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是金淩王朝位於京城以南、大約三百里開外的一個三不管地帶。
此地民風混雜、惡霸頗多、貪官橫行,不平不公事件層出不窮。
即使不斷有老百姓聯名抗議,並將染了紅的血摺子遞往京城,乞求皇帝能派欽差官員前來治理,可最後得來的都是同一個結果—此事無解!
久而久之,鳳陽便成了龍蛇混雜的是非之地。
有能耐、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如魚得水;至於那些沒能耐、沒本事的,就只能處於捱打的位置,任人踐踏蹂躪而無處申冤。
鳳陽城以北,有一條長順大街。
這裏地勢稍偏,兩旁林立的店鋪酒樓,也不若東街或西街那般奢侈豪華,加上居住在這裏的百姓以及在附近做生意的小商小販,都較為貧窮,久而久之,便成為有名的貧民街。
苗雪蘭就是貧民街上以賣菜為生的菜販子。
每天清晨天還沒亮,她便起早下地,將新鮮的蔬菜從自家種植的小菜園子裏摘出來,分好類,整整齊齊的擺進竹筐,大約步行一個時辰,才能抵達鳳陽城的長順大街。
這裏的幾家飯莊,都是她的老客户。
其中一家名為「客再來」的海鮮酒樓,稱得上是長順大街有名的老字號鋪兒。
這裏大廚的手藝堪稱世間一絕,但凡嚐過的食客,無不讚不絕口、流連忘返。
當然,苗雪蘭覺得客再來酒樓之所以會有今日的聲望,與自己每日提供的新鮮蔬菜有着分不開的關係。
要知道,整個長順大街的菜販,就數她家小菜園子種出來的蔬菜最為鮮嫩可口、風味清爽。
這也是她能與客再來的掌櫃長期合作的主要原因之一。
最近幾天,她那只有七歲的弟弟苗青羽患了風寒,今兒個一大清早便在睡夢中咳醒。
她片刻不敢耽擱的跑到藥鋪買了幾副湯藥給弟弟熬着喝了,臨出門的時候,喝了藥的弟弟才終於又安安穩穩的睡去。
當她揹着一筐摘好的新鮮蔬菜來到長順大街客再來酒樓的時候,已經到了晌午時分。
一進門,苗雪蘭就意外發現,今天酒樓裏的客人比平常似乎多了一倍不只。
她心想今日生意怎麼會如此興旺,仔細一看,才瞧出幾分不對勁。
只見那素有「食神」之稱的主廚柳東來跪在地上,一條手臂被人壓在桌面上,其中一人手裏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長刀,架式十分可怕。
地上堆着被摔得粉碎的碗盤,還有湯湯水水以及青菜燉肉。
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前,坐着一名身穿月白色綢衣的年輕男子。
由於店裏圍觀的人羣實在不少,影影綽綽中,苗雪蘭只能看到一個大概。
還沒等她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聽柳東來扯着喉嚨哭號道:「公子啊,您快手下留情吧,雖然斷隻手的確要不了我這條賤命,可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着我一個人賺錢養活呢。萬一我這隻手真的沒有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全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坐在椅子上蹺着二郎腿的白衣男子聞言,只是冷笑一聲。「想當初你同本少爺打賭的時候,可沒聽説你家上有老、下有小。本少爺還記得,當你看到我從懷裏掏出一千兩銀票,那兩隻眼睛不是還樂得直冒光嘛。」
聽到此處,苗雪蘭往圍觀人羣中湊了湊,拍了店裏一個叫阿牛的夥計肩頭,小聲打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柳大廚他……」
阿牛回頭看清楚來人時,才半捂着嘴,小聲解釋,「這回可不得了,柳大廚為了一千兩銀子,和那位公子打了個賭,結果柳大廚輸了……」下巴向前方努了努,「瞧見沒,輸的代價,就是那公子要剁掉柳大廚的一隻手。」
她嚇了一跳,「那公子是幹麼的,該不會是柳大廚的仇家吧?」
阿牛茫然的搖頭,「不像是仇家。從那公子的穿着打扮來看,應該家世不凡,按常理來説,像長順大街這種地方,是不會招來這種身分高貴的客人,可是……」頓了頓,又道:「一個時辰前,也不知是什麼風,居然把這位公子吹到咱們酒樓。進門沒多久,那公子就從懷裏抽了張鉅額銀票,招呼夥計把大廚給叫出來。
「柳大廚出來之後,那公子什麼都沒問,只説想和柳大廚打個賭,只要柳大廚能做出一桌能令他滿意的飯菜,一千兩銀票便歸柳大廚所有,反之,則要柳大廚用一隻手來祭奠這場賭局。
「你也知道,柳大廚別的能耐沒有,最本事的就是做一桌可口的飯菜。本以為柳大廚贏定了,沒想到對方只嚐了幾口,便怒不可遏的將滿桌子的吃食全都給摔到地上了。」
聽到這裏,苗雪蘭大概瞭解了事情經過,忍不住嘆道:「如此看來,這場賭局根本就是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礎上嘛。」
她講話的聲音並不大,可偏偏這個時候,原本嘈雜的人聲居然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被這麼多人同時注目,她的臉色頓時變得通紅。
「何謂公平?何謂不公平?」
始終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公子,顯然也聽到了她的聲音,慢條斯理的起身,圍觀的眾人很自然的退向兩旁,苗雪蘭終於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此人看上去約莫二十四、五歲,穿着打扮尊貴異常,就連那張臉,也生得俊逸瀟灑、英氣逼人。
他就像是一道刺眼的陽光,散發一股強烈的存在感,就算在人羣之中,也顯得鶴立雞羣,令人無法忽略他的氣場。
他優雅的搖着扇子,緩步走向她。
每走一步,人羣便自動讓開一分。
當他頎長高大的身軀終於走到她面前的時候,苗雪蘭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了。
她下意識的想要向後躲去,可眼前這個俊俏男人,突然的一聲將扇子闔攏,在她猝不及防之際,用扇柄勾起她的下巴,並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倨傲之態冷聲道:「你還沒有解釋,你口中所説的那句不公平,究竟由何而來?」
苗雪蘭雖然只是一個貧窮的小老百姓,可這男人狂妄的語氣、高傲的姿態,無疑是對她尊嚴的侮辱以及人格的打擊。
她是不知道這人究竟姓啥名誰、有什麼背景,但就衝着柳大廚輸掉賭局,他就想要砍掉人家一隻手便足以證明,他絕對不是什麼善良正義之人。
也許,鳳陽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紈褲子弟、貪官惡霸。
偏偏這種人,也最令她心生厭惡。
她皮笑肉不笑的伸手打掉扇柄,帶着幾分諷意道:「公子今日與柳大廚打賭,只要他能做出一桌能令公子滿意的膳食,柳大廚便可以得到一千兩銀票,反之,柳大廚則要獻出一隻手做為此次賭局的籌碼,是吧?」
男人垂着頭,似笑非笑的點點頭,「不錯。」
「那麼敢問公子,你究竟是以什麼標準判定,柳大廚做的這桌飯菜,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呢?」
語音一落,她明顯從男人的臉上,看到了一閃即逝的詫異。
苗雪蘭突然笑了起來。「柳大廚是長順大街有名的食神,做出來的飯菜經過眾人的驗證,早有口碑,公子在嚐過柳大廚做的飯菜之後,什麼意見都沒給,就直接否定了他的能力,這樣的行徑,不排除公子今日來此,是故意用一千兩銀票來奪柳大廚那條手臂的。」
「喂,你這個丫頭,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同誰講話?」白衣公子身後一名隨從打扮的男人,非常不客氣的衝過來就要找她理論。
只是白衣公子很快便用手中的扇柄將人擋了回去。
他依舊帶着笑看着她,用扇柄指了指被人壓跪在地上的柳東來,語氣高傲道:「他不過就是一個賤民,還不夠資格讓本少爺對他耍這種心眼。」
苗雪蘭瞳仁微縮,顯然對他自負的語氣產生了極大的反感。
男人似乎也看出她眼底的怒氣,皮笑肉不笑道:「本少爺今日來這家不起眼的小飯莊,就是為了想吃一桌令本少爺滿意的飯菜,而事實證明,這裏的東西如同豬食,毫無美味可言。既然賭局已成立,那個胖子輸了,就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説完,便衝着身後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把這胖子的手給本少爺剁下來,拿回去餵狗吧。」
一聽,柳東來馬上驚懼地哭喊道:「別別,公子我求求你,千萬別砍我的手,我這手要是真被砍斷了,以後就再不能做飯炒菜了……」
「假如今日你贏了,那一千兩銀票,你會説不要嗎?」
柳東來被白衣公子的話給問愣了。
男子冷笑一聲,「所以,你的手,本少爺今天是要定了!」
眼看着一名隨從將刀舉高,就要將柳東來的右手砍斷,看不過去的苗雪蘭突然問:「是不是隻要讓你吃上一頓滿意的飯菜,這場賭局,我們就算是贏了?」
白衣公子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他突然玩味一笑,「如此説來,你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吃食上給本公子一個驚喜了?」
苗雪蘭並不是一個好管閒事之人,但她與客再來合作了很長一段時間,這裏上至掌櫃、下至夥計,都與她有一定的交情。
柳東來這個人,雖然平日裏喜歡貪些小便宜,可是本性並不壞,如果他的手真的被砍了,他那一大家子,真的要去大街上喝西北風了。
想到此,她語氣堅定道:「如果我能做出一桌令你滿意的飯菜,這場賭局,是不是可以繼續?」
白衣公子搖着扇子笑了笑,「如果你輸了呢?」
苗雪蘭面帶諷笑的回看他一眼,「若公子輸了呢?」
他有趣的挑挑眉,「有個性,就衝着你這份不怕死的精神,好,本少爺今日就如你所願,同你賭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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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炒雞蛋、麻辣豆腐、辣椒炒白薯、醋溜大白菜,另外再奉上一大碗色澤鮮豔的素燴湯。
當苗雪蘭將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當着眾人的面端到白衣公子桌前的時候,仍舊被壓跪在地的柳大廚不禁要哭了。
「苗姑娘,你到底是想救我,還是想害我啊?我剛剛給這位爺做了整整一桌子山珍海味,他都説難吃到了極點,你這幾道完全上不了場面的菜色,不是等着這位爺繼續摔桌子嗎?」
柳東來這輩子從來都沒像今天這麼狼狽過。
他的廚藝可是打小由他爹親自傳授的,雖然比不得宮中御廚的本事,可在長順大街上,也是有名的好口味。
沒想到一時貪心,為了一千兩銀票,竟然陰溝裏翻船,眼看着連手都要保不住了。
本來,看送菜的苗姑娘説得振振有詞,他還忍不住在心底隱隱產生幾分期待。
可當她把菜端上來之後,他突然聽到希望碎裂的聲音,他死定了!
倒是白衣公子始終老神在在的蹺着二郎腿,極其傲慢的搖着扇子,用一種看熱鬧的心態,等待着下一步發展。
看着桌上這幾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菜色,他的臉色不禁陰沉了一下。
「這是豬食嗎?」
面對他的諷刺,苗雪蘭也不惱怒,笑着回道:「莫非公子其實是隻豬?」
眾人聽了都不禁覺得好笑,但礙於白衣公子等人鋭利的眸光,只敢暗笑在心,同時也忍不住佩服她的勇氣。
「我説你這丫頭是不是不要命了?」沒等白衣公子發怒,隨從已經怒不可遏的擺出一副惡霸姿態,想要狠狠教訓無禮的她一頓。
「公子究竟是來這裏吃飯的,還是帶人來這裏鬧事的?」
苗雪蘭的質問,終於令男子的神色微微變幻了幾分。
用眼神抑止手下的囂張,他面帶不屑之意,提起筷子,隨便夾了一口軟嫩嫩的豆腐,事實上,這道麻辣豆腐的賣相只能用普通來形容,既沒有豔麗的色澤,也沒有什麼出奇的花樣。
可是當他吃進嘴裏之後,臉色居然瞬間變得古怪。
他不解的擰着眉頭,像是在品嚐着某種世間珍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令眾人全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接着,他又帶着幾分試探的表情,夾起一塊炒得外焦內嫩的雞蛋放到口中。
這時,白衣公子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他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神色慌張的又去夾其餘幾道菜,彷佛這樣還不夠過癮,他一邊吃菜,一邊招呼夥計給他盛了一碗白飯過來。
就像被餓了幾天幾夜的難民一樣,他捧着飯碗,就着幾道看似簡單的小炒,狼吞虎嚥、大快朵頤起來。
直到三碗白飯下肚、再也吃不下之後,白衣公子才放下碗筷,優雅又不失狼狽的打了個飽嗝,這才發現店裏的眾人,正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對那些充滿探尋的目光視而不見,只是直勾勾的瞅着苗雪蘭。
起身,他將桌上那張一千兩銀票捏了起來,遞到她面前,並用狂妄到不能再狂妄的語氣對她説:「本少爺看上你了,除了這一千兩銀子之外,你開個價格,馬上來本少爺的府上,給少爺我當個煮飯做菜的廚娘吧!」
苗雪蘭先是一怔,隨後才笑着問道:「如此説來,公子是覺得我剛剛做的這幾道小菜味道還算不錯嘍?」
聞言,男子瞬間利眸一眯,正想問她説這話是什麼意思,卻被她搶先一步。
「既然這樣,我可不可以認為,這場賭局,是我們贏了?」
白衣公子沒有馬上回話,冷冽的視線一直瞅着她不放。
「柳大廚的那隻手,應該可以保留下來了吧?」她慢慢推開他遞來的銀票,一字一句道:「我只希望公子能夠信守承諾,願賭服輸。你的銀票我不會要,至於廚娘一職,還望公子另謀他人,我不過就是個送菜的小販,對其他營生毫無興趣。」
説完,苗雪蘭彎下腰,將放在地上的菜筐背到肩上,在白衣公子陰森可怕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走向酒樓的後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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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當苗雪蘭揹着已經被販賣一空的菜筐回到家的時候,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奮力的在廚房裏忙東忙西。
她臉色一變,急忙將菜筐解下,快步衝上前,將正打算去水缸盛水的弟弟抱了起來。
「小羽,你怎麼起來了?我臨走的時候是怎麼和你説的?病沒有養好之前,不可以隨便下地走動。你牀邊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飯菜和水,肚子餓的話先墊上幾口,等我回來再做飯給你吃。偏你不聽話,又趁着我不在家,跑到廚房忙東忙西,如果再把你這小身子骨累病了,你讓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爹孃和爺爺交代?」
被她抱在懷裏的小男孩雖然也姓苗,卻不是她的親弟弟。
苗家村,是距鳳陽城七百里外的一個小村落,只住了百十户人家,且幾乎每家都姓苗。
年僅四歲的苗青羽,是村長的小孫子。
可惜三年前的一場泥石流,將整個苗家村毀於一旦。
苗雪蘭和苗青羽是唯二逃過那場劫難之人。
為了活下去,她帶着他一路要飯來到了鳳陽城。
艱難的生活再加上形影不離的相處,兩人的感情甚至比親姊弟還要深濃。
苗青羽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性格文靜又很內向,但大概是因為自幼失去雙親和爺爺,又在那場災難之中受到了驚嚇,身體情況始終不太好,三天兩頭生病,花去了苗雪蘭辛辛苦苦賺來的不少銀子,這讓小小的他,在內心深處產生了一股極大的罪惡感,也較之同齡孩子不知成熟懂事多少。
他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也很害怕有朝一日,這個姊姊會嫌他是個累贅,而棄之不理,所以不管是言談舉止還是處世為人,他總是帶着幾分怯懦和小心翼翼。
「姊,我沒事。早上喝了藥,睡了大概三個時辰,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別總擔心我,我有力氣,能幹活,可以為你分擔很多家務事。」他伸出小手,在她的臉上摸了一把,替她抹去頰邊的汗珠,「今天外面很熱吧,來回家裏和長順街,加起來要走上兩個時辰呢,你瞧,你的臉都被曬黑了。」
苗雪蘭被他稚嫩的安慰給逗樂,輕輕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忍不住心酸道:「姊不怕累,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算再累,姊姊也心甘情願。」
正説着,被她抱在懷裏的苗青羽又咳了起來,她急忙伸手,輕輕拍着他不斷震動的後背。
「小羽,是不是又難受了?」苗雪蘭心疼極了,用額頭輕輕碰着他的,隨即擔憂地説:「有些熱,看來燒還沒退完全。」
將弟弟抱回榻上躺着,順手拉過被子,把他捂了個嚴實。
「晚上是不是還沒喝藥?這都怪我,不該折騰到現在才回來,你先躺着,我去給你做飯,吃完飯把藥喝了,若是明天還不見起色,我再帶你去城裏看大夫。」
「不去,城裏大夫看病貴,姊姊賺錢辛苦,小羽就算不吃藥,病情早晚也會好的。」
當小傢伙帶着幾分嘶啞的聲音説出這番話的時候,苗雪蘭的眼底不禁泛出一股淚意。
雖然兩人現如今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可對她來説,小小的苗青羽,在成長的過程中所遭受的災難,絕對比她這個成年人要多上許多。
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實很害怕有一天會被無情的拋棄,所以經常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學煮飯、學種地、學洗衣。
很多時候,天還沒亮,他就偷偷起牀,跑到菜圃,將她白天要賣的青菜摘好、工工整整的擺到竹筐裏。
即使她不只一次對他發誓,就算是砸鍋賣鐵、無家可歸,她也不會棄他而去,可他仍舊用謹小慎微的姿態,來維持這段好不容易得來的姊弟之情。
苗青羽看她表情不太對勁,以為是在擔心自己的身體,連忙貼心地説:「我很快就會好的,姊姊不要擔心。」
聞聲,苗雪蘭拉回了飄遠的思緒,不着痕跡地抹去眼角的淚珠,温柔地笑道:「嗯,你一定很快就會好的,那姊姊先去幫你準備吃的,等一下才能吃藥喔!」
忙了一會兒,姊弟倆吃了飯,苗青羽也喝了藥,在親眼看着小傢伙迷迷糊糊的沉入睡眠之後,擔憂了一個晚上的苗雪蘭,才終於長吁了一口氣。
這一天發生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
最讓她放心不下的,除了弟弟的病情之外,還有客再來酒樓中那名白衣公子。
雖然她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身分和來歷,但潛意識裏,她已經將那種人與王孫貴族扯上關係。
偏偏這輩子,最讓她忌諱的,便是與朝廷有關的那些官宦子弟。
想到這裏,她悄悄從懷裏掏出一本帶着明顯摺痕的藍皮書,封皮上只寫着四個字:桃花食譜。
這是很多年前父親苗啓文臨終前,鄭重其事交給她的遺物。
想當年,她爹曾是宮中有名的御廚,如果不是九年前那場變故,也許苗家也不會落得今日狼狽的下場……
這本食譜,就是導致整個他們家落難的罪魁禍首。
她不知道這本食譜中到底藴藏着怎樣的奧秘,不過每當她翻開食譜的時候,彷佛都能從上頭密密麻麻文字的中,得到一種奇怪的啓示。
苗家廚藝,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傳男不傳女……
自幼便對做菜毫無半點天分的苗雪蘭,就是在這本食譜的神奇帶領下,莫名其妙的炒出了一道道美味的菜色。
這也是今天在酒樓她敢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向那白衣公子討公道的主要原因之一。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當時救人心切,她也不會在情急之時,利用《桃花食譜》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假如這本食譜的出現,真的再次掀起波瀾,她不敢保證,下場自己究竟是否能夠承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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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雪蘭是個很理智的姑娘,如果沒有必要,她並不想惹事上身。
可是幾天前,為了鬥一時之氣,她居然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給那個不知究竟是什麼來歷的白衣公子一頓難堪,並且還在他提出要她當他府中的廚娘時,十分不客氣的拒絕對方的邀請。
她很擔心那個男人會在事後找她麻煩,所以最近幾天,她都以弟弟生病要留在家裏照顧為由,暫時不去客再來給老闆送青菜。
然而為了維持生計,她將原本要送去酒樓的青菜,仔細採摘整理之後,直接背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小菜市場販售。
由於苗雪蘭平時做生意的口碑極好,再加上她種植出來的青菜,口感和味道又比旁人賣的好上許多,沒過多久,便招來了一批迴頭客。
正常情況下,兩、三個時辰,整整一筐菜就可以銷售一空,可是今天天色有些陰霾,來買菜的人比平時少了不少。
看着筐裏還有少許青菜沒賣出去,她心底猶豫,究竟要提早收攤,還是要把這些菜便宜賣出去。
就在這時,幾名年輕男子來到她的菜攤前,晃晃蕩蕩,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抬起頭,心底雖有些猶疑,臉上卻堆起一抹嬌美的笑容。
「幾位小哥是不是想買菜?這些都是今天早上新摘的,您瞧,上面還掛着新鮮的露水呢。最近天熱,可以買些黃瓜回去打皮熬湯,還有這青椒和白菜,也全是解暑去熱的良品……」
就在她迭聲介紹的時候,其中一名男子,揚着下巴,伸手在她擺好的菜攤子上扒拉兩下子。
拎起一根鮮嫩翠綠的小黃瓜仔細瞧了眼,帶着幾分不屑道:「就這種貨色的黃瓜,也敢稱之為新鮮?」
不屑的冷笑一聲,便將小黃瓜丟到她的面前。
「大哥我家裏來了貴客,聽這附近的街坊鄰居介紹,你賣的青菜還算不錯,沒想到今日一瞧,也不過如此。我説丫頭,做生意講求的可是誠信,可你瞧……」又用力在菜攤子上扒拉一陣。「這青椒個頭兒太大、這白菜葉子發枯、這豆角里面生了蟲子,這種不乾不淨的東西,不怕吃死人嗎?」
苗雪蘭被對方數落得半天沒言語。
仔細一瞧,出現在菜攤子前的幾個男人,雖然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裳,可眉宇神態之間,卻隱約露出幾分惡意滋事的端倪。
另外,她對自己種菜的手藝非常有自信,因為爹爹臨終前留給她的那本食譜,很清楚的將種菜時要注意的細節記載下來。
事實證明,在那本《桃花食譜》的幫助下,她種出來的青菜,的確比任何一家菜販賣的都要新鮮可口。
她自認做人厚道、待人有禮,做生意時也絕對不會缺斤少兩佔人便宜。
放眼望去,能被她苗雪蘭得罪的人並不多。
那麼,眼前這幾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之所以會當眾用那種咄咄逼人的姿態來挑剔她的種種不是,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他們的行為,那就是—故意找碴。
由於這幾個人太過招搖,聲音又大,引來周圍其他攤販好奇的目光。
苗雪蘭不想惹麻煩,便陪笑道:「既然幾位小哥看不上我這菜攤子上的東西,不如再去別處挑挑看,這個市場賣菜的販子有很多,只要幾位誠心,肯定能挑到滿意的。」
這話不説還好,一出口,為首的男人頓時瞪圓了眼睛。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你這是想趕哥幾個滾蛋了?」
她被對方兇巴巴的語氣嚇了一跳,縱使心中有怒,卻不敢當面發泄出來。
鳳陽本來就是一個貪官惡霸橫行的地方,就算明知道自己沒有錯,可無權無勢之人,想要在這裏給自己討個公道,最終的結果只能以失敗告終。
想到這裏,她再次忍氣吞聲道:「真是抱歉,如果剛剛我有説錯的,還望各位大哥見諒,別和我一個丫頭片子一般見識。」
「行啊,既然你不想給咱哥幾個找不痛快,那就賠錢吧!」説完,男人勾起一抹奸詐的笑,厚顏無恥的伸出手,「五十兩銀子,只要你乖乖奉上,哥幾個從今以後自然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苗雪蘭傻了眼。五十兩銀子?
就算變賣全部身家,她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啊。
「怎麼?拿不出來?」
她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了下去。
沒等她答話,就聽男人突然喊道:「哥幾個,既然這丫頭交不出銀子,還愣着幹什麼,給我砸!」
話音一落,幾名男子就像是瘋了一般,砸的砸、踹的踹,很快的,苗雪蘭那個並不大的小菜攤子,就被這羣來歷不明的人給砸得面目全非。
她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這羣人放刁。
那些人砸爛了所有的青菜,這才當着她的面啐了一口,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旁邊做生意的幾個小販全都被這突來的一幕給嚇到了。
但凡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剛剛那幾個人分明就是故意來這找碴的。
有幾個膽子大的,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輕聲道:「姑娘,你這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誰,剛剛那幾個人似乎是衝着你這小菜攤子來的。」
苗雪蘭擰着眉頭,並未作聲。
眼看着自己和弟弟辛苦了一整個早上採摘的新鮮青菜,全都被踩扁踩壞,她既心痛又憤恨,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彎下腰,無可奈何的將幾個倖免於難的黃瓜青椒一一撿好,放回筐裏。
這時,傳來一道略帶嘲弄的笑聲。
「真是世態炎涼啊,都已經被人欺負到了頭上,居然還不敢作聲,丫頭,看來你這日子過得也不怎麼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