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三十二歲,在美術博物館工作,未婚。
頭髮梳一個小髻,因為不想它妨礙我的工作。時時穿長褲與簡單的毛衣,方便走動。
我不化妝,不大説話,不常常笑。緊張的時候抽枝煙,習慣喝熱茶,時時工作逾時。
我知道他們叫我什麼。
他們叫我老姑婆。
我並不覺得這種綽號有什麼惡意。人們憑他們的直覺創造暱稱,同事個子小便叫他“矮仔”,大個子叫“高佬”。既然三十二足歲了,被稱為老姑婆有什麼稀奇。
他們對我不壞,我不是難相處的女人,我合理的對待他們,他們也對我好。我自己不愛説話,並不禁止下屬説笑。
我辛勞的工作,我喜歡辦公室,那是因為假期的家太冷靜,但是當他們星期一遲到的時候,我很能諒解,從來不發一聲。
我的助手與女秘書對我的意見:
“莊小姐如果打扮一下,還是很漂亮的。她的皮膚很好。”
“她無異是個高貴的女性。”
我聽了微笑。
任何事引不起老姑婆胸中的漣漪。
日出日落我工作。
開木箱取出古董,把它們釘進箱子寄出去,觀賞新得的畫,設計展覽場地……這些都是我的責任。有時候要寫信給其它國家的美術館長,要求他們借出國寶,與他們商量每件作品的藝術價值,每每都能使我廢寢忘餐。
有時候也比較空閉,我與老館長有聊天的時候。
我説:“昨天我看電視上的學生有獎問答。主持人問布政司是誰,所有的初中生都能夠回答,但是問到蒙娜莉莎是什麼人的作品,他們都啞口無言。”
老館長笑問:“你是幾歲聽到達文西這名字的?”
“我不記得。”我説:“孩提時期就知道了,我想我一生下來就認識這些名字。”我停一停,補充一句:“但是我可不知道布政司是什麼爵士,上帝是公平的。”
“你應該結婚。”老館長説。
“我知道。可是找不到對象,”我揚揚手,“每個人都説:莊,你應該降低要求。可是他們怎麼會當我的要求很高呢?我只是尚未有機會認識‘他’。”
館長問我:“如果你一天到晚躲在美術博物館中,他如何能找到你呢?”
“他們説:如果有緣份的話,那人會來敲門。”我説。
館長自喉嚨中發出牢騷,“別相信他們,你還年輕,應該出去喝酒跳舞看電影!”
但是我沒有時間。
至少我不覺得與這些人出去會比耽在博物館中更具意義。
我能夠在展覽廳中把一次金石展望的圖章每顆取出來細看——我的工作便是我的興趣,我不覺得痛苦。
近聖誕節的時候,天氣轉得很陰涼,我看得出女孩子們都為舞會而忙碌,而我更顯得老僧入定一般。
天黑得比較早,六七點已經亮路燈,常常在這個時間我還留在美術館。
美術館進出是要門匙的,因為我們辦公室中收着不少名貴的東西。
這一日跟往日一般,我留得特別遲,在替一組瓷器編號目。
忽然發覺有人站在我面前,我猛地抬起頭來,只看到一大蓬鬍髭,一剎間嚇得跳起來。
那個人開口:“對不起,我嚇到你沒有?門開着,所以我進來了,我有敲門,不過你沒聽見,真對不起。”
我驚魂甫定,看看他。
“這是現代美術館?”他問。
“這不是,”我有點氣,“這是博物美術館,現代美術館是樓下一層,而且人人早已下班。”
“啊。”他失望,“這麼早?”
我覺得與他在一起有種危機,我説:“我也要走了。”我停一停,“我要鎖門。”
“啊,”他看着我,“你為什麼害怕?我看上去像歹徒嗎?”
“當然不。”我不想多搭訕,拿起手袋,一路急步走出去。
陌生人跟在我身後走,真像追逐。
等電梯到樓下,我才鬆一口氣。
“你有車嗎?”他問我:“能載我一程順風車?”他手中提着簡便的行李。
“我不認識你!”我拒他於千里之外。
“老天,你認識廖約瑟吧?我不是壞人!”他嚷:“我想到廖約瑟家去!”
廖約瑟是現代美術館館長。
我猶疑一下説:“我陪你去打電話,如果廖館長認識你,我就送你。”
陌生人諷刺的説:“小心行得萬年船。”
我放下五角輔幣,替他接通了電話。“約瑟,我是莊,有人找你,是,你等等-”我把話筒交給他。
陌生人接過電話,與約瑟大説一輪法語,慷慨激昂,不外是埋怨他在我這裏得到的待遇。然後他把話筒還給我。
約瑟的聲音,“莊,他不是壞人,你把他送到我家來,有重賞。”
“得了。”我掛了公眾電話。
我做一個叫他上車的姿勢,把陌生人接到約瑟家。
一路上我們沒有説話。
約瑟站在門口等我們。
“莊,你也進來吧,我們做了豐富的菜式。”他説。
我説:“晚了,要回去休息。”
約瑟聳聳肩,“謝謝你,莊,明天見。”
“明天見。”我説。
我瞥一眼陌生人,長髮一大蓬鬍髭,雙眼倒是炯炯有神,可惜衣衫不整,我搖搖頭,約瑟專門就是會與這些藝術家打交道,真叫我弄不懂。
第二天上班,我很發了一點脾氣,追究是誰在走的時候沒把門鎖好。
午飯的時候,約瑟帶着一個客人上來,他説:“莊,我替你介紹這是尚嘉賓,蘇邦大學的美術教授。”
“你好。”我與客人握握手。
我説:“原來藝術家也不一定要大鬍子衣衫襤褸的——”
“莊。”約瑟阻止我。
我問:“昨天你那位朋友呢?自己長得像個賊,卻怪別人把他當個賊。”
“莊——”
“什麼?”我問。
尚嘉賓開口,“我就是昨天那個賊。”
我跳起來,瞪着他。
他説下去,“今天我剃了鬍髭。”他摸着下巴。
“你——你們——”我漲紅了臉,“混賬!”
約瑟大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我惱羞成怒,“出去!我要做正經事!你們這些混球出去。”
把他們轟出去之後,我更加覺得羞愧,無容身之地,氣得胃痛。
約瑟進來道歉。我不睬他。
“怎麼你也會使小性子?”約瑟很驚異,“你一向不是這樣的。”
“老姑婆就不能使小性子?那一國的法律?”我問。
“你好算老姑婆?”他問:“不會吧?尚説你是一個古怪可愛的小女人。”
“那還不就是老姑婆!”我板着臉,“開心嘛?作弄了我,你們好算過了癮了。”
“莊,你不是真生氣吧?今天到我家來吃晚飯。”
“不去!”
“莊-”他攤開手。
“不去就不去!”一我還在生氣。
“來,別這樣,莊,算我不對,向你賠罪。”他笑。
“誰要你們賠罪。”我説:“我才不理你們。”
“尚想知道關於嶺南派的資料。”
“叫他去翻書。”我板着臉。
約瑟顧左右而言他,“這是你們鼻煙壺的資料嗎?嗯。雞血凍石、雕馬石英、雕蓮珊瑚、琺琅彩繪外國仕女圖、白玻璃五彩花鳥、浮雕雲龍紫晶、方解石含化石條紋瑪瑙、雕鶴松石白玉……譁,聽了都垂涎若滴,可否取出一觀?”
我嘆口氣,“你坐在這裏我怎麼工作?”
“今晚上來吃飯吧。”約瑟説。
“好,好,怕了你。”我説。
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的會。
那夜我與廖太太談到瓷器的釉彩。
“石榴紅、無錫、三念花、翠毛,甜醬,葱白、仿龍泉、仿哥、仿唐三彩,大火籃……每隻顏色都有獨特之處,令人愛不釋手。”
廖太大不以為然,“我知道一定是有樂趣的,但是你也應該結婚了,那麼多男同事難道一個也看不中?”
“不説這些。”我説。
“逃避現實。”廖太太説。
“我給你們兩夫妻批判下來,一文不值。”我説。
那夜我還記得把尚送回酒店。
尚問:“你不是討厭我吧?”
“並不,”我説:“我一向不喜與陌生人搭訕。”
“我還是陌生人?唏!我們都見過好多次了。”他説:“你這個人,真是怪!”
“你的酒店到了,下車。”
“你也下車來喝杯東西,來!”
我説:“我已經是位老太太了,你請老太太喝東西幹什麼?有什麼前途?”我攤開手。
“我們做事,不一定要講前途的。”他眨眨眼,“下車來。”
“我們之間沒有共同點,沒什麼好談的。”我説。
他已經一手把我拉下車來。
他按我坐在咖啡店裏,替我叫一杯茶,他自己喝啤酒。
我問:“你為何把鬍髭剃掉?”
“因為我打算在香港找工作。”
“你?在香港?”
“別説得這麼鄙視,我在香港也念過書。”他説:“約瑟打算請我做助手。只待有關方面批准。”
“你能夠安定下來?”我問:“我不相信。”
“為什麼不能夠?我們美術學生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麼不堪,我們也很有紀律,很有工作能力。”
尚打量我,眨着眼問:“你呢?你念什麼?”
“考古學與純美術。”我答。
“你為什麼叫自己老姑婆?”
我看看腕錶,“我的時間到了,要回家,下次再解答你的問題。”
“你做人象副機器。”他指出。
“我早就知道——這種生活方式給我一種安全感,我喜歡這樣,與別人無關。”
“固執。”
我笑笑,“這我也知道,再見。”我抓起手袋離開咖啡店。
我做人像一部機器?誰不是呢?誰都得在固定的時間起牀上班吃午飯,在固定的時間下班,回家吃晚飯上牀。
在固定的年齡談戀愛結婚生於。連孩子的數目都得計算好,不可超出預算。誰不像機器?
單我一人像嗎?我不認為。
我不認為我像機器——有什麼機器可接觸到這麼多的美術品?
我有點憤怒。
約瑟來問:“怎麼,你對他沒好感?”
“沒有。”我説。
“為什麼沒有?你基本上抗拒男人。”約瑟説。
“是!是!”我嚷:“我反對男人,因為男人只懂得浪費女人的時間,叫她們管家生孩子,變得與他們的母親一般庸俗,我情願對牢一大堆古董終老,我為什麼要蹈覆轍?為什麼到了時間便去嫁一個無聊的男人?”
約瑟靜默一會兒。
後來他説:“我相信並且全力保證尚嘉賓不是一個無聊的男人。”
我正在沉吟,尚推開門説:“一起去吃午飯吧,別把自己困在繭中。”
我跳起來,“你是老幾?你理我繭不繭的?你再這麼衝進我房來大呼小叫的,當心我剝你皮!”
約瑟哈哈大笑,“只有尚能把莊氣得咬牙切齒。”
我拍桌子道:“你們再在我這裏吵,我去報告館長。”
約瑟嬉皮笑臉的答:“我就是館長。”
尚説:“看來你只好去報告港督了。”
我坐下來,“你們遲早會得到報應的。”
約瑟笑,“報應之説,終屬渺茫,不如去大嚼一頓,以泄心頭之憤。”
我用手撐着頭,“不,約瑟,你們去吧,我也累了,不陪你們。”
約瑟還想説話,倒是尚,一把將他抓了出去。
我受不住他們這樣吵鬧,頭痛起來,喝一杯熱茶,吞一顆藥九,才覺得好過。
過了大半小時入有人輕輕敲門,我説:“請進來。”
又是尚。
我如見鬼一般:“又是你!”
“我來道歉。”他低聲説。
我看着他。
“我買了東西給你吃。”他説:“你也該餓了。”
他把一隻飯盒子放在我面前,我聞到一股香氣。
“滑蛋牛肉飯,新鮮滾熨的。”
他輕輕説:“快吃吧,我替你去沖茶。”
他取起我桌上的杯子便走出去。
我有點不好意思,打開飯盒子,尚並沒有走進來看着我吃,待我吃完了他才敲門進來,遞上杯茶。
“謝謝你。”我有點不好意思。
“不要客氣。”
我喝一口茶,頭痛完全消失了。
“對不起,我們老拿你開玩笑。”他説。
我瞪他一眼。“同事,算了吧。”我説。
“我們做不成同事了。”他説。
“為什麼?”
“有關方面沒錄取我。”他説。
“啊。”不知為什麼,我居然有點失望。
他有點沮喪,“因此下個月我得回蘇邦。”
“呵。”我更失望。
“不過很高興認識你,你對我很好。”他説:“我與約瑟胡調慣了,有很多時候不知收斂,你別見怪。”
這種敬鬼神而遠之的語氣真是熟悉,我苦笑,一般人對老姑婆説話的口氣就是這樣的。
“不客氣了。”我説。
他點點頭,很禮貌的退出去。
我恍然若失。
他為什麼不再約我吃飯?
我隨即笑出來,恐怕是碰得釘子多,不好意思,我怎麼能怪他不開口?是我拒絕他的次數太多了。
我接著有好幾天沒看到他,嘴裏不説什麼,心中卻很想念他。
他是一個可愛大方的人物,為我生活添增不少顏色。
我終於問起約瑟:“尚回去了沒有?”
“沒有,這幾天他在集古齋泡,看中一些字畫;卻又買不起,正在煩惱。”
我問:“他有什麼年紀了?”
“不會比你小。”約瑟言中有物。
我笑笑。
我的生活彷彿又恢復平靜。
一個週末,我留在辦公室裏不走,老館長進來坐。
他説:“我明年就退休了。”
我説:“你知道我不愛聽這個。”
“你許有希望升館長,我向上頭推薦,説這個職位,你勝任有餘。可惜你事業有成,卻是空守閨房,我總覺得是浪費。”老館長嘆一口氣。
我微笑不語。
“你等着來敲門的人,門終於敲響了,你又不理人。”他説。
我抬起頭來。
“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莊,你不要見怪。”
我搖搖頭。
“與你興趣不合的人,你根本不加以理睬,現在總算有個藝術家出現,你又沒勇氣,因為你的生活安定慣了,害怕任何變化。是不是?”他問我。
我點點頭。
“你現在有多少天假期?你也不算算,起碼有三個月假,為什麼不加以利用,到巴黎去一趟?為公為私都有益身心。這間美術館少了你未必會關門,可是你損失這個傻小子,未必找得到第二個。”
我非常的猶疑。
“莊,你想得太多,顧慮過度,做人不可以這樣,你不是一部機器。”他看着我。
我喃喃的道……機器,館長是第二個説我像機器的人。
“自明天起,你一連放三個月假,我不要在辦公室再看到你,至於你如何利用這個寶貴的假期,那是你的事,我再也不干涉的。你是聰明人,聰明人的特徵是怕吃虧,我明白你的心意。”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老館長説:“自明天起你在家多多休息吧,我不多説了。”
我被勒令放假,真是自己所想不到的事。
在家悶了三日,我忍不住打電話給約瑟。
“放大假?”他問:“敢情好,沒有打算去旅行?”
“去哪裏?”我反問”
“譬如説:巴黎,巴黎蘇邦大學。”
我説:“好象你們都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太明顯了。”約瑟哈哈的笑。
“尚呢?他又在幹什麼?”我問。
“等你的電話,請我們吃飯。”他取笑。
“我正想問你們幾時有空。”我卻很坦白。
“真的?”約瑟不置信。
“自然是真的。”我説。
“明天七點半,我叫尚到你家接你。”他問:“你不介意吧?”
我説:“我從來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這話是你説的,莊。”他笑。
放下電話,我心頭也放下一塊大石,在過去的十多年中我從來未曾主動做過這種事,什麼都有第一次,我想尚是值得我這麼做的。
他到我家的時候,我早已穿戴整齊,門鈴一響,我請他進屋坐下。
“喝些什麼?”我問:“時間還早。”
“約瑟在家請我們。”他把“我們”兩字説得很大方。
“你打算怎麼樣?”我問:“在這裏坐還是上廖家去?”
他倒在沙發裏,“我在你這裏休息一下,累死我了。”
我給他啤酒。“最近忙什麼?”
“既然不能留下來,就得回巴黎。我對於教學生涯也疲倦了,打算幫家裏做生意。”
“家做什麼?”我問。
“家裏在巴黎開一爿賣東方文物的小店。倒不是賣野人頭的,父親要退休,我便把店頂了過來。”他揮揮手,“這幾天忙着辦貨,又沒人幫手,只怕上當。”
“香港不見得有那麼多騙子,你放心一點好不好?”我笑。
“昨天買了一張竹內棲鳳的畫——”
我不待他説完便道:“上當了,一定是假的。”
“你怎麼知道?”他反問。
“這種畫連京都博物館都找不到,又怎麼會流落在香港?”我笑,“而且你一定以低價買進的,對不對?”
“唉,什麼都給你猜到。”他也笑。
“不妨你亦可以低價讓出,不會蝕本,不蝕本就好。”我安慰他,“幸虧你只是辦貨不是作私人收藏。”
他喝完了啤酒。
“我們走吧。”我説。
“聽説你會到巴黎來。”他忽然問。
“誰説的?”我愕然。
“他們都這麼説。”尚説:“如果到巴黎來,記得找我。”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猶疑的問。
“我?下個月初,快了。”他問:“你呢?”
“我要考慮考慮。”我説。
“你是那種喝杯牛奶都要考慮三日三夜的人。”他温柔的説。
“是,我得對自己負責,沒有人關心我,我更得保護自己。”
“我們都關心你。”他説。
“不,我們只是朋友,開心的時候吃杯茶,看場戲——到了要緊關頭,朋友是於事無補的。”
“你説得很對,我們對朋友的貧窮疾病痛苦都愛莫能助。”尚承認,“可是至少我們可以陪你説話。”
我微笑,“也不是每個朋友都是傾訴的對象。”
“現在你總算育與我談話了有進步。”尚説。
我説:“因為你對我很好。”
“你是一個自私自愛自利的人,莊,你只會坐在家中等着朋友對你好,你不會主動地伸出手來招呼朋友。”他説。
“尚,你説對了,我害怕受傷害。”我説。
“你不用怕我。”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他問我。
“我?我也不知道,也許我在等待你的邀請。”我説。
“我不是早已發出請帖了嗎?”尚詫異地説。
“你看清楚了我沒有?”我問,“我是一箇中年老姑婆,脾氣古怪,不近人情,相貌平平,你想清楚?”
尚説:“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訴我,我看到的是一個對美術極有修養的事業女性,英姿勃勃,神采飛揚,別有風韻,且帶着十分的氣質,當然我看當然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咽一口唾沫。
“莊,別害怕,快去領事館辦手續,我們一起到巴黎走走——你上次去是幾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
“與什麼人去的?”
好傢伙,開始管頭管腳的了,可是我心中卻心甘情願。
“一個人。”我笑答。
“曦,煞風景。”他説:“好,我們動身到約瑟家去吧,遲到要罰的。”
廖約瑟兩夫妻為我到巴黎之行大費周章,彷彿我此行是去結婚似的,為我買了不少新衣服。
我笑跟尚説:“你看他們,等不到自家的女兒大,就想把別人的女兒嫁掉。”
“想?”廖太太忽然緊張起來,“什麼叫想?難道你只是‘想’嫁尚?”
“嫁?”我嚇一跳,“誰嫁人?”
尚問:“怎麼?你不是答應嫁我?”他大驚失色。
“嫁你?”我一陣暈眩,“我什麼時候答應嫁任何人?”
尚嚷:“賴婚!賴婚!”
“喂!話説清楚一點,我只答應跟你一起到巴黎去。”我急道。
廖太太説:“莊,我們小覷了你!沒想到你這麼新潮,你不與他結婚,卻跟他去巴黎,難道想試婚?”
我拉下臉説:“我不來了。”
尚説:“不由你不來!”
“你們老拿我開玩笑。”我懊惱的説。
尚:“我以為一切都有默契,既然事情進行得太含蓄,我再補一次求婚禮如何?
“這還差不多!”廖氏夫婦異口同聲。
我説:“我沒有打算結婚,你們別催我。”
約瑟説:“對,別逼她,讓她到了巴黎,慢慢想清楚未遲,不過莊你是在思慮過度,不催一下是不行的。”
我説。“你與尚老是聯合起來對付我,現在更進步了”連廖太太也加入行列,三個人欺侮一個人,我希望你們慚愧!”
他們三人笑。
約瑟説:“為你好呢,莊。”
廖太太説:“好了好了,吃飯去吧。”
我看了尚一眼。
他向我擠擠眼。
我嘆口氣説:“這算是什麼呢?”
尚説:“老姑婆的春天。”
這次連我都只好笑起來。春天……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