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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只聽他説:“請與看護預約第二次時間。”

    遂心問:“我還需再來?”

    辛佑答:“一次就治癒,豈非神醫。”

    “我有病?”

    “你喜歡孤獨,遇事鍥而不捨,其實就是鑽牛角尖,心神不寧、夜長、夢多,可是這樣?”

    全説中了,呵,遂心怔住。

    “這都是神經衰弱的病徵。”

    “噫,這不是老婦的壽徵嗎?”

    辛佑微笑:“精神恍惚,不是老年人特權。”

    “可是工作太辛勞?”

    “是理由之一,個性內向,不喜傾訴,凡事放心中,反覆思想,難免悲切。”

    “可以解得開這個結嗎?”

    “我試試。”

    遂心到接待處約時間,看護説:“明晚六時半。”

    現在,關遂心晚上也有地方可去了。

    第二天晚上,她換上一套舒服的便服,預備與辛醫生好好傾談。

    可是她一到,辛佑便迎出來。

    “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不神秘,遂心只得跟着他走。

    辛佑的車子來到一個紅燈區。

    他輕輕説:“第一現場,只有忍痛接受事實,才能開始療傷。”

    遂心不出聲。

    他自動説出來:“妙宜也來過這裏,我想她瞭解生母辛酸的過去,才能真正原諒。”

    “她不原諒母親?”遂心問。

    “她怪生母過早離開她,叫她孤獨到極點。”

    紅燈區全盛時期已經過去,可是仍然維持着生意,水兵穿着制服,三三兩兩結伴而來。

    遂心知道,在日本橫濱這種港口,軍艦停泊,有日籍良家年輕女子晚上專等黑人水兵。

    本市風氣已算平靖。

    遂心看見水兵帶着女子出來,鑽進計程車。

    遂心突覺辛酸,她想離去。

    辛佑輕輕説:“不要逃避,面對現實。”

    遂心忽然生氣:“哪裏痛哪裏再挖深點,這叫做醫治?”

    “是。”辛佑不加思索地答,“爛肉必須割清,以免細菌蔓延。”

    遂心冷笑:“病人受得了嗎?你救不到周妙宜。”

    遂心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也學他那樣專打痛處。

    果然,辛佑也軟弱了。

    遂心覺得自己殘忍,輕輕支開話題:“你看,世世代代,這個行業必定存在。”

    辛佑不出聲。

    遂心喃喃説:“把時光往後推四十年,我可以看到外婆在這裏出入。”

    辛佑説:“你很幸運,你已經成功掙脱出身。”

    “是。”遂心答,“我真害怕會成為她們一分子。”她終於透露了心底最大陰影。

    少年時,她時時恐懼:會不會步外婆後塵,血中是否有風塵女的遺傳?

    辛佑説:“許多時,母女同一台演出,真令人辛酸,本來發誓要離開這個圈子,卻又迴轉火坑,且帶着女兒做生力軍,兜兜轉轉,難逃惡運。”

    火坑,遂心嗤一聲苦笑出來,許久沒聽到這個名詞。

    “要不要進去看看?”

    遂心問:“你常來?”

    “這一區不適合本地人。”

    遂心與他下車,推門進一間酒吧。

    辛醫生説得對,全不是本地人趣味,大紅大綠,閃燈亂轉,樂聲喧天。

    女侍應五官雖然粗糙,卻都很年輕,穿暴露服裝。

    領班走過來,笑問:“兩位又來找資料寫劇本?”

    呵,把他們當作電影公司職員了。

    “電影幾時開拍?上演時記得送票子給我們。”

    辛佑與遂心只得陪笑。

    這時,有一個女郎懶洋洋地説:“這不是上一回來的兩個編劇,上一對沒這一對漂亮。”

    經理起了疑心:“你們是誰,有名片嗎?”

    遂心識趣拉起辛佑離去。

    辛佑説:“她們之間友情豐富,一個人的孩子大家一起帶,並無歧視。”

    比外頭的情況好得多,在辦公室,遂心曾聽見同事這樣評論新來的夥計:“她離過婚”,都二十一世紀了,還看不順眼人家有兩次機會。

    “感覺怎樣?”辛佑問。

    遂心答:“十分震驚。”

    回到車子,他們駛返診所。

    遂心脱去外衣,躺到長沙發上。

    “妙宜有什麼反應?”

    “她失聲痛哭,她説:‘難怪她死也不願返回這種地方。’”

    “其實,周新民已作出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不成問題。”

    “人同動物的分別是,除卻生活,還希望得到其他。”

    遂心答:“上一代的要求太高太多,其實解決生活已經不易,一個人要量力而為。”

    “妙宜最終原諒了母親。”

    “她這樣告訴你?”

    “我願意相信她。”

    遂心説:“我覺得妙宜積怨甚深,可憐的她最後沒有原諒任何人。”

    “你好像十分了解妙宜。”

    遂心據實答:“你是心理醫生,我瞞不過你,從追查妙宜的路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足跡。”

    “我明白。”

    “原來我倆是這樣相似。”遂心説,“我重走她去過的地方,與她相識過的人重逢,覺得非常有趣。”

    “嗯。”

    “你們都説我倆相似,我覺得心中有個影子,隱隱幢幢,告訴我線索,一路追蹤下去。”

    “你疑心生了暗魅。”

    “是嗎?我一向壓抑,一邊羨慕妙宜的任性,一邊試圖釋放自己。”

    “結果呢?”

    “有時也會勸自己更加謹慎,因為妙宜最終付出高昂代價。”

    “她並不如你想像中放縱。”

    遂心答:“至少,她維護你,她搬到宿舍,不再對你糾纏。”

    辛佑臉色漸變,一個人,忍耐劇痛的時候,五官變得扭曲,他有極大耐力,可是一提起妙宜這件事,心中猶如被人插了一刀,嘴歪到一邊。

    遂心説:“我已見過好幾個同周妙宜有感情的異性。”

    他不出聲。

    “他們質素都很好,只是,説不出的懦怯,可能,這同妙宜出身有關,要同一個沒有父母,缺乏背景,又身無恆產的女子長久生活,帳簿或會出現紅字,這是他們不敢勇往向前的原因。”

    “分析得很好。”

    “你呢?也是因為不願放棄原有的身分去冒險吧!”

    “隨便你怎麼説。”

    “妙宜身上有藥,是你提供的嗎?你是醫生,你可以處方。”

    “我如果有那樣做過,一生孤苦。”

    這是一個很厲害的毒誓。

    遂心抬起頭:“我如果需要毒品,會找舅舅——”

    “你不是妙宜。”

    “你説得對,她很愛你,她不會陷你於不義。”

    辛佑看看鐘,“時間到了!”

    “辛醫生,如果有能力的話,真願天天來找你聊天。”遂心説。

    許多人與心理醫生談得上了癮。

    他們是專業分析問題的專家,又會守秘密。

    遂心站起來,向他道謝,走到接待處約時間。

    忽然,她鼻端聞到一絲香味,正是那種叫“我會回來”的特有清香。

    噫,那位女士又來過。

    剛才進診所還沒有香味,可見她剛來,或是剛走。

    遂心問:“又是六點半?”

    她悄悄看預約簿,關遂心已是今日最後一個病人。

    遂心離開診所。

    她不用香水。

    警務人員,醫生、教師……都不適宜在辦公時間用香水,擾人心神。

    還有,香這件事,各人品味不同,你認為高雅含蓄的香味,混合了體温體臭,對別人來説,像撲面而來的濃烈異味。

    人走了,香味還留在那裏,這位女士用香水時手重了一點。

    遂心走到街上,發覺燈飾已經亮起。

    一間間店鋪晶瑩通透,像童話裏小矮人住的房子,擺設看得一清二楚,店裏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遂心站在那裏欣賞。

    她忽然又聞到那股香味。

    轉過頭去,只見身後站着一個衣着考究的女士,面貌身段很普通,毫無特點,只可以説還不討厭,但眉毛拔得極細。

    香味,從她身上傳出來。

    遂心脱口而出:“你跟着我?”

    那女子吃驚,退後一步。

    淺灰色??皮半跟鞋落在行人路邊的泥漿裏,這雙鞋子完蛋了。

    遂心注意到她瘦削的足踝上有一朵花,原來是絲襪上的裝飾,使人誤會是紋身。

    她一身打扮無懈可擊,可是,看上去仍然不顯眼。

    她只退後一步,卻沒有走開,呆呆看着遂心。

    “你是誰,為什麼跟蹤我?”

    只有警察跟人,怎麼會叫人跟上警察。

    “説話呀。”

    那女子答:“我是無名氏。”

    遂心笑笑:“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是周妙宜。”

    遂心凝視她,“你看錯了,我不是周妙宜,”她出示警章,“我叫關遂心。”

    無名氏吃驚,“你不是妙宜?”

    “我倆相似嗎?”

    她喃喃説:“太像了,我竟分不出來。”

    “現在,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她仍然不願離去。

    “你有話説?”

    她不回答。

    遂心覺得她怪可憐。

    一看就知道這無名女士衣食不憂,可是,心中卻有別的慾望。

    遂心試探地説:“你也是辛醫生的病人?”

    她點點頭。

    “你有話説?我肚子餓了,想吃法國菜,不如一起找間靜局的餐館,坐下談談。”

    她説好。

    由遂心帶路,走進小小法國飯店,原來她是熟客,有房間可用,非常靜,可以傾訴心事。

    大家坐下來,遂心伸一個懶腰,叫了酒,舉起杯子,祝賀説:“身體健康。”自顧自乾杯。

    無名女士説:“這樣爽朗,難怪辛佑喜歡你。”

    遂心一聽,嗆咳起來:“你弄錯了,我是辛醫生的病人,他怎麼會愛上我。”

    “他給你六點半約會,從前,那時段屬於我,一直可以談到八九點鐘。”她聲音幽幽。

    “你誤會了,我與辛醫生並無私人感情存在,我很少在他診所逗留超過一小時。”

    無名女士低下頭不語。

    很難確定她的年紀,二十七,三十七,都不大看得出來,十分經老。

    聽她的語氣,她的確需要看心理醫生。

    接着,她這樣説:“如果沒有你介入,我與辛佑將會訂婚,你願意退出嗎?”

    遂心惻然,“相信我,我與辛醫生是陌生人。”

    “為什麼不承認?辛佑對你有好感。”

    “那也許是周妙宜,我是關遂心,記得嗎?”

    她有剎那失神。

    “你累了,可要回家?”

    “不不,再談一會兒。”她懇求遂心,“回家我也無事可做,五間卧室全空着,孑然一人。”

    “你可以做義工打發時間。”

    “有人的地方立刻有政治,我怕麻煩。”

    遂心小心地問:“你沒有家庭?”

    “孩子們都長大了,已出去留學,很尊重我,但是感情維持着一段距離。”

    “那已經很好,他們的父親呢?”

    “我們五年前已經分手。”

    “你孃家環境很好吧?”

    “孃家夫家都很富裕,但是,原來金錢買不到好的東西極多。

    遂心忍不住挪揄,“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可以這樣説。”

    她幫遂心斟酒,叫了許多樣菜,每碟一點點,味道鮮美,正好用來下酒。

    “幫幫我。”

    遂心問:“幫什麼?”

    “不要再見辛佑。”

    “你應該對未婚夫有信心。”

    “他對妙宜念念不忘,天天聽錄音機內的聲音,真可怕。”

    “我不是妙宜。”

    “你太像她了。”

    “你過了辛玫麗那一關沒有?”

    “聽,聽,這口氣也像妙宜。”

    “你同妙宜相熟?”

    “我在電話裏與她談過,在診所也碰見過幾次。”

    “談什麼?”

    她不答。

    “到處叫人把辛佑讓出來是不是?”

    無名女士十分沮喪,“我也知道我的精神有點不妥。”

    遂心微笑:“知道,就還不太壞,有些人毫不自覺,像《歌聲魅影》裏的變臉怪人那樣在公眾場所走來走去,嚇得人半死,還老以為人家是驚豔。”

    “如無意外,我與辛佑,即可結婚。”

    “你年紀比他大一點吧。”

    “只大幾歲,”她相當敏感,“只不過我有孩子,不過,他亦知道不是負累,赫赫大名的蔣某人怎會叫他代養孫兒。”

    “你夫家姓蔣?”

    她轉換話題。

    “你呢,你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遂心笑了,“我又不是十六歲,早已沒有理想。”

    她始終不放心,“是否辛佑那個類型?他幾近完美。”

    遂心嗤一聲笑出來,“不不不,我喜歡高大的男子,與他説話須仰起頭來,肩膀渾厚,可一手把我舉起,有許多時間,一點錢,無限愛心。”

    無名女士也笑,“你真有趣。”

    遂心答:“你也是。”

    “告訴你,有錢人多數專注工作,沒時間陪你。”

    “也許他會利用錢去賺錢,更可能,他生財有道,按一個鈕就點鐵成金,不必太貪心,剛夠用最舒服。”

    她們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餐廳要打烊了,她們也已微醺。

    “我叫司機送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那麼多謝你的時間,再見。”

    遂心自己駕車回家。

    辛佑一定會同無名女士結婚,他習慣倚賴富有及年長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麗,然後是這位無名女士。

    她得到貼身心理醫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各得其所。

    但是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這個遊戲,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換所需要的。

    妙宜需要愛,這種物質在世上最缺乏,她註定會失望。

    在這個商業都會中,只要勤奮工作,拒絕是非,勿傷害別人,日子久了,總會獲得賞識,因而賺獲若干名利,但是尋找真愛,卻困難重重。

    夜深,遂心在電腦前,向報館記者朋友索取無名女士資料。

    “她是本市姓蔣富户的媳婦,三十多歲、瘦削、神經質。”

    “嗯,姓蔣,讓我看看:蔣璧容,是報業鉅子,只得三個女兒,不是他。”她查下去:“蔣君礎,地產專才,一子一女,未成年,也不是他。”

    今日的記者真厲害,基本上對城內每個名人的背景都瞭如指掌,專等他們有新聞發生,一網打盡。

    “有了,蔣姓富户不是那麼多,這個蔣浩欣合資格,他做時裝出身,所謂時裝,其實不過是牛仔衫褲,一子一女,女兒長期住舊金山市郊,對花花世界沒有興趣,子名蔣緒華,媳婦盧穎姿。”

    遂心問:“可有圖片?”

    記者朋友答:“我在找。”

    “盧家亦是名門。”遂心説。

    記者朋友答:“你説得對,盧家首創生產盒裝機器製造豆腐,生意遍及北美洲,很受歡迎。”

    照片來了,熒幕打出蔣緒華賢伉儷玉照。

    正是無名女士。

    照片中的她比較漂亮,但是仍然瘦小,靠在丈夫身邊,看上去很順眼。

    無名氏有了名字,她叫盧穎姿。

    記者朋友有所發現:“咦,他們在一年前已正式離婚。”

    “才一年?”

    當事人説是五年。

    “兩人和平分手,因此沒有糾紛,啊!奇怪,不是他有外遇,而是她有男朋友。”

    “是什麼人?”

    “是她的社交舞教師。”

    “嗯。”

    “蔣緒華單方面申請離婚,五年後才成功分手,她自知理虧,沒有要求。”

    “社交舞教師──”

    照片又出現在熒幕上。

    “是這個人,一箇中英混血叫桂朝的年輕人,名副其實的舞男。”

    遂心駭笑,“你們什麼資料都有。”

    記者朋友洋洋得意:“敝報日銷四十二萬份,資料庫龐大,全部電子操作,世界一流。”

    照片裏的男子面目清秀,高瘦有點憂鬱,有三分像辛醫生。

    原來這位名媛喜歡這種類型的男子。

    “陰氣太重了。”記者朋友這樣説。

    遂心嚇一跳,迅速回過神,“是。”

    記者咕咕笑,“大概很會服侍異性。”

    “那當然是一定的事,他們還在一起嗎?”

    “不,跳舞老師跟另一位更有名氣的太太到歐洲去了,多年來未返,盧女士靜寂下來。”

    “還有沒有其他消息?”

    “沒有了,輪到我問你,關督察,有什麼秘聞可以告訴我們?”

    “你們已經有天眼,何勞我多嘴。”

    “聽説你們正為一單自殺案傷腦筋。”

    “什麼都瞞不過你們。”

    “如有突破,可否交換材料?”

    “你們不愁頭條。”

    “都是線人的功勞。”

    “當心觸犯法律。”

    “得了,關督察。”

    記者朋友忙別的去了。

    遂心至此已對無名氏的身世知道得十分詳盡。

    原來辛佑與她交往已經有一段日子,他一直周旋在兩名女子之間。

    他有的是病人,也許,還有第三名與第四名衣着華麗,時間多得發愁的怨婦,往長榻上躺下,絮絮細語,走的時候,留下纏綿的香氛。

    有可疑嗎?沒有。

    但是可以想像,終於會有一個女病人,會對辛醫生這種若即若離,似是而非的手法生厭,説不定突然控制不了情緒,變得歇斯底里,做出傷害性行為。

    玩弄別人情緒,是要付出代價的。

    遂心堅持相信這一點。

    遂心揉揉雙眼,上牀睡覺。

    遂心極快睡熟,但不住做夢,夢境模糊,沒有具體人物,也不確定劇情,只覺在半生不熟的朋友之中周旋,在陌生場合進出,就像人生一樣。

    不知幾時可以找到彼此尊重的伴侶,在一個固定地址安頓下來,午夜夢迴,完全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電話鈴突然響起來,把遂心驚醒。

    “遂心,”是黃江安的聲音,“有事發生。”

    “請説。”

    “辛佑醫生凌晨三時遭人持刀打劫被刺到胸肺重傷,他指明要見你。”

    啊,事發了,這麼快。

    遂心抬頭一看,已經天亮,她立刻説:“我馬上來。”

    遂心匆匆淋浴出門到派出所。

    黃江安在等她,遂心把來龍去脈同他説了一遍。

    黃江安靜靜地聽着,然後一連喝了三杯黑咖啡,半晌,他説:“有可疑。”

    葉詠恩進來説:“遇害人清醒,堅持認不出兇徒。”

    黃江安這樣説:“他自稱遇劫,財物全失,門前一地血,我看別有內情。”

    “現場是什麼地方?”

    “辛佑的診所。”

    “凌晨他還在診所?”

    “他自稱有紀錄需要處理。”

    遂心想一想,“我去見他。”

    “你勸他招認疑兇,免得他人受到傷害。”

    “他在醫院裏?”

    “他有相熟醫生,是那位醫生朋友堅持報警。”

    “傷勢如何?”

    “共縫了三十餘針。”

    遂心趕到醫院,看護識趣,退出去讓他們單獨談話。

    他的情況比想像中壞,青白的面孔,憔悴到極點。

    遂心走近。

    他看着她很久,才輕輕喚:“妙宜——”仍然弄錯了人。

    “我是關遂心督察,你想見我?”

    他垂頭不語。

    “被人刺了兩刀,還不敢説出她的名字,那可是熟人?”

    他不出聲。

    “可是女性?”

    他仍然不出聲。

    “其人呼之欲出。”

    他終於説話了:“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不,我不,”遂心趨向前:“你不該使這班怨女產生遐思。”

    辛佑呼出一口氣。

    “不過,無論如何,她也不應持刀殺人。”

    忽然之間,辛醫生像是明白過來,他淡淡説:“關督察,我想你是誤會了,我遇劫受傷,兇徒搶走我的手錶及錢包。”

    他堅持如此。

    “那麼,我叫夥計替你錄口供。”遂心説。

    辛佑看清楚了關遂心,不,她決不是周妙宜。

    “康復之後,或者,你應多收男病人。”

    “謝謝你的忠告。”他閉上雙眼。

    遂心走到走廊,用公眾電話向黃江安彙報發展。

    “他死不承認是熟人所為。”

    “你呢,你知道是什麼人?”

    “不,我不清楚。”

    當事人願意息事寧人,不加追究,一定有他的道理,兩性之間的恩怨,別人很難理解。

    他不説,誰都不能迫他講。

    黃江安在另一頭追問:“遂心,你可是有事瞞着我?”

    “黃,我稍後再同你講。”

    遂心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瘦削的無名女人。

    只見她匆匆忙忙向辛佑的病房走去。

    遂心跟在她身後。

    她推開房門進去,遂心可以看到她撲到辛佑身上,哀哀痛哭。

    辛佑不出聲。

    他在期待的不是盧穎姿,而是周妙宜,心理醫生與病人的思維都有點混亂。

    只見她伏在他身上哭了一會,他終於把手按在她肩上。

    她哭得更厲害了。

    是她持刀刺傷辛佑嗎?

    這好像已與旁人無關。

    這時,看護回來了,看到病房內另外有一個女人,大吃一驚,怕遂心會有所行動。

    遂心舉起雙手,這投降的手勢表示一切與她無關,看護放下心頭大石。

    她輕輕問看護:“辛醫生還需留醫多久?”

    護士答:“起碼一個星期。”

    辛佑也吃足苦頭。

    遂心知道這條線索已經查到盡頭,她必須到別的地方去搜索。

    她離開醫院。

    走到門口,遂心接到黃江安電話。

    “你在什麼地方,電話竟打不進去?”

    遂心回過神來,“世上最嘈吵的是你。”

    “咦,無故辱罵我。”

    “你又有什麼事?”遂心不客氣。

    “且別憎嫌我,你沉醉在案件裏,想到現實世界中同事的問候竟覺煩厭,當心走火入魔。”

    遂心有點警惕,“當日是你叫我協辦這宗案子。”

    “因為你出名細心,又追查到什麼?”

    “線索很多,接不上頭。”

    “出來喝一杯。”

    “你知道我脾氣,我從不陪飯陪酒。”

    “同事間,吃喝玩樂十分平常,只有你才戴有色眼鏡,累苦自己。”

    遂心説:“阿黃,可否傳周新民問話。”

    “這些程序已經做妥。”

    “也許有問漏的地方。”

    “上頭吩咐,儘可能不要去騷擾他。”

    “是,他同署長好像是好友。”

    “遂心,你語氣不必太諷刺,大家都是聽差辦事,盡忠職守也就足夠。”

    “你們在什麼地方玩?”遂心問。

    “黑鴉酒吧。”黃江安説。

    “呵,愛嘉愛倫坡。”

    “遂心,你説什麼?”

    她轉彎步行到那間酒館,果然,一進門就看見酒保身後的牆上掛着一隻烏鴉標本,氣氛詭秘。

    同事迎上來,遞給她一杯酒。

    遂心現在對於不知名飲料十分警惕,放在一邊,不肯碰,黃江安走近,給她一瓶啤酒。

    她吟道:“那隻烏鴉對我叫道:‘永遠不再,永遠不再。’”

    那是愛倫坡著名的詩。

    面前的空酒瓶一下子多起來,遂心相當能喝。

    阿黃走過來説:“你別喝悶酒。”

    遂心站起來,“我告辭了。”

    “你不適宜開車,我送你。”

    黃督察對同事體貼真沒話講。

    在車中,他向她抱怨他喜歡的一個女子不十分喜歡他:“時時假裝不在家,即使肯聽電話,也推三搪四説沒空,約好了,臨時也爽約。”

    遂心嗯嗯連聲。

    “你説,我該怎麼辦?”

    “黃督察,你英明神武,一定知道怎麼辦。”

    “那是什麼?”他明知故問。

    “把她甩到大西洋。”

    “她長得很漂亮。”他掏出照片給遂心看。

    “你愛誰多一點呢,她,還是你自己?”

    “有時覺得怪受罪,內心氣憤,所以我想,還是自愛略多一點。”

    “問題解決,前邊轉彎請停車。”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想靜一靜。”

    遂心進門,用熱水洗一把臉,衝一杯玫瑰普洱茶,趁熱喝下去,腸胃也就舒服了。

    她重新聆聽那捲錄音帶:“那重黑影,我知道無論走到哪裏,它都不會放過我……”

    遂心坐在梳化裏,就這樣睡着。

    第二天照常辦公。

    巢劍飛同她説:“你想訪問周新民?”

    “是,可否安排一下。”

    “我不贊成再去刺激他。”

    “可是他也迫切想破案。”

    巢劍飛沉吟,“他的確是周妙宜生命中一個重要人物,讓我想一想。”

    遂心笑了。

    巢劍飛發現了説:“最近難得看見你笑。”

    遂心不出聲。

    他出去了不久,黃督察又進來。

    遂心問:“你那些命案都偵破了?好像很空閒的樣子。”

    “大家都很關心你。”

    “那麼,介紹一個男朋友給我。”

    “警署上下千名同僚,你看中哪一名,説好了!”

    真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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