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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毒酒

    叛軍被平滅的消息傳到了鄴城,皇上龍顏大悦,並下令讓長恭將一眾俘虜,包括高思好的家人全部押解到鄴城。

    這一次平叛,從出發到完勝回來,長恭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謂是速戰速決。

    一回到鄴城,長恭還沒有進攻面聖,就聽到了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

    琅琊王高儼——過世了!

    “小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只覺一陣氣血上湧,悲傷,憤怒,或是別的什麼情緒,連她自己也不明白,但最令她痛如刀絞的是——這是九叔叔最喜愛的孩子啊!

    “我知道你一定是這個反應,而且我也不信高儼會這麼莫明其妙的病死,所以特地進宮去打探了一下。”小鐵順手倒了一杯茶給她,“上次多虧了斛律大人,才沒有將事情鬧得更大,但皇上那時已經起了殺心。我聽宮女説,高儼每次吃飯前太后自己都親口嘗試怕皇上下了毒。但是她總有疏忽的時候,前些日子,皇上趁太后睡覺,騙高儼早起打獵,結果讓衞士劉桃枝將他背到自己的宮裏砍了頭。對外——就説是暴病而亡。”

    長恭無力的坐了下來,腦中混沌一片。難道在高家中,永遠都要上演兄弟骨肉相殘的悲劇嗎?若是九叔叔地下有知,該是多麼的傷心……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長廣王府裏,小高緯非要將她當馬騎的一幕。那樣一個純良的孩子,怎麼會變得這麼殘忍?

    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人,是他的親弟弟啊……

    “恆伽哥哥臨走前特別要我提醒你,無論宮中發生事你都不要出聲,更不可以在皇上面前有任何微詞,一定要忍耐着等他回來。”小鐵忽然又説道。

    長恭心裏一動,她明白恆伽的意思。

    “對了,這是恆伽哥哥託人從漠北帶來的信,剛到了沒幾天。”小鐵又將一封尚未開封的信箋遞了過來。

    長恭一把奪了過去,眉眼間掀起了幾絲亮色,本來還是僵硬着的動作,像是突然注入了活力一樣敏捷起來,她湊近眼睛,仔細的注視着紙。在匆匆瞥了幾行後,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輕聲道,“恆伽再過十天就回來了!”

    “真的嗎?”小鐵也喜不自禁。

    長恭點了點頭,“能離開這裏也好。我好像已經越來越不適合這個王宮了。”她想了想,又望向了她,“小鐵,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是跟我去漠北,還是——”

    “怎麼説我也是你的王妃,當然是跟你去啊。”小鐵挽起了一個笑容。

    長恭拍了拍她的腦袋,“小鐵,這些年來也委屈你了。你現在也不小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會耽誤你的終身大事的。”

    小鐵的臉色微微一變,“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她趕緊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不能再用蘭陵王妃的身份繼續束縛着你,畢竟你也要真正的嫁人對不對??”

    小鐵撇了撇嘴,“現在這樣不是挺好,我還能為你和恆伽哥哥打個掩護……”

    長恭的面色似乎有些尷尬,“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當然啦,我又不是傻瓜。”小鐵睨了她一眼,“不過我為你和恆迦哥哥高興,畢竟在這世上,找到一個你喜歡他他又喜歡你的人不容易。”

    長恭抬眼望去,只見她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説了一句,“小鐵,你也會遇到那樣一個人的。”

    小鐵的眼中掠起了明亮的笑意,“找到喜歡的人要看緣分。人生漫長,如果遇得到完滿的愛情,當然是三生有幸。如果遇不到喜歡的人,也絕不萎謝,獨自開放的花,一樣芬芳。”

    長恭微微一愣,很是驚訝小鐵居然説出這樣一番話,這個女孩,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加成熟了……

    “那你就先隨我回漠北,到了那裏再説吧。”——

    沒過幾天,皇上帶着羣臣去了晉陽。這一次他別出心裁,要在汾河上舉行賞功的儀式。

    二月早春,一切都在復甦中,積了一冬的白雪慢慢化去,小草從雪下微探出些淡青色,樹葉也開始生出新芽。耀眼卻温和的陽光灑在身上,映出滿身的暖意來。河水衝破了薄薄的浮冰,歡喜的奔湧起來,那浮冰跟隨河水流動着,被陽光一點點消融,終於——春天就快要來了。

    皇上所乘坐的龍舟一派華麗,只見龍頭高昂,飛揚有神,雕鏤精美,龍尾高卷,龍身還有數層重檐樓閣。只是仍隱藏不住,那隱隱透出的腐朽氣息和褪去華麗的衰敗。皇上摟着愛妃馮小憐,正和一羣大臣們談笑晏晏,隨行的樂師們在一旁彈奏着美妙的琴聲,夕陽的餘輝把纖細的琴絃染成閃閃發光的金紅色。寧靜的絃音像潺潺的溪水柔柔地在他們的手指下流淌,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雋永與温和。

    但很多人都知道,這種温和不過是個假象而已。

    長恭當然也知道。尤其是留意到馮小憐那明顯帶着敵意的眼神,她的心裏就隱隱湧起一種莫名的不安。而當看到剛剛殺了自己弟弟的皇上好像沒事人一樣恣意玩鬧,心裏更是被一種説不清的煩躁所控制。

    皇上在玩樂了一會後,目光一轉,落在了長恭的身上。他看起來似乎興致很好,所以出乎意料的特地走到了長恭的面前,還親熱的攬着她的手道,“蘭陵王,你不愧是我大齊常勝將軍啊。聽説,你出兵為將帥,每每躬勤細事,深得將士敬愛。戰場之上,雖得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享,故而得其死力。如此好王爺,真是我大齊社稷之福啊!”

    “臣不敢當,皇上謬讚了。”長恭連忙用上了幾句官場上的套話。

    “不過你身為王爺,在戰場上坐鎮指揮就可以了,為什麼每次都親自騎馬,衝鋒陷陣,入敵陣太深,如果有危險,後果不堪設想啊。”皇上親自執酒,遞給了她。

    看到皇上那雙和九叔叔一模一樣的茶色眼眸,竟然露出了隱隱的擔心之色,長恭只覺久違的熟悉感就這樣襲來,很久很久以前,她經常能見到那樣意雙飽含着擔憂的茶色眼眸……她的胸口一陣酸漲,脱口道,“家事國事,於公於私,臣都應該這樣做。身為皇室宗親,臣衝鋒陷陣,家事親切,完全是臣的本分。”

    皇上微笑,點頭表示讚許。這時,站在皇上身後的韓長鸞附在他耳邊説了幾句什麼。皇上竟然面色陡變,他陰沉着臉,一揮袍袖,回到御榻上坐下。

    長恭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有一件事她明白,那就是韓長鸞一定不會説什麼好話。不過想了想自己剛才的言行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於是也就不把這當一回事了。

    船上的甲板上忽然支起了幾口大鍋子,接着侍衞們將那些俘虜帶了上來,一個一個地扔進了那些鍋子,這被帶上來的十多人,基本都是高思好手下的將領。也許是知道必死無疑,這些人個個都是面無表情,只是等鍋子裏的水撲騰撲騰冒起了水泡,他們這才因忍受不住巨大的痛苦而慘叫起來……

    長恭輕嘆了一口氣,轉過了頭,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就在戰場上殺死他們,也免得受這番折磨。

    這種賞功儀式,實在是令她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等到這批俘虜全被烹殺,皇上又下旨派人把高思好的妻子高懸於船上的木柱上,讓宮中的太監以及禁衞軍士兵以她為靶子,練習射箭解氣。被脱光了衣服倒吊在高杆上的婦人不停嗷嗷慘叫,悽慘至極。眾人彎弓搭箭,不一會,就把婦人射成個刺蝟。可婦人一時三刻還死不了,在杆頂翻來覆去,一個勁輾轉哀嚎。皇帝身邊的內侍受命,把布帛沾油往婦人身上投去。而後,點起火,扔在她的身上,只見那婦人瞬間就成了一個火球,那淒厲的慘叫聲久久不曾散去……

    船上的文臣,大多不忍再看,而那些陪同皇帝玩耍的武夫和宦者,各個鼓掌大笑大叫。

    長恭低垂着頭,握緊了雙拳,用盡全力才將所有的憤怒壓制下來。腦海裏卻忽然浮現出高思好曾經説過的話,“有這樣的狗皇帝,這樣的臣子……這個國家完全沒有希望可言……只有推翻他們……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的心第一次開始動搖了,難道她要守護的——就是這些人嗎?

    這時皇上自己也取了一張宮,想射向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婦人,但無奈技藝不精,於是一怒之下,他怪罪於手下的那些宦臣們,立刻下令將其中的十六人推倒船頭斬首。剛剛還在鼓掌大笑的那些人,根本沒想到一轉眼厄運就降臨到自己身上,還沒來得及,就已經被砍掉到了腦袋。

    這下,幾乎所有的大臣們都心驚膽戰的看着這一幕,誰也不敢多説一個字。

    皇上似乎覺得意猶未盡,又下令要將高思好的孩子帶上來,如法炮製。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不過六七歲,被押上來時候已經是淚眼模糊,想必是聽到了母親的慘叫。當他們看到自己母親被燒死的樣子更是大駭……小女孩嚎啕大哭,男孩子畢竟是將門之後,抹了一把眼淚大聲罵了一句,“狗皇帝!”

    皇上嘴邊的肌肉微微一動,卻又笑了起來,“怪不得你們的爹敢謀反,連個孩子都這麼大膽。來人,將這兩個孩子吊在木柱上,一刀一刀剮下他們的肉……”

    他的話還沒説完,忽然只見一道銀光閃過,那兩個孩子居然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再一看,兩人的喉間各有一個傷口,因為這一劍乾淨利落,速度極快,所以過了一會兒,鮮血才從他們的喉間噴了出來。

    眾人震驚地望向了那個出劍的人,只見那位英姿颯爽的絕色少年只是擦拭了一下劍上的鮮血,又輕輕插回了劍鞘,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彬彬有禮道,“皇上,這兩人對皇上如此無禮,臣也是憤怒之極才匆忙出手,不過臣自知此舉過於冒失,所以請皇上降罪於微臣吧。”

    皇上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既然對方都已經這麼説了,他也只好勉強地笑了笑,“蘭陵王,你也是為了朕才出手,朕怎麼會怪罪於你呢?好了,今天的遊戲也到此為止,宴席也該開始了。”

    “多謝皇上!”長恭再次坐下去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背後隱隱沁出了一層冷汗。望着那兩具被拖走的屍體,她的神色一陣黯然。

    恆迦,快一點回來吧。她已經——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了。

    宴席結束之後,大臣們紛紛搭坐着小船離開,偌大一個龍舟內,除了宮女侍衞和內侍們,只剩下了皇上和他最為寵愛的馮淑妃,還有那如影隨形的韓長鸞。

    “皇上,您看這蘭陵王成何體統?臣剛才就對皇上説了,他説什麼家事親切,明擺着就是有反意,他不過是皇上的臣子而已,皇上的家事關他什麼事?必定是心裏有鬼才説出這樣的話。”韓長鸞佯作怒道,

    皇上一言不發的注視着河面,面色一片鐵青。

    “是啊,韓大人説得對,蘭陵王根本就是對您不滿,剛才才做出那樣的舉動,簡直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裏。若是説他沒有心存反意,臣妾也不信。”馮小憐也趁機添油加醋。

    韓長鸞望了一眼馮小憐,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敏鋭的直覺告訴他們,這是個扳倒蘭陵王的最好機會。

    “不過這也難怪,皇上您也知道蘭陵王素來和琅琊王親密,現在知道他就這麼死了,一定對皇上心存懷疑,所以對皇上不滿……”馮小憐沒有説下去。

    皇上雖然還是沒有説話,臉色倒是越來越難看了。弟弟高儼的背叛對他來説是一生中最為恥辱的事。

    “皇上,聽説琅琊王之前先去找的是蘭陵王……”韓長鸞神秘兮兮地又插了一句,“由此可見,蘭陵王已經知曉了此事,雖沒有參與,卻不告訴皇上,這不是明顯是站在琅琊王一邊嗎?”

    “行了,別説了。”皇上似乎在思索着什麼,脱口道,“但畢竟他也立下了不少功勞……”

    “皇上,”韓長鸞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您不覺得,他的功勞過大了嗎?若是他一旦仿效高思好,恐怕到時……”

    皇上的腦海裏忽然掠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長廣王府裏纏着長恭玩騎馬遊戲的情景,不過,也只是一剎那,他就聽到了自己冰冷的聲音,“韓長鸞,不忠於朕的人,你説該怎麼處置?”

    韓長鸞的唇邊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皇上,不忠於您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消失。”

    皇上似乎有些疲乏了,擁着馮小憐往船艙走去,走了幾步又低聲道,“那就讓他走的體面一些吧。”——

    一晃眼又過了兩日。

    從早上起來開始,長恭就覺得今天的天氣有些奇怪。整個天空灰濛濛一片,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要下雪的樣子。但如今已是早春季節,按常理是不會再下雪了。

    沒想到將近夜晚的時候,天空真的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猶如斷了翅的蝴蝶一般落在了地面上,又迅速消融,短暫的令人惋惜。

    幾抹細雪從窗口飄進了屋子了,潔白得彷佛不屬於這個污穢的塵世。

    “真奇怪,怎麼好端端的下起雪來了。”小鐵一邊往熏籠裏添着薰香,一邊驚訝的説道。

    “是啊……”長恭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小鐵眨了眨眼,“對了,恆伽哥哥好像過兩天就來了哦。”

    長恭的面色微微一紅,故意作出好像剛想起來的樣子,“嗯……嗯,好像是吧。”

    “什麼好像是啊,你一定早就掰着手指算日子,這會兒還故意裝做不記得。”小鐵不依不饒地説道。

    長恭一下子被噎住了,趕緊輕咳了兩聲,面帶威脅道,“小鐵,你還想不想跟我去漠北?”

    這個殺手伺果然有用,小鐵立刻就堆上了討好的笑容,整個身子就撲到了她的身上,還嬌滴滴地説了聲,“夫君,別拋下奴家啊……”

    長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了侍女的聲音,“王爺,宮裏有人來了,正在廳裏候着。”

    長恭略帶驚訝的挑了挑眉,“宮裏的人?”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裏又湧起了那種熟悉的不安,抬頭望了一眼小鐵,卻發現她的臉色蒼白的可怕。

    “長恭哥哥,為什麼宮裏會這個時候派人來?”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

    “沒什麼,也許是皇上忽然想到什麼事要我辦。”她扯出了一個笑容,起身走出了房門。

    門外細雪霏霏,落在地上卻又化了,潮濕的如同眼淚流淌在地面上……

    走到廳裏的時候,她看到經常來通傳消息的王戈已經等在了那裏,他的面色十分古怪,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個精緻的紫金酒壺。

    “王內侍,不知這麼晚來有什麼事情?”長恭衝着他笑了笑。

    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面部表情變幻個不停,最終還是説出了這一生最不想通傳的話,“奉皇上旨意,臣來送王爺上路!”

    長恭愣在了那裏,內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奇怪的、無助的孤獨感。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她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細細雪花隨着清風飄到了她的臉上,她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刺骨的嚴寒。

    她木然地抬眼望向了那個酒壺,原來裏面裝盛的,是毒死人用的鴆酒。

    “不要!”只聽小鐵一聲大喝,跌跌撞撞地從門外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下道,“蘭陵王忠謹事上,有大功於社稷……他有什麼罪,皇上為什麼要殺他!”

    王戈嘆了一口氣,““蘭陵王功勞太大,正因為這樣,皇帝才對他不放心。”

    “長恭哥哥,你去見皇上,你趕緊去見皇上,你不能這麼莫明其妙的喝下這杯酒!”

    “王妃,皇上也不是想見就見的。”王戈似乎有些同情的看着長恭道,“蘭陵王,還是滿飲此酒吧。皇上有詔,你您死後,追贈太尉。您是個聰明人,也知道皇上的脾性,總不能拖延遲疑,耽誤皇家律法。倘若皇帝發怒,一家遭殃,老弱婦孺不免啊。”

    “長恭哥哥,這杯酒你絕對不能喝!”小鐵站起身來,嗖的一聲拔出了劍,“王戈,你要是識相就馬上離開,不然別怪我手下無情!”

    “小鐵!”長恭急忙制止了她。

    王戈的臉上卻是多了幾分無奈,“王妃,你殺了我也沒用。你們還是出不去的。皇上就是為了怕你們反抗,所以已經派禁衞軍包圍了這裏。一旦反抗,你們就是謀反。”

    “就算再多的禁衞軍,也擋不住蘭陵王!”小鐵惱道。

    “王爺,一旦被定成謀反之罪,王府裏的所有人都要死,還有,包括你的三哥一家,而且,也會牽連到您的好朋友,比如尚書令大人……”王戈垂下了眼眸,“我已經説多了。王爺,您知道該怎麼做。”

    長恭的瞳孔驟然一縮,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被無情的撕扯了出來,令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長恭哥哥,別聽他胡説八道,我們一起闖出去!”小鐵此時根本管不了別人,只知道萬萬不能讓長恭飲下這鴆酒!

    “小鐵,你別衝動,你過來。”長恭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冷靜,示意小鐵到自己身邊來。

    小鐵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走了過來,她的嘴唇微微顫動着,眼圈已經泛紅,渾身火燙,五內俱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再晚幾天,為什麼不能等到恆伽回來……如果恆伽在這裏,是不是就會有更好的辦法……可是,可是這畢竟是皇上的命令,就算恆伽在,又能怎麼樣……

    她不管不管不管,總之一定不會讓長恭死!

    就在她一片混亂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長恭温柔的聲音,“到時看到恆伽的時候,把這個交給他。還有,告訴他——那個約定,我永遠都不會忘。”她驚訝地轉頭想問什麼東西,只覺脖子後面被人一擊,然後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王內侍,你別怪她,她也是因為擔心我。”長恭從脖子上解下了那個恆伽送她的玉佩,輕輕放在了小鐵的手裏,又抬眼看了看他,“不過,能不能稍等片刻,我想用自己的杯子喝這杯酒。”

    王戈面露詫異之色,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片刻之後,他看到長恭拿着一個盒子走了出來,一打開來,只見裏面居然擺放着一雙琉璃杯。前塵往事,瞬間掠過心頭,在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桃花盛開的下午……

    當時的皇上讓他將這雙價值連城的琉璃杯賜予了蘭陵王,而如今的皇上,賜予蘭陵王的卻是——一壺鴆酒。

    這是不是也算命運弄人……

    長恭鎮定自若地執起酒壺,往琉璃杯裏注入進去,琥珀色的酒水在晶瑩剔透的杯子裏閃耀着致命的光澤。透過那幾乎透明的酒水,她彷彿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九叔叔正坐在窗前等着她,窗外繁密的細枝將春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淡淡的陽光在他的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

    她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眼中的眸光被笑擠得支離破碎,伸手拿起了琉璃杯,低聲説了一句,“此酒不能勸客,望你見諒。”説完,她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鴆酒入口,咽喉嗆痛,其實和一般的烈酒沒有什麼兩樣。原來死亡竟是這麼平靜的事。

    在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窗外那些在燈籠照耀下飛舞的雪花異常的美,橘色的光,以及光下橘色的雪,夜空似乎也温柔了不少……朦朦朧朧中,彷彿看到了恆伽的身影,耳邊還回旋着他的低語,

    “長恭,這是約定……永遠都不能更改的約定。”

    “長恭……等着我。”

    忽然,很想讓自己化身雪花。那時,她一定會認清方向,隨着清風朝有他的方向飛,瀟灑地飄到他的身邊。這樣她就可以憑藉身輕,盈盈地沾住他的衣襟,貼近他温暖的心胸,哪怕瞬間消溶也不怕,因為她將溶入他温暖的心胸,永遠永遠。

    所有的意識都在瞬間碎成千片,萬片,每片映照着虛幻的微笑,灰飛煙滅,永遠地——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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