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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年前

    熱鬧的市集,搖曳的花燈,映在策靖的眸裏是一片模糊。他呼吸急促,滿額冷汗,在人潮中跌跌撞撞,找尋藏身之處,他要儘可能的引開刺客的注意,以便同行的姊姊婉晴可以安全無虞離開。

    捂着腰際的傷口,他一邊走,一邊吃力地封住幾處大穴,血暫時止住,而欲取他性命的刺客,還窮追不捨。

    蒼白的唇冷冷地勾了勾。反清復明的逆賊竟敢選在他陪姊姊出來看花燈的工夫行刺!好大的狗膽。

    尋思間,他四處張望,發現一條好藏身的細窄暗巷,巷口卻坐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

    他步近,迅速觀察忖度。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藍色衣衫,搭着綠邊的同色長褲,她頭梳雙髻,兩頰白如雪,雙唇如沾了晨露的豔紅薔薇,柳眉下的雙眼緊閉着,長長的眼睫濃密烏黑,眉宇之間有幾分與年齡不太相稱的矜貴和穩重。

    她抱着一把七絃古琴,側耳傾聽來來往往的聲音,像在尋找什麼。從他看到她起,她就未睜開過眼睛。

    如此嬌美的姑娘,竟然是個瞎子!

    心生憐惜中,敏鋭的耳朵捕捉到幾丈外不同尋常的腳步聲。

    敵人就在不遠處,他得想辦法躲過搜捕。

    「姑娘,見你坐這裏,閒來無事,不如跟在下一起來玩捉迷藏吧。」有些瘖的嗓音裏聽不出危險臨近。

    桐雅循聲抬起頭。是誰?這聲音並非與她走散的兩位朋友,為何陌生人要跟她説話呢?

    疑惑間,「嗒」一聲,有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覺得黏黏的,再嗅了嗅。

    「公子,你受傷了?」她很鎮定地問。

    他矮下身,利用人潮遮擋挺拔的身影。

    「在下是跟姊姊出來賞花燈的,偏偏倒楣遇上好幾只『惡犬』,在下最討厭跟畜生計較,他們長得醜,又流着口水,好惡心。」他語氣可憐地説:「不瞞姑娘,你身後是一條極易藏身的暗巷,可否幫助在下躲過此劫?」説着,他脱下手上的寶石戒指塞到她手裏。

    桐雅很快明白,他要借瞎眼的自己做掩護。

    「恐怕追來的不是什麼『惡犬』是惡人吧。」她雖然由於法術不能視物,但耳朵沒有壞。雜遝的腳步聲,在人潮中越來越明顯。有人在急切尋找眼前這位命懸一線還有心説笑的公子。

    「姑娘好聰明啊。」容貌如此美,心思這般玲瓏剔透,教他不心生喜歡都難。

    細長手指摸了摸塞在自己手裏的戒指後,桐雅將它推回給策靖,「既然要捉迷藏,還不快藏起來?我與同伴走散了,眼盲的我也只能在此枯等,給你行個方便並無不可。」不知是因為他受了傷,還是因為他在危難之下還能説笑的氣概,她決定出手幫幫他。

    「姑娘不是愛財之人,那我要如何報答你呢?不如此番脱險之後,在下以身相許?」

    「貧嘴!公子還是上別處求救去吧。」她拉長小臉道。

    「掌嘴掌嘴,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既然答應下來,就會好好護你周全,快躲起來吧。」

    聽她催促,策靖不再多話,閃身躲進幽巷。

    桐雅神色自若地拉下衣袖,藏好沾有鮮血的手背。

    「那韃子受了傷……跑不遠。」人羣裏的耳語斷斷續續地傳來。

    纖纖玉手不被急促的腳步聲驚擾,緩緩彈起古曲。

    「快看,地上有血。」

    聽着她的琴聲,不少觀花燈的百姓都圍了過來。

    與此同時,刺客們發現離桐雅不遠的地上有幾滴血,順着血跡,他們撥開人羣來到她面前。

    「官人、夫人,行行好,賞些吃飯錢吧。」桐雅一邊奏琴,一邊高聲喊道。

    「臭瞎子,滾開。」追殺策靖的刺客想到暗巷裏查看一番。

    「這位公子,小女子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一行清淚潸然而下。

    「你這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姑娘在此賣藝討口飯吃,又沒招惹你,你欺辱她做什麼?」一個大漢路見不平挺身而出。

    見有人發出正義之聲,其他人都對那刺客怒目而視。

    另名刺客望了望四周,瞄見有幾個捕快模樣的人看往這邊,忙緩頰道:「大家莫怪,我家公子年輕氣盛,還請各位海涵。」説着,他皺眉打量起桐雅,「姑娘,你的手有傷嗎?不然怎麼流血了?」

    不好!桐雅一驚。手背上的血跡必是被人發現了。

    她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用袖掩住右手,摸到古琴沒有打磨光滑的地方,手指狠狠一劃,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可能是我方才不慎被琴絃所傷,還請這個大爺幫我看看傷口在何處。有時候彈琴彈得入神,連自己都察覺不出受了傷。」她緩緩地打開手,瑩白小掌上三道血痕清晰可見。

    「好可憐。」

    「討口飯吃真不容易。」

    原來是她的血!白費他們的工夫。幾個刺客又往暗巷裏探了探,一無所獲。

    「別磨蹭,那狗賊説不定已經跑遠。」刺客們小聲交談着。

    「好,往那邊追。」

    幾人迅速離開,桐雅仍不改微笑,靜靜地撫琴。

    等到人羣裏再也沒有異樣的騷動,那個調笑的瘖男聲又在她的耳邊響起。

    他靠得好近,吐氣輕吹到她白嫩的耳殼上。

    「小姑娘,你年紀小小,膽識卻不輸男兒。」她真是難得,樣貌出眾,個性沉穩,小腦袋瓜也靈光得很。在燦爛的花燈下,越瞧她的臉,他越是心生喜歡。「你也受傷了?快,讓我為你包紮起來。」

    目光落到她流血的手掌上,他連聲驚呼,掏出懷裏的白帕為她處理傷口。

    「小傷。」她不以為意。

    「姑娘家怎能不痛惜自己的玉手呢」為了救他,害她受傷,他除了內疚還有一絲心痛。

    「很快就會好。」

    「不行,我一定要快點找到我的人,他們身上……有我家秘傳好藥,你在這裏等我,回來我替你抹藥,你等我,千萬不可以走喲。」他要去找就在附近的護衞,拿到金創藥,再回來找她。

    桐雅淡淡笑道:「我要是你,會先治好自己的傷。」

    再次凝視她的小臉後,策靖轉身混入人潮。

    不到半刻,護衞們找到了他。他很快處理好自己的傷口,並命令下屬追蹤那幾個刺客。接着,他回頭,又來到暗巷前。

    巷口再無佳人倩影,在暗巷的一隅,他找到替她包紮的白帕,斑斑血跡證明她剛才的存在。

    她竟沒有等他?

    京城如此之大,他根本沒有辦法找到一個沒有留下姓名的美麗女子。

    意識到這點,策靖灰心喪氣的捏緊那條白帕。

    夤夜,經歷白日喧囂、熱鬧又激動人心的圍獵之後,康熙帝及隨駕圍獵的八旗貴族,在寬廣、草木茂盛的圍場四周,安營紮寨,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時值八月金秋,皇家圍場,紅葉滿山。

    深宵之際,羣山環抱的草原上,各頂華麗大帳都靜如深井,只有營火在風中飄搖,就連康熙帝的營帳前也只見幾隊帶刀侍衞的身影晃動。

    在康熙帝營帳東側一里地開外,敏郡王策靖的帳裏還亮着一盞羊皮風燈。按祖宗規矩,凡八旗精英,必須在皇家營帳三里開外的地方建帳,離御帳如此之近的,除了幾位親王,便是深受皇上信任的策靖。

    朦朧光暈下,策靖輕輕褪去身上的衣裳,露出肩頭被利刃劃破的傷口,血早已止住,傷勢嚴重的他並未及時處理,現已化膿。

    他熟練地將金創藥撒上傷口,劇烈的疼痛令他皺起眉。

    幾個時辰前,平素和善文雅的羅全,為了一隻獵物的歸屬大動肝火,揮舞起刀劍,眼看就要將鑲白旗旗主斬於刀下。生恐事態一發不可收拾,驚動聖駕,他當機立斷救下鑲白旗旗主,將大事化小,只是自己卻不幸掛彩。

    「你把勒齊叫到帳外把守,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還想瞞着我?天,這傷可不輕,該死的羅全!」婉晴一挑起帳簾,便見弟弟肩上的傷,臉上又驚又怒,連忙接過弟弟手上的金創藥。

    「這大半夜還惦記着弟弟的,只有姊姊了。」他任何時候都帶着笑意的俊眸調皮地眨了眨。

    「這事該稟報皇上,讓聖上替你討個公道。」婉晴氣呼呼地説。

    「姊,這麼晚還不睡,會變老的喲。」策靖面上笑嘻嘻,可心裏早就打定主意絕不聲張此事。他想羅全今日之舉並非有心而為之,況且找羅全麻煩,他也不能從中得到利益,何不息事寧人?

    「靖弟,姊姊這都是……」

    帳簾被猛地挑開。

    「爺兒,皇上有密旨。」勒齊稟告,他身後跟着一個神色凝重的帶刀侍衞。

    那侍衞單膝施禮之後,就湊到策靖耳邊嘀咕了兩句。

    策靖嘻笑的臉色一正,霍然起身,拾起長劍,撇下疼愛他的姊姊,迫不及待地奔入夜色。

    他自認不算懦夫,戎馬半生,死傷之事看過無數,但當他跳下快馬進入層層封鎖的營區時,被眼前猶如地獄的景象驚得回不了神。

    羅全營中,只有死屍和行屍走肉的活死人。地上的死屍幾乎無一例外的斷肢殘骸,要不就是肚破腸流,血腥味裏充滿惡臭。

    面對朝他撲來的活死人,策靖下意識地揮動佩劍。那些活死人面無血色,沒有呼吸,雙眼充血,狂亂地嘶吼着,形同野獸。

    「主子,這些人都中了苗疆的行屍蠱,已不再是活人。主子小心,被行屍咬傷者無藥可醫,最後都會失去心智,淪為行屍。」策靖的護衞中能人無數,此時出聲的是來自苗疆的武士阿白。

    閃過幾個流着涎水的行屍,策靖臉色凝重,心思電轉,想着對策。皇上有旨,此事不可張揚,要他小心處理。他必須在眾人醒過來之前,將這恐怖的夜晚變成秘密。太陽昇起的那一刻,這座營寨必須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御駕所在,有如此恐怕的喪屍之毒,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若有差池,此事將落人口實,讓皇上及太皇太后為難。

    瞬息間,他們一隊人馬穿越這人間煉獄,快速殺入羅全的寢帳,只見身着皂色蟒袍的行屍正齜着血淋淋的尖牙撕咬着手裏的人頭。他血紅的眼睛一瞧見策靖,便丟下那顆人頭直撲而來。

    策靖濃眉一皺,寶劍盪出,直插入對方的心窩。

    行屍發出尖鋭的叫聲,拚命掙扎着。策靖抽出劍身,再給他重重的一劍。那行屍先是一僵,之後再無動靜。

    「是羅全貝子!」勒齊走近一看,認出行屍的身分。

    周遭的人都倒抽一口氣,沒想到羅全貝子竟變成活死人。

    策靖冷冷地看了地上的屍首一眼,不語,一夜的恐怖氣氛令人窒息。

    護衞們無不對入目的可怖景象和化為行屍的羅全,心生恐懼和猜測。

    策靖神色凝重地甩下劍尖的血水,開始交代道:「勒齊,仔細搜查,看看還有沒有未變行屍的活口,再命人放火,把這裏的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海英,你去稟告皇上,就説羅全貝子的營帳失火,策靖奉命前來相救,但為時已晚,營中無一人生還,請皇上恕罪。」

    這等怪力亂神之事相當棘手,影響可大可小,從此刻起,這個夜晚必須是個秘密,所有相關人等都得閉上嘴,不能吐露一個字。思慮周詳的他,囑咐所有護衞都要守口如瓶。

    「。」護衞們甩開箭袖,單膝着地,異口同聲道。

    大火直衝雲霄,劈劈燒灼一切,直通陰曹……

    喘着粗氣,策靖從暖炕上騰地坐起,他眯起眼,環顧四周。這裏是他的寢房,沒有火光、沒有行屍、沒有帶血的惡臭。

    他又夢見兩年前的那一幕,那時正值康熙十年八月的狩獵季。

    垂首,他看看自己的掌心,不由得苦笑。已經過去兩年,那夜的事還會時常入夢,真讓他氣餒啊。

    替皇上辦的差事不下百件,偏偏這一件最令他印象深刻。

    朝中之人都知道圍場裏燒起一場大火,羅全貝子死於非命,更還有流言説,由於羅全貝子誤傷敏郡王,當夜即被敏郡王刺死,為毀屍滅跡,權勢滔天的敏郡王放了一把火,將羅全及他身邊四十餘口全部活活燒死。

    流言!整座京城不是被這樣的流言便是被那樣的流言包圍,要去在意,他就沒辦法為皇上及太皇太后辦事了。

    抹掉額上的汗水,他下榻活動活動筋骨。

    「勒齊,行李都替你主子準備好了?」

    「回格格的話,奴才早已收拾妥當,格格還有什麼吩咐嗎?」

    「江南潮濕多雨,我替靖弟多準備了兩襲狐裘,你都收好了。」

    深更半夜姊姊還未就寢?他打開房門,邁出花廳,來到中庭。

    「姊姊,你越來越像娘了!哎呀,臉上長出皺紋了。」策靖邊説邊來到姊姊身畔。

    「臭小子,戲弄姊姊,看打!」婉晴嗔道,粉拳擊中弟弟的胸口。

    「姊姊饒命啊!」他嘻笑着討饒。

    「欸,此趟你去江南辦事,也不知何時能回來!雖説你這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但姊姊還是放心不下,再來你的親事也讓我煩心。」

    「姊姊,你慘了,你不但長了皺紋,還患上老太婆的羅唆。別打、別打!我不説了還不成嗎?」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想成親?太皇太后每次想請皇上為你指婚,你就逼我幫你打消她老人家的念頭,照此下去,太皇太后該責訓我了。」

    「我要找一個膚白似雪、唇如薔薇,輪廓似西域美女,又有江南女子柔美的五官,最好她還要很勇敢、機智,能救人於危難,最好,還要會彈古琴。年紀嘛,雙十年華也不要緊。」

    婉晴頓了頓,想起什麼,眼睛越瞪越大,説:「你還在惦記八年前救你的那個姑娘?只不過萍水相逢……」

    「我未來的福晉不一定會是她,但一定要像她,或是比她更好。」他對那姑娘印象實在深刻,八年過去,她不曾從腦海裏淡去。下意識地,他摸了摸袍袖,那裏藏着一塊殘舊的白帕。

    「好,我這個做姊姊的,一定為你找到比那位姑娘更好的女子。」聽起來就像是非那個姑娘不可嘛!臭小子。婉晴腹誹。

    「姊姊,別為我多操心,我這回去江南,不知幾時能回來,你在京中好好照顧自己,前兩日我又替你添了幾個俐伶的丫鬟,府內有什麼緊急的事,就讓官驛送信給我。」策靖話鋒一轉,囑咐姊姊。

    這番温柔窩心的話,差點就惹出了她的眼淚。

    「臭小子,姊姊不用你操心的。這幾年,你替皇上和太皇太后辦事用心竭力,短短幾年,咱們郡王府受封的土地、宅邸、金銀比哪座王府都多,但我還是希望你平安無憂。」十三歲便承襲爵位的弟弟,用極短的時間成為朝中重臣,皆因他的忠心和過人的能力,但這也讓他時常被危險所包圍。

    「姊姊請寬心,江南之行,無非是飲飲酒擺平幾個江南巨賈而已,哪有什麼好擔心呢?」笑着寬慰了姊姊,天已矇矇亮了。

    「主子該起程了!」勒齊盡忠職守地躬身道。

    離別的時間終於還是來了。

    姊弟倆話別之後,策靖領着大批護衞悄然出了京城,策馬直奔江南。

    十天之後,他人已在江南招兵買馬,暗地裏蒐集江南各處的情報,嚴密掌控當地巨賈豪紳,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半月之後,他在西湖畔擇了一座宅子做暫時棲身之處沒多久,聖上的密旨緊接而來。

    在同鄉會館接完密旨,他若有所思地步出大門,望着濃黑無月的夜空,他眯起懶洋洋卻暗藏鋒芒的眼睛。

    反賊吳三桂雲南造反,不但如此,他的爪牙還潛來江南作亂,勾結某些商賈,欲將富庶的江南做為他補給的後方。

    有他策靖,吳三桂就別想從江南拿走一份糧草。

    「主子,上轎。」勒齊喚回他的注意力。

    他點點頭,正欲弓身,只聽遠處響起慘叫聲。

    「救命啊!求求你們,放開我,啊!」

    雜遝的跑動聲越來越近。

    勒齊及其他護衞都按向腰間的刀。

    很快,一個身罩藍衫,頭戴帷帽,手抱古琴的女子進入他們的視線,她的身後有六個黑衣人窮追不捨。

    女子身上的衣衫已被刀劃破,一把古琴轟然落地。

    「勒齊,救人。」策靖命令道,眼睛沒有看向受傷的女子,而是死盯着古琴。

    八年前,那個姑娘也是拿着一把古琴。今日他救人,完全是看在古琴的分上。

    勒齊帶着三、四個護衞追了過去,那幫黑衣人迅速後退撤離。

    「爺兒,這位姑娘暈過去了。」見敵人遠去,勒齊回身查看,只見抱古琴的女子已橫倒在同鄉會館的西側。

    「自會有人管,我們……」一陣風襲來,吹開女子臉上的輕紗。

    想一走了之的策靖像被雷劈中,定定盯着那女子的臉。

    即使是作夢,他也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她彷佛從天而降。

    是她,是廣化寺燈會時,救他於危難的姑娘。

    歲月的流逝,洗練出的是比八年前更出色的容貌。她立體深邃的輪廓,襯着精緻柔和的五官,長而密的眼睫如蝴蝶翩躚,美不盛收。

    眉宇間的沉着自重又比八年前增添了幾分的成熟嫵媚。

    他的心在顫抖,血液在脈管中激盪。

    他又遇見她了。

    「爺兒,怎麼了?」勒齊小心地問。

    策靖不答,動作極快地將地上的女子抱起,折返同鄉會館。

    「爺兒,這位姑娘手臂被劍所傷,需要……」阿白在他身後忠心地提醒。

    「把所有療傷的藥拿來,我要為她親自包紮。」他怎能讓其他男人碰她?

    「爺兒!」護衞們驚呼。

    「把東西準備好,都給我滾出去。」

    爺兒的話裏是急切、是鄭重,他們誰也不敢怠慢,拿來他所吩咐的一切,立刻退出主子在同鄉會館裏的專用房間。

    人都退去,他剪開她的衣袖,仔細為她包紮。

    傷口處理妥當,桐雅幽幽轉醒,她艱難地睜開眼睛。

    一雙如同碧湖的眼睛映入他的身影。

    好美!策靖心中驚豔。當年他就為她的美麗聰慧折服,如今更是一頭跌落在那片碧湖裏,他隨之起伏。

    「多、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葉赫那拉……桐雅,來自京城,家住什錦花衚衕。此行來江南遊玩,不料碰到……他們想將我賣入妓……」她呼吸困難,説話有氣無力,話還沒説完,人再一次昏厥過去。

    看着如此脆弱的她,策靖心如刀割。

    該死,這八年來她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為何如此瘦削脆弱?

    「放心睡吧!有我在這裏,那些賊人傷不了你一根寒毛。」他會將那些人抓住替她討個公道,從此他不會讓她離開他一步。他不會急於將八年前的事告訴她,他要與她有個新的開始。

    那一夜之後,除了公務,他便留在同鄉會館細心照顧她的傷。親自為她包紮、喂她吃藥,不曾懈怠。

    而病榻上的桐雅常會在無人時,露出冰冷算計的神情。

    飄着冬雪的杭州城靜穆寧雅,而陣陣悠揚的蒙古長調自西湖畔的策雲館裏流泄出來,給別緻的雪景添上異族風情。

    館內温暖如春,美酒佳餚、高朋滿座。

    二十六歲,英氣勃發的敏郡王環抱維族美女,恣意揮霍,與江南各名門之後、巨賈之流推杯換盞。此等景象與眼下緊張的時局差別太大。半年前,蒙古布爾尼造反,上個月,吳三桂又在雲南起兵對抗朝廷,戰火即將延燒大清的半壁江山,然而身為大清郡王的他還在這裏大宴賓客,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瞧着今日這大雪天,又該帶咱們出去賞雪了。圖爾汗,叫大夥準備一下。」

    守在廳外的勒齊接收到主子指示的眼神,看了看飄雪的鉛灰色的天空,小聲叮囑同僚。

    沉默寡言的圖爾汗點點頭,轉身而去。今晚他們又將執行殺戮任務!今日的宴會有五位受邀的人沒來,如此不給郡王面子,懲罰是必要的。

    策靖的護衞,有些是老郡王留下的心腹,有些則是他的母族訓練出來的死士。

    他額娘出身蒙古戰功赫赫的王族,身分尊貴,從他還小時,母族的長輩就為他訓練出圖爾汗這樣武藝過人的護衞。而精通苗疆巫術藥理的阿白,則是策靖到苗疆辦事時,慧眼識英雄,努力收歸麾下的能人。

    承襲爵位,入朝以來,憑藉過人的頭腦及這幫忠心耿耿的手下,他不但辦差妥當,還屢次化險為夷。

    酒宴仍在繼續,過了酉時二刻,天光暗沉下來,廳內絲竹頓時越奏越熱鬧,策靖摟着佳人,逐一到各席前與每位來賓豪情對飲。

    「穆兄,聽説你喜獲麟兒,今日把你找來喝酒,你不會怪本王吧。」他撫着一名鹽商的肩膀,身形微晃,狀似微醺。

    「這是哪的話,能到策雲樓來享用美酒,是穆某的福分啊。」穆姓鹽商,握酒杯的手微抖,腦中有不好的預感。昨日平西王吳三桂派人到他府內想尋求金援,以興明討虜,難道此事已被敏郡王知道?

    「哈哈哈,穆兄可得珍惜這好光景啊,別學本王酒迷了心竅,誤了很多重要的事。」言外之意讓人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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