也不怕上你當。”我豁出去了。

    他翹起大拇指,“有肝膽的好女子。”

    我問:“什麼時候?”

    “我現在馬上去安排,”他興奮的說:“這將是我事業上的轉折點。”

    我根本不在乎,我不相信他辦得到。

    他走了之後,B三來敲我房門,我責備他:“你走到什麼地方去開小差的?”

    他答:“我……我去買足球獎券。”有愧於心的樣子。

    “疏忽職守,開除你,”我罵:“你以為你會中獎?”

    他聽得什麼似的,呆站著,“我……我才離開十分鐘。”

    “十分鐘可以轟炸一個城市至灰燼,你知道嗎?”

    我嘆口氣,“出去吧。”

    我不得一刻寧靜,電話鈴一下子又響起來。

    “寶琳?”

    “是。”我問:“是愛德華?”

    “寶琳,你不會相信,比亞翠斯來過,她請我陪著她來見你——怎麼一回事,你約見她?”

    我“霍”地坐直了身子,看樣子高爾基真有點辦法。

    “是,我約見她。”

    “有這種必要嗎?”愛德華很為難。

    “如果她願意的話,為什麼不呢?”我說。

    “也好,萬一母親責怪起來,我可以說是她逼我的。”

    “滑頭小子。”不用看見也知道他在那裡吐舌頭裝鬼臉。

    我說:“約在什麼地方?”

    “你不是說在多薩路公園門口的長凳附近嗎?”愛德華問。

    “好,半小時後在那裡等。”我掛上電話。

    我正換衣服,電話鈴又響。是太陽報的那二流子高爾基。

    “你真有一兩度的。”我說:“但屆時全個公園都是保鏢,你當心一點。”

    “你放心,我有我的伎倆。”他說。

    “好,祝你一夜成名,高爾基。”我是由衷的。

    高爾基太興奮了,“謝謝你,寶琳。”

    “是你自己的本事,何必謝我?再見。”

    “再見。”他掛上了電話。

    我披上外套下樓,B三隨在我身後,我們走路到公園,我找到近門口的一張長凳坐下,B三站在我身後,他的神情警惕,象只虛有其表的獵犬,我不禁覺得好笑。

    我看看手錶,時間到了,他們是出名準時的。

    公園中有霧,很重很溼,十來廿尺外就看不清楚。

    遠處恐怕尚有一個池塘,因為我聽見蛙鳴,整個地方象亞嘉姬斯蒂懸疑小說中的佈景。

    在這當兒,幸虧有B三在身邊陪著,否則也夠恐怖的,萬一自霧中冉冉升出一隻身纏繃帶的吸血殭屍……

    我有點寒意,問B三,“幾點鐘了?”

    B三忽然立正,他說:“小姐,他們來了。”

    我抬起頭,果然,一行四人,兩個恐怕也是保鏢,左右散開,愛德華領著一個高大俊美的女郎向我走過來,為了禮貌,我站起來。

    愛德華向我點點頭。

    我第一次看清楚我的情敵,她年紀非常的輕,相貌象擺在櫥窗中的金髮洋娃娃,體格卻象美式足球手,直情與愛德華一般高大,肩膀打橫量沒有兩尺也有一尺半,但她不失為是嬌美的一個女孩子,臉上有一股很清純的氣質,高貴得一點不礙人,相信我在今日不會聽到那著名的咕咕笑聲,因為她沉著面孔。

    當我在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端詳我。

    聞名不如見面,我感喟,往日大學中比她美的女同學也有的是,但這個小女孩,將來卻要成為一位皇后,待做了皇后,過幾年也儼然一位皇后模樣,不容小覷,我相信給我同樣的機會與訓練,我會比她做得更好,但誰會相信呢。

    愛德華說:“讓我們都坐下來。”

    比亞翠斯女勳爵並沒有意思坐下來。

    他是鄰國的公主,我的匕首是我與佔姆士之間的秘聞,倘若把這一切都出賣給高爾基,我或許可以得回佔姆士,但是我做不出來。

    我動動嘴唇,“你好。”我說。

    “你好。”她也說。

    愛德華說:“你們兩個都非常好,現在大家可以坐下來了吧?”這個小子。

    我坐下,她也坐下,當中隔著愛德華,B三退得遠遠。

    愛德華說:“不是都有話要說嗎?啞了?”他推推我倆。

    他對他未來大嫂,也有一種親暱,我覺得好笑,愛德華對我們倆個,真能做到一視同仁,男人都是這樣。

    為免使她尷尬,我終於開腔:“後天,就結婚了。”

    比亞翠斯沒有抬頭,她的大眼睛向我斜視,有種溫婉無助的神態。

    她就是因為這樣才被選中的吧。我胸中剩餘的一點點母愛也被激發了,說她無辜,也並不算過分,兩個並不相愛的人被安排在一起,必須在以後的歲月裡養兒育女,簡直如實驗中為繁殖而被養育著的白鼠。

    我輕輕說:“在你們美好的生活環境中,很快可以培育出愛情,你們的將來是光明燦爛的。”

    “謝謝你。”她說。

    雙手握在一起,手指非常粗壯,她的一雙腳也大得出奇,並且她俱知道這些缺點,故此很少讓肩膀平伸出來,她要儘量使自己的體積看上去比佔姆士小一點。

    我看到她左手無名指上帶著那隻訂婚戒指,忽然之間我變得非常同情她了。她還沒有成長呢,連性別都不明顯,給她換上水手裝,她看上去就象個小男孩。

    我聽到她說:“愛德華跟我說,你是出奇的美麗,我不相信,可是現在見到你,我想我明白為什麼佔姆士數次跟皇后劇烈爭吵。”

    “佔姆士還是你的,他永遠是你的。”我說。

    “是的,本質上他是我的,”她仍然用那種平靜的聲音說:“坐在握對面,在沙發上就睡著了——睡王子。”她溫和而體貼的說,她愛他。

    我詫異於她的幽默感,笑了。

    “他並不想與我結婚,”她噓出一口氣,“坦白說:我現在也有點懷疑,我是否一定要嫁給他。但懷疑歸懷疑,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豈不是好,很多時候,因為沒有選擇的緣故,人們往往走對了路。”我說:“關於我與佔姆士,不知你聽到多少,很多時謠言是誇大的。”

    “你很仁慈。”她說:“男人為了鞏固他們的地位,什麼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你彷彿很瞭解男人。”她有點羨慕的意思。

    我微笑,“是的,男人……我見過很多的男人。”蒼白得很。

    “……佔姆士,他是一個好男人?”她忽然問。

    “他是一個安琪兒,你可以相信他,將來你們有莫大的幸福。”

    愛德華說:“十分鐘到了。”

    我說:“比亞翠斯,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妨礙你們,後天我在人群中參觀你們的婚禮,然後就回家了。”

    她大眼睛閃出依依不捨的神情,這個女孩子。她簡直象條小狗般溫馴,誰也不忍心傷害她,這朵溫室裡的花,姿色出眾,註定可以芬芳到老——他是特為佔姆士培養的。

    我嘆口氣,掠掠頭髮,找不到可以說的話。

    “愛德華,謝謝你。”我說:“時間不早了。”

    比亞翠斯淡色的眼睛仍然對準了我,使我覺得不自在,我避開她那種審判似的天真目光。

    我轉頭跟B三說:“我們走吧。”

    我緩緩走出公園門口。

    到了鐵柵邊,又懷疑剛才一切不太象真的,於是回身看,她與愛德華仍然站在那裡。這時候我才看清楚,她穿著一件長的斗篷,在霧中別有風致。

    我終於走了。

    歸途中經過超級市場,我平靜地買了果汁牛奶,B三跟在我身後付帳。

    見過比亞翠斯,心中較為舒坦。雖敗猶榮,這一仗敗了也不相干,她是一個傻氣未脫的女孩子,待她成長之後,應該早忘了這段不愉快的往事。

    回旅館我洗了頭,用大毛巾包著頭。

    B三說:“有一位高爾基先生求見。”

    “請他進來。”我說。

    高爾基衝進來,抱著一大包東西,他怪叫:“太妙了,太妙了。”

    “請你控制自己,老高。”我瞪著他。

    “你與她為什麼不多說話?”他問:“我還開了錄音機呢。”

    “什麼?”我呆住,“你在場?我們一行數人都沒有發覺呢。”

    “嘿,”高爾基眉飛色舞,“我會叫你們發覺?這也太小覷我了,我是雞鳴狗盜輩的佼佼者,看我拍的照片。”

    他打開大包小包,取出一大疊照片,有些放至檯面大小。照片中的人物正是我、比亞翠斯與愛德華。

    “什麼,都已經衝出來了?”我驚道。

    “可不是,”他興奮地說:“寶琳,這下子我可以一舉成名了。”

    “利慾薰心。”我罵:“沒有人相信你,”我說:“照片可以偽造。”

    “我有底片為證,這一批照片可以為我倆帶來財富,寶琳,配上你寫的自白書,真的,”他搓著雙手,“我們合作好不好?你考慮考慮。”

    “我才不會跟著你瘋呢。”

    “有圖欠文,寶琳,你仔細想想,多麼可惜。”

    我用毛巾擦乾頭髮。

    “你看這一張,比亞翠斯眼中盡是絕望的神色,還有這張,把你拍得多美。寶琳,你會得到全世界的同情。”

    我說:“你可以離去了。”

    “寶琳——”高爾基雙眼中盡是狡猾。

    我說:“你‘事業’已經到達巔峰了,夫復何求,快走吧。”我瞪著高爾基。

    高爾基放下照片,看牢我問:“寶琳,你真的愛他?”

    我不答。

    “他不是噎嗝可愛的人呀,又不漂亮,兩隻眼睛鬥在一起,一雙招風耳,你是如何愛上他的?”

    我不悅:“不許這樣說他。”

    他靜默了。

    我扭開了電視,新聞片正在播映佔姆士與比亞翠斯婚禮彩排的經過,我閒閒的說:“這兩個人都不上照。”

    高爾基話不對題的說:“從來沒人這樣愛過我。”他呢喃著自言自語。

    我搶白他,“因為你也送來沒有愛過人。”

    他不響,再坐一會兒,站起身拉開門走。

    我心中象是要炸開來似,再也控制不住,我想推開窗戶,對準街道大聲尖呼,把我的怨鬱讓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想大哭,哭至眼睛都睜不開來,哭至精神崩潰,到醫院去渡過一生,但這麼理想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永遠得不到殺身成仁的機會。

    我抽了一夜的煙,不能入睡,在套房中踱來踱去,我無法將自己的一顆心再納入胸腔,它早已跳了出來,真恐怖,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肉心,懸在天花板下,突突跳動滴血,在作垂死掙扎,吊著它的線,叫做佔姆士。

    如果我再不眠不休,不需要很久,我就會發瘋了,我已經看到各式各樣的幻象,包括自己的心。自從在維多利亞號被佔姆士接走,我整整瘦了一個圈,還不止。回到香港,我要大吃,如果吃得下,我要吃死為止,再也不想節食維持身材苗條。

    天亮了,我苦笑,按熄菸頭。

    我推開窗門——就是這條路,屆時新郎、新娘及所有皇室成員乘坐的九輛馬車,六個步兵團及一隊騎警隊將沿此路過,浩浩蕩蕩向教堂出發。

    (王子將與鄰國的公主結婚,人魚公主徹夜不眠,她的五個姐姐游泳前來,跟她說:“我們用長髮與女巫換來這把匕首,快,快把王子刺殺,回到海中過永生的日子,否則到了第二天,你就會化為薔薇色的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我呆呆的站在窗前。

    我筋疲力倦,倒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頭暈,昏昏沉沉的跌進一個漩渦似的,一直轉下無底洞,我睡著了,夢中不住落淚,哭成一條河。

    “寶琳,寶琳。”有人叫我。

    我卻不願走出夢境,只有在夢境中,我可以休息。

    “寶琳,醒一醒。”

    我睜開眼睛。

    伏在我身邊的是佔姆士,一頭栗色頭髮已經被汗浸溼,他的聲音非常嗚咽,象是趕回來奔大人喪的孩子,我倒希望我已經可以死了。

    “佔姆士,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他的臉埋在我手中。

    我實在再也忍不住,兩行眼淚落下來。

    他也不出聲,只是握緊了我的手,我們相對哭了良久,象兩個無助的小孩子,在森林中迷了路,除了導向吃人女巫的小徑,沒有第二條出口。

    我嘆口氣說:“在從前的童話中,女孩子只要遇見王子,一切都能起死回生,怎麼現在情形不一樣了呢?”

    他更抬不起頭來。

    我掙扎著自沙發中坐起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他點點頭。

    我把他緊緊擁在懷裡,“佔姆士,佔姆士。”他終於要離我而去了,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到。

    面臨最後關頭,我卻還震傈,天色都黯下來,渾身打戰,我覺得這一剎象世界末日。

    漸漸我鎮靜下來,我跟他說:“佔姆士,謝謝你來看我。”

    他不能再控制自己,“我不想回去,寶琳,我不想回去了。”

    “你一定要回去,我不能救你,佔姆士,你這個包袱太重,我背不起。”

    他站起來,我與他再擁抱,“佔姆士,我們來生再見。”

    他一頭一額是汗,站著看牢我良久,然後說:“我走了,寶琳。”這真正是最後一次。

    “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走了以後,你還是你,寶琳,我則不會再一樣了。”

    “這句話我也想說哩。”我抬起頭凝視他,“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馬寶琳了。”

    他自懷中掏出一隻袋錶,他說:“寶琳,我曾說過,我給你的紀念品,不要還給我。”

    我強笑,“袋錶象一顆心,”我說:“滴答滴答的跳動。”我接過表,放進襯衫口袋,貼近我的心。

    “當你回到南中國,躺在潔白的沙灘上吃荔枝果的時候,我還在蒼白的天空下剪綵握手。”他茫然的說。

    “當你一家歡聚的時候,我會在公寓獨自喝威士忌加冰。”

    “你總會比我倆快樂。”他說。

    “我很懷疑,佔姆士,你不必為這一點不甘心,我不會比你倆更不快樂的。”

    他吻我的手。

    “我們都瘦了,但願這件事象夢一般快快過去。”

    他垂著頭。大家縱有千言萬語,都出不了口。

    “你走吧。”我說。

    “再見。”

    我知道永遠不再才是真的。

    他離去。

    我回房再點著香菸,深深吸一口,呼出去,看看渺渺輕煙,我笑了。我們只有兩個顯著的表情,若不是哭,便是笑。

    我此刻的表情簡直苦笑難分。

    我伏在桌子上,面孔貼著冰涼的桌面。

    不知多久,高爾基回來了,他坐在我對面,還要遊說我,但他的聲音有一股異樣的溫柔,他悄悄說:“怎麼樣?”

    我並沒有改變姿勢。

    (人魚公主哭泣了一個晚上,她將匕首扔進海中,當太陽昇起,她化為薔薇色的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我搖搖頭,“我不會出賣他,決不。”

    高爾基點點頭,取出一大疊底片與一卷錄音帶,放進一隻空花瓶中,划著一枝火柴,丟進瓶子裡,冒起一陣青煙,接著是賽璐珞燃燒的臭味與火光。

    我不很信的看著他。

    他囁嚅的說:“成名?我才不要成名,有了名氣,心理負擔太重太重。”

    我看著他。

    他又說:“我要佔姆士太子一輩子內疚,生生世世忘不了你,因為你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你這個天真的混混。”我笑。

    “我希望得到你的愛,寶琳——”

    “我非常非常愛你,高爾基,”我誇張的說:“我認識那麼多男人,最仁慈是你了,高爾基。”

    他扭扭我的面頰,“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我開懷的笑出來。

    “走吧。”他說。

    “哪裡去?”

    “隨便哪裡,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他詫異的問:“你沒有必要聽他們擺佈,你又不是可憐的比亞翠斯女勳爵。”

    “說的是。”我拾起箱子,“如何對付保鏢B三呢?”

    “他並沒帶槍,我知道,你如何對我,便可以如何對他,賞他一拳好了。”高爾基說。

    我倆打開門,我伸手叫B三,“請你過來一會兒。”

    他遲疑一下走過來,高爾基揮出一拳,B三立刻倒在地上,動也不動,連最低限度的反抗都沒有。

    高爾基睜大了眼睛,“該死,我是否一拳擊斃了他?”

    我連忙蹲下去探B三的鼻息,他呼吸勻淨,象個熟睡的孩子。

    我說:“可憐的B三,他沒有事,他只是太累了,把他拖進房內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我與高爾基一人拖他一條腿,把他拉進房內,關上門。

    在旅館門口,我與高爾基分手。

    “你到哪裡去?”他問。

    “我想回家去。”

    “你的護照可在身旁?”他對我真正的關心起來。

    “一直在我手中。”我說。

    “你有錢嗎?”

    我搖搖頭。

    他心痛地說:“你這個傻子——”

    “他有給我珠寶,值好些錢。”我不服氣的說。

    高爾基揮舞雙手,大聲疾呼,“你捨得賣掉它們嗎?嗯?”

    “噓——”我懇求。

    “真蠢,白長了一張漂亮面孔,真蠢,”他喃喃的罵,一邊在口袋掏出一疊現款,“要多少?”

    “一千美金。”我說。

    “什麼?我自己總共才得兩千美金。”他肉痛死了。

    “那剛好,一人一半。”我說。

    “你今天睡在哪裡?”他把鈔票塞在我手裡。

    “換一間酒店。”我把鈔票收好。

    “什麼?省一點吧,小姐,我的朋友有間公寓就在城內,將就一點,現在我先陪你去買機票。”沒想到他真的照顧起我來。

    “好的,”我說:“跟你跑。”

    他看我一眼,深深嘆口氣。

    “媽的,這叫做偷雞不著蝕把米。”高爾基說。

    我心中很慌,也忍不住笑了。

    買了第二天晚上的單程飛機票回香港,我搬到高爾基友人的房子去住。

    那時層破公寓,樓板隨時會塌下來似的,腳踏上去支格支格的響,一隻電冰箱響得象火車頭,老實說,自從畢業以後還沒住過這樣的地方,我並不想省這種錢。

    “面色別那麼難看好不好?”高爾基說:“告訴你,世上自由最可貴,窮點就窮點。”

    我說:“我聽見有耗子跑來跑去。”

    “它們又不會傷你的心,怕什麼?”他諷刺我。

    “這裡怎麼沒電視機?”我問:“沒電視機我怎麼收看大婚典禮呢?”

    高爾基揚揚手,“聽聽這是什麼腔調,她敢情還希望這裡有三溫暖浴池及桌球室呢。”他說:“你要看大婚典禮也容易呀,人家早替你留了位子,你去呀。”

    “你別吵好不好?”我瞪起雙眼,“你話怎麼那麼多?”

    “我扼死你,”高爾基悻悻然,“為你這種每心肝的女人犧牲簡直划不來。”

    我冷笑,“還沒到一天就後悔了。”

    他心軟了,“寶琳,我們明天就要分手了,何必再吵呢?”

    我說是,“高爾基,隨時你到香港來,我拼了老命招呼你。”

    他說:“唷,你這個自身難保的蠢女人。”眼睛紅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我沒有再提要搬出去住,才一晚而已。

    整夜擔心有臭蟲,把我的注意力轉移不少。

    近天亮時也就不甘心的睡著了,覺得冷,將外套緊緊纏在身上,滑稽兼狼狽。

    我並沒有做夢,中午高爾基把我推醒,他做了三文治當午餐。真料不到他的環境那麼差,我非常的內疚。

    “五點半的飛機,”他說,“別誤點。”

    “高爾基,”我說:“要不要到香港來混?白皮膚佔便宜,真的,蘇絲黃時代雖然一去不返,但你仍然隨時可以找到一大把崇洋的妞兒,來吧。”

    他搖搖頭。“我喜歡歐洲。”

    我留下地址電話,“隨時找我。”

    “謝謝你,寶琳。”他說:“我送你去機場。”

    我洗了臉跟他說:“我到附近啤酒館去看電視。”

    “我陪你去。”他嘆口氣,“你真死心不息。”

    我很蒼白的笑。

    他看著我,“女人真奇怪,我在利維拉初見到你的時候,十分驚豔,自覺每見過這麼靚的東方美人,可是此刻覺得你整個人落了形,不過如此。”

    “好啦好啦,別打落水狗啦。”我推他一把。

    我倆在啤酒館,在電視機前霸了一個位子,七彩電視螢幕上的佔姆士神色自若,我很震驚。

    高爾基坐在我一旁冷笑:“你以為他會讓幾億觀眾看到他心事重重?人家是超級明星,演技一流。”

    我稱是。比起他以後數十年的榮華富貴,我這一段插曲,算得是什麼呢?我呆呆的伏在櫃檯上。

    “心碎了吧,犧牲了也是白犧牲。”高爾基冷笑說。

    “不是的,”我說:“他有他的難處。”

    “嘿!”高爾基自鼻子哼出來。

    我不去理睬他。

    電視上新娘子出現了,打扮得直情如神話中的仙子公主,一層層的白紗蕾絲,鑽石皇冠,把一張臉襯得粉妝玉琢,真是人要衣妝,佛要金裝。

    高爾基又冷笑,“新娘連這身衣裳一起上磅,足足一公噸重。塊頭那麼大,還配件那麼嚕嗦的裙子。”

    我說:“我認為她很美,而且你看,她臉上沒有一絲跋扈的神情,這個媳婦是選對了。”

    “人家是敢怒不敢言,寶琳,我看你是怒也不敢怒。”

    我說:“你挑撥什麼呢,要我去放炸彈嗎?”

    “走吧,你該上飛機了。”高爾基說。

    我嘆口氣。

    他陪我到飛機場,我與他道別。

    “你要當心自己,小女人。”他說。

    “得了。”我說。

    “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他把雜誌塞到我手中。“醒了看這些,一下子就到家了——有人接你嗎?”

    “你口氣聽上去象個保姆。”我笑說。

    “再見,寶琳。”

    “再見。”我與他擁抱道別。

    在飛機上,我用雜誌遮著臉,努力忘記過去,安排將來的歲月——去找一份工作,結交男朋友,參加舞會,再忙我那種毫無意義的生活——

    老史不知是否還在等我,或許,我倆還可以訂婚呢。

    飛機上的噪音給我一種鎮靜的感覺,我已納入正軌,一切趨於正常,過去三個月來發生的事……是不實在的。多謝香港這個鋼筋水泥的社會,訓練我成才,我不會活在空中樓閣裡。

    侍應生鶯聲嚦嚦的問:“小姐,喝杯什麼?茶或咖啡?牛奶果汁?”

    我拉下臉上的雜誌,剛巧身邊的乘客探頭過來,我一看那張臉,好不熟悉,定一定神,馬上尖叫起來,“你,是你!”

    是奧哈拉。

    我徒然拔高了聲線,嚇得附近的客人都跳起來,有半數的人以為是劫機,空中小姐連忙說:“小姐,你沒事吧?”奧哈拉也指著我的臉呆住了。

    “沒事?”我氣說:“這個人是麻風病人,我要求調位子。”冤家路窄,世界是越來越細小了。

    奧哈拉連忙說:“沒事沒事,絕對沒事。”

    空中小姐以為我倆是情侶吵架,笑一笑,便走開了。

    “奧哈拉,你為什麼不跳飛機自殺?”我咬牙切齒的罵。

    他也氣了,“你要我死?你為什麼不亡?我不過是比擬稍早升職,而你,你害得我被動辭職,理該你先死。”

    我瞪著他,他說的也是事實,是,咱們兩敗俱傷,誰也不討好。

    我說:“是你先與我鬥,是不是?”

    “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這根本是一個淘汰性的社會,你考不了第一,不能恨別人名列前茅,馬寶琳,你不能夠願賭服輸,就不該出來做事——為什麼不回家抱寶寶去?”

    “哼,”我冷笑,“你應該知道我與你勢均力敵,這裡面有人做了手腳。”

    “你說得對了,”奧哈拉也冷笑,“你是個聰明人,告訴你,公司開了近十次的會,到最後是南施說你脾氣浮躁,還需要磨鍊,她推薦了我。”

    我聽了如五雷轟頂,抓住奧哈拉的領帶,“你說什麼?”我的心都涼了。

    “放開我,我說是南施出賣了你。”奧哈拉掙扎。

    “什麼?”我呢喃,“她?我最好的朋友?她應知道我是一個最好勝的人,這種打擊會使我痛不欲生,她太明白我是多麼想得到那個職位,她為什麼要害我?”

    奧哈拉冷笑,“問你自己,你比她年輕貌美又比她多張文憑,終有一日你要爬過她頭。”

    奧哈拉冷笑,“到時南施屈居你之下,以你這樣的脾氣,她日子怎麼過?不如趁你羽翼未成的時候除掉你!好朋友?什麼叫朋友?利字當頭的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以為咱們來到這世界是參加兒童樂園?馬寶琳,你還在做夢呢你,”他蔑然,“人人都說你精明能幹,我看你簡直不是那塊料,一點防人之心也無,與仇人稱兄道弟。”

    我簌簌的發抖,大姐,出賣我的竟是大姐,這個打擊非同小可,我受不了,這比佔姆士在與我哭別後滿面笑容地跑去跟別人結婚還可怕,這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我們到底要把功夫練到第幾層才不致受到傷害?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姐,你終於冷靜下來了。”奧哈拉鬆一口氣。

    害我,大姐害我,我雙足如浸在冰窖中。

    “寶琳,有什麼好難過的呢?”奧哈拉居然勸我,“不招人忌者為庸才。”

    “不……”

    “她出賣了你,你受不了,是不是?”奧哈拉問。

    我胸中猶如塞了一塊鉛,連大姐都這樣,世上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我忽然覺得寂寞。

    “回到香港,依你的脾氣,是不是立刻要找南施攤牌?”奧哈拉問:“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那樣做。有什麼好處?做朋友,是論功過的,相識的日子中,如果加起來,功多於過,這個朋友還是可以維持下去,坦白說,沒有南施的扶持,你也爬不到這麼高。”

    我呆呆的聽著。

    “如果你真的生她的氣,那麼表面湯愈加要客氣,越不要露出來,不要給她機會防範你,吃明虧,寶琳,你明白嗎?”

    我哽咽,“這麼虛偽!”

    “這年頭,誰不是帶著一箱子的面具走天涯?”

    奧哈拉感喟,“按什麼鈕說什麼話,寶琳,我也很厭倦,但我是男人,不得不捱下去,你又是為了什麼,回到廚房去,廚具可不會刻薄你。”

    我沒想到奧哈拉會對我說出這等肺腑之言,先莫論真情或是假意,便馬上感動了,我往往感動得太快,對方一點點好處,我就覺得,立刻要報知遇之恩,其實南施這幾年來對我更加不薄,句句話都忠言動耳,但她何嘗不是笑裡藏刀?

    佔姆士還說過要與我出走去做寓公哩,騙人的是他,騙自己的是我。

    人都是說謊的。我更騙了史提芬在屋裡等了三個月,如今回去,還得騙他娶我。

    我糊塗了,我挺適合這個世界呀,雖有吃虧的時候,但得到的也不算少,一半憑天賦及努力,另一半是機緣巧合,比起一般女子,我成就可算出色——還有什麼好怨的呢,我閉上眼睛。一個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不應嚕嗦。

    我不響了。

    奧哈拉在一旁看報紙,悉悉的響。我們曾經同事若干年,有深厚的感情,開頭也曾並肩作戰。

    我問他:“你到歐洲度假?”

    “是,回港有一份新工作在等我。”他說。

    “恭喜。”我說。

    “很奇怪,在香港住久了,這個狹小暴熱擠逼的城市竟成了我的故鄉,回到真正的家鄉,反而不慣,我想我是要在香港終老了。”

    “你的粵語是越來越進步了。”

    “你呢?”

    “我?我與你相反,我回香港,如果有可能的話,想在婚後移民外國,過一種寧靜安樂的生活。”

    “什麼?你退隱了?”他不置信說。

    “是。”我點點頭。

    “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他問。

    “史提芬?他是一個好人。”我莞爾。

    “好人?”

    “我知道,現在光做好人也不夠了,但是你要是想想好人是多麼少,也會為我慶幸,外頭的男人,此刻都非常牛鬼蛇神。”

    奧哈拉微笑,“你有點返璞歸真。”

    “不,在這場角逐中,我輸了,跑不動了。”

    “寶琳,我們都喜歡你,真的,你是一個頂坦白可愛的女孩子……”

    我睡著了,沒問題,明天的憂慮,明天去當就夠了。

    下飛機,一陣熱氣噴上來,我與奧哈拉說“後會有期”。

    找到公眾電話,撥到家中去,響了三下,居然有人接聽。我問:“是老史嗎?”可愛的老史,總算遇上了。

    “誰?”他愕然。

    “馬寶琳。”

    “你?”他大吃一驚,彷彿聽到一個死人的聲音般,“你回來了?”

    “到機場來接一接我好不好?”我疲倦的說。

    “你回來了?”他還是沒能會過意來。

    “老史,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已決定與我最好的朋友私奔了吧?我受不了這種刺激。”

    “寶琳,我一直在等你,真的——”可靠的老史。

    “快來九龍城啟德機場接我吧。”我放下話筒。

    夠了,只要老實可靠就夠了,我還有一雙手,為自己找生活尚不成問題。

    老史到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十五分鐘內趕到,一頭一腦的汗。

    他責備我,“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一邊替我提箱子。

    他開著一輛小車子,我問:“誰的車子?”

    “大姐南施借我用的。”他說。

    “哦。”我將頭靠在椅墊上。

    “你太任性了,寶琳。”

    老史說:“我傻等了數十天,學校都快開學了,我會丟了差使,到時如何養活你?”

    “你還打算娶我?”我奇問。

    “我是非卿不娶的。”

    “真的,老史,真的?”

    “寶琳,我幾時騙過你?幾時叫你落淚過?”

    真的,他說得對,這樣已經足夠條件做一個好丈夫。

    “我們結婚吧。”

    “早就該這麼說了。”

    這兩個月來,與老史作伴的,就是那副會說話的電腦棋子游戲機。

    他說:“我看新聞週刊,他們又發明一副更棒的,對方有一隻小型機械手,自動會得鉗起棋子……”

    “我會得送給你做結婚禮物。”我說。

    他雀躍。

    我足足睡了一整天,廿四個小時,醒來時候發覺小公寓被老史這隻豬住得一團糟,呵,質本潔來並不能還潔去。

    我拼了老命收拾,老史在一旁冷言冷語,“不是說要賣了房子到英國跟我住嗎?還白花力氣作甚呢?”

    我不去理他,婚前要睜大雙眼,婚後要眼開眼閉。

    我沒想到大姐會來看我們。我並沒有發作,神色自若的招呼她。奧哈拉說得對,做人要含蓄點,得過且過,不必斤斤計較,水清無魚,人清無徒,誰又不跟誰一輩子,一些事放在心中算了。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想起來不是不傷心的,我的面具掛得這麼好,緊貼在面孔上,天衣無縫,我甚至沒有太勉強自己去做作,就可以與大姐歡歡喜喜的談話,與以前一模一樣。

    大姐很含蓄,她並沒有提起我的事,也不問。

    只除了她出賣過我一次,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真可惜,但是我想我們都得保護自己。

    過沒多久,我就與老史走了。

    大姐問我:“有什麼打算?”看樣子她仍然關心我。

    “長胖,生孩子,”我微笑,“到一個有紀律的社會去,過著很平凡的生活。”

    “會慣嗎?”

    “做人不過見一日過一日罷了。”我說:“會習慣的,我有女人的遺傳天性支持我。”

    “過去的事,不要想太多。”他小心翼翼說。

    “這是什麼?”她問我:“什麼時候改用袋錶了?”

    “袋錶好用,”我說:“啪達啪達地,象一顆心。”

    “你呢?”我問:“不打算離開?”

    “不,明年我可能又有升職的機會。”她說。

    “好得很。”我嘆口氣。

    老史在那邊喊:“飛機快要開了,乾脆替南施也買張飛機票,一起走吧。”

    我歉意地向南施陪個笑,一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樣子。

    她向我擺擺手,“回來時記得找我。”

    找她?永不,我是不會回來的。

    “老史,”我大聲叫,“等我一等。”追上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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