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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毛衣

    一件黑色毛衣

    兩個人的回憶

    雨過之後更難忘記

    忘記我太愛你

    你不用在意

    流淚也只是剛好合意

    我早已經待在谷底

    我知道不能再留住你

    也知道不能沒有孤寂

    感激你讓我擁有缺點的美麗

    看着那白色的蜻蜓在空中忘了前進

    還能不能重新編織

    腦海中羽毛球的記憶

    再説我愛你

    可能雨也不會停

    黑色毛衣

    藏在哪裏

    就讓回憶永遠停在那裏

    1

    我叫柳如煙。

    我住在薔薇路82號。這是一片奢華的別墅區,我的花園並沒有絢麗的花朵而是種滿了槿棘草。這調皮的草兒也是長得無處不在,整個別墅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籠絡着,讓人看得心驚。朋友們每次來做客就會被我的槿棘所傷,那尖尖的帶刺的小東西紮在那些大小姐粉紅嬌嫩的皮膚上,她們驚叫着花容失色,後來就再也不敢來了。

    我喜歡一個人生活,沒有人打擾的生活。但是父親擔心我的生活於是安排了一個保姆來照顧我的起居。我稱呼她為桂嫂,她是個中年婦人,是個啞巴。父親還是瞭解我的。一個不願意講話的人和一個不會講話的人生活在一起。

    這樣,很好。

    我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這樣生活,直到一個女孩的闖入。

    那天我正在睡覺,忽然聽到樓下有一個女孩脆脆的聲音問:“阿姨,這附近有沒有公交車可以到市中心?”

    桂嫂不會講話,跟她問路乞不是白費。

    我扶着樓梯下去,那女孩的聲音僵硬在半空中,我把臉扭過去,説:“這附近沒有公交車到市中心。”

    “這下可糟糕了。”女孩跺一下腳。

    我心裏一動,忽然起了憐憫之心:“這樣吧,你先在我這住一晚,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市中心。”

    女孩忽然沒了聲音。

    許久她怯怯地問:“你能現在送我回去嗎?”

    “這個別墅只有我一個弱女子和啞巴桂嫂,你還怕什麼?”女孩猶豫了一下,終於不再爭執,道了謝,桂嫂就帶她去洗澡。我回到樓上睡覺,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剛下樓,看見女孩坐在客廳裏,她的臉湮沒在早上太陽的光輝裏,純淨而美好。我才發現她是個極漂亮的女子,玫瑰色的淺色皮膚,頭髮如棕色的絲綢緞子,身上穿着淺藍色的洋裝,如西方童話裏的公主。只是,她的眼睛如大霧瀰漫,看不清,猜不透。

    我驚訝地倒退兩步,她聽見聲音微微側過頭微笑:“柳如煙小姐,謝謝你收留我一晚。”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白天看不見東西,醫生説是神經性視覺障礙。”

    “神經性視覺障礙?”

    “對,就是一到早上六點就會看不見東西,一直到下午六點。”她把頭側過來:“這就是我昨天晚上想讓我送我回去的原因。”

    我坐在她的對面,微笑,她也輕輕地笑了:“你笑了。”

    “你怎麼知道?”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是個很特別的人,因為我能感覺到你的情緒,就像現在我能感覺到你的模樣。你穿着白色的裙子,黑色的長髮,蒼白的皮膚,大霧瀰漫的眼睛。”

    我的心像被槿棘包圍般疼痛。

    女孩忽然彎下腰捂住心臟的位置,她顫聲問:“你怎麼了?”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心很痛。”

    女孩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臉上有驚喜的神色閃過:“原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2

    她叫路芊芊。

    她住在市中心的一所教堂裏。據收留她的白神父説,他發現路芊芊的時候,她正躺在教堂門口。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的身體冰冷,像死去一般。她昏迷了很久,醒來時已經是一個月以後。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她夢見許多人自殺,那些人的死法卻都是一樣的,拿同一把牛角刀戳到自己的小腹中。她很害怕,她蹲在地上哭,於是她看見一個男孩站在他的面前對她微笑,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那笑容很温暖。後來,一個穿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從遠處跑過來,她尖叫,她憤怒,她跑得倉皇,她的身後跟着一把牛角刀。男孩想去救女孩,但是他能穿過女孩的身體,女孩看不見他。那把牛角刀插入女孩小腹的一剎那,鮮血像花兒一樣綻放,白色的裙子沾滿了紅色,那麼悽美。她最後閉上的是那雙大霧瀰漫的眼睛。

    她醒來。

    她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記憶,除了夢中女孩那雙大霧瀰漫的眼睛。直覺告訴她,她一定要找到她。

    她想要解開一些迷團,比如她為什麼會出現教堂門口,她為什麼失去記憶,她是誰,夢中的女孩又是誰?

    我看着路芊芊,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傻氣得令人心疼:“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也許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你撞到了頭所以喪失記憶昏倒在教堂門口。”

    “你不覺得這樣解釋太牽強了嗎?”路芊芊激動地站起來:“我看不見東西,可是我能感覺到你的一切,而且,你也和我一樣不是嗎?你也喪失了記憶。你下午六點到第二天的早上六點都看不見東西。你有一雙和我一樣的眼睛。”

    “你知道我的眼睛晚上看不見。”

    “對。”

    我嘆口氣:“全讓你説中了,我想這真的不是巧合了。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去警察局,查查最近的失蹤人口的,自殺人口的檔案。”她站起來:“不過,白天的時候,就拜託你做我的眼睛了。”

    我們同時起身出門,桂嫂關門的時候輕輕地微笑。

    我是不常見她笑的,沒想到樸素的桂嫂笑起來如芙蓉出水。我回她一個微笑,説:“我會早點回來的。”

    3

    我從沒到過警察局,也沒和警察接觸過。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叫林蒙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一二歲,臉上還有小朋友才特有的細細的絨毛。路芊芊説明了來意後,他顯得很雀躍,因為他剛從警校畢業,還沒接手過什麼重要的案子。

    “我並沒有去資料庫查資料的權利,而且像你們這種情況,不是來舉報線索,而是來查線索,我們老局長肯定不會受理的。”

    “那怎麼辦?”路芊芊着急了:“我們發誓沒有騙你真的有詭異的兇殺案件。”

    “我相信。”林蒙説:“按照心理學的角度説,失憶可以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而自覺遺忘或者頭部受到了重擊而被動遺忘。神經性視覺障礙也是這樣的,原來有個女犯人,她殺害了拋棄自己的男友,因為她只要一看到他的身影眼前就會一片漆黑。”

    路芊芊白了臉:“你不會説我們殺了自己男朋友吧?”

    林蒙大叫:“路芊芊小姐,你不要斷章取義好不好?”

    他這副表情着實可愛,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不好意思了,撓撓頭臉紅成一片:“我是幫不了你們了。”

    路芊芊正要發火,我拉住她的手説:“算啦,不要難為他了,既然我們有感應,那麼就從我們知道的地方查起吧。”

    我們留了電話號碼跟林蒙道別,然後我開車,往教堂的方向。

    路芊芊是雨天昏倒在教堂門口的,而今天有很好的太陽,路芊芊把遮陽板拉下來,嘆了口氣:“警局的人都不肯幫我們,那這如何是好。”

    “或許,我們可以去問問白神父。”

    “這樣,那好吧。”

    路芊芊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到白神父的那一剎那,我嚇了一跳,接着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他。路芊芊胸脯劇烈地起伏,她皺眉:“如煙?”我拍拍她的手説沒事。

    “孩子,你罪孽深重。”他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代表主耶酥赦免你的罪。”

    “為什麼這麼講?”

    白神父搖搖頭,嘆了口氣,慢慢地往教堂裏走去。

    我跑過去擋在他面前,大聲問:“你隱瞞了什麼?你對路芊芊隱瞞了什麼?”

    “柳如煙,就像你的名字,世事都如煙雲過眼,你又在執着什麼?芊芊那天昏倒在門口,她的身體並無異常,再加上那天雨下得非常大,整整下了一夜,就算她殺了人手上有血,也被沖洗乾淨了,包括記憶。”他轉過頭笑:“你們都是乾淨的好孩子。”

    我正要衝上去理論,路芊芊拉住了我:“別去了,白神父還會這樣講的。”

    “他為什麼説如果你殺了人手上有血也被衝乾淨了這種話?”我説:“他是不是看見了什麼?”

    路芊芊笑了:“手乾淨的,可是如果身上沾了血是無法衝乾淨的,我那天的衣服是乾淨的,這説明,我並沒有殺過人啊。”

    “那你為什麼會昏倒在教堂門口?”

    我頹敗地站在原地,太陽晃晃地刺疼了我的眼,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4

    路芊芊在我的別墅住了下來。爸爸還是會打電話過來,路芊芊就坐在身邊,她的表情平靜而美好,她説:“有爸爸的感覺真好,不知道我有沒有爸爸。”

    “你肯定有爸爸。”

    “是嗎?”

    “那他為什麼不找我?”

    “也許,他不知道你還活着吧?”

    路芊芊大大的眼睛裏忽然就有了怨恨,桂嫂遞上茶水的時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坐在原地,忽然覺得心口一陣鑽心的疼痛。路芊芊忽然從沙發上摔下來,捂着胸口的樣子同我那麼像,那麼像。

    我們就像長相不同的雙胞胎一樣牽制着彼此。

    路芊芊盈盈的大眼睛全是驚恐,她拉住我的手急急地問:“如煙,我有一種大膽的猜測。”

    “什麼?”

    “我們會不會是姐妹?你殺了人,驚嚇到失去記憶,而我跟你有心靈感應,所以經過教堂的時候跟你一樣揪心而暈倒。而爸爸以為你殺了我,所以才沒有報案,因為我們都是住在外面的,所以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姐妹?這個想法的確很大膽。我抬頭問桂嫂:“我是不是還有個姐姐或者妹妹?”

    桂嫂搖搖頭,然後面無表情地去廚房衝奶茶給我們喝。

    姐姐殺妹妹或者妹妹殺姐姐,那麼動機呢?我打電話給爸爸,他正在開董事會,我愣了半天才開口問:“爸,我有沒有姐妹?”

    “沒有,你是獨生女,怎麼會有姐妹?”

    “哦。”

    “如煙,是不是桂嫂跟你説了什麼?”

    “爸,你忘了,桂嫂是啞巴啊。”

    “哦,我還真的忘記了。桂嫂很勤快能幹,我幾乎忘記了她的缺陷,她幾十年來對我們家都是忠心耿耿。”

    “幾十年?”

    “對,她從十幾歲就照顧你外婆,後來你媽媽嫁過來就照顧你媽媽,現在又去照顧你。”

    “桂嫂沒結婚嗎?”

    “是的。桂嫂是啞巴,好的男人都看不上她,而她又不想回農村去,就沒有嫁人。”爸爸説:“我怎麼跟你説起這個來了,我在開會一會兒給你打過去。”

    我説再見,就掛了電話。

    我沒有姐妹,爸爸沒有必要騙我,但是,我和路芊芊為什麼會心有靈犀?

    5

    那天晚上我已經睡得很熟了,路芊芊忽然推開我的房門高興地叫着:“如煙,有線索了,有線索了。”

    我從牀上坐起來,眼前漆黑一片。

    “如煙,你還記得警察局的林蒙嗎?他打電話來説,他昨天陪偵緝隊長去資料室查資料的時候偶爾發現一樁沒有署名的命案,死者是個男孩,小腹上插着一把牛角刀,可是那天晚上雨下得太大了,命案現場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所以就無奈被擱置了下來。”

    “是不是你昏倒的那天晚上?”

    “對,就是那天。”

    “現場一點線索也沒留下嗎?”

    “有,那個男孩的手機上顯示的有一串數字,78926。可是他的手機裏一點信息也沒有,所以無從考證他是打電話給誰。”

    78926。

    “那個男孩長什麼樣子?”

    “從照片上看,很高,很帥,還有點酷。我看他照片的第一眼就流下淚來。”

    “流淚?”

    “很傷心的感覺。你沒有感覺到嗎?你臉上也濕了呢。”

    我摸摸兩頰,濕濕的。

    第二天,我約了林蒙在一家咖啡廳見面,我出門的時候路芊芊還在睡覺,她睡得極不安穩,好象隨時都要總噩夢裏醒來。我下樓看見桂嫂在打掃房間,從陽光裏看她的側臉,微微柔軟的弧度,像在微笑。

    “桂嫂。”我説:“你是把我當自己的女兒看嗎?”

    桂嫂先是一愣,接着笑了,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繼續打掃房間。我走到她面前問:“桂嫂,我媽媽是怎麼死的?真的是產後大出血嗎?”

    桂嫂的眼角就這麼流出淚來,我連忙噤聲,她畢竟照顧媽媽那麼多年,主僕感情深厚到我無法想象。聽爸爸説,媽媽是個温柔善良的人跟桂嫂情同姐妹,可是生我的幾天後竟然大出血,然後不治身亡,桂嫂難過了好久回鄉下修養了一年才回來。回來以後開朗的桂嫂就變得沉默了。

    媽媽的忌日是1978年9月26日。跟那個男孩死時手機上顯示的數字一樣,但是他斷然不可能認識我的媽媽,這兩者之間也必定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冥冥之中又像是安排好了一樣,等着我去踏開這一個又一個的機關。

    6

    我和林蒙約的咖啡廳在繁華的市中心,他早早地就來了,見了我也沒拘束,叫了兩杯藍山就開始討論這樁奇怪的案件。

    林蒙可真是個大膽的人,竟然從資料庫裏偷來了那個檔案袋,裏面有全部的資料。

    男孩叫楚葵是死在郊區一個租來的獨立的小院落。他是畫畫為生,周圍沒有其他人家,所以沒有目擊者。他是在孤兒院長大,沒有父母兄弟姐妹,二十幾年來都很孤僻。從案發現場的照片來看,他躺在院子裏的櫻花樹下,小腹叉着一把牛角刀,臉上的表情很安詳。我突然就有了流淚的慾望。

    “你怎麼哭了?”

    “不知道。”我説:“你不覺得這幅照片有很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沒有什麼奇怪啊,他死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身上一點血都沒有流下,而且刀柄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紋,雖然説以刀叉如小腹的力度和切口來判斷為他殺,可是也只能用自殺在結案了。”

    “我是説,這個城市,中午氣温和晚上氣温差別很大,段不可能説,一個人赤裸着上身站在院子裏。”

    “你是説,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或者説,他的上衣留下了謀殺者的血跡,所以才被脱了下來銷燬。”

    “現場並沒有灰燼留下,如果説院子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那麼可以這麼假設,他還沒斷氣的時候在手機上留下什麼線索,卻又不能太明顯而被發現,就留下了那串數字。如果屋內是第一案發現場,那麼屋內並沒有什麼血跡也沒有打鬥的痕跡。”

    “我們不如去案發現場看一看吧。”

    林蒙搖頭:“那個院子自從死了人以後,屋主就把房子拆了種地了,因為沒有人想住死過人的房子。”

    我嘆了口氣,照片上叫楚葵的男孩躺在櫻花樹下,表情安詳。

    回到家已經將要六點了。路芊芊激動地從屋內跑出來,槿棘刺破了她粉紅色的皮膚。我責備她不小心,眼睛還看不見東西就這麼亂跑。

    “如煙,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那把牛角刀叉在你的小腹上。”她的汗水順着鬢角流下來,我拍拍她的手説:“放心吧,那把牛角刀還在警察局,不會自己跑到家裏來。”

    7

    這個週末我決定去市裏看外婆。

    爸爸聽説我要回家,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在家等我。外婆已經很老了,花白的頭髮,一根一根都是銀亮銀亮的。見我回來拉着我的手不放開,她問:“如煙,阿桂照顧你照顧得好不好啊?”

    “桂嫂很勤快,照顧我很好。”

    “阿桂什麼都好,我跟她生活了幾十年了,她以前長得俏性格很開朗,嘴巴也巧,特別像《紅樓夢》裏的王熙鳳。”

    我心裏一驚:“桂嫂以前不是啞巴嗎?”

    “傻孩子,阿桂又不聾,怎麼會天生就是啞巴。阿桂是從你媽媽死後才變成啞巴的。”

    “那和我媽媽什麼關係?”

    “你媽媽和阿桂情同姐妹,而你媽媽在生你後沒幾天就大出血去世了,當時服侍你媽媽的正是阿桂,阿桂那時候年輕只知道給你媽媽補身,沒想到補得太旺而導致大出血。阿桂,一直覺得是她害死了你媽媽,很痛苦也很自責,甚至喝毒藥自殺不成不小心將自己弄成了啞巴,後來,我就讓她回鄉下修養了一年。”

    “是這樣。”我説:“怪不得桂嫂看我的眼神經常怪怪的。”

    爸爸一直在旁邊坐着,煙抽了一地,外婆嘆了口氣説:“兒子,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對如煙媽媽那麼好,她泉下有知也能閉上眼睛了。”

    爸爸忽然像小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

    “爸,別傷心了。”

    “如果不是因為我整天工作忙,沒時間照料她,也許她就不會那麼容易死了。”爸爸隨我來到客廳,外婆已經由傭人扶着去休息了。手中的煙已經燃燒到了一半,爸爸抬頭説:“要不,我給你換個傭人。”

    我搖頭説:“不用,你只需要告訴我,我為什麼會失去記憶,家裏的醫生説我是頭部受到撞擊,可是我去醫院查過我的頭部根本就沒受過傷。”

    爸爸嘆了口氣:“孩子,既然都忘記了,又何必要知道呢?”

    “我要知道。”

    “如果我説你殺了人,你相信嗎?”

    我的臉立刻白了:“殺人,殺誰?”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依然是一到晚上都看不見東西,那是因為去年有一天晚上,你殺了人由於驚嚇,你把什麼都忘記了。甚至患上了神經性視覺障礙。”

    我的全身都抖了起來:“爸爸,都告訴我吧,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你有一個男朋友,你很喜歡他,甚至把他帶到家裏來吃飯。你外婆也很喜歡他,可是他卻變了心喜歡上一個叫路芊芊的女孩,你很傷心,於是那天晚上跑到他家裏跟他理論,還把我從西藏給你帶來的牛角刀帶了去。我跟你説,不要衝動,也沒想到你真會殺掉他。幸好,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楚葵為人又孤僻,沒有什麼朋友和鄰居。我看下雨不放心就去找你,結果卻發現你暈倒在他家大門口。”

    爸爸搖了搖頭説:“這是天意。”

    8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只記得回到家天已經快黑了,路芊芊坐在沙發上織毛衣,我這才發現她最近一直在用舊毛線織毛衣,是黑色的毛衣。桂嫂見我回來泡上了美味的奶茶。她依舊是微笑着的,那麼美。

    “如煙,你家人都好嗎?”路芊芊問。

    “好,而且他們都很惦記桂嫂。”我看了桂嫂一眼,她急忙把目光撇到一邊去。

    “芊芊,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誰?”

    “楚葵。”

    “知道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是剛知道的。”路芊芊從沙發上站起來,苦笑:“我今天給你發信息的時候忽然發現78926只是按鍵的順序,用短信編輯出來的字是:如煙。”

    “是我殺的他嗎?”

    “是的。”

    “那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路芊芊低頭嘆氣:“這個,我還不知道。”

    “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後來卻愛上了你。”我説,我的心口劇烈地疼痛像是要裂開了。路芊芊捂住胸口暈了過去。我跑過去將她抱起來,她身體的温度在一點一滴地退去,臉色越來越蒼白。我的眼前一黑,疼痛地暈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還是黑夜,桂嫂正坐在我的牀邊握着我的手。而我的身邊躺着全身冰涼的路芊芊。我的手摸到她的手臂,像沒有温度的蛇。我的眼淚落不下來,心裏一片悲涼。我輕輕地説:“桂嫂,她死了。”

    桂嫂的手離開我的手,一會兒重新覆上來,手心裏卻多了兩顆藥片。

    吃了它,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聽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他們牽着手站在不遠的地方朝我微笑,然後拖着手越跑越遠,追也追不到。

    我默默地將藥片含到嘴裏。

    9

    路芊芊坐在警察局裏的時候嘴巴還是張得大大的,她的表情很困惑,她在想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怎麼就那麼容易被戳破了呢?

    我在林蒙的帶領下去見了路芊芊,她一直很憤怒。她衝着警察局的帥小夥子們叫:你們憑什麼抓我?柳如煙是服毒自殺的,她死之前還殺了她的男朋友。我只是在她家住着而已,你們放了我。

    我坐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嘴巴又張得大大的,有説不出的失望和悲涼。

    “你沒死?”

    “我沒死。”我笑:“柳如煙是沒有那麼容易被陷害的。”

    “你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從一開始,你這個與我有心靈感應的人闖入我的家的時候,我就感到奇怪。第一,我的別墅裏都是槿棘,按照常理來説,一個女孩應該去我鄰居家那種燈火通明,有着美麗玫瑰花的人家去問路,是不是在心理脆弱的情況下來這麼個有點怪異的地方,因為晚上我看不見東西通常連燈都不打開。”

    “那你為什麼還讓我住下來?”她憤怒地瞪我。

    “是好奇。而且第二天你説跟我有心靈感應,而且你能把我的一起了解得非常清楚,如果排除心靈感應的話,那就是,你認識我身邊的人,而且那個人對我的起居非常的熟悉。我很奇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還誤導我説我們有心靈感應。原來這一切的鋪墊都是為了昨天晚上那一幕,你假死,然後通過這麼長時間的心理暗示,那就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掉。我會心甘情願地接過桂嫂遞給我的毒藥吃下去。”

    “柳如煙,你可真陰險。”

    “是你太笨,一切基本的破綻都沒掩飾好。首先你買通了白神父,讓他幫你編造了昏倒的謊言。事實上,他一開口就漏了餡,他雖然聽你叫我如煙,但我們都沒有告訴他我姓柳,他怎麼會曉得?第二,根據我的細緻觀察,教堂門口的地勢比較低,如果下一晚上的大雨,雨水會從搞出流到門口附近,那麼水深會超過膝蓋,你又怎麼能夠躺在能淹沒你的水中存活五分鐘以上。”

    路芊芊只是怨恨地盯着我,沒有任何辯解的語言。我接着説:“另外,一個看不見東西的人,眼睛是散光的,而你自稱白天看不見,卻在陽光強烈的時候瞳孔收縮,還能準確地摸到車上的遮陽板。”

    “這麼説,你也是裝的,你自稱眼睛看不見就是為了騙我?你沒有失去記憶,你都記得對嗎?你記得我是怎麼殺死楚葵的,你都記得,所以你才包袱我對不對?”

    “不對,我的確是失去記憶了,但是,別忘記了,是你去年陷害我殺人不成非要置我與死地才想出這個暗示殺人法。你首先讓我知道我殺死了楚葵,然後假死騙我真死。只是去年那場大雨救了我。而今年我卻識破了你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的原因。”

    路芊芊的眼淚流了一臉:“我喜歡楚葵,可是他卻選擇了你。”

    “不,是因為你的媽媽。”我説這句話的時候,眼睜睜地看着路芊芊頹敗地灘在了椅子上,嘴巴張得大大得充滿了絕望。

    10

    1978年,我的媽媽肚子裏有了寶寶以後,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氣氛裏,尤其是爸爸,他把公司交給下屬經營,完全投入到了做父親的喜悦裏。那時候桂嫂是專門伺候媽媽的下人,但是媽媽對桂嫂很好,完全沒有把她當傭人看。桂嫂那時候很年輕,也很漂亮,她有一個秘密,那就是,她來到柳家的那一年只有十八歲,情竇初開的年紀。爸爸是個温和而善良的人,桂嫂想家的時候會躲在花園裏偷偷地哭。他總會告訴她:阿桂,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她隱隱覺得這句話若有所指,並且相信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是,他以後會娶她,讓她變成這個家的女主人。

    她愛上了他。

    妻子懷孕以後,他們開始分牀睡,情濃時,他會去客廳裏抽煙。她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少女時候的情愫在腦海裏瘋長,終於在一次半夜裏,她敲響了他的房門,他沒有拒絕。事後,他很後悔,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幸福的樣子,他告訴她,請她原諒,他不能對不起老婆。

    她開始恨這個搶走她的愛情的女人。

    直到她分娩後的幾天,她給她吃了很多活血補血的東西,並把他和自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的事告訴了她。她受不住打擊忽然下身大出血,她死的時候眼睛裏還含着淚水。

    夫人死後的幾天,她去了鄉下修養,她曾經吞毒自殺,可是被鄉村醫生救醒後,告訴她,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可是她的聲帶燒壞了,發不出聲音。

    她生下了她的女兒,取名叫路芊芊。

    路芊芊聽過媽媽用手語告訴她媽媽的愛情故事很悲慘。路芊芊發誓要幫媽媽報仇,長大後開始注意柳如煙,她去了我所在的班級,並且跟我變成了好朋友。

    她其實一開始不懂得她媽媽的悲哀和怨恨,只是想要報復。

    直到遇見了楚葵。

    楚葵是個很帥氣的男孩,他經常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山坡上寫生,他住在一個獨立的小院落裏,孤獨而憂鬱。後來,我的闖入讓他感覺到了愛情。

    他愛上了我,從而使路芊芊愛上了怨恨。

    有一天路芊芊哭着告訴我,楚葵説他喜歡我,怎麼辦?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如果是現在我寧願相信楚葵是清白的,而那時候的我固執而年輕,還不知道最好的愛情就是信任。我揣着爸爸送我的牛角刀去找他,如果他承認他不愛我,我就死給他看。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和路芊芊一起去他家對質,一路上我都很忐忑,她卻很平靜。她説:“你的牛角刀真漂亮,讓我看看吧。”路芊芊把我的刀子拿了回去,再也沒還給我。走到楚葵家門口,路芊芊説:“這樣吧,你在門外等着,一會兒進去,否則,我怕他不承認。”我説好,直到,楚葵的悶悶的呻吟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我才推開門。

    雨下得真大,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毛衣裏流出血來,那把牛角刀就在他的小腹裏。路芊芊像魔鬼一樣站在他面前看他倒下去。我尖叫一聲,那天以前的全部記憶都被雨水衝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片漆黑。

    11

    路芊芊織了一半的毛衣還在沙發上,那舊毛線的纖維裏似乎還有沒有洗淨的血色,我拿起來繼續編織,直到它變成原來的穿在他身上的模樣。

    雨下得真大,朦朧中,我看見黑色毛衣又穿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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