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桐市)
紛紛揚揚的雪花覆蓋了整座城市,將現代感十足的大都會裝點成如同童話般純淨美麗的夢幻世界。
寒冷的天氣並沒有能阻擋人們生活的腳步。街道上依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著名的雙桐大道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這個號稱“購物者天堂”的著名商業街,匯聚了世界頂級的高級品牌名店,每天都會接待大量的遊客。
突然間,一陣引擎的咆哮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見一輛黑色哈雷機車從街角風馳電掣般地拐出,技術精湛地躲過一個又一個行人,然後猛地一個轉彎,準確地停在路邊的停車線上。
機車騎士摘下頭盔——
眾人眼前一亮,彷彿是明亮的陽光瞬間照耀下來的感覺。頭盔下出現的是一張年輕而耀眼的東方面孔。俊美的五官,一雙黑眼睛璀璨如星,黑色的緊身風衣勾勒出修長而完美的肌肉線條,渾身散發出凜然的傲氣。
好一個俊酷的東方男孩!
有人忍不住低低讚歎。
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男孩利索地下車,黑色的眼眸掃過人羣,彷彿在尋找着什麼。
——信號又斷了,她不在這裏。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羣,藍洛的眉深深一蹙。
從千夏被沙穆帶走到現在,已經24小時了。
而他也整整尋找了她24小時。
當初為了預防萬一,他在千夏身上裝了高感應度的追蹤器。可是,每次都是他剛趕到,信號就消失了,然後信號會再次出現在另一個城市。
“我們不能再這樣盲目追下去了,洛。或許沙穆早就發現了我們裝在千夏身上的追蹤器,所以才故意引我們到處兜圈子。我們得想別的辦法。”從街道另一端趕過來的林優開口。
從離開綠壺城到現在,他們在24小時內已經行經了五、六個城市,現在信號的所在位置又將他們帶回了雙桐市,除了對方想戲弄他們之外,他真的想不出其它的解釋。
“不,優,不可能這麼簡單,沙穆一定還有別的用意。”藍洛搖頭。
切身的經歷讓他非常明白。以獵人自居,自視甚高的沙穆雖然喜歡玩弄自己的獵物,卻從不屑於使用低級的手段。
所以,綁走千夏,不停地更換地點,不可能只是為了讓他疲於奔命這麼單純的理由。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可是,他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正想着,林優身上的聯絡器突然響了起來。
按下接聽鍵,林優臉色微微一變。
“總部收到要求聯絡你的訊息。”
把通訊器轉給藍洛,他頓了頓,才繼續説,“是沙穆!”
“你的傷口,已經完全好了吧。”
優雅低沉的聲音從聯絡器的另一端傳來,語氣温柔得象是好友間的問候,每一字卻都充滿了惡意。
“還好。”
藍洛淡淡回答。説也奇怪,再次面對這個曾經讓他恐懼的人,他的心裏竟然完全沒有了害怕的情緒。
“千夏還好嗎?”
“她現在還完好無缺,不過,我可不能保證她一直是這樣。”沙穆輕笑。
藍洛心中一顫。
“不許動她!”
“嘖嘖,別這麼激動。如果你真的想她安全地回到你身邊,就快點找到我吧。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暗示。三天的時間,”通訊器那端的聲音低柔而冰冷。
“三天之內看不到你,你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吧,你的這個小女朋友,特別得連我都有點心動呢,呵呵。”
信號到此中斷。
這個該死的混蛋!
拳頭緊緊握起,指甲嵌入肌肉,尖鋭的疼痛讓大腦一下子冷靜下來。
冷靜,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硬生生壓下心頭的火焰,藍洛大腦飛速運轉着,思索着沙穆可能藏身的地方。
究竟會在哪裏呢?
沙穆的雙桐市總部毫無動靜。
火焰嚴密監視着他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據點,甚至是與他曾經有過合作的各黑幫,卻始終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他和千夏就象憑空消失了一樣。
看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解開他所説的暗示。但是,暗示是什麼?這5,6個城市之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對不起,請問一下,你知道菲尼克斯商店往什麼地方走嗎?”藍洛的思緒被一聲呼喚給打斷。
他抬眼,只見眼前站着一個男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這個人……
藍洛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
眼前的人一頭如銀色月光般的長髮,眼睛中清澈得看不見一絲塵世的雜質。世界好象在這一刻定格,沒有喧譁,沒有來來往往的人羣,只有雪花輕輕地在他身邊舞動,極美、極雅。就象除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世間竟然有這種光輝般的男子,就象是月光下的天使般攝人心魄。
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人產生震撼的感覺。
“先生,你知道菲尼克斯怎麼走嗎?”見他楞楞地望着自己,天使般的男子再次開口,聲音如同天籟般悦耳。
“往前直走就是。”他彷彿受了蠱惑般回答。
“謝謝。”天使般的男子對他淡淡一笑,“如果不快點去,就見不到最重要的人了,所以,要抓緊時間啊。”
這句話像是徒然間觸及了什麼開關,一個念頭瞬間湧入藍洛的腦海。
他明白了!
“優,我們走!”
一把拉起林優,他快步朝機車走去。
“洛,你怎麼了?”
優吃驚地被他拖着走。
“回總部調人手!我知道沙穆在哪裏了!”
“真的嗎?”
“你發現沒有,這一路我們追尋信號經過的城市,看似雜亂無頭緒,實際上卻有一個共同點。”藍洛一邊走一邊回憶。
“什麼共同點?”
“菲尼克斯。信號消失的地點附近,都有一家叫菲尼克斯的商店。而它們專門出售南太平洋地區的民族手工藝品。”
“明白了,難怪我們在這裏總找不到他的蹤跡,原來他人在南太平洋。”林優恍然大悟。“可是整個太平洋地區約有島嶼一萬個,總面積440多萬平方千米,我們怎麼可能在三天時間內找出他藏身的具體位置呢?”
“菲尼克斯在古語中是鳳凰的意思,神話中,鳳凰是浴火重生的神鳥。那麼,我們要找的地方也一定與火有關。”藍洛從車上拿出電子地圖。
“我記得南太平洋的中部有很多的火山島。”
他在地圖上點着。
很快,地圖上赫然出現了“菲尼克斯羣島”幾個大字。
找到了!
“太好了,不愧是洛。”林優興奮地猛拍藍洛的肩膀。
“不,要不是剛才向我問路的人提醒了我,也許我們到現在還是毫無頭緒。”
藍洛收起電子地圖,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個男子的最後一句話,是針對他説的。
“問路?你是説剛才嗎?可我剛才一直和你在一起,沒見有誰和你説過話啊。”林優奇怪地看着他。
怎麼可能?
藍洛手一頓,不自覺地回頭望向剛才待過的地方。
只見人潮湧動,哪裏還有半分影子可尋?
難道是幻覺嗎?
他微微蹙眉,然後鬆開。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趕到千夏的身邊。
沙穆,你等着吧!這一次,我一定要和你做一個了斷!
引擎轟鳴,黑色哈雷如閃電般呼嘯而去。
高高的,在不遠處某座大廈的頂端,天使般的男子靜靜凝望着地面上飛馳而去的哈雷,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
(南太平洋火山島)
走出別墅,不遠處就是森林。
一進森林,光線立刻暗了下來。
各種各樣的植物擁擠在一起競相生長。空中,高大的樹木遮天敝日,從葉隙中透出點點斑駁的陽光。樹蔭下,無數附生植物,寄生植物倒掛搖曳,千姿百態。地面上,根鬚如網,葛藤如織,厚厚的枯枝落葉鋪滿林間空地。
只走了一會兒,負責帶路的男人就停下腳步。
“我只能帶你們到這裏。接下來就得靠你們自己了。”
看着眼前如貴公子般優雅的少年與柔弱清靈的少女,男人在心裏直搖頭,第一次懷疑自己崇敬的首領是不是腦袋壞掉了。看這兩個人的樣子,不要説三天了,恐怕就連一個小時都難撐下去。
看來這次的狩獵會是最簡單也最無趣的一次。
“祝二位好運。”丟下這句話,他轉過身,很快消失在茂盛的灌木叢中。
目送男人離開之後,千夏深呼吸,拔出長刃薄刀。
“夜,我們也走吧!”
“等一下。”楚文夜拉住她。
“怎麼了?”千夏不解地看着他,然後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走回他身邊,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怕,夜,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她鄭重地説。
她的舉動和言語讓楚文夜忍不住輕笑。難道他看起來就這麼象需要保護的人嗎?
“小夏,你誤會了,我沒有害怕。”他望着她,笑容如海島的陽光般燦爛。除了對她傻氣的舉動的忍俊不禁,還有一種很温暖很温暖的情緒在心裏蔓延。
“那你為什麼……”
“這片森林沒有現成的路,你知道往哪個方向走通向碼頭嗎?”
“這個……”千夏一楞,然後緩緩搖頭。雖然手中有地圖,但是在這四周全是樹的森林裏,她根本就分不出東西南北嘛。
“這就對了,沒有目的地在森林裏亂走只會浪費時間。而且別忘了我們身後還有追捕者,而他們絕對比我們熟悉這個小島。在天時地利人和都對我們不利的情況下,如果不想好周全的計劃,做好充足的準備,我們根本無法到達碼頭。”
“對哦,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還是你聰明。”千夏猛拍腦袋。
“那麼,首先我們要確定線路。然後再想好作戰計劃對付追兵是不是?”
楚文夜讚許地點點頭。
“沒錯!”
抽出揹包裏的地圖,他以手為筆在地圖上指點着。
“你看,現在我們在這個位置,而碼頭在森林南邊的懸崖下,穿過森林最快的捷徑應該是這樣走。”
“明白了。但是,我們要怎麼確定具體的方向呢?”千夏看着地圖發愁。
“這個容易。森林裏到處都有我們的嚮導。問它們就清楚了。”楚文夜抬起頭,目光仔細地掃過四周葱翠的植物,視線在某處定格。
“有了。小夏,你過來看。”
他將千夏拉到一株開着黃色花朵的植物前。
“這種花叫哈斯盟斯,它和向日葵有着一樣的指向性。特別的是,這種花只在赤道以南的地方生長,而太陽又是從它的北方向它照射的,所以它的花朵總是指向北方。它也被稱為指北花。”
指北花?真是奇妙的植物。
千夏忍不住伸手輕輕觸摸它的花瓣,高興地説:
“既然這些花朵對着北方盛開,那麼它們的背後就是南方了。那我們應該走這邊才對。”
確定了正確的方向,千夏揮着長刀,一把劈開擋在眼前的藤蔓和氣根。
“夜,你跟在我後面,當心不要被藤蔓絆到腳哦。”
她邊開路邊回頭叮囑着。
望着前面掄着長刀與藤蔓做“鬥爭”的女孩,楚文夜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又來了。
難道在她心裏,他只能是柔弱而需要保護的那一個嗎?
想也不想地,他按住她的肩膀。
“小夏。”
千夏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緊張地回過頭去,“怎麼了?”
“讓我來。”
説着就要抽出她手中的長刃薄刀。
“那怎麼行?”千夏驚訝道。她怎麼能讓夜幹這種粗活。
“怎麼不行?這本來就應該是男生做的事情。”他望着她,語氣温柔,黑色的眼眸中卻閃着某種堅定的光芒,讓原本優雅無害的他此刻看起來竟然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嚴。
“那好吧。我們輪班。”千夏將長刀遞給楚文夜。“一人一個小時,到時間就要交換哦。”
這個丫頭,還是一點都不肯讓步。
楚文夜接過長刀。
“走吧小夏,趁着天還沒有黑,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火紅的夕陽終於緩緩地墜入海的另一端。
最後一縷陽光也消失了,夜神黑色的羽翼籠罩了整座小島。
森林裏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此起彼伏的蟲吟和着遠處的海浪聲傳來,象是一首夜的奏鳴曲。
森林深處,一棵年代久遠的巨木橫在地上,在它前面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燒着,食物的香味在空氣中飄蕩。
“夜,好了沒有?”
將砍來的巨型海芋葉子鋪在巨木前,千夏挨着巨木坐下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簡易燒烤架上烤得金黃的野雞。
“再等一等,馬上就好了。”楚文夜將烤雞從架子上取下來,再把採集來的葉子揉碎,將汁液仔細地塗抹在野雞上。
撕下一隻雞腿,用海芋葉子包好,確定它已經不再燙手,他才將它遞給千夏。
“小夏,給!”
“謝謝!”
千夏開心地接過,咬下一大口。
哇,好好吃啊!
烤得剛剛好的雞肉,還帶着某種説不出的芬芳,吃在嘴裏清香滿嘴,並有一種清涼的感覺。
如風捲殘雲般地吃完手中的雞腿,千夏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
“烤雞好吃嗎?”望着她狼吞虎嚥地樣子,楚文夜不由微笑。
“好吃,好吃!夜,你做的烤雞真是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雞。”她猛點頭,眼饞地盯着剩下的烤雞。
楚文夜會心地一笑,扯下另一隻雞腿遞給她。
“好吃就多吃一點。”
吃完美味的烤雞,千夏心滿意足地摸摸肚子。
“太好吃了,夜,你做的烤雞為什麼會有這麼特別的香味呢?”
“因為我在烤雞上抹了水香菜的汁液。水香菜的植株與薄荷相似,揉碎後會散發清香,可以用來做調味料。這裏條件差,只能湊合了——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着我?”楚文夜邊收拾着雞骨頭邊解釋着,在看到千夏的表情時不由一楞。
“夜,你真是——太厲害了!”千夏雙手撐着下巴,眼睛亮閃閃地望着他。
“你怎麼好象什麼都懂呢?”
這一整天在森林裏,無論是砍藤開路還是架設陷阱,夜都做得非常出色,令她大跌眼鏡。而且,對森林的許多植物他都非常熟悉,往往是看一眼就能講出這些植物的名稱功用,好象森林就是他家的花園似的。
真的太厲害了。
“我只是剛好讀過一些關於熱帶森林的書而已,沒你説的那麼神啦。”楚文夜給篝火添了一些乾柴,走過來挨着她坐下。
“你知道嗎,我曾經深深為凡爾納的小説着迷,夢想着有一天也能象他筆下的主人公一樣成為探險家,在叢林,在無人島上冒險,過着刺激精彩的生活。所以那段時間,我的房間裏擺滿了各種關於探險知識的書。”
“真的嗎?看不出來你居然有這樣的夢想呢。和你的形象一點都不符合嘛。那,後來呢?”從來沒有聽他説過這些,千夏聽得入迷。
“夢想與現實,總是有着落差的。”他淡淡一笑,笑容裏隱藏着一絲苦澀。
“我的父母自然不同意。我自己也很清楚,作為神話的繼承人怎麼可以做這些危險而不切實際的事情?”他輕輕一嘆,“所以,那也只是我心裏一個遙遠的夢而已。”
感覺到他話語裏的落寞,千夏急忙插話。
“現在這樣的夜我也很喜歡啊。”
她抬頭望着他,小小聲道。“其實,我很高興你的這個夢想沒有實現。”
“哦?為什麼?”他挑眉。
“你想想,如果你要當探險家,就不可能在星海讀書了。這樣我們又怎麼會認識,成為朋友呢?如果沒有認識你,我會很寂寞很寂寞的。”
最後一句話,她説得很輕很輕,眼睛有憂傷一閃而過。
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入他的眼裏,讓他的心微微一痛。
“傻丫頭,”他不由地輕輕握住她的雙手,“如果沒有認識你,我也會很寂寞的。”
“恩,所以呀,每件事情,都是有好和壞兩面的對不對?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你想想,用一個遙遠的夢想換我這樣一個又可愛又講義氣又有好身手的朋友,很值得呀!”憂傷來得快也去得快。她又重新綻開燦爛的笑臉。
“你呀,還真是……厚臉皮。”楚文夜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子。
“這不叫厚臉皮,這叫自信!”她一副大言不慚的表情。
“難道你覺得不值得嗎?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值得,”楚文夜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的臉龐,唇邊的微笑如夜晚的花香。
“我非常喜歡小夏。”
他專注的神情讓她的心沒原由的一跳。
慌亂地避開他的眼睛,她急忙轉移話題。
“夜,這個,再告訴我多一些關於你的事情好不好?”
“你想知道什麼呢?”
“恩,比如説——你身上的詛咒。”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期待地望着他。
“可以嗎?”
温柔的夜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殘忍的詛咒呢?究竟是什麼人這麼惡毒?她真的好想知道啊。
“啊,當然了,如果你不想説,就當我沒問好了。”想了想,她又急忙補充。
楚文夜淡淡一笑。
“這個沒什麼不能説的。這個詛咒,是因為我的爺爺。”
“你的爺爺?”千夏眨巴着大眼睛。
“啊,我明白了。夜的爺爺一定也是位非常温柔非常優雅的‘王子’吧。是不是他的愛慕者因為得不到他的心,所以對他下了詛咒?結果詛咒應驗在你身上?”
“不是。”楚文夜搖頭。
“不是?難道……”千夏一臉驚訝,“難道是你的爺爺拋棄了人家?所以人家下詛咒報復?”
“也不是。”楚文夜好笑地摸摸千夏的長髮。“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原因。”
絕對想不的到的原因?會是什麼呢?皺眉想了一會,千夏決定放棄。
“夜,你就別吊我的胃口了,快説嘛。”她可憐兮兮地望着楚文夜。
深邃的眼睛裏浮現笑意,楚文夜開口。
“因為一個惡作劇。”
“惡作劇?”
“在我爺爺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太爺爺帶他參加一個宴會。你知道的,對一個小孩子來説,參加宴會是件很枯燥的事情。而我的爺爺,”想到頑童一般的爺爺,楚文夜無可奈何地輕笑,“聽老管家説,我爺爺小時候就是一個出了名的調皮鬼。你可以想象,他絕對不會安分地坐到宴會結束。”
“那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嗎?”千夏聽得津津有味。
“當主人當眾介紹重要嘉賓的時候,他掀了女嘉賓的裙子。”
“什麼?掀裙子?”千夏失聲笑出來。“那位可憐的女嘉賓豈不是丟臉丟大了嗎?”
楚文夜點頭。
“那個被作弄的女嘉賓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人,她被氣得當場拂袖而去。臨走前留下一句話,冒犯東方魔女的人,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東方魔女?”
“對。她叫東方晴,是古老的東方巫術家族的繼承者。那個宴會是她作為繼承者出席的第一個宴會。”
“第一次出席宴會就遭遇這樣的事情,是挺悲慘的。難怪她會報復了。”千夏同情而瞭解地點頭。
“可是,那個東方魔女要報復也應該報復在你爺爺身上啊,為什麼會牽扯到無辜的你?”
“我也不知道。也許她認為這樣的懲罰更能讓人記住吧。”楚文夜只是淡淡一笑。東方魔女行事詭異,沒有人猜得到她的心思。
雖然後來爺爺派人尋找過她多次,卻始終沒有找到她的蹤影。一直到去世,爺爺都很懊悔。
正想着,一隻小手突然伸了過來,鄭重地握住他的。
“夜,不管這個詛咒是什麼,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別擔心。”她定定地望着他説。
看着千夏與他緊緊交握的手,一種温暖自楚文夜心中流過。
這個單純而美好的女孩啊……也許她不知道,她常會在無意中給他太多的感動。也許她只是單純地説出她想説的,做她想做的,但對他來説,這些微小的細節,總能讓他覺得温暖。在詛咒的影響下,他幾乎都忘了,原來他也是渴望有人陪伴的,渴望有人能握住他的手,告訴他他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這句話。
真的可以握住她的手一輩子嗎?他望着她被火光映照得光亮的臉龐,話到嘴邊,最終卻變成了——
“謝謝”。
“不客氣啦。”回應他的是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夜色漸濃。
海島上,白天與黑夜有着温差。涼涼的露水滲透進千夏的肌膚,當風吹過,她不由顫了一顫,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
“怎麼了,冷嗎?”楚文夜眉頭一皺。
“不冷,沒事的,我很強壯的——啊!”
還沒説完,她腰間一緊,某種温和卻又強大的力量,瞬間將她仔細的固定住,温暖的感覺瞬間包圍了她。
千夏驚訝地睜大眼睛——
夜居然將自己……
轟!熱氣從腳底一直竄上頭頂。
“不用啦,我不冷,真的不……”她在他懷抱中掙扎,臉燙得可以烤熟蘋果。
“別逞強,明天還要應付那些追捕我們的人呢。這個時候可不能着涼生病。”淡淡一句話便將她吃得死死的。
乖乖地躺在楚文夜懷裏,千夏看着跳躍的火光,感覺身體在他的懷中,因為他體温的熨燙,以及火焰的親吻,逐漸從冰冷變得温暖。呼吸間盡是清凜而好聞的香味,是夜身上的味道嗎?
四周一片靜謐,只有火焰在木柴中燃燒着,偶爾傳來幾聲爆裂聲。
身體已經從最初的緊張僵硬變成完全放鬆。
夜的懷抱好温暖,也好舒服啊。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懷抱裏,她覺得好安心,就象是被呵護和珍愛的公主,好象永遠都不會有煩惱和憂傷似的。
“夜,唱首歌給我聽吧。我好喜歡聽你唱歌。”躍動的火光中,他的臉就象最美的大理石雕像,美得讓她着迷。
“好。想聽什麼歌?”
“都喜歡,只要是你唱的,”
“你呀,小馬屁精。”楚文夜輕笑。
片刻之後,歌聲在她頭頂響了起來。
“在那星光閃爍的夜晚裏
我坐在星空下微笑
好象一個幸福的結局即將來臨
因為你就在我身邊,帶着燦爛的笑容
你看那天上閃閃的星星
象天使的眼睛一樣美麗
人們説
那是戀人們的眼睛……”
好美的歌聲啊,清亮如森林中的泉水般,緩緩流過心間。
千夏陶醉地閉上眼睛。
“……
我們的將來會是永恆
你能感覺到我的心嗎
你是否能感覺它在幸福的跳動
我的愛是如此真實的存在着,閃耀着,
象那天上的星星一般,從不曾遠離你。
所以,若有一天我已不在你的身邊
請你抬頭仰望
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
就是我凝望你的眼睛……”
夜越來越深。
千夏倚在楚文夜的胸前,已經沉沉地進入夢香。她的長髮散開,瀑布般披瀉在他身上。
修長的手指順着她緞子般的發。楚文夜望着森林之上的星空,雙手卻緊抱着她,像是抱着今生最後的珍寶。
繁星如鑽,花香襲人,心愛的人在懷中休憩。這是多麼美的一個夜晚。但是,他心裏很清楚,隱藏在這寧靜之下的,是即將到來的殘酷殺戮。
情況很糟糕。對手是訓練有素,以殺人為樂的黑幫,他們能勝利逃出的可能性小到連他自己都不敢去計算。
在這場殘酷的追獵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她的安全,雖然他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小。
凝視千夏沉靜的睡容,楚文夜緩緩地低下頭去,在她唇邊印下一個柔如微風的吻。
“晚安。我的小夏。你會平安脱險的,一定會的。”
他喃喃的説道,每一句每一字都飄散在風中,象是最堅定的誓言。
當第一縷晨光在森林的枝葉間閃耀的時候,沙漏中的最後一粒沙也落入了瓶底。
——時間到了。
睡夢中的千夏突然睜開眼睛,抱着楚文夜敏捷地翻到一旁。幾乎在他們避開的同時,幾支羽箭颼颼地飛來,釘在剛才他們待過的地方。
好險,差一點就成箭靶了!沒有想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快。
拉着楚文夜躲到巨木後方,千夏展開手中的摺疊弓,深吸一口氣。
“夜,準備好了嗎?”她望着他。
回應她的是一個毫不畏懼的微笑。
“準備好了。”
“那麼走吧,夥伴!”
兩隻手重重交握,與無聲中鼓勵着彼此。在這種生死懸於一線的驚險時刻,語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有生死與共和並肩的信賴。
望着逐漸逼近的敵人,千夏的眼睛危險地眯起。
來吧,沙穆。讓我們來看看,這場追獵中,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緊張的氣氛瀰漫四周,整個森林陡然變得格外沉靜。
除了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就只有細碎的腳步聲,踏過厚重的落葉。
千夏仔細地傾聽着敵人的腳步聲:
一共有三個人,呈扇型包抄過來。
大眼睛一轉,她伸手,取出三支羽箭搭弓,將弦拉到最滿,對着自己的斜上方射出去。
羽箭劃破空氣,發出尖鋭的響聲,在達到最高處時分成三個方向墜落。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男人們不約而同地抬頭。
就是現在!
抓準時機,千夏一躍而起,連着幾個迴旋踢加肘擊,凌厲的攻擊讓三個男人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被擊昏了過去。
KO!搞定了三個!
千夏衝正拿着藤蔓走過來的楚文夜比比大拇指。
將三人牢牢地捆在一起,楚文夜將某種果子的汁液滴入他們的口中。
“這是什麼?”千夏邊將搜刮到的武器裝入自己的背囊邊好奇地發問。
“這是毒參茄,它的汁液具有強烈麻醉效果,足夠讓他們沉睡上三天三夜。”
楚文夜回答。
“只可惜我找不到箭毒木,箭毒木的樹脂劇毒無比,見血封喉。”
“見血封喉?”千夏微微一顫,“太毒了點吧。”她又不是殺人狂,可從來沒想過要置這些人於死地。
“小夏,你錯了。”楚文夜罕見的嚴肅。
“我們現在可不是參加學校的對抗性遊戲,這是場性命攸關的較量。一不小心可能就會丟掉性命。所以,你絕對不能夠對敵人仁慈。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第一次見夜這麼嚴肅地和自己説話,千夏扁着嘴巴低下頭。
發現自己的失態,楚文夜深吸一口氣,摸摸千夏的腦袋。
“好了,知道就好。我們走吧。敵人應該是分小組進行搜索的,得在別的小組發現我們的行蹤前甩掉他們。”
“恩!”感覺那個温柔的夜又回來了,千夏開心地抬起頭。
“夜,這次換我先來開路吧!”
説着,人已經跑到前面去了。
這個丫頭,還是這麼性急。
望着她活潑的背影,楚文夜微微一笑,但笑容隨即就消失了。
望着沉睡過去的敵人,他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絲的無可奈何。
對不起了。
從他們身邊越過,他大步追了上去。
為了守護自己最重要的珍寶,即使必須雙手沾滿血腥,他都絕對不會後悔。
果然不出楚文夜的預料。
在森林裏披藎斬棘地行進了幾個小時後,他們又與追捕的敵人相遇了。
又是三個人,手裏都拿着大獵刀。
笨蛋,發現他們之後不選地方埋伏,反而大咧咧地圍上來,真當他們是軟柿子啊。
輕敵可是會死得很難看的哦,大叔們!
千夏嘴角一仰,將楚文夜攔在身後。
“夜,在這裏等我就好!”
“你要小心。”知道自己在打鬥中無法幫到千夏,楚文夜退後幾步。
“放心好了。夜,好好看我的表現吧。”
將薄刃長刀交給楚文夜,她拋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拿着摺疊弓迎了上去。
這次,她沒有搭箭,而是按下摺疊弓上的一個開關,將箭口合攏,兩端拉長,抽出鋭利的尖角,幾秒鐘的時間,摺疊弓已經變成了一把形狀奇特的雙刃刀,在陽光照射下閃着耀眼的光芒。
楚文夜的視線彷佛已經被限制在千夏的身上,一刻都不曾從她身上挪開。
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什麼是武俠小説中所説的宛若驚鴻,刀光劍影。
清脆而激烈的金屬碰撞聲傳入耳朵,聲聲驚心。眼前的女孩舞動着雙刃刀,在周身劃出一片流動的光影,動作流暢象是舞蹈,卻又處處透着殺氣。
連遠站一旁的他都能感覺到她揮動雙刃刀所帶來的強烈壓迫感,更不用説與她打鬥的男人們了。
不一會兒,三個男人已經毫無招架之力,頻頻後退。勝負已經很明顯。
楚文夜暗自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灌木叢中傳來細微的聲響。
楚文夜轉過頭去,臉色不由一變——
灌木叢的另一端,兩個手拿武器的男人氣勢洶洶地朝他奔來。
他們還沒靠近就有了動作。
“咻!”,“刷!”
兩道黑影帶着驚人的氣勢襲來。
楚文夜心裏一驚,猛然一偏頭,雖然險險躲過朝自己頸項飛來的十字箭,卻已經來不及躲避同樣來勢洶洶的鞭子。
只聽見“刷”的一聲。
強勁有力的鞭子劃破了衣服,火辣辣的感覺立刻從肩膀上傳來。
楚文夜眉頭皺起,身體因為疼痛而晃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呼痛的聲音。
“恩?骨頭還挺硬的嘛,有點意思。”拿鞭子的男人眉一挑,楚文夜的反應似乎勾起了他的興致。
“這個人交給我。”他偏頭對同伴説,臉上帶着殘忍的笑意。
“我要一鞭子一鞭子地抽花他那張漂亮的臉,然後再把他撕成碎片。”
“三分鐘!”拿十字弓的男人嘴角一扯,淡淡道。
“太慢了,給我一分鐘就好。”男人狂妄地笑,手中的鞭子舞動如吐蕊的毒蛇,一步一步逼近楚文夜。
“混蛋!不許你們碰他!”
看到楚文夜陷入險境,千夏心中一急,手上的攻勢驟然減弱。趁着這個機會,原本被她逼得狼狽後退的三人反攻上來,三把獵刀分成三路攻向她,每一招都兇狠無比,她一時間竟無法脱身。
“來吧,小子,讓你好好享受一下我的鞭子大餐。”持鞭的男人惡毒地説着,鞭子疾速朝楚文夜劈去,轉眼就在楚文夜的身上留下數道血痕。
鮮血從綻開的衣服中滲出來,楚文夜邊躲邊退,他眉頭緊皺,顯然是忍受着極大的痛楚,卻依舊一聲都沒有吭,
“瑞,看來你今天沒吃午飯哦。”拿着十字弓站在一旁觀戰的男人説起了風涼話。
“還是換我來吧。”他望着楚文夜,眼睛裏有着欣賞和躍躍欲試。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優雅如貴公子般的少年居然如此堅韌,冷冷注視着他們的眼睛像是夜空的寒星,這種神態強烈激發着他血腥的本能。越是不屈服的獵物,狩獵起來就越令人興奮。
“不準插手!”面子受挫,用鞭的男人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用足力氣揮出一鞭。
“刷!”
鞭子帶着劈空斬風的力道撲來。這樣強勁的鞭子,若是被打到,非死即傷。
目光一閃,楚文夜敏捷地轉身,躲入一旁幾乎齊人高的草叢中。
“笨蛋!就算躲在裏面也是沒有用的。”
男人撥開草叢追進去。
四周的草葉被鞭子抽碎帶起,漫天飛舞,一時間迷住了人的眼睛。
不一會兒,男人停下了揮鞭的動作——
那個猶如月光般的少年靜靜地站在自己不遠處,身體顫動着。在他背後,巨大的藤蔓與樹木交纏在一起,封死了道路。
男人愉快地冷笑。
——狩獵結束了!
緩緩舉起鞭,正想揮出最後一擊,男人突然臉色鉅變,鞭子從手中滑落。
痛!
劇烈的疼痛從手腕蔓延至全身,象是被烈火焚燒,又象是有千萬只毒螞蟻在一口一口地啃噬着皮膚。
“該死的!是你乾的吧,你做了什麼!”受不了那種深入骨髓般又癢又疼的感覺,男人開始瘋狂地撕抓着自己的身體,淒厲的模樣讓人毛骨悚然。他抽搐着,瞪着眼前的少年,雙眼因為憤怒和疼痛而通紅。
楚文夜淡淡一笑,些許的血絲沿着嘴角滑下。
“你剛才碰到的草葉叫火樹麻,它的毛刺含有蟻酸劇毒,只要一碰到就會讓人疼痛無比。”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卻沒有中毒……”男人痛苦地喘息着,突然睜大眼睛,“難道,你……”
他是故意的嗎?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設計好了陷阱,裝出躲避的樣子,實際上是故意將他引入這片毒叢。
剛才他的顫抖也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在忍耐火樹麻的毒所帶來的痛苦。
想到這裏,男人心中一寒。
多麼縝密深沉的心思。看來,他們都低估了這個看起來優雅無害的少年。
但,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如果是為了保命,不會功夫的他大可以折回同伴身邊,讓那個身手不凡的女孩成為攻擊的中心。為什麼他卻選擇了這種危險而兩敗俱傷的方法?
望着眼前傷痕累累的少年,在那雙漆黑的眼睛中,有什麼在燃燒着,那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情緒。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男人迷惑地低喃,佈滿抓痕的身體痛苦地抽搐幾下,終於完全靜止不動了。
見他靜止不動,楚文夜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無力地倚向身後的大樹,這才感覺身體火辣辣的痛。
雖然一進入火樹麻叢,他就將沿路收集到的有解毒作用的藥草塗在身體裸露的部位,但也只是稍微減輕了火樹麻的毒素而已。火樹麻加上鞭傷,蝕心腐骨的灼痛感遍佈全身。原本輕巧的長刀拿在手裏沉得象有千斤重。
有腳步聲從草叢外傳來。
楚文夜抬頭,只見原本守在草叢外,手拿十字弓的男人,正沿着長鞭掃出的通路走進來。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同伴和安然無恙的楚文夜時,男人先是一楞,然後迅速舉起手中的十字弓。
瞬間定輸贏!
電光火石間,楚文夜毫不猶豫,用盡全力揮刀砍向身邊的藤蔓,巨大的藤蔓被砍斷彈起,猶如鞭子掃向來人。
然而對方也毫不含糊。藤蔓掃來的瞬間,他縱身往後,以一個高難度的空翻躲過了這驚險的一襲。並在翻身落地的同時,發出一支鋭利的十字箭。
楚文夜勉強用長刀一擋。
“砰”的一聲,十字箭將長刀震得脱手而出,他也被震得跌倒在地上。
“臭小子!你竟敢傷了我們的人,這一箭,我要射穿你的心臟。”男人殺氣騰騰地望着他,再次舉弓。
沒有想到這個時候,被他躲過的藤蔓在打到另一棵樹上之後又猛地反彈回來。
十字箭射出的同時,男人也慘叫一聲,被狠狠掃到半空中,然後重重摔落到地上。
吐出一口血,男人恨恨地望着楚文夜,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敗在他的手上。
“我一定要殺了你!”
他艱難地抬起手,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箭。
身體——好累——已經沒有力氣了——
望着直射向自己的十字箭,楚文夜緩緩閉上眼睛。
許多片段突然在這個時候飛掠過腦海:月光下的初次邂逅,彩虹公園的小飛熊布偶,她的笑容,她的聲音……那個象陽光一樣明媚的女孩啊,也許她不知道,只有她的笑容才是解除他寂寞的魔法。
真想再看看她的笑容啊。
楚文夜唇邊泛起一抹微笑。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他竟絲毫不感到恐懼,只有深深的遺憾。
——小夏,對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砰!”
危急時刻,一支潔白的羽箭破空而來,強大的力量將十字箭橫折成兩半。
男人抬眼,只見一旁高大的桫欏樹上,一個手持弓箭,氣勢傲然的少女正憤怒地望着他。
扯過垂在樹間的藤蔓盪到男人面前,女孩雙目圓睜。
“你敢傷害我的夜!活膩了是吧!”她狠狠道,出手狠辣地給了他一個重拳。男人的臉立刻腫成了豬頭,昏了。
“夜!你怎麼樣?還好吧,快回答我啊!”蹲在楚文夜的面前,千夏緊張地輕搖着他,迭聲叫喚着。
擺平那三人之後,她轉身找不到他,急忙攀上高處查看,在看到十字箭朝他射去的時候,她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我沒事,放心。”楚文夜露出微笑,安撫地摸摸她的腦袋。
“還説沒事,這麼多的傷,怎麼會沒事呢。一定很痛對不對?”千夏心痛地望着楚文夜身上的傷痕。這些觸目驚心的傷痕就象是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捅在她心裏。
“都是我不好,我真沒用,我是世界上最沒用的軟腳蝦。居然連最喜歡的夜都保護不了。”越説越難過,她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傻丫頭,別這樣,你已經很勇敢了。剛才要不是你,我才真的危險呢。”忍痛伸出手,温柔地為她擦掉臉上的眼淚。她的眼淚滴在他衣服上,象是會燒痛他的心似的。
“好了,我可不喜歡看到哭鼻子的小夏。”
聽到這句話,她嘴巴一扁,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楚文夜無奈地搖搖頭。
“好吧,真的要哭鼻子的話,等你幫我找來草藥包紮完傷口再哭好不好?我的傷口很疼。”
這句話就象是控制水流的水閘一般神奇。哭聲立刻停止了。
抽噎着站起身,千夏用力抹了抹臉。
“什麼樣的藥草?”
“吐魯香樹,長在溪流邊。割開樹皮會流出清香的香膏,具有消炎止血作用。當年二戰期間缺醫少藥,密林中醫生常用它來救治傷員,大家叫它戰地急救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附近就有一條小溪流。”
“好,你再忍耐一下,我們一起去。”將武器收入背囊背到身後,千夏小心翼翼地將楚文夜扶起來。
“我在這裏等你回來就好。”楚文夜凝視着她,聲音很低,象是要將她的樣貌深刻在心底一般。
“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千夏説得斬釘截鐵。
經過這件事,她絕對不會再讓夜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半步。
望着眼前女孩堅定的神色,楚文夜垂下眼簾,沒有堅持。
“好,我們一起走。”
黑夜,無聲無息地到來。
點點瑩光在森林中流動,象是一雙雙窺探的眼睛,注視着在黑暗中行進的少女與少年。
千夏揮着長刀,將糾纏在面前的藤蔓與氣根一一砍斷,清理出一條通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手臂已經揮動得發麻,汗水從臉上滑落,又鑽進衣服裏。
“小夏,該換我來開路了。”後面的楚文夜趕了上來,想接過她手中的長刀。
千夏躲開。
“你受了傷,不用換班了。”
“沒有關係的,敷了藥之後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楚文夜接過她的刀,臉上帶着她熟悉的微笑,看起來好象真的沒事了一樣。
“夜,”皺眉打量了他一會,千夏深呼吸,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你真的沒事了嗎?”
“真的。好了,不要討論這個了,快走吧。”他舉起刀,奮力向眼前的藤蔓砍去。
黑暗中的森林更是危機四伏。在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敵人會攻擊過來的情況下,只有不停地往前走是最安全的。
舉起的的刀定格在空中。
千夏架住了他的刀。
“小夏?”
“你知道嗎,我討厭你現在這個樣子。”千夏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説。
“幹嗎要騙我?你的傷口又裂開了對不對?你明明就很痛,明明就需要休息,為什麼還要裝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小夏,我……”
“還記得上次,我和飛車黨打架,你告戒我説以後不可以這麼衝動,不可以讓自己陷到危險裏。因為這樣,會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你受傷了,我也會很難過,很擔心?”
她胸膛一起一伏,眼睛卻亮得象是夜空中的星星。
“對不起。”沉默片刻,楚文夜伸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我讓你擔心了。”
“不能再走了,你需要休息,我們休息一晚再繼續往前走,好不好?”
被他擁抱着,她的語氣緩和下來,輕聲説。
“不是我不想休息,但是,如果我們不生篝火就森林中過夜,無法防備危險的野獸和毒蟲。可點了篝火又會引來追捕我們的人,這樣看起來,還是趕路更安全。”他分析給她聽。
“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讓我想想。”從他懷中抬起頭,千夏四處打量着,眼睛一亮。
“有了!”
她拉着楚文夜走到一棵巨大的桫欏樹下。
“你不是説過,桫欏樹是種很奇特的樹,具有令毒蟲都不敢接近的本領嗎?那我們在桫欏樹上過夜,這樣就不用害怕危險的野獸毒蟲或者追兵來襲了。”
楚文夜打量着眼前猶如巨傘一樣的大樹。
“主意是很不錯,可是,這麼高的樹,我們怎麼爬上去?”
“這個太簡單了,包在我身上!”千夏胸有成竹地拍拍胸口。
“來,抱緊我!”一手架着楚文夜的肩,一手拿出摺疊弓,瞄準樹頂最粗壯的枝幹。
“咻!”
一條極細的銀索從摺疊弓中射出,牢牢纏住枝幹,接着,銀線捲起,將兩人緩緩向上拉。
緊挨着坐在樹頂。濃密的枝葉交錯在身邊,腳下是安靜的森林,頭頂是璀璨的星空。微風在耳邊低語,送來樹木特有的清新芬芳。
“你看,我們不是上來了嗎?恩,這裏還真不錯呀。”
滿意地打量四周,千夏衝楚文夜眨眨眼睛,尖着嗓子爹聲爹氣道:
“尊敬的客人,歡迎光臨樹頂旅館,我是服務生千夏!”
“你呀,坐好,別動來動去的,當心掉下去。”將她小心而寵溺地攬在懷中,楚文夜的笑容温柔一如拂過耳邊的風。
“你的摺疊弓用途還真多。沒想到這麼細的絲線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望着由幾十根細如頭髮的絲線絞合而成的銀索,他忍不住讚歎。
“當然了,這種合金絲線超級強韌,不要説拉我們了,就是拉一頭大象都沒問題。”,千夏驕傲地道。
“哇,天空中有好多的星星呀。你看,就象你的眼睛一樣漂亮。”抬頭仰望着佈滿星子的天空,千夏感嘆着伸出手,指向夜空中星星最繁密的區域。
“這裏面有北級星嗎?那顆是不是?”
“不是。南太平洋地區是看不到北極星的,只有南十字星。”
楚文夜握住千夏的手,朝星空比劃着。
“你看,這顆最亮的星星就是南十字星。南十字星指着正南方,我們前進的方向,你可要牢牢記住了。”
“真厲害,夜,你怎麼什麼都懂啊。”千夏佩服地看着他。
楚文夜只是淡淡一笑。
“在這裏,晚上我們可以通過南十字星來判斷方向,那麼白天呢?”他問她。
“恩,可以看哈斯盟斯的花朵。它的花朵總是指着北方。”千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你已經懂得不少關於森林的知識了嘛。”楚文夜讚許地摸摸她的頭髮,從口袋裏拿出另外一些植物。
“這些是我一路上收集的有用的植物。想不想知道它們的用處?”
千夏用力點頭。
“那你可要認真記住哦。”他將它們一一放到她手上。
“這株全身紫紅如血的植物叫血莧,它的莖葉一經搓揉便有血樣汁液溢出,可以用來醫治跌打瘀腫。這是扁擔藤,儲水能力極強,一但砍斷它就會有清甜的水流出,象是森林中的天然水壺,旅行家們叫它救命藤。還有,這種花叫依蘭香,它可以……”
“停停停,太多了,我記不住啦。”千夏聽得頭昏,急忙喊停。
“反正你什麼都知道啊,到時候問你就好了,幹嘛要費腦子去記嘛。”將這些植物又一一放回他的手中,她有些得意又有些無賴地衝他一笑。
“不行。”楚文夜眉頭一皺,脱口而出。
“為什麼不行?”千夏一楞,疑惑地看着他,不假思索地道:
“你又不會明天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這句話讓兩個人都震了一震。
推開他,千夏緩緩坐直了身體。
“夜,這就是你要我記這些東西的原因嗎?你想要丟下我嗎?”她望着他,很輕很輕地問,眼睛裏有難以遮掩的哀傷。
“小夏,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聽我説。”感覺到她的恐懼,他急忙抱住她。
“經過今天一天的交手,對方已經瞭解了我們的實力。從明天開始,我們遇到的人絕對會比今天更難應付,戰鬥起來也會更辛苦。”
“所以……”
“所以,我才希望你多瞭解一些關於森林的知識。”他苦澀地一笑,“沒有戰鬥力的我只是你的負擔。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你一定不要管我,自己堅強地走下去。”他深深地凝視她,眼裏有着驕傲。
“小夏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子,我相信,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一定能夠走出森林,離開這個小島的。即使沒有我,你也能做到……”
他的話沒能説完。因為,有一樣東西堵住了他的唇。
楚文夜驚訝地睜大眼睛
——嘴唇上一片火熱酥麻的感覺。她的吻,就象她的人一樣,炙熱得讓人無法抗拒。
臉上微紅,千夏緊緊擁抱着楚文夜,她抱得那麼緊,象是一放手他馬上就會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把你剛才説的那些奇怪的話丟掉。如果沒有你陪着我,在這個森林裏我一天也撐不下去。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離開這裏的,我也不允許,我也不允許你丟下我!”
她抬起頭,眼睛有着最激烈的波濤,直視到他的心裏。
“你聽到沒有?我絕—對—不—允—許—!如果你敢做蠢事,那好,我就扔掉我身上所有的武器等着沙穆的人來。我保證我會這麼做的!”
小夏!
楚文夜低低嘆息,將眼前神情堅決的女孩温柔地擁在胸前。
“不要離開我,夜,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要一起面對。答應我。”閉上眼睛傾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她在最靠近他的心的位置低語。
“我答應你。”
……
一陣風從海的方向吹來,整個森林被動搖着發出沙沙的聲響,象是樹木們的竊竊私語。它們談論着這對坐在桫欏樹頂的少年與少女。
這是一個讓人永生難忘的夜晚。
這一夜,他們相擁着彼此,就象是無法拆離的生死相依。
此刻,在森林的另一端。
璀璨的水晶吊燈將整個房間照耀如白晝,剛採摘下的夜合歡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人還沒有抓到嗎?”修長的手指拾起花枝,俊美如天使的男人一邊將夜合歡插入花瓶一邊問,聲音悦耳如同教堂裏的聖歌。
伏在他腳邊的部下瑟瑟發抖,頭也不敢抬。
“報……報告先生,目前還在追捕中……”
“哦?那麼有死傷了嗎?”沙穆整理着花瓶中的花束。
“是,有……派出去的三個小隊全部……全部……”一滴冷汗落到地板上,男人嘴張了又張,卻始終沒有足夠的勇氣將戰況報告出來。
老天,不過是兩個人,為什麼會讓他引以為傲的追獵小組……
“三個小隊全部失敗了嗎?”沙穆的手微微一停頓,“不過兩個人而已就把你們傷成這樣,是對方太強了,還是你們變弱了呢?”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獵人變成獵物,對獵人來可是莫大的侮辱。你辦砸了事情,叫我怎麼辦呢?”
男人聞聲恐懼的抬頭起身。
“不,不要,先生,請……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對您還有用的,求你了……不,啊!”
劇痛在瞬間傳來,男人低下頭,難以置信地望着深深插入自己胸口的夜合歡,隨後頹然倒地。
“失敗的人就要接受懲罰。你幾時見過我給過人第二次機會?”
走過去,緩緩將那枝夜合歡從男人身上抽出來,望着他驚恐睜大的眼睛,沙穆唇角有着温柔的微笑。
“你應該感激我,比起其他的方式,死亡反而是最仁慈的懲罰了,你説是不是呢?”
他一招手,兩個部下立刻走過來,將倒在地板上的男人抬了出去。
“先生。”
房間的門被推開,亞迪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什麼事?”
“總部傳回消息,‘火焰’的行動讓他們快頂不住了。請先生您馬上回去。”
“這些小事情不要來煩我,讓他們自己解決。”沙穆不在意的揮揮手。
“亞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你去好好準備一下,明天,我要親自參加狩獵。”
什麼?狩獵?在這個時候?
亞迪一楞,急忙道。
“先生,直升飛機已經準備好了,您還是馬上回雙桐市吧。森林裏的那兩個人我會好好處理的。”
這幾天來,“火焰”以強悍的姿態連掃了他們好幾處重要產業和據點,毀掉他們多樁談判和生意,大有公開決戰之意。雙桐市是他們的根基所在,若是被毀,恐怕元氣大傷很難恢復。
“亞迪,什麼時候你能置疑我的決定了?”沙穆微笑地看着他,眼睛裏卻有冷冷的光芒閃過。
“屬下不敢,”亞迪身體一抖,慌忙低下頭。
“我這就去準備。”
走出房間,帶上房門。亞迪深深地嘆氣。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能理解先生了。
房間裏,沙穆緩緩走到窗邊,望着窗外一望無垠的夜空。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一切都如他所願,這個由他一手導演的劇本,正順利地朝他預定的方向演出着。
最後的主角即將登場,然後……
老天!他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想象着最後的結局,他笑了,笑得既瘋狂又駭人,笑到最後,卻有眼淚緩緩流下眼角。
——終於——就要結束了。
他喃喃着,轉身坐回到沙發上,像個等待落幕的演員,帶着知道自己再過不久就可以退場的滿足,靜靜地坐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