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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地板下的管線

    星期六的下午,想踩地板。

    禮拜二晚上下小雨,坐在飯廳吃消夜時聽到滴答的雨聲,以為是鄰居家後陽台的聲音。睡到一半,被越來越大的雨聲吵醒,到飯廳一看,竟然是我的天花板在漏水。因為臨時找不到水桶,整個夜裏,我忙着用浴巾吸水。邊擰毛巾,邊想要怪誰。

    首先想到的當然是房東,竟然沒事先把這個問題告訴我!其次是中介,沒有盡到檢查屋況的責任。我甚至想在半夜打電話給他們,把大家都吵醒,以泄我心頭之恨。

    熬到第二天早上,當我要得理不饒人地開始打電話時,有人按電鈴。打開門,是樓上的鄰居:“對不起,昨晚我們家飯廳地板下的水管壞掉了,我們地板積滿了水,有些可能流到了你們家,跟您説聲抱歉。”

    面對挫折,我們第一個反應總是誇大自己受害者的地位、忙着責怪別人。有人可怪,我們的安全感就增加。因為不需要反省自己,只要避開那個人,挫折就不會發生。然而有些挫折是沒有牌照的,你找不到主人,分解不出成分。你被吵醒,只因為樓上地板下的管線破掉了。房東、中介都沒有關係,也無能為力。

    星期六,用腳感覺一下地板下的管線吧。那裏藏着一個小惡魔,隨時等着挑撥離間。生氣時,感覺一下自己皮膚下的管線吧,不要讓它開始漏水,淹沒了你一整天。自己的大悲咒星期六的下午,想念大悲咒。

    星期三坐出租車,司機在聽佛經。“這是什麼經?”“這是大悲咒。有時我找不到路,客人罵我,我打開大悲咒來聽,跟着默唸,念一念就不再煩躁了。”我正要問咒文的內容為什麼能使人心平氣和時,他趕緊補上一句:“可是你念的時候要有平常心,不能有什麼功利的企圖。如果邊念邊想要發財,那就沒效了。”

    我開始專心聽大悲咒,雖然從單調重複的聲音中聽不出個所以然,但慢慢地竟也平靜下來。星期一到五,我們都處在心情起伏不定的狀態。些許的快樂可以讓我們心情的時速加快,但一點點痛苦就會讓我們突然爆胎。在這些高、低潮中,每個人都需要一套大悲咒。它不需要是出租車司機聽的那種,它也許是所有親朋好友的名字,也許是一首唐詩宋詞,也許是想背下來的法文單字,也許是十七歲到現在都還沒有完成的情詩。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一組文字,慌亂時能專心默唸,然後喚起某種超越時空的紮實感覺,用它來壓住被瑣事引發的那些廉價的情緒。

    我們不是狗,不需要被情緒帶着遛。有了自己的大悲咒,我們更接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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