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於太太説:“展航,你拿着這份銀行單據去見一見施先生,我有幾項開支弄不清楚。”
“是。”
展翹説:“媽媽,我也可以去。”
“你是女孩子,我不想你與陌生人周旋。”
“將來我出來工作辦事,遲早要見人。”
“這種事不必預先演習。”
“二十一世紀了,媽媽。”
“媽媽,展翹説得對。”
於太太沈吟。“那麼,兩人一起去吧。”
展翹很感慨。“真奇怪,仍有女子不宜-頭露面之説。”
父親辭世之後,母親突然保守,這也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法。
施少華一亮相,姊弟二人同時一怔,呵,這才是日本劇集裏男主角般的一個人。
從未見過那麼熨貼的灰色西裝,那樣教人舒服的短髮。
他老遠已經伸出手來。“展航與展翹?哪個比較大?”
展翹答:“我。”
“本來早就該來探訪,可是慧根吩咐過我:‘於太太有事自會找你,你別亂去串門。’”
展航忙説:“哪裏哪裏。”
他把文件取出。
“我今天之內一定要給於太太辦妥。”
展航説:“拜託。”
剛想起身告辭,可是一眼看到姊姊不願即時走的樣子,展航明白了。
他由得施少華陪展翹參觀辦公室設施。
半小時後,他才催促。“該走了。”
在電梯中,展航學着姊姊口氣。“他比你大許多。”
展翹忽然脹紅了臉。
“人家已經工作多年,一定早有女伴。”
展翹別轉面孔。
走到停車場,剛想上車,忽然看到對面一輛雪白大房車內有一熟悉人影。
展航馬上站住。
他錯過多次,但這次他不會錯。
他立刻奔過去。
展翹在身後叫他。“展航,展航!”
展航一個箭步奔到對面,對,是她,終於見到了,瓜子臉,大眼睛,他只想問她一句話:喂,你也是人,你可內疚?
她在該-那也看見了他,怔怔地,不知所措,忽然之間,她身邊的乘客提醒她。
“還不開車?”
她猛地醒覺,呼一聲踩下油門,車子就在於展航身邊飛馳出去。
這時展翹也已經追到身邊,拉住弟弟衣角。“展航,你又認錯人了。”
“沒有,”他握緊拳頭。“是她。”
“展航,釋放自己,人家已作出賠償,我們也已接受。”
他已記下了車牌號碼。
“媽媽在等我們。”
萬試萬靈,一提到母親,於展航就平靜下來。
展翹拉着他離去。
展航立刻託人去查探那輛白色大車的車主,這件事秘密進行,不讓母親知道。
不久,他聽見展翹磨着母親不知要求什麼。
於太太問:“請施先生吃飯?”
“好不好?”
“嗯,晚飯時間太長,不好意思。”
“那麼,下午茶吧。”
於太太嘆口氣。“展翹,施君年紀比你大,生活經驗比你豐富,你要找朋友,最好在大學裏留意。”
不料展翹否認,口氣老練。“我不過有事向他請教。”
“好好好,”於太太説。“我有空撥電話給他。”
第二天,同學卓賢來告訴展航。“找到了。”
展航驚喜。“你用什麼辦法?”
卓賢猙獰地笑。“用九子母神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展航説:“我一早知任何計算機上記錄密碼都難不倒你,自有破解方式。”
他把一張影印紙交給展航,展航低頭一看:VJS168,車主TLEE,接着是本市的地址。
“可是你要的人?”
“是。”
他沒有看錯,的確是她。
原來,她也住在這裏,於展航仰頭大吼數聲,把同學嚇退幾步。
“展航,你怎麼了?”
“沒什麼。”
一連三天,他跑到那個地址去等人。
小洋房建在海灘旁,相信一推開長窗,就可以看到浩瀚的太平洋,同樣是海景,與於宅大不相同,這裏,可以嗅到鹽香。
一個令別人家破人亡的人竟會生活得那樣好。
等到第四天,終於看到她了。
她走出來信箱取信,穿大襯衫,三個骨褲子,血紅色高跟拖鞋。
因為身段好,那種不倫不類的搭配,竟成為時裝。
頭髮剪短了,貼在頭上,架着墨鏡,顯得面孔更小更尖。
她仍在李湯默士麾下討飯吃。
世上有許多普通的美女,她卻是罕見的美女,所以他不捨得她。
取了信,她沒有即刻走進屋內,坐在石階上翻閲。
展航見她打開一本雜誌讀起來。
真奇怪,那本雜誌封面有黃框圍邊,分明是一本國家地理雜誌,沒想到那樣嫵媚的女子對自然地理有興趣。
展航在樹蔭下注視她。
這時,有人在屋內叫她。
她抬頭,露出厭惡的神情。
喚她的人自屋內走出來,啊,這便是那李某,要看多一眼才認得真。
他老了胖了,頭頂半禿,腹圍隆起,最不堪的是竟穿着湖水嫩藍的上衣與長褲,看上去像上了年紀享福的太太。
也許這樣形容是不對的,於太太的身上就找不到這類顏色。
李氏順便把手放在女伴的肩膀上,她半邊身忽然僵硬,一側膊,卸脱了他的手。
展航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啊,他倆的關係有變,沒想到短短數年間,物是人非。
她匆匆返回屋內,他也跟着進去。
那本雜誌落在石階上。
展航輕輕走過去,拾起雜誌,看到封面是栩栩如生一隻翼龍的化石,展航忽然鬆手,像碰到毒蛇似奔走。
她既然已經討厭他,為什麼還不離開他?
是因為生活的問題吧,所以他們從來不會一次過給這類女伴大量現款,怕她們得手後逃逸。
過兩日,他又去了。
這一次,等不到人。
於展航似紮營似,每次三、兩小時,有無結果都會離去。
屋內兩個人都很靜,不大進出。
再去,剛剛碰到他們拎着大量行李出來,一定是回家,或是旅行,暫時不會回來。
司機把行李一件件裝上車,終於關上車門,高速離去。
展航只得回家。
接着,他每隔一陣去張望一次,只見到管家進出。
這是一所度假屋。
次數來多了,終於引起注意,有男家人過來問。“小兄弟,你在這裏幹什麼?”
展航答:“乘涼。”
“住宅區附近不宜遊蕩,請你儘快離去。”
展航只得坐上他的腳踏車。
之後,他的門檻也精了,只在車上一圈圈兜過,觀察動靜。
這彷彿已經成為他的課餘嗜好。
那天回家,發覺施少華在客廳。
展翹正請教他關於升讀會計科的一切,於太太坐一旁靜靜喝茶。
氣氛有點沉悶,幸虧展航回來了,他向客人打一個招呼,看到桌上點心,
立刻抄起大嚼,令姊姊大皺眉頭。
施少華卻笑起來。“這裏還有。”
“什麼蛋糕?美味之極。”
於太太也笑。“施先生帶來的提拉米蘇。”
展航索性坐下來,斟出咖啡一飲而盡,鬆了口氣。
施少華穿白襯衫卡其褲,仍然一派斯文,微微笑,大方得體。
展航站起來。“失陪。”
他回到樓上淋浴,圍着大毛巾看電子郵件的時候,展翹陪着客人走過。
“這是弟弟的活動範圍,你有否發覺有陣味道。”
施少華房門口張望一下。“沒有呀。”
展航説:“所有姊姊都愛講兄弟壞話。”
施少華笑。
展航套上大線衫短褲。“請進來參觀。”
沒想到施少華真會有興趣。
他建議把計算機附件轉換位置,方便使用,然後幫展航檢查打印機。
展翹洋洋得意,大有“看人家多懂得愛屋及烏”的意思。
展航覺得施少華含蓄大方,又樂於助人。
那天,他留到吃過晚飯才走。
於太太詫異。“真沒想到他會在這裏消磨整日,開頭有點悶,很想告辭的
樣子,後來展航回家,他就有説有笑。”
展航説:“他不適合展翹。”
“為什麼?”
“他太老練,太有修養學養,要求一定很高。”
展翹大聲啐弟弟。
於太太説:“我們順其自然發展吧。”
展翹把施君帶來的禮物挪到自己房裏,那是一套水晶玻璃筆架子。
可憐的展翹,展航想,少年喪父的心理病終於展露出來:她喜歡年紀較
大的男友。
那個她直到春季來臨尚未回來,展航每隔數天就去兜一下。
一日,正打算下車,一輛黑色四驅車停在他身邊。
“展航,是我。”
施少華?展航愕住。
“來,把腳踏車放到我車尾,我載你去喝杯啤酒。”
展航躊躇,走近車窗。“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施少華微笑。“絕對不是靈感。”
展航把腳踏車放上去,自己跟着上車。
少華迅速離開那個住宅區,一邊説:“我跟着你出門,一直尾隨到這裏。”
展航沉默,過了一會兒説:“我沒留意到你這輛大車。”
施少華答:“你的注意力不在路上。”
説的也是。
“為什麼跟着我?”
“慧根叮囑我好好關注你。”
“因為我是問題青年?”
“怕你情緒受紛擾。”
展航不服氣。“為什麼不留意展翹,最近她時時夜歸。”
施少華微笑。“稍遲我會同她談談。”
到了一家酒館,施少華問:“喝過啤酒沒有?”
“有,不喜歡。”
“那麼,喝礦泉水好了。”
英式酒館內氣氛友善,施少華顯然是熟客,酒保侍者都向他打招呼。
他挑一個清靜角落坐下,喝一大口啤酒連泡沫,然後輕輕問:“為什麼跟
蹤段福棋?”
驀然聽到這個名字,於展航嚇一跳,發呆,半晌,才低下頭。
“這就是我們最擔心的事,車禍至今,已經多年,你若不願忘記,就不
能開始新生活。”
展航不出聲。
“再不約束自己,很容易成為怪人。”
“誰告訴你關於我家車禍。”
“身為你家會計師,自然對你們有點了解,別忘記我還是你非正式監護
人。”
展航嘆口氣,用手捧住頭。
施少華把啤酒杯子遞給他。
展航喝一大口,清涼苦澀的啤酒彷彿安慰了他。
“有什麼心事,不妨對我説,我很會保守秘密。”
展航抬起頭,看牢天花板。“我忍不住想多看她一眼,像是希望看到她雙手滴出鮮血來。”
施少華搖搖頭。“那是一宗意外。”
“為什麼挑中我父親?”
“他不幸在該處該時出現。”
展航苦澀地説:“我日日思念亡父。”
侍者過來替他們斟滿啤酒。
“或者,到別的國家去讀書可以有幫助?”
“我要陪伴母親。”
“她很適應新生活,你不必替她擔心。”
“我不願再跑來跑去,這裏有我的朋友。”
説到這裏,忽然有一個人走過來,靜靜把手搭在施少華的肩膀上。
展航抬頭,電光石火之間,他明白了。
施少華立刻介紹。“這是我夥伴張宇成。”
那姓張的年輕人與他一般高的身段,斯文有禮,説不出的清秀儒雅。
呵,於展翹完全表錯了情。
展航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並非幸災樂禍,而是無奈。
上天總喜歡開玩笑。
張宇成輕輕説:“你就是於展航,少華提起過多次:功課上佳,個性特別。”
兩人的聲音都非常低,可是又清晰可聞,大嗓門比起他們,應當自慚形
穢。
單獨看,一點蛛絲馬跡也無,兩人坐一起,卻又立時三刻知道他倆身分
關係。
展航説:“多謝你的忠告,我明白了。”
“不要再去段宅。”
展航頷首。
“我送你回家。”
“我有腳踏車。”
“那是在公園裏做運動用的車,不適宜在鬧市街道中行駛。”
展航笑笑。“你們都那樣説。”
他倆送他回家,張宇成很客氣地讓展航坐在前座,不知怎地,展航老覺
得有人在他脖子後呵氣,忍不住側頭一看,但那不是張宇成,他坐在三-以
外的地方,倒似一條無形狗,伸長舌頭,在他背後喘氣。
展航感到説不出的怪異,下車時如釋重負。
那輛大吉普車剛開走,展翹就自屋內追出來。
她氣急敗壞。“那是施少華嗎,為什麼不叫我?”
“為什麼要叫你?”
展翹又答不上來。
“你有話要説?”
展翹愣愣地看着弟弟。
“有空同唐東雄及謝慶弧他們一起玩,他們才適合你。”
展航往屋裏走,展翹追上來。“你是什麼意思?”
“施氏已有親密伴侶。”
“又不是已婚。”
“我真怕你説已婚也無所謂。”
“喂,你是家裏最小的一個,請別狐假虎威。”
“於展翹,因為你太幼稚。”
於太太正準備外出,聽到他倆提高聲音,便説:“別爭吵。”
展航看着母親。“你有約會?”
“我去學社交舞。”她開門出去。
有人駕着一輛歐洲車來接她。
姊弟倆忘記爭執。
“那是誰?”
展航不出聲,心中無限悲哀。
出賣,先是出賣追究權換取賠償金,再出賣遺孀身分去尋歡作樂。
父親就這樣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終有一日,連於展航都不再記得他。
“那人是誰?”
展航不去理姊姊。
“母親都快要做祖母了,她還同誰約會?”
展航把自己關在房內。
他在窗前等母親回來。
十一點多,有車子駛進私家路,熄了引擎及燈,一直停着不動。
展航光火,一時也不管做得對不對,順手取過強力手電筒便打開大門走
到那輛車子旁。
他把電筒對着車窗射進去。
車門立刻打開,他母親下車來,那輛車子隨即駛走。
母親瞪着他。“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以前怕你太小不懂得,現在你應當明
白,我雖然是你的母親,也有個名字,叫做周容藻,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
人。”
説到這裏,淚流滿面,搶過展航手中的手電筒,摔個稀爛。
展航忽然內疚。“對不起,對不起。”他亦落下淚來。
“活着的人總得活下去,你要是存心與我作對,我也沒有辦法。”
她跑回房裏。
展翹出來問:“什麼事?”她憎恨地看着弟弟。“都是你,同我吵完又與
母親吵,永無寧日,我希望你考慮離家出走。”
展航不出聲。
第二天放學後,他向玉枝訴苦。“真想一個人到歐洲去,直到這可怕的青春期過後才再度出現。”
他把頭靠在玉枝肩膀上,玉枝看他一眼,輕輕把他推開。
“歐洲那麼大,你去哪個國家?”
“法國南部。”
“你的法語倒是尚可。”
“到那種小小葡萄園寄居,閒來作畫。”
“對,十六歲半就退隱江湖,可是,由誰負擔你約生活費用?”
“真掃興。”
玉枝大笑。
展航看着她,“你是世上對我最殘酷的人。”
玉枝答:“對你最好才真。”
“你最瞭解我。”
玉枝嗤一聲笑,“剛相反,我根本不知你想什麼?”
“我真想離家出走。”
“我教你…買只帳篷,搭在後園,試試在那裏住三天,使可知道離家滋味,如果吃得消,不妨走得更遠一點。一
展航氣餒。
“急什麼,最終都要走,誰會在父母家中過一輩子,畢了業,找間公寓搬出去,海闊天空。”
“你打算那樣做?”
“自然。”
“然後才結婚?”
玉枝答:“我沒想過結婚,總得先做出點成績來再説。”
“你與展翹想法不同。”
“人各有志。”
展航不語。
“失戀情緒最終會過去,別擔心。”
“每個人都彷彿知道這件事。”
“你並沒有刻意隱瞞。”
展航別過頭去。
“想念她?”
展航搖搖頭。
玉枝意外,“你心裏明明牽記一個人,不是她,又是誰。”
展航不能回答。
他偷偷回到段宅,趁沒有人,到後園探望,只見密密都是花樹,石凳上有吃剩的果子,猛一抬頭,嚇一跳,誰,誰在張望正在四處張望的人?
樹叢中有一張雪白的尖面孔,於展航走近,忐忑不安,“你——”輕輕撥開樹葉,才發覺那是一尊精緻的大理石像,被花樹擋住身子,才誤會是真人。
石像捧着一隻水壺,壺嘴裏是噴泉,水聲淙淙,流人小小荷花池中。
展航非常失望,不過同時,他也鬆了口氣。
這時,屋內傳來犬吠,他不得不迅速撤退。
在暮色中,他似一隻鹿般逸去。
回到家中,母親同他説:“有位張先生找你。”
展航一怔。
張宇成與展翹在書房裏看畫,談得十分高興。
她當然不明白張宇成與施少華之間的關係。
展航剛想進書房去,他母親取過手袋開門。
那輛車子又來接她。
母親沒有抬頭看他,側身而過。
他忍不住丟下一句。“玩得高興點。”
周女士笑笑。“我曉得。”
她彷彿完全度過了哀傷期。
展航回到書房,看到張宇成與展翹正在下棋。
他説:“展翹真是百搭。”
張宇成把棋子一推。“展航,你回來了。”
“來,展翹,我替你介紹。”
展翹説:“我們已經認識。”
展航覺得這是攤牌最好機會。“這位張先生是施少華的好朋友。”
展翹看着弟弟,頓感狐疑。
展航嘆口氣。“施少華與張先生是合夥人。”
展翹終於明白,她忽然結巴地説:“我還有些事要做……”急急退出書房。
展航看着她的背影。
然後,他緩緩轉過頭來。“你找我?”
“路過,來探訪你。”
“有什麼事嗎?”
“我與少華已經拆夥。”
“那多可惜。”
“是,已經八年關係。”
展航覺得不便多説,只得頷首。
這時,張宇成向前走一步。
於展航連忙退後一步,他低聲説:“施少華純是我家的會計師。”
張宇成張嘴,他分明有話要説,終於,又覺得不必多説,因為於展航的
身體語言已表露一切:他像一隻渾身毛豎起來的貓。
張仍然不願立刻告辭,雙目十分貪戀,留在於展航臉上。
雖然在自己家裏,展航都覺得有點可怕。
終於,張宇成説:“很高興認識你。”
於展航立刻出去開門給他離去。
他馬上找到葉慧根律師。
“葉姊,你還是推薦另一位會計師給我家的好。”
葉慧根沉吟。“我會盡快辦妥。”
展航説:“這次,需要個美女。”
“我知道:大眼睛、瓜子臉、細腰,可是這樣?”
於展航不出聲。
葉慧根籲出一口氣。“我會好好物色人選。”
“葉姊,近況如何?”
“下個月結婚。”
“我們都沒收到帖子。”展航大為意外。
“最討厭這些:籌辦經年請一千二百客人盛大慶祝結果七個月後離婚。”
“恭喜你。”
“代我問候你媽媽。”
展航無奈地嘿一聲。
“展航,應當替她高興。”
“那人是誰?”
“姓英,五十四歲,美藉華裔,祖家上海,正當的生意人,性格高尚,
居然對十八、二十二歲那種紅顏知己不感興趣,只想與同年齡同智能的異性
做朋友,多麼難能可貴。”
展航不出聲。
“給母親一個機會。”
“可是父親──”
“他會永遠活在她心裏。”
“我真怕她會忘記他。”
“不可能,”嘆口氣。“哪有那麼容易。”
“你怎會知道那麼多?”
“你母親也與我聊天。”
“她為什麼不與我詳談?”
“華人母親很難做到問兒子:‘你看我的男友如何,還適合我嗎?他使我
開心。’”
“他做什麼生意?”
“英氏做鮮花批發出口,種植蘭花甚有心得,得獎無數,你母親去參觀
過他的花場,説像仙境一般。”
“她沒向我提過。”
“你的態度那麼惡劣,叫她如何開口。”
“那人不介意她已有子女,將做祖母?”
“那人自己的孫子是游泳健將,跳水冠軍,少年人,我説過英氏性格高
尚,他從來不結交年輕女友。”
“那我放心了。”
“口氣似小老頭。”
展航不出聲。
“我自中學畢業後還未試過捧住電話説那麼久,展航,放開懷抱。”
電話終於掛斷。
母親那夜回來,手裏捧着一隻高身泥樽,七、八朵蘭花結在打橫的椏枝
上,姿態曼妙,香氣撲鼻。
一定是難得的品種,淡粉紅蝴蝶形花瓣並不多見,在花枝上微微顫動,像隨時振翅欲飛。
展翹十分喜歡,要求母親轉送給她。
展航不出聲。
他比較喜歡一望無際的野水仙花或是薰衣草田,人走進去,花埋到膝蓋上,蹲下的話,可以捉迷藏……
他對蘭花不予置評。
第二天早上出門,看到施少華等他。
“展航,想與你説幾句話。”
“你不進來?”
“我陪你走到學校。”
“隨你。”
“展航,我已被解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