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星一顆心沉下去,「又是哪一部份不妥?」
「不不不,我身體茁壯無恙。」
振星放下心來,「呵好極了,其餘的事不要緊,你只要多多向天父禱告,必可解決。」
嬋新啼笑皆非,「你不懂,有人針對我,我自辯無效。」
振星微笑,「我太知道了,你做事太過實覽力,有人妒忌彈劾你。」
嬋新低頭,「正是。」
振星安慰她:「算了,東家不打打西家,還有,大不了自己做老闆。」
嬋新氣結,「你在説什麼。」
「通是幾句老話,真正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任何事別往心裏去,盡了本分就算數,別動真氣。」
嬋新聽了低頭不語,面色漸漸祥和。
振星説:「好了,稍後你可以告訴我,他們挑剔你什麼,現在我要回去上班,我替你叫輛車子回家。」
嬋新抬起頭,「好。」
雖作若無其事狀,看得出是受了傷。
振星忽然想起母親時時説的一句話來,故輕輕吟過:「披上袈裟事更多。」
這次,嬋新居然沒有反對。
振星倒不好意思再説什麼,怕她動氣。
送嬋新上計程車時振星攀着窗門説:「回家喝杯熱牛奶休息。」
振星迴到公司就鑽進電腦間,她有一個好處,做什麼都夠專注,無論是讀書玩耍籌備婚禮,都一門心思,心無旁騖,現在也是。
喝下午茶時分,一位男同事推開電腦室門焦急地問;「周振星在嗎?」
另一位男同事嘻皮笑臉答:「她在大班房。」
振星忙説:「誰找我?」
那一位同事説;「警局找你,振星,好像是你家人出了事。」
振星耳畔嗡一聲,手足無措。
也幸虧有這個年輕的異性同事,他立刻護花,「振星,打油麻地警局週三四七分機找
陳督察。」
振星還是茫然站着,動也不動。
兩位男同事心痛,替她撥通號碼,找到人,把聽筒放在振星耳邊。
那邊有一位女士問:「是周振星小姐嗎?」
振星呆呆答:「是。」
「你認識一位周嬋新嗎?」
「是我姐姐。」
「她乘車途中昏迷不醒,司機把她送往醫院,此刻她在伊莉沙白醫院急症室。」
「啊。」振星只答了一個字。
男同事連忙取過電話問:「病人狀況如何?」
「欠佳,」陳督察説:「叫她家人速速去辦理手續。」
「是,是。」
振星忽然哭了。
用手捂着臉,在同事面前,毫無掩飾地落淚。
自姐姐第一次做手術她就想痛哭一場,延至這個時候才發作,已算了不起。
男同事即刻遞手帕給她,「我陪你去。」
振星並無拒絕,立刻出門,幸虧有這班觀音兵。
在車上,振星問:「什麼叫情況欠佳?」
那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答:「比情況危殆好得多了。」
「啊。」
「卻比情況令人滿意稍差。」
不知怎地,振星覺得好笑,呵她的情緒已經歇斯底里。
她到醫院一見到嬋新的情況,立刻説:「我要替她轉到私家醫院。」
她把嬋新醫生的卡片交給同事,請他即時代為聯絡。
那同事立刻取出手提電話,站到一角去講話。
嬋新仍然昏迷。
慘白的面孔憔悴而苦楚。
振星握住她陰涼的手。
「醫生馬上會來辦轉院手續。」
「請打這個號碼到台北找王沛中。」
沛中親自接的電話,答應儘快趕來。
這個時候,振星才輕輕抬起頭,對同事説:「謝謝你,我是出路遇貴人了。」
那男孩子忽然嚅嚅地説:「振星,我的名字叫馬遙傑。」
振星根本忘了他的姓名,此刻因這件事記住了,她重新與他握手,「你好,馬遙傑。」
小馬很高興。
他一直陪着振星,直到手續完全辦妥。
醫生笑着同振星説:「私家醫院環境好些。」
「我姐姐情況如何?」
「只怕要重新檢查。」
「沒有關係,費用我來負責。」
醫生鬆口氣,「你可是要在這裏陪她?」
「是。」
半夜,嬋新甦醒了,振星在沙發上打盹,聽到有人輕輕的喚媽媽。
「媽媽,媽媽。」
振星驚醒,知是嬋新,淚如泉湧。
她連忙過去,在小小牀頭燈下看着姐姐,「嬋新,是我,我在這裏。」
嬋新猶未完全清醒,只是説:「媽媽——校服太小了,要做新的,媽媽,為什麼不理睬我?」
振星連忙按鈴召看護。
看護推門進來,振星走到走廊,伏在牆上,抽噎不已。
可憐的嬋新,她忘記她母親已故世多年。
這時,有一隻手搭在振星肩上。
振星一拾頭,「沛中,你來了。」
王沛中見振星姐妹情深,也不禁惻然。
他倆在走廊擁抱。
「不要怕,無論什麼事,我們一起應付。」
振星一直嗚咽。
王沛中與她坐在長凳上,他東張西望,終於問:「那個人沒有來嗎?」
「誰?」
王沛中輕輕説:「那個叫鄧維楠的人。」
振星一怔,「誰告訴你的?」
王沛中答:「我不能公開線人身分。」
振星説:「沒有,我沒有通知他。」
王沛中安樂了,要緊關頭,親疏立分,周振星並不胡塗
「你一直知道鄧維楠這個人?」
王沛中頷首。
「他是個好朋友。」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她只想見自己人。
醫生出來,同振星説:「她的心臟……」
振星握着拳頭。「我知道她裏外體無完膚。」
「這次如果度過難關,她非長期休養不可,否則大有可能息勞歸主,最好找一個四
季分明,與世無爭的地方住下來看看書種種花,別再操勞奔波。」
振星進房去,只見嬋新身上新搭了幾條管子。
「嬋新。」
嬋新睜開眼,振星有點高興,這次她可看清楚她了,誰知嬋新卻説:「清水浦孤兒
院不能解散,本地沒人願意收養殘疾兒童,我們不能倚賴外國人的憐憫。」
振星忍不住提高聲線,「嬋新,是我,是振星。」
醫生聞聲搶進來,給振星注射寧神劑,並勸道:「周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玉沛中説:「我送你回去。」
振星苦苦哀求:「帶我去喝兩杯,我知道酒可以幫到忙。」
「來,一定滿足你。」
他們到酒吧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周振星詫異了,「王沛中,我們許久不曾這樣親近了。」
小玉苦笑,「你太忙着籌備婚禮,以致疏忽我倆感情。」
「是——」振星沮喪地答:「我本末倒置。」
「嬋新身體太靠不住。」
「她得到她母親遺傳,我十分擔心,有什麼不測,不知如何向父親交待。」
「是,真難開口,他們説做醫生最困難的工作便是向病人家屬交待。」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環是什麼?」
「裁員。」接着王沛中也問:「你呢,振星,你也開始工作了,覺得至難是什麼?」
振星答:「早上起牀。」
王沛中一聽,只覺周振星不折不撓頑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淚來。
「振星,説説你對工作感想。」
「才拿一點點車馬費,不知用來幹什麼好,乘了車不夠吃飯,穿了衣服就沒屋住。」
「住親友家、吃男同事、叫他們接送,然後,淨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驚,「可以那樣嗎?」
「我的姐姐們全體贊成。」
「不過這只是一個開頭,」振星説:「滿了師,學到技藝,又會得做人的話,薪水就可以三級跳,我打聽過了,升到董事總經理,公司會提供別墅汽車作為生活津貼。」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夠幸運,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別澆冷水。」
「振星,結婚適合你,婚後搞些清高的玩意兒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來搏殺。」
「倒底是台灣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鬆弛一點沒有?」
「我強顏歡笑。」
「姐姐的出現改變了你的人生觀。」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該同她算帳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實你也鬆了口氣。」
沛中承認:「成家的壓力比創業還要大。」
「所以呀,讓我們先朝工作進軍。」
「説真話,振星,我們還有無結婚的機會?」
振星酒後吐真言,「沛中,結婚這回事,最經不起耽擱。」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像真的有了瞭解,還怎麼結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準備回家了。」
疲倦過度,她在車上便睡着了。
夢見嬋新説:「清水浦孤兒院不能關閉!」那孤兒院真是周嬋新的孤兒。
於是振星也叫:「孤兒院不能關閉。」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夢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麼時候了?」
「讓我説一個故事給你聽。」
「沛中,我不要聽,你説的故事又悶又長又莫名其妙,我領教過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閉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會兒振星又問;「是什麼故事?」
沛中只得説:「我大姐最愛穿皮草,後來看到一則記錄片,知道抓殺小動物獵取皮草甚為殘酷,從此改穿羽絨。」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親戚主持的羽絨廠參觀,看到女工在室温極高的廠房內處理濕羽絨,空氣污濁,汗流浹背,她連羽絨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麼?」
「她終於又穿回皮裘。」
「這故事裏好像有個教訓。」
「是,大姐説,穿羽絨要宰鴨子,穿牛皮要殺牛,其實都一樣,吃素也得把菜蔬連根拔起,嚴格來説,亦屬殺生,她看開了。」
「我能從這故事學得什麼?」
「振星,倒處都有孤兒,幫得了幫,幫不了就得放下,你還有你自己生活要過,你總不能放棄一切,成日為那些孩子慼慼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聽,這同羽絨皮裘有什麼關係?」
沛中氣餒,「我的意思是,反正於事無補,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來,「天都亮了,你等我淋個浴,咱們出市區去,我要照顧嬋新。」
沛中沒好氣,「當心嬋新沒起牀,你就倒下來。」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這烏鴉嘴。」
她不願向公司告假,只得採取遲到早退偷時間。
振星十分感慨,就這樣開始賣身生涯,時間再也不屬於自己,如此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為自己贖身。
在病房裏,她等嬋新醒來,自己卻盹着了。
蒙朧間只見嬋新穿着白衣來告別,振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落下淚來,哭訴道:「與其陸續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塊去。」
夢中嗚嗚痛哭起來。
「振星,振星。」
她跳起來。
是嬋新,她醒了。
振星連忙抹乾眼淚,「嬋新,叫我?我在這裏。」
姐妹倆一般蒼白憔悴憂慮。
嬋新嘆口氣,「我打了敗仗。」
振星不知怎麼回答,她嘗試説:「勝敗乃兵家常事。」
嬋新低聲説:「我決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次意外終於叫嬋新服服貼貼回家去,她展開愁眉,「我與你替換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幾年,我則在外闖蕩江湖。」
嬋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們擔心。」
振星頷首,「這才叫是愛我們了。」
是振星感動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與她爭寵,真沒有想她那麼熱情、坦率、還有,詼諧。
她對她比自己還緊張,遇要緊關頭,又肯死諫,絕不避嫌,哪裏去找這樣的好朋友,因為振星的緣故,嬋新重拾家庭觀念,對紀月瓊亦消除陳見:振星怕就是像她母親才會如此可愛。
振星埋首手中,「我真怕失去你。」
「我也是。」
「那一刻真是叫我捐肺捐腎捐什麼都肯。」
「謝謝你振星。」
「快快復元,好好回家休養,相信我,那家是個舒適平和温暖的家,春季快到,母親去歲種下的鬱金香將會怒放……嬋新,讓我來告訴你一個有關皮裘與羽絨的故事。」
嬋新微笑,「活着真是好。」
説是這樣説,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着。
振星全靠年輕,才叫做撐得住,一到週末,也就昏睡不醒。
她喜歡用大枕頭朦住面孔,這樣,整個世界就會走開,煩不到她。
朦朧中有人拉開她的保護枕,振星掙扎數下,奇怪,這會是誰呢,王沛中已經返回台北,嬋新還在醫院,想到這裏,她清醒了:心中閃過一絲恐懼。
她睜開雙眼,看到鄧維楠的臉。
是,他當然有他家的鎖匙。
「這幾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實在不放心,親自來看看,怎麼,電話鈴聲不夠響嗎。」
「嬋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電話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馬的小生把詳情必恭必敬統統告訴我。」
振星眨眨眼。
鄧維楠答了她的疑問:「我自稱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許多。」
都不像那個在清水浦見過眼睛面孔都圓滾滾的周振星了。
振星當下説:「讓我先梳洗。」
鄧維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聲線與振星交談。
「看得出馬先生對你十分好感。」
「我與同事相處得不錯。」
鄧維楠沒想到振星會對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們兩人多見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兒院培養出來的一點點感情越來越淡,終於要消耗完畢。
她出來了。
頭髮尚濕,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換了象牙色凱斯咪毛衣長褲,高雅得有個距離。
鄧維楠説:「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聽得出此話有下文。
鄧維補微笑,「我想念那個熱情不羈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歡女張飛。」
「你不修邊幅的模樣真可愛。」
「你喜歡髒狗。」
鄧維楠不語,走到窗前眺望,那個周振星,那個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經走了吧。
「馬先生説你快受訓完畢。」他轉過頭去。
「是,頭尾不過六個禮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將與修女一起走。」
鄧維楠低下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説起。
「有空來看我們。」
「一定,我會來送行。」
鄧維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這雙手也變了,訂婚指環已經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潔整齊,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稱的一雙纖纖玉手。
鄧維楠默然,他所記得的那雙手不是這樣的,那雙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處損傷,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頭,微笑説:「振星,我們相愛過,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維楠,我仍愛你。」
「可是已經失色了。」
「是,維楠,你記得那一日我倆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着吃大滷麪?天若不亮,我會跟隨你到任何角落。」
鄧維楠笑,「我真幸運。」
「然後我們回到自己的世界來,千頭萬縷忙着做回自己,哪裏還有空談戀愛。」
「我們應當再來一次。」
「維楠,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周振星,我不會忘記你,一萬年都不會。」
振星笑,「你把我嘴邊的話搶先説了。」她落下淚來。
鄧維楠擁抱她,可是總覺得會把她那身名貴衣物團皺,還有她頭髮上的香氛是實事求是的着名牌子,鄧維楠頹然。
那個大滷麪之夜去了也就永遠消逝,他黯然神傷。
姐妹倆返家那一日,鄧維楠果真來送行。
嬋新仍需坐在輪椅上,正與教會人士寒暄。
她們乘頭等艙。
振星擔憂地嘀咕:「家母見到帳單不知會不會登報與我脱離關係。」
鄧維楠看着她黯澹地笑,如此佳人,嘴裏也終於無可避免地説到錢錢錢。
振星咕咕笑,「家母也許會情願收養嬋新,她比較有節制。」
還是錢錢錢。
鄧維楠嘆口氣,他一個人拜金也已經足夠,身邊人也同樣市儈,可叫他受不了。
蟬新這時過來,「鄧先生,有空來看我們。」
鄧維楠恭敬地答:「是修女。」
振星笑答:「她得先回去做一輪女兒,稍後再考慮恢復修女身份。」
鄧維楠説:「再見。」
周振星與同事們逐一話別,推着輪椅進關。
鄧維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之間,他似乎又看到一個頭發蓬鬆,面孔像貓,穿雨衣、卡其褲、短靴子的周振星,她雙手又着腰,冒充修女,同他討價還價。
她進海關去了。
鄧維楠知道身體某部分已經隨她而去,日後也不知道還長不長得回來,該剎那隻覺得胸口酸痠痛痛,非常不好過,可是又情願有這種感覺存在。
他連腳步都不穩,在一條圓柱上靠一靠,方能再開步走。
那邊廂振星已經上了飛機,歡呼一聲,立刻問艙務員要茶要水要報紙,週二小姐能屈能伸,此時此刻,不再為人民服務,眾人倒過頭來侍候她。
回家了。
在家裏,周舜昆一早起來問八三八班機幾時抵達。
郵差來了,紀月瓊收到信用卡帳單,一看,以為是老眼昏花,弄錯了,每個小數點都數一數,果然,是五位數字,很明顯,兩位小姐回程飛機票還不包在內。
紀月瓊一臉錯愕看在周舜昆眼中,他問:「白花花銀子當水一樣淌出去?」
「簡直決了堤了。」
周舜昆欲縱故擒,假裝悻悻然,「叫她分期連利息攤還!政府債券此刻收幾釐息?」
「幸虧婚禮延期,否則不知如何應付。」
「噯,婚不結了,我們倒是鬆口氣。」
「你別看親家公親家姆那麼客氣,」紀月瓊笑,「可是絕口不同咱們談錢。」
「人家多精明,我們拿什麼同人家比。」
「噯,有些自知之明總算不致出醜。」
「來,去飛機場接女兄吧。」
「周先生,飛機還有四個小時才到。」
「喝個茶,兜一會子風,差不多了。」
由此可知,心急的還不是他。
紀月瓊笑,「我有點佩服振星,短短三兩個月時間,居然説服姐姐回家來。」
周舜昆答:「我有預感,這是她離家的先兆。」
「不會吧。」
「走着瞧。」
也許他命裏註定只得一個女兒陪伴,但運數已經不差,想到這裏,周舜昆鬆口氣。
下飛機後,由振星推着嬋新的輪椅出關。
振星淘氣本色大露,吆喝一聲「進入光速」,把姐姐的輪椅推得飛快。
嬋新可感覺到耳畔呼呼風聲,真怕一跤摔出座位。
輪椅在海關停下,她們很快通過,等行李時振星又沒有一刻靜,一直説「姐,你起來讓我坐一坐,」「嬋新,見到老父什麼都説沒事」等等……
取到行李,振星收斂笑容,輕輕同姐姐説:「父親看到輪椅只怕要嚇一跳。」
嬋新會意,緩緩站起來,步行出去。
在玻璃門內就看到了父母在外頭等。
振星只覺恍如隔世。
到了家門,振星看到私家路又寬又長,柏油路被雨水洗得碧清,撲鼻是一股草香,日籍園丁哲利一定剛來過。
她笑道:「你看,這個家像不像荷里活電影的佈景。」
紀月瓊看看女兒,「你應當知道,你在這裏住了廿一年。」
周舜昆説:「振星説話更加語無倫次。」
振星悻悻道:「我失戀,舉止言語失常些也是應該的。」
紀月瓊挪撤:「是,你失戀了,出外轉了一圈,居然發覺天下至真至美至善的人不是你,故失戀了。」
振星看母親一眼,不語。
也只有親生母女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説出心中話。
嬋新豔羨,心中長嘆一聲。
振星説:「我不在乎,我有正經事辦,我要去上班。」
周舜昆一愕,「你真的找到工作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信用差,振星一邊換衣服一邊説:「我這就去報到。」
紀月瓊心甘情願:「開我的車。」
那個週末,周振星忙着收拾她自己的爛攤子。
該退的統統退掉,人家酒店很客氣,反正輪候者眾,沒有損失,便把酒會訂金退還給周家。
振星不相信,「二百三十餘賓客?我那裏認識那麼多人。」
可是那張名單的確由她自擬。
真要命,把中學時期的同學與補習老師都拉出來喝喜酒,為求目擊證人,勞師動眾,在所不計。
「幹嗎要那麼多人來看我結婚?」振星大惑不解。
紀月瓊瞪女兒一眼,「啐,你問我,我問誰?」
「錯錯錯,統統是不正確的,下次我才不會那麼瘋狂鋪張。」
周舜昆心驚肉跳,「振星,話不可以亂講,人家聽了會誤會你已經結過一次婚。」
振星微笑,她的感覺也如此,下次一定亳無新鮮感可言。
待真結婚時,她已成為結婚專家。
紀月瓊説:「海灘路那邊的公寓裝修已經完工,現在只得重新再租出去。」
振星想了想,「如果我付房租,媽媽可否讓我搬過去住。」
「這裏有五間房間。」
「嬋新需要空間。」
周舜昆同妻子使一個眼色,那意思是,振星只不過想到海灘路,又不是去火地島。隨她去吧,見機行事,切莫節外生枝!
紀月瓊立刻會意,真的,這已是極低的要求了,至少住在同一個埠,駕車廿分鐘即可抵達。
不過姜是老的辣,紀月瓊臉上故意顯出為難的神色來,「這房租嘛,有什麼保證會得付足……」
振星知道母親原則上已經答應。
「我此刻可以自力更生,我希望除出孃家夫家還有自己的家。」
「説得好。」
「不過,」振星又開始嘻皮笑臉.「我一生都希望父母同我撐腰。」
紀月瓊嘆口氣,「我也老了,自己都有走不動的一天。」
振星黯然,母親説的是老實話。
振星順利搬了出去。
原來房間傢俱不動,全副讓給蟬新,公寓另外佈置,為着減輕負擔,她分租另外一間房間給一位姓卓的女同事,又步行上班。
不到三個月,她升了一級,卡片上銜頭不知多好聽,可是仍然入不敷出,此地男生又不比香港人闊氣,很多時只請吃三文治,振星三月不知肉味。
一日正在忙,忽然有人走近,咳嗽一聲。
振星尚未抬起頭來,已經知道這把聲音屬於誰,驚喜萬分。
她微笑問:「喉嚨癢?」
果然是他。
是鄧維楠,不知怎地留了一臉阿鬍髭,三月天氣,他已穿着短袖襯衫,份外精神。
他笑着問:「貴寶號做些什麼生意?」
「呵,」振星答:「私人貸款、房屋按揭、新車貸款、小型商業借貸,新業務開户特惠,本分行有經驗豐富的貸款經理及操流利華語之職員為聞下提供盡善盡美及多元化的銀行服務。」
「那多好。」
「可不是.社會真正繁榮起來了。」
鄧維楠一個箭步上前,「周振星,我是真個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