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救有得救,別擔心。”
“我們已想盡辦法。”不語嗚咽。
一日之間,她似老了十年,身體佝樓,四肢軟弱。
解語服侍姐姐吃藥,安排她睡下來。
她即時去找方玉堂。
秘書迎出來説:“方先生開會。”
“我有要緊事,不能等,請他出來一下。”
秘書知道這個漂亮的少女身分特殊,遲疑一下,決定彙報。
片刻,方玉堂自會議室出來,看到面色蒼白神情異常的花解語,立刻吩咐:“你去我房間稍候,我交待一兩句即來。”
算得難能可貴了。
可是那十來分鐘,像半個世紀那麼長。
雖然外婆一直説,數十年晃眼消逝,並非難事。
方玉堂推門進來,解語轉過頭去,脖子有點痠軟。
她立刻説明來意。
方玉堂張大了嘴,半晌做不得聲。
然後,他斟了一杯拔蘭地,喝一口。
“怎麼會跑到人家軍事基地去取外景?又不是時裝片。”
“別研究這些了,你人面廣,可有救?”
“有是有。”解語一聽已經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現成有一個人,一句話,底片明朝即可放出來。”
“我不相信。”
“我説的都是實話。”
“此君是誰?”
“這人叫杏子斡。”
解語彷彿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如何去求他?”
方玉堂笑了,“我們?我是我,你是你,那是你們的事,我至多扯一扯線,做箇中間人。”
“好,我該怎麼去求他?”
方玉堂為解語的勇氣感動,嘆口氣。
他説:“這位杏先生,正是我説了近一年,那個想結識你的人。”
解語松一大口氣,像遇溺之人被托出海面吸入新鮮空氣一樣。
“這好辦呀。”
方玉堂凝視她,“你怎麼知道人家要的是什麼?”
解語苦澀地一笑,“當然不會是我的靈魂。”
方玉堂説:“你對不語的忠誠,一直使我感動。”
“她養活我,我當然要報答她。”
“照顧你是她的責任。”
“她犧牲很大,而且都記錄在銀幕上,我看過她的影片,一些,真猥瑣得不堪入目,為着家人生活,她也一一忍耐,她為我,我為她,也是應該的,憑什麼我會比她高貴呢,我們是姐妹,或者,是母女。”
方玉堂沉默一會兒。
片刻他説,“即使有難,我也不會叫你們睡到街上去。”
解語略覺寬慰。
“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到內廳去打一個電話。
辦公室轉角,有一間小小套房,他用來休息用。
當下他走進去,掩上門。
解語在門外等。
以前,她一直納罕,他們是怎麼與她們談的條件,現在她明白了。
大抵不用她們開口,恐怕都有中間人。
真的實行起來,也不比想象中尷尬,冷靜地。理智地,説出交換的條款。
才三五分鐘,方玉堂已經出來。
“關於影片的資料……”
“我馬上回家傳真給你。”
“那些片約值多少?”
“不語整副家當。”
“其實,她的家當也不值幾多。”
“你錯了,方先生,那是她憑勞力賺回來。”
“一早叫她不要冒險投資。”
“一個人到了某一階段,總想證明一些什麼。”
方玉堂嘆口氣,“我遇見不語之際,她正值你這樣年齡。”
可是,已經有一個私生子。
解語不知道説什麼才好,那個孩子,就是她。
別人生孩子,伴侶熱烈盼望,公公婆婆、父母親盡力照顧,她卻一個人孤零零承受白眼壓力。
奇是奇在到頭來,這一切創傷苦楚辛酸也並未曾在她肉體或靈魂上顯露出來。
她也算得是一個奇女子。
到了家,外婆驚疑地問:“不語怎麼回來了?”
解語鎮定地笑,“這是她的家,不讓她回來乎。”
去看了看不語,仍在熟睡。
很好,憩睡可治百病。
解語聯絡到導演,談了半晌,把一切資料記錄下來,放下電話,詳細列出製作人姓名、影片名稱、合作單位、底片數量,外景地點、日期。
一邊寫她的手一邊顫抖。
額角淌着汗,慌張的她不相信她會寫字,一筆一劃都努力地做,片刻手指手腕與肩膀都痠痛起來。
方玉堂的秘書來電催促:“請問資料找齊沒有?”
“好了,此刻就傳真過來,請查收。”
稍後,秘書再來一通電話,“方先生説,資料已到對方手中,請安心等候消息。”
為此,解語一輩子感激方玉堂這個人。
他沒有叫她等。
他沒有搞小動作,賣關子,百上加斤,令她焦慮。
這已是現今世界的仁人君子。
解語一夜不寐。
不語倒是呼吸均勻,連睡姿都沒換過。
解語一個人坐在露台上沉思。
那位杏子斡先生看過資料,想必會召她去見面談條件。
他要什麼不要緊,可是,一定要保證取回底片。
解語緊張而疲倦,終於也在藤椅子上睡着。
是外婆叫醒她。
“當心着涼,為什麼不回房去睡,你倆有什麼事瞞着我不説?”
解語緊握着外婆的手不語。
電話鈴刺耳地在清晨響起來。
吵醒了不語,惺忪沮喪地説:“解語,聽聽,説我不在。”
解語取過話筒,聽對方講了幾句,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來。
過一會兒,她把話筒遞到不語耳邊,“你聽聽。”
不語呻吟,“我不在。”
“是許導演。”
“我已經死了。”
“最好消息。”
解語把耳筒接到不語耳邊,那導演嘩啦嘩啦的在那邊説起來。
不語立刻睜大眼,像看到神蹟一樣。
她清醒過來,抓緊電話,聽清楚每一個字。
忽然之間她淚如泉湧,體內一切毒素排泄出來,她丟下電話,大聲喊:“底片發回了,底片發回了。”
真快。
那人也真大力,先辦妥了事情,再來與她談條件,她大可以撒賴,不過,他大概也不怕她飛得出他掌心。
這是一個非常有勢力的人。
不語長長吁出一口氣,癱瘓在牀。
“奇怪。”她説,“我頭不痛了,呼吸也順暢起來,一條命又撿了回來,解語,替我準備早餐,唉,江湖如此險惡,拍完這部戲我決定搞退休移民。”
解語的手也漸漸回暖。
外婆根本不知一家子險些要睡到街上去,一徑準備早飯。”
解語默默看着外婆背脊,是,這個擔子輪到年輕力壯的她來挑了。天經地義,每代負責二十年。
電話鈴又響起來。
解語知道是找她。
果然,是方玉堂喜悦的聲音,“此君像不像救命皇菩薩?”
“沒話講。”
“不語放心了?”
“她正一邊看早報一邊吃粥。”
方玉堂笑了幾聲,“那多好,再見。”
什麼,再見?
“慢着,我幾時去見那位杏先生?”
方玉堂一怔,“你想見他嗎?”
“不,他難道不想見我?”
“他説助人為快樂之本,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亦沒驚動什麼人,只不過講了幾句話,答應請吃飯,如此而已。”
“我——不必見他?”
“將來一定有機會。”
方玉堂掛斷電話。
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
吃完早餐,不語頭腦清醒起來。
捧着烏龍茶,她喃喃自語:“一覺睡醒,煩惱不翼而飛,這裏邊,有什麼學問?”
解語過去笑道:“平日你好事多為,感動了上蒼。”
“去你的。”
陽光下,解語看到她眼角聚集了細紋。
這些皺紋不是來旅遊,而是來定居的,一旦安頓,絕不打算走開。
不過不妨不妨,醫科昌明,一定可以撫平。
“是誰高抬貴手呢?”
“許導演一定心中有數。”
“咦,我怎麼在此同無知婦孺一直嘮叨?我還是出去與老許商量後事是正經。”
她梳洗更衣,匆匆忙忙趕出門去。
外婆疑惑地説:“她昨夜明明有心事。”
“不管怎樣,已經雨過天晴。”
“這麼快?”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外婆看着解語,伸手來撫她的臉。
“你同不語一個印子。”
“我哪有她那般漂亮能幹。”
“其實,你們都是好孩子。”
解語微笑。
“只是,人乖,命不乖。”
“誰説的,我們還不是好好活着。”
外婆落下淚來,“誰説不是。”她又笑了。
解語一看鐘,“哎呀呀,我要遲到了。”
她閃進課室,輕輕坐下。
打了下課鈴才向老師解釋。
此刻的花解語早已獲得平反,偶爾遲到,不算一回事。
片子發回,一格不少,他們躊躇了一日: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誰是救命恩人,抑或,註定命不該絕?
之後,因為趕戲,忙得人仰馬翻,再也無暇研究命運,當作鴻運當頭,也就一了百了。
不語把海報的樣子,取回家來看。
“這款海報由美國人設計。”
“還有其它的嗎?”
“這張是自己人的傑作。”
解語説:“好多了。”
“喂,會不會是你不懂得欣賞?”
“我不崇洋,因為我深諳流利英語。”
“我也覺得是小陸設計得好。”
解語笑。
不語站在海報前踱步,她必需即時下決心。
一個人在做出抉擇之時,往往有股沉寂的專注美態。
解語看着她,輕輕説:“姐姐與以前不同了。”
不語轉過頭來,笑笑,“我也覺得。”
“比從前更漂亮。”
她坐下來喝一口咖啡,“誰説的,更醜才真,一日,大聲同工作人員理論,猛一抬頭,看到一塊玻璃中自己的反映,原來叉着腰,倒豎眉毛,嘴角往下垂,哎唷唷,嚇一跳,這惡婆子是誰?原來是我花不語。”
解語亦笑,“所以許多能幹的男人不讓妻、女、愛侶出來工作。”
“是,養着一屋低能兒。”
“不與社會其他人比較,也無所謂。”
不語最終取起一張海報,“我挑小陸這張。”
“當然,你看,一鈎殘月疊影女主角倩影,多有情調,保證唬得洋人一愣一愣。”
不語瞪她一眼,接着笑了。
那是傍晚,解語接到方玉堂電話:“請出來一下。”
解語即刻惶恐,“可是——”
“呵,不不,是我想見你,我有話説。”
到底年輕,解語隨即放下心事,“我馬上來。”
外婆問:“去何處?”
“約了朋友。”
“你有朋友了嗎?”
“不,外婆,是普通朋友罷了。”
“解語,你自己當心。”
“我曉得。”
“我那套已殘舊,教你也無用,你謹記邊學邊做。”
解語略覺悽惶,她見過一些幸福兒童,真是父親牽一隻手,母親拖另一隻手,到池上有水坑,父母一用力,提着兩隻小手雙足離地跨過,化險為夷。
她有誰?
解語嘆口氣,過去握一握外婆的手。
方玉堂在辦公室等她。
聽見她腳步聲轉過頭來,第一句話就説:“我離婚了。”
解語一怔,怎麼在這種時刻離起婚來?
“我老婆不要我了。”
解語一聽,嗤一聲笑出來,天下竟有此滑稽之事。
“她在温埠碰見二十年前的舊情人,對方喪偶,二人一拍即合,命律師擬了離婚書叫我簽署。”
解語的嘴咧得老大,笑意越來越濃,這叫作善惡到頭終有報,若然不報,時辰未到。
“你好似不大同情我。”
“哈哈哈哈哈。”
“解語!”
“孩子歸誰?”
“他們早已長大成人,歸社會。”
“財產呢?”
“要得不多,原來名下的房產珠寶自然不會還我,其餘一概不要,看來新生活已足夠令她滿足。”
“恭喜你,方先生,你又是一個吃香的王老五了。”
方玉堂卻非常沮喪,“從前,我有什麼煩惱,在你姐姐處説了一遍,回家又可重頭傾訴,現在,只得悶在心中。”
“你會習慣的。”
“太寂寞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再找幾名紅顏知己好了。”
“你有所不知,感情需時間培養,我現在哪裏還有時間。”
解語又待笑他,可是內心惻然,他不是壞人,他曾善待她們姐妹,他一直關心她們。
故此,解語咬着嘴唇強忍着笑。
半晌,她説:“改天再聽你傾訴。”
“解語,請勻出時間給我。”
“一定。”
解語走到電梯大堂,正欲放聲大笑個痛快,忽然秘書追出來,“花小姐,請止步。”
解語站住,“什麼事?”
“方先生請你回去聽一聽電話。”
是誰,誰知道她在這裏?
解語只得打回頭。
只見方玉堂親自拿着電話,見到她,低聲説:
“來了。”
解語問:“誰?”
方玉堂輕輕答:“杏子斡。”
啊,解語震驚,債主臨門!
她一剎那不知如何開口。
那邊一直靜靜等她。
終於,解語搔着發麻的頭皮説:“杏先生,你好。”
“解語,你好。”
聲音很年輕很温和。
解語略覺安慰,“真不知如何道謝才好。”
“不用客氣。”
解語清清喉嚨,“或許應該面謝。”
“一定會有機會見面。”
解語僵住,再也找不到言語。
對方沉默一會兒,忽然説:“再聽到你的聲音真好,解語,再見!”
他掛斷電話。
解語到這時候才瞭解到如釋重負四字的真正意義。
方玉堂過來問:“講完了?”
解語很輕鬆,“是。”
“可有訂下約會?”
“沒有。”
“他最近的確不大見人。”
“我走了。”
“不送。”
解語在歸家途中才想起那人説過的話。
“再聽到你的聲音真好。”
再?他幾時聽過她的聲音?
他見過她?
不可能。
過兩日,不語在客廳中看報紙,同解語説:“方玉堂離婚了。”
解語故意亂問:“報上説的嗎?”
“不,由熟人告訴我。”
“啊”
“約五六年前,叫我拿陽壽來換這個消息我都願意。”
“嗯。”
“今日,我情願長命百歲。”
“哦。”
“你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這句成語真有意義。”
“所以,再叫我們傷心流淚的事都會過去。”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解語,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你那油腔滑調,滿嘴敷衍,自何處學來?”
“嗄,狗咬呂洞賓哩,不識好人心。”
自從聽過杏子斡的聲音之後,解語心中的恐懼略減。
不是七老八十歲衰翁,也不是粗人,語氣斯文,不見囂張專橫。
已是不幸中大幸。
年輕女子心中充滿幻想。
也許一日下課,那人會在門口等:“現在,是你跟我走的時候了。”
像太陽神阿波羅搶走月桂花達芙妮那樣把她帶到不知名之處。
可是,校門口孑無一人。
雨季開始,這是都會中最麻煩的季節,寸步難行,無論打傘或穿雨衣,結果都是通身濕。
解語仍然步行,穿上水靴,雨衣,到了學校,脱下換上球鞋。
課室裏老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及汗氣,牆壁上冒出水珠來。
女同學紛紛到家政室去熨幹校服裙。
解語抬起頭,將來,無論遭遇到什麼事,她都會想起上學這段温馨的日子。
新任校長開明大方,與同學們沒有距離,但也不親熱,她喜歡她的工作,可是卻沒有把學生當子女,不卑不亢,令人十分舒服。
最壞的彷彿已經過去,抑或,根本還沒有來?
天天下牛筋那樣粗白嘩嘩的大雨。
不語説:“謝謝天,外景已經全部完成。”
“算順利吧?”
“不能再好,全體工作人員連傷風感冒都無,吹淡風,亦無人軋戲,從從容容做,眾人有商有量。”
“收得回來嗎?”
“賣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奇蹟。”
“這也是我最後一部戲。”
解語聽了,豎起大拇指,“在賭場中,贏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幾時離開牌桌的人。”
不語頹然,“還是純做演員簡單得多。”
“那還不如退下來好。”
“三十歲就退休,以後幹什麼?”
“終於承認有三十歲了。”
不語也笑,“糟,一時不察,被你計算。”
“拋頭露面那麼些日子,你不累?”
不語沉默。
“不如帶我與外婆移民。”
“聽你那口氣,像煞説走就走。”
“不都是那樣走的嗎?”
“我留戀這裏的音樂,多熱鬧同刺激。”
解語不再多説。
不語打一個呵欠,頹然栽倒牀上。
有人按鈴,是花店送花來,解語將花放在茶几上。
外婆出來看到,“啊,是梔子花。”
香氣撲鼻。
“以前方先生老送梔子花給不語。”
解語看花籃上結的名字,“不就是老方送來。”
“咦?”外婆倒有一絲歡喜,“難道他回心轉意了嗎?”
這便是老式婦女的想法,解語嗤一聲笑,能夠叫一個人回心轉意始終是功力的表示……
老闆回心轉意,男伴回心轉意,甚至是一個家務助理回心轉意,都值得安慰。
外婆試探地問:“解語,她還會收錄他嗎?”
解語握着外婆的手,“我不認為她會。”
外婆無奈地嘆口氣。
“這是好事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可是,你看她圈內朋友,漂亮的似舞男,醜的似地痞。”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咬文嚼字端的有趣。
“唉,管不到那麼多。”外婆走開。
電話接着來了。
“花收到沒有?”
“謝謝你。”
“不語有何表示?”
“她午睡未醒。”
“啊,”十分失望,又問,“你覺得成數如何?”
“何種成數?股票上落抑或外幣強弱?”
“我倆複合的成數。”
解語不出聲。
“給我一個預測。”
“零。”
“不至於吧?”
“方先生,凡事過去了算數,努力向前看,何必走回頭路。”
方玉堂在那邊沉哦。
“方先生,你想想,我説得有無道理。”
“可是——”
“彼此已經在對方身上用了十年,這真是最可貴的奉獻,不必畫蛇添足了。”
“解語你口氣似個老太太。”
解語索性這樣説:“讓它告一個段落吧,大家只有好。”
方玉堂掛斷電話。
半晌不語起來,匆匆更衣化妝。
“趕到什麼地方去?”
“招待記者,你要不要來?”
解語雙手亂搖,嚇得退兩步。
不語伸手過去撫她的頭髮,温柔地説:“你看你,出不得場面。”
索索鼻子,“什麼香?”看到花籃,“誰擺這個白花?呸呸呸,扔出去,同外婆,賣花要買紅掌,或是紅玫瑰。”
司機上來按鈴,不語搶過手袋,小跑步那樣走出去,嘭一聲關上門。
解語並沒有把花丟掉,她把面孔埋進花叢,深深嗅那香氣。
能夠忘記,真是天下至大福氣。
所以不語要故意忙得七零八落,轉身工夫也無,以免有時間保留殘餘記憶。
第二天,攤開報紙娛樂版,看到招待會記錄。
“花不語秋季將開拍偵探推理片,劇本正在籌備中。”
最後一部之後永遠還有最後一部。
解語苦笑。
外婆問:“欲罷不能?”’
“不,招待記者,找個話題吧了。”
外婆狐疑,“講過話要算數的吧。”
解語抬起頭,“戲行不必,這是做戲的人特權,要是講的話都得算數,那還怎麼演戲。”
外婆嘆口氣説:“歷年來我見過不少上門來借貸的行家。”
躡手躡腳在門外等,由外婆在門縫中塞鈔票出去打發掉。
從前,也都是獨擋一面的人物。
“某大導演落魄,連一部二手日本車都要被車行當街拖走。”
解語打一個寒顫,“真恐怖。”
“我是希望不語早日收手啦。”
“我會同她説。”
“我怕她罵你。”
解語微笑,“給姐姐罵幾句,不妨。”
外婆欲語還休。
解語怕外婆同她説起身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電話找你。”
解語以為是同學來問功課,連忙走進房間。
對方聲音是陌生的。
“解語,冒昧了。”
解語立刻知道他是誰。緊張得手心冒汗,“不要緊,杏先生,我有空。”
他笑了,“你好記性。”
解語坐下來,“杏先生找我有事?”
“沒有特別事故,只是想問,你可願意與我見一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