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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寶寶,今天已經是爸爸離開的第十八天了。”

    卧室內,華璐予躺在牀上,輕撫着自己已經鼓得更大的肚子,眼中全是憐愛和落寞。

    之前秦漠揚説要接她到秦家大宅,這樣比較方便照顧她,卻被她謝絕了。

    而他也沒勉強她,只是會經常打電話問候,確保她的安全。

    自從戴襄倫去了法國之後直到現在,兩人從未通過一通電話。

    無處宣泄的思念和寂寞,讓華璐予每天只要閉上眼,就會看見兩人之間的甜蜜片段,那些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每天清晨和臨睡前的吻,和輕柔的撫摸她的肚子,很温柔的和寶寶聊天的模樣……

    他是那麼好、那麼温柔的人,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過去的不快樂,連帶着他也不敢相信他呢?

    這對他並不公平,難怪他會生氣。

    輕嘆一聲,她靠着小呆,自責的對着肚子懺悔。

    “寶寶,媽咪真是個笨蛋!總是記得以前被傷害的事,總認為你爸爸也會和那個臭班長一樣,玩弄別人的感情後就一腳踢開,媽咪對你爸爸這麼不信任,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的求婚,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她斷斷續續的和肚子裏的孩子説着多年來的經歷。

    從母親臨終前要她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千萬不要淪為有錢男人的玩物,還有自己第一次對壞蛋班長動心,卻在同學面前遭受訕笑等等,也不知自言自語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她才猛然一驚。

    接起手機,又是秦漠揚。

    説起來,自從戴襄倫離開之後,這些日子他始終以哥哥的身份關心着她。

    她很感動,對於秦漠揚,更有着親人般的信任。

    原來他已經自外面按了許久的門鈴,可她卻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聽見,所以他才打她的手機。

    當她急匆匆跑去開門後,就見他手上提着很多可口美味的晚餐。

    對她笑了笑,秦漠揚提着手中的食物踏進客廳。“知道你肯定懶得自己動手做晚飯,所以我去了你最愛吃的那間便當店。聽襄倫説你不喜歡吃青椒和胡蘿蔔?這可不行,你現在是孕婦,營養均衡更重要。”

    聽到他提到戴襄倫,華璐予的心不由得猛然一跳。“那個……襄倫最近有打電話回來嗎?”

    秦漠揚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他一直都沒跟你聯絡嗎?”

    她可憐兮兮的搖了搖頭。“除了抵達的時候打過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就再也沒打了。”

    看着準弟媳悶悶不樂的模樣,秦漠揚真不知該如何説那個高傲自負的弟弟才好。

    心底明明在乎眼前這個女人在乎得要命,每天都打越洋電話叮囑他要好好幫他照顧老婆孩子,可是卻彆扭的不肯自己對她説出他的關心。

    “我想他可能是工作太忙,加上法國和台灣的時差,我猜……他是怕打擾到你,才一直都沒打給你。”

    他扯了個很糟糕的謊,只希望華璐予不知道兩地的時差只有六個小時,否則她一定會更難過的,更何況弟弟只要想到什麼要交代就會打給他,根本從不管時間這回事。

    怎麼這兩個人鬧彆扭,會是苦了他這個大哥呢?他悄悄嘆了口氣。

    而華璐予儘管不知道兩地確切相差的時間,卻有豈會不知戴襄倫分明是在躲她。

    有幾次半夜睡不着,鼓起勇氣打給他,可另一方卻關機,難道他真的忙到連接一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她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熱戀時,他可是再怎麼忙碌也會偷空打給她的,就算只是説一句想念,他也甘之如飴。

    見她一臉失望,秦漠揚把她拉到桌前,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先過來吃點東西吧,免得襄倫回來看到你瘦了,他可是會心疼的。”

    “……他還會嗎?我想……他肯定已經厭惡我了。”

    華璐予的聲音很輕很飄渺,一點元氣也沒有。

    看來,他真的不能再保持沉默,讓兩人繼續僵下去了。深吸口氣,秦漠揚決定推兩人一把。

    “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襄倫發生什麼事,但是小予,我的弟弟我最瞭解,他這個人非常死心眼,認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但他也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就是對自己沒自信。”

    她怔怔地看着他。“怎麼可能?”

    那個恣意昂揚的男人,怎麼可能沒自信?

    “你別看他現在這樣,當時我們父母離婚,對他的打擊很大,因為爸爸在他心裏的形象一直很高,當他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媽媽要帶他離開時,他每天都躲在房裏哭。”

    華璐予猛然想起那天晚上,戴襄倫説到父母離異的事時,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和傷心。

    “從那時起,他拼命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很乖巧,努力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希望他們可以不要分開,這個家可以繼續維持從前的圓滿,可當母親帶着他離開秦家的一瞬間,他絕望了。”

    “可能就是從那時起,他才明白很多事並非可以如想象中完美,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防備心開始加強,總是用漫不經心的一面待人,以嘻嘻哈哈的態度來掩飾內心的脆弱,因為他害怕再度失去。”

    秦漠揚邊説邊觀察她的表情,果然看見她聽得入迷,臉上寫滿心疼。他想,這番話説完,他們的僵局應該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他總是用盡全力,想將他所在乎的都牢牢保護在羽翼之下,而你,當然是他最想守護的對象。可是在他努力再努力後,你卻依舊將他推開,還不告訴他原因,換作是你,不會氣餒和懷疑起自己嗎?”

    華璐予聽到這裏,心頭猛然一驚。

    她想起和戴襄倫交往之後,他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一切辦法來討好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想用婚姻來保護她。

    可是她太笨,居然把他的保護看作可能傷害她的枷鎖,所以狠心拒絕,卻沒想過這樣自保的舉動,也一再重挫他原就未愈的自信心。

    原來……原來他和她一樣,都是受過傷的人,都一樣沒有安全感。

    可是他即使害怕,也要愛她的決心,她實在差得太遠了。

    這樣一個好男人,她怎麼可以再懷疑他,怎麼可以再不做些什麼讓他安心?

    猛然起身,她倏地作了決定。

    法國巴黎一家名為“老地方”的酒吧內,此刻播放着古老的爵士樂,昏暗的燈光照映出一張張不同國籍的面孔。

    戴襄倫吞下第六杯伏特加,辛辣的味道入喉,燒得他胃部生疼。

    坐在他身邊的是兩個金髮碧眼的年輕人,像在為什麼事爭吵,事實上從他們坐到自己身邊之後,臉色就一直不佳。

    那男的少言寡語,女的也不少特別愛講話的樣子,兩人時而沉默好長一段時間,時而又聲音高亢的咆哮。

    最後,那男的留下一張鈔票後離開,女人終於流下了眼淚,陷入一陣絕望之中。

    戴襄倫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幕,有些熟悉,也很刺眼。

    他怎麼也忘不掉在機場時,不理會那小女人眼中隱隱淚光,提着行李轉身就走的自己。那時她似乎想和他説什麼,可他卻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而來巴黎之後,他不給自己後悔的時間,每天都用工作來麻醉自己,剩餘的時間,就跑來酒吧喝酒解悶。

    幾次想打電話給她,可數字鍵按到一半,就又放棄。他不禁苦笑,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身邊正在哭泣的女人突然起身離開,眼角的淚光,讓人倍感刺眼,他心一痛,在她身上,看見那個膽小女人的影子。

    待女人走遠,吧枱內的酒保忍不住嘆息搖頭。“總是這樣爭吵,難道不嫌累嗎?”

    他雖然説的是法語,但戴襄倫還是聽得很明白。他抬頭與之對望,笑了笑,“你好像對那兩個客人很熟悉?”

    酒保呵呵一笑。“因為他們是這裏的第一對客人,還記得那時酒吧剛開業,那兩個人當時好像還是學生,跑到這裏來慶祝生日,那男的還當着眾人的面向那女的告白,現場氣氛很熱鬧,我當然記得很清楚。”

    “噢?那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相愛容易相處難。”酒保一邊調酒,一邊慢條斯理的答話,“其實愛情是一門很深的課程,並不是只要兩人看順眼,就可以相親相愛一輩子,交往過程中,如果學不會相互容忍和彼此信任,到頭來仍舊是要分道揚鑣的。”

    相互容忍?

    彼此相信?

    這幾個字雖然表面易懂,可又有幾個人能參透?

    就像他和華璐予,他以為自己一味的付出,就會換來對方的接納,可到頭來,她卻連信任也沒給他。

    到底是他愛的不夠,還是她根本不愛他?

    但回過頭來再想,她究竟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的求婚?那時她眼裏的掙扎和不願説出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一杯剛剛調好的雞尾酒推放到他面前,酒保英俊的臉上閃着和善的笑容。“這杯酒的名字叫‘不再錯過’,是我的新作,你今晚已經在我這裏喝了六杯,這杯算我送你的吧。”

    “不再……錯過?”戴襄倫喃喃念着。

    自己一個人跑到法國,將心愛的女人就這麼丟着,整天自怨自艾,這樣就是他要的冷靜思考嗎?

    小時候他不能理解父母為什麼會不顧他的哀求走上離婚之路,還一度憎恨父親,甚至之後父親悔悟了,來乞求母親河自己的原諒,他也死都不肯承認自己姓秦。

    這麼多年過去,兒時的幼稚心思早已不復存在,父子之間也不再有任何隔閡,可是,回眸之際,父母卻已經老了,這之間,他錯過的,已經太多。

    如今,他又負氣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試圖用這種方式來逃避問題,那麼她呢?是不是也同樣因為逃避而備受煎熬?

    他不是早就知道,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嗎?

    想到這,戴襄倫突然覺得自己很蠢,他一味的沉浸在自我怨忿中,卻忘了這樣的相互折磨,根本就犯了愛情的最大忌諱!

    就像剛剛的那對情侶,明明愛着對方,卻又讓對方傷心,而他,不也和他們一樣傻嗎?

    端起酒杯,他一口將酒液飲進腹內,多日來的心結彷彿一下子被解開了。

    起身,他朝酒保感激一笑。“謝謝你的這杯不再錯過,有時間,我會帶我妻子和孩子再來光顧的。”

    對方瞭解一笑。“好的,隨時恭候。”

    當戴襄倫訂好機票,搭機回台,一口氣跑回華璐予的公寓時,卻發現人去樓空。

    見鬼!不是吩咐過大哥不准她再去公司上班嗎?而且這個時間,她不是應該乖乖躺在牀上睡覺的嗎?

    莫非……她傷心到離開了?

    戴襄倫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臨出卧室時,瞟到擺在牀邊的那隻毛毛熊。

    猛然間想起什麼,他一把將毛毛熊脖子上的圍巾扯了下來,上面果然還裝着一個小型錄音器。

    剛住進來的時候,知道她有對這隻布偶自言自語的習慣,所以他就在它身上裝了錄音器,若是她壓到圍巾裏的開關,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聽她説了什麼。

    誰教她每天都摟着毛毛熊睡覺,害得他大吃飛醋,有時還只會把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告訴這隻笨熊,害得他只能像個變態一樣動這種手腳,只為了更加了解她。

    後來他才知道,她與家人甚少往來,身邊朋友又不多,大概是孤寂空虛慣了,才用這種方法來排解無人可説話的空虛。

    他這才釋懷,也把錄音器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現在,正好可以看看是否有錄到她這些天的心情。

    取出錄音器,插入電腦,調試了幾下,果然幸運的有一個錄音檔,他立即點開,心情有些亢奮,又有些期待。

    “寶寶,今天是爸爸離開的第十八天了……寶寶,媽咪真是個笨蛋!總是記得以前被傷害的事,總認為你爸爸也會和那個臭班長一樣,玩弄完別人的感情後就一腳踢開……”

    原來,這就是她拒絕他的原因?她曾經受過創傷?

    “你的外婆告訴媽媽,要嫁就要嫁個平凡人,不要妄想那些條件好的男人,可是媽媽無論照做與否,那些人最後還是都離開了……”

    戴襄倫驀地想起她酒醉那天説的話,他依稀記得她被劈腿,另一個女生還是她學姊。

    “所以你爸爸出現後,儘管他再三保證,媽媽還是沒信心,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包容媽媽……”

    戴襄倫錯愕的聽着電腦裏發出的聲音,時而流暢,時而斷斷續續,全是華璐予的自言自語。

    從她母親去世,到上學時被班長戲弄,再到上班求職,遇到自己時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還有她內心中的矛盾,那種患得患失,沒有安全感的自卑心,全都赤裸裸的在他眼前展現。

    她説的每個故事,每個不安,都是他沒聽過和過去想發現的事。

    她不敢和英俊多金的男人交朋友,更不敢靠他們太近,就算對方釋出善意,也會被她認為是一種詭計,是因為不斷有人將她的平凡拿來做文章。

    或許是不經意,但她母親的話,的確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傷害了她,接着又被同學傷害,加深她的自卑感,之後,連平凡的男人也傷了她。

    這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讓她活得越來越小心,越來越害怕,就怕哪一步再走錯,又會變成別人眼中的笑柄。

    他聽着,為她的從前難過,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在撕扯他的心。

    “可是就算媽媽害怕,也早就愛上你爸爸了……只是不敢承認而已,怕承認了,你爸爸就會説這一切都是遊戲……但明明他不是那樣的人啊……媽媽明明就瞭解他,卻還是選擇傷害他……”

    戴襄倫喉嚨一陣緊縮。

    原來,她早就相信他了,只是沒自信而已。

    傻瓜!華璐予,沒想到他們兩個都是傻瓜,都是笨蛋!

    手機這時突然響起,他火速按下通話鍵,彼端傳來兄長調侃的嗓音。

    “襄倫,小予現在應該已經到巴黎了,她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你……你説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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