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個人在閒聊的時候,總愛躺在地毯上,形成一個工字,周專與任意在兩旁,諸辰在中央,就那樣,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消磨整個下午。
三人志同道合,自大學一年級就成為好朋友,形影不離,同學們總覺得他們三人有點曖昧,看久了,又頗否定原來想法,到畢業,肯定他們關係特殊,非旁人可以瞭解。
三人雖然都讀新聞系,性格大不相同,諸辰家境富裕,是個獨生女,周專靠獎學金,性格木訥,功課一流,任意外形同性格一般倜儻,英俊瀟灑,又會逗女孩子笑,最受女同學歡迎。
有人曾經這樣對諸辰説:”你別老霸着任意,要不松他綁,要不接收他,多年來不置可否,多麼自私。”
諸辰不理,每個週末,仍然與兩個好朋友聊天消閒。
畢業後各自找到工作,約會如前。
這時諸辰比較懂事,同他們説:”你們如有好地方儘管去。”
他倆卻情願賴在諸辰家中,自由自在慣了,實在不在乎那種拘束的約會:管接管送,與伯母招呼,小心翼翼問女方愛吃哪種味道的冰淇淋……
到了諸家,打開冰箱,冰凍啤酒,雜果沙拉,什麼都有,下午,廚子會來為他們做晚餐。
任意是孤兒,自幼在舅舅家長大,一直當自己是客人,只有在諸辰這裏,才無拘無束。
這個星期天下午,諸辰自車尾箱捧出一箱香檳,抬上家中,取出兩瓶放銀壺裏冰鎮。
任意先到,同諸辰一般穿#深色運動衫衭,他剛跑完步,”借地方沐浴”,熟不拘禮,帶着背囊進浴室。
但凡兄弟可以做的事,任意認為他都可以做,當然,他不會在姐妹面前赤身裸體。
半晌,他擦着濕發出來,”諸辰,幫我剪一剪。”
諸辰取出理髮工具,叫任意到露台坐下,鋪好毛巾,手勢熟練,替他修理髮腳。
諸辰説:”今天下午我還有一個客人。”
任意笑,”周專容易做,他用三號剪剷平頭。”
“平頭最難剪。”
“那也難不倒你,熟能生巧。”
任意忽然説:”諸辰,你若出嫁,我們可寂寞難堪。”
“你們無論誰娶我不就行了。”
任意答:”你若同周專結婚,我還能在此沐浴嗎?”
“我又沒説會嫁周專。”
任意擰開香檳塞,卜地一聲,”咦”,他説:”克魯格玫瑰香檳,什麼喜慶?”
“有個表妹訂婚,表叔分發親友慶祝。”
“你家富裕。”
“我是幸運女,這層公寓是我嫁妝,一早撥至名下。”
説到這裏,周專來了。
他説:”天氣開始熱。”
“雍島什麼都好,夏天吃不消。”
?“比起一些火焰島,也就不能抱怨。”
他們談到工作。
“諸辰,你先説。”
“我在領先報工作愉快,他們新搞了一個婦女版,題材不拘,從育嬰到時裝化妝到婦科病例馴夫之道,任由我發揮。”
“大材小用。”
“咦,做好婦女版也不簡單。”
“這是真的。”
“我們介紹鑽石首飾,圖文並茂,先報道鑽石形成過程,再提到莫氏硬度表,以及狄卑爾斯霸業。”
任意點頭,”是該如此。”
諸辰説:”但我卻羨慕新聞及政治版同事。”
“你可求調。”
“家母囑咐過,不得作危險新聞。”
“浪費人才。”
“只有你們才看好我,周專,説説你在廉政公署的工作。”
他們已經躺到地下,搭成一個工字,諸辰把頭擱在周專腿上。
“公務員生涯乏善足陳。”
“他不願説也就罷了。”
“那麼,任意,你在金都銀行的發言人職位又如何?”
“哈哈哈,不過是聽差辦事。”
“噫,都不願意談乏味工作。”
他們改變話題,講到多少大事都從小事開始。
“一粒芥子可觀宇宙,一粒沙看到整個世界,家母的寶石首飾又大又累贅,庸俗不堪,我一直同她説,越小的鑽石耳環越是精緻可愛:切割稜面化學分子一應俱全。”
“還記得美國七二年水門案件嗎?”
周專説:”從最小的事故一層層揭開,把一個總統拉下台。”
“問周專最好,他有一篇功課叫《假如那日胡活與般斯汀有約》。”
“他假設華盛頓郵報記者胡活與般斯汀那日與美女有約,一起喝下午茶,他們就不會溜達到法庭聽審,他們就不會留意到一件簡單的水門大廈民主黨總部盜竊案,他們就不會起疑:為何前來保釋小偷的竟是首府著名律師。”
“歷史就該重寫。”
“為何我們這三個新聞系學生從來沒遇見過這種驚天的小事?”
諸辰翻身起來,”我們不夠細心。”
兩瓶香檳喝光光,兩位老友告辭。
諸辰問:”晚上有什麼節目?”
任意答:”舅母介紹女友給我。”
“祝你成功,你呢,周專。”
“我陪家母看苦情戲。”
“多好,我也有節目。”
任意看着她,”不要做我不會做的事。”
周專笑:”他會做的事你也不會做。”
諸辰稍後更衣出門。
她到一間熟悉的大發鐘錶店選購禮物。
香檳換金錶,天經地義。
這正是雍島經濟最灼熱的幾年,市民花錢根本不在乎,市面繁榮無比。
“我表妹結婚,我想看一對金錶。”
店員取出一對蠔式金錶,”諸小姐,你是熟客,打八五折。”
“才那麼一點點。”
“諸小姐,人家買一百隻才八五折。”
“誰買一百隻?”諸辰大表訝異。
店員見説漏了嘴,有點後悔,一想諸家是兩代熟客,不妨,便壓低聲音,”子洋集團。”
“送給誰?”
“諸小姐,你就要這一對吧,我替你包起來。”
諸辰取出信用卡,過賬。
她一看數目,乘五十,足足百餘萬。
彼時房產價還算公道,諸辰的嫁妝公寓約值兩百餘萬,已召眾友豔羨,子洋集團慣常送這樣大禮?
店員笑嘻嘻,多一句都不肯説。
諸辰心一動:粒沙看整個世界,從這件事可以看到什麼?
諸太太閒閒問女兒:”幾時輪到你?”
“這個問題不好答。”
“甲君還是乙君,決定沒有?”
“媽,你説呢,甲同乙,誰比較好?”
諸太太嘆口氣,”你若這樣問,可見兩個都不好。”
“不,他們都是人才,是我不想結婚。”
堂表姐妹都已找到伴侶,你不覺得寂寞?”
“可是好歹要結一次婚?”
諸太太悻悻然,”我沒那樣講,你這三人行招許多閒話,我聽着不舒服,你得有個了斷。”
諸辰不出聲。
“他們兩個我都不喜歡,周專家貧,需負擔父母,任意是個孤兒,無人扶持,但我不會干涉你的意向,你得儘快挑一個,要不,立即疏遠,以免名譽受損。”
“也不可妨礙他人青春。”
諸太太説完把金錶盒子打開,檢查過,黃澄澄,墜手,證書齊全,她十分滿意。
諸辰當時就決定一件事。
第二天回到報館,她找到瑞士能力士手錶總代理穗華洋行,要求訪問。
對方公共關係代表聽到是暢銷領先報婦女版記者,十分高興,立刻方便,約定時間,提供資料。
諸辰又撥電話到江子洋集團。
他的新聞秘書笑吟吟十分客氣,”諸小姐,江先生多謝領先報關懷,江先生從來不接受訪問,美國新聞週刊在內。”
諸辰一怔,”那麼,我該找誰説話?”
“一般行政問題,找我張漢碧就可以,若是商業法律問題,有唐天顥律師。”
“我想知道子洋集團最新發展。”
“我可為諸小姐解答,敝集團最近發展房地產,諸小姐下星期三下午三時可有空檔,屆時到子洋總部三十二樓見。”
諸辰心中有一個難以形容的疙瘩。
子洋集團好不神秘,她做了若干資料蒐集,又與財經版同事談過。
同事詫異,”這同婦女版有何關係?”
諸辰笑,”我想統讓一下,該集團有多少女職員愛跳健康舞。”
同事説:”子洋並非老字號大財團,可是崛起甚速,什麼都沾手,點鐵成金,採用托拉期手法,凡競投志在必得,出價至高,達無利潤地步,行家知難而退,事後子洋卻抬高價格,轉嫁市民,往往險勝。”
諸辰想一想:”市民若拒絕承接,那又如何?”
“近年經濟起飛,一次又一次證實,子洋眼光獨到,去年該集團高價投得一百部計程車行駛證,組公司營運,今年每個證件已上漲百分之八十。”
“通漲如此暴烈,可是好現象?”
同事代答:”大小姐,你擔心什麼,你嫁妝早已到手。”
“你有無見過江子洋本人?”
“他從不接受訪問,也極少露面。”
“每個人都有來歷,出生年月日,何處畢業,配偶是什麼人,有幾個子女等。”
“他從不公開。”
“記者的責任是發掘新聞。”
“我是財經版記者,我會給讀者提供子洋集團股價走向。”
諸辰的心一動,目光落在同事左腕上。
他正戴着一隻金光燦爛的能力士手錶。
諸辰依約訪問穗華洋行經理。
他是一個年輕男子,看樣子已是穗華第三代傳人。家庭事業承繼人一向最幸運,畢業後不必苦苦找工作。
年輕人一見諸辰就有好感,多麼神氣的名字,他想,人也長得可愛:大眼睛、嘴唇豐滿似一顆櫻桃,美好身段在簡單服飾下也顯露無遺。
“諸小姐,請坐。”
他把穗華代理的各式手錶陳列出來介紹:”我本人最喜柏德翡麗。”
“然而,第一隻腕錶是卡地亞為一個飛機師朋友山度士設計,方便他一邊駕駛一邊觀察時間的吧。”
年輕人笑嘻嘻,”諸小姐真是明白人。”
他取出幾款古董手錶。
諸辰小心拍攝。
“這是雍島市民最喜愛的能力士蠔式手錶,表身均由整塊十八K黃金鑿出,三名瑞士巧匠需工作整月,永恆保值,諸小姐,你戴什麼手錶?”
諸辰咧開嘴,伸出手腕。
穗華行少方傻了眼,”米奇老鼠表。”
諸辰驕傲地介紹:”不是一般米老鼠,這是它在第三者部動畫蒸汽船威利中造型。”
那年輕人只得説:”是,是,一樣報時。”
諸辰閒閒問:”能力士手錶非常暢銷?”
“家祖父本來打算把中文名譯為金力士,可是略嫌俗氣,終於命名能力士,現在年銷十萬以上。”
諸辰聽得側耳。
年輕人看到漂亮女記者揚起一角眉毛,便笑説:”雍市是自由港,手錶免税,售價比亞洲其餘國家便宜,送禮最好。”
“年銷十萬,十年一百萬隻手表,雍島戴得了那麼多?”
“雍島還是法國干邑拔蘭地銷量最多城市,依照每平方公里點算,雍島擁有的平治汽車也是全球之冠。”
諸辰抬起頭,雍島居民彷彿有擁物狂。
年輕人遞上名片。
諸辰問:”子洋集團可有直接向你訂購手錶?”
“我們只做批發。”
諸辰道謝,告辭。
年輕人依依不捨,”諸小姐,你與家人若要訂購手錶,我可予八折。”
他一直送到門口。
他的女職員全部太過精明時髦妖嬈,完全沒有女記者的清新可愛。
他恍然若失。
週末聚會,諸辰查看甲君與乙君配件。
周專還戴着學生表,任意手上只有一隻俗稱水母的透明塑膠表。
諸辰鬆口氣。
她泡了香濃普洱茶出來,大家一邊吃蘇杭鄉間帶來的芝麻餅一邊聊天。
任意説:”這是江子洋唯一照片,你叫我帶來,有何作用?”
諸辰一看,該人其貌不揚,中年,平頭,街上多數中年漢都是這樣子。
諸辰細細看他西裝領帶,均不是名牌,找不到端倪。
“這人來自何處?”
“聽説是越南華僑。”
“什麼時候迴歸雍島?”
“子洋集團於七年前成立。”
“這麼説來,他在難民潮之前已經迴歸,他父母是雍島居民,他擁有雍島户籍?”
“諸辰,無端對一個生意人發生那樣大興趣,何故?”
諸辰看到周專眼睛裏去,”你在廉政公署工作,你們上下沒懷疑過這件事?”
周專不出聲。
任意問:”什麼事?”
“一個集團,動輒訂一百隻金錶,何用?”
“送禮。”
“這樣貴重禮物,當手信隨意派發,什麼意思?”
任意忽然輕輕説:”賄賂。”
“賄賂什麼人?”
任意微笑,”當然是能夠提供利益的人。”
“何種利益,金錢,美色,抑或捷徑?”
這時周專咳嗽一聲,諸辰轉過頭去,”你聽膩了?”
周專説:”我在想,這賄賂二字設計得多麼傳神:先是一人有貝,然後各人都有,你説妙不妙。”
“你工作地方,天天有人提着這兩個字吧。”
周專説:”我在宣傳推广部工作,不過設計海報短片在社區舉行講座等做基本功。”
“是該自基礎做起,許多錯誤傳統觀念都得一一更正:像送紅包天經地義,互相吹捧無傷大雅之類。”
周專説:”我們帶着歌舞團到民間演出,逐間中小學推介。”
諸辰笑,”有無效果?”
“過十年八載才會知道效果。”
諸辰挽着他的手臂,”磚頭,你幫我打聽一下,貴署可有盯上子洋集團。”
任意立刻阻止,”小豬,你想他革職?”
周專重重籲出一口氣。
諸辰説:”下星期,我會到子洋集團總部採訪。”
任意與周專一起説:”你自己當心。”
星期三,諸辰準時抵達大廈三十二樓,只見會客室氣派清奇:白牆壁,深咖啡真皮沙發,雪白花束,配古董水晶燈。
行政律師張漢碧已在等她,迎出來熱誠高聲問好,連他代表的公司都顯得朝氣勃勃。
諸辰在心中暗暗喝一聲採,這年輕人好精神。
她伸出手來,”張律師,我是領先報諸辰。”
張漢碧看着眼前高大碩健一臉稚氣的女記者,她細潔淡妝的皮膚像是要散發出晶光,這張面孔,早上洗臉時,就是出水芙蓉。
呵不應遐想,他連忙聚精會神。
“諸小姐想知道什麼?”
“若有二十五至五十歲婦女想投效貴集團工作,有何選擇,有什麼樣回報?”
“問題好極了。”他吩咐助手進來。
助手提供資料:他們設有酒店及旅遊服務,擁有觀光車及計程車,最近做房地產建豪華公寓住宅,並代客做室內設計佈置,生意多元化。
子洋集團員工薪酬比外邊高出十個百份點。
“諸小姐如進子洋集團,可以率領新聞組,做我們文膽,凡有人無理橫蠻惡意攻擊集團,可予澄清辯護。”
“子洋集團時時遭遇不公平評論?”
“同行如敵國,商場如戰場。”
諸辰笑了,她閒閒説:”江先生是位神秘人物,有説他資本來自東南某國。”
一是熟絡了,二則,在漂亮女生面前,男性會得過份鬆弛,張漢碧這樣答:
“大君不喜見客。”
諸辰抬起頭來,”大官?大亨?”
助手笑:”不,是大君,TYCOON。”
諸辰凝神,”這個字,源自日本。”
助手還想説話,張漢碧示意她出去。
助手立刻收拾案上資料離開。
諸辰不想打草驚蛇,她吸口氣站起來微笑,忽然照相機自懷中掉落地下。
張漢碧又鬆懈下來:到底初出茅廬,七手八腳,光是樣子可愛
“江先生此時在公司裏嗎?”
“他在美國開會。”
“他每天工作多少時?”
“他恐怕沒有下班時候。”
電梯到了,張漢碧替她按樓下,。他戴一隻白金薄手錶,仍然一臉笑容。
回到報館,諸辰立刻查字源:大君,是外國人對日本十七至十八世紀德川幕府時代將軍的稱呼,現作大企業家,實業界鉅子解,即俗稱大亨,該字亦出自中國,可能即是大公。
同事過來看見,”這個字很有趣,彼時洋人到了日本,拜見大將軍,以為他就是皇帝。”
諸辰點頭,”勢可帝國。”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當年,林肯的內閣,亦以大君暱稱林肯。”
諸辰大奇:”洋人也會拍馬屁。”
“呵,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咱們華人智慧的確高人一等。”
“愛奉承上級的人,他本人亦喜奉承。”
諸辰説:”有道理。”
“還有一字,曰typhoon,也很有趣。”
“這是粵語大風的音譯。”
“可是最初有這個字,卻自希臘傳入阿拉伯,再傳到印度,最後在中國譯為颶風。”
諸辰笑,”我們真該全體回到學校去。”
諸辰把訪問寫出來,她是報館裏第一批學習中文電腦打字的記者。
同事説:”全篇訪問,最好看是大君這一段。”
“霸氣盡現。”
“有無生意人叫自己大帝?”
“不用他開口,善解人意的手下一定自動獻身。”
這時,編輯出來説:”諸辰,你有一篇子洋集團的訪問稿。”
“剛完成初稿。”
“子洋集團宣傳部想過目。”
“不行,這不是他公司的宣傳稿。”
“諸辰,本月子洋集團在敝報共刊十四頁全版廣告,是大家米飯班主。”
“庸俗。”
訪問稿回來,最好看的大君一段,已被刪除。
可是,信封裏有一張子洋魚翅海鮮飯店免費貴賓券。
同事一看,立刻搶去,”我岳母下週生日,我剛急得頭髮白,現在解決難題。”
晚上,諸辰問周專:”光是吃,可以構成受賂嗎?”
“公務員可以天天出去吃流水席。”
“江子洋在雍島,算是第幾流企業家?”
“三線頭接近二線。”
這是十分客氣説法。
“可是他製造許多聲勢。”
“這也是生意手法。”
諸辰遞一杯咖啡給周專。
周專握住她的手。
“什麼事?”
“諸辰我渴望有一個家。”
諸辰温言開解:”有什麼得服侍什麼,一個家多麻煩,自窗簾到地毯都得定時洗淨,牀鋪被罩浴缸座廁均需清理,一天三餐,上下午點心要張羅出來,誰做這些?僱傭人,誰付他們薪酬?我們收入自已花都不夠,倘若添了孩子,更加不用活了。”
“我願意吃苦。”
“三年後你就想自殺。”
“我不是那樣的人。”
諸辰説:”何必試煉自身。”
“這是否等於推辭我?”
“你有向我求婚嗎?”諸辰反問。
周專不語。
過片刻他問:”任意可有提及成家?”
諸辰嗤一聲笑,”你我都知道他脾氣,他到五十歲仍然任意為之,他怎麼甘心每朝起牀聽某女咕噥。”
“假使某女是你呢。”
諸辰答:”那不會是我,做任意的朋友最舒服,這一點小小聰明我還有。”
周專説:”我等你。”
諸辰笑:”媽媽告訴我,有一個男生對我表姨也那樣説,結果他真的等,等了三個月。”
那晚諸辰沒睡好,半夜醒來,聽到樓下有户人家在露台上搓牌,一邊一句接一句在談論孩子功課:作業艱辛,老師兇悍,不知還要捱多久,畢了業也不易找工作之類,接着吆喝:”三番”,笑着推倒牌又悉悉卒卒搓起來,管它春夏與秋冬。
雖然擾人清夢,諸辰卻不討厭他們,這是城市繁榮安定表現,家家户户不愁衣文食,大把閒情逸致。
倘若雷聲隆隆,誰還有興致打牌聊天。
諸辰想:幾許太太,日復一日,這樣就過了一輩子,看到別人為生活掙扎,往往還會詫異地説:怎麼這樣沒有打算。
今日,周專向她提出婚事,她也有機會退休做小妻子。
諸辰在露台繩牀上盹着。
身邊手提電話響起。
諸辰一看時間,已是早上九點正,紅日炎炎。
任意找她:”諸辰,三十分鐘之內快來金城銀行總部三樓見我。”
“何事?”
“我也是剛知道,江子洋專程與我們總經理開會,你可一睹廬山真貌。”
諸辰立刻丟下電話梳洗。
她以最高速度趕到金城銀行,任意在門口等她,替她扣上訪客證,帶她到三樓會客室。
“來了沒有?”
“在裏邊説話。”
諸辰百忙中取出照相機。
任意按住她,”不準拍照。”
諸辰不出聲,她的男裝手錶裏藏有微型攝影機。
這時會客室內大門忽然打開,兩個保鏢型大漢先走出來,接着,後邊一箇中年男子跟着出現。
金城銀行一列高級職員笑容滿面在後邊恭送,一看就知道會議雖然短暫,但是談判成功。
諸辰目光盯緊江子洋。
只見他中等身形,深色皮膚,五官平凡,面孔上毫無特徵。
諸辰輕輕揚起手,拍攝數張照片,任意很快把她拉到一邊,江子洋與保鏢進電梯去了。
諸辰立即返報館印出照片。
照片裏的江子洋同街上所有中年漢並無不同。
諸辰喃喃説:”大君。”
下午,任意來找她,帶着精美糕點招待諸辰同事。
他笑問:”為什麼對江子洋發生興趣?”
諸辰聳肩,”記者對任何事都感好奇。”
什麼都肯做
“江子洋給你什麼印象?”
“其貌不揚。”
任意笑答:”男子以才為貌。”
“他到金城銀行幹什麼?”
“任何人到銀行只為兩件事。”
諸辰接上去:”不是存錢,就是貸款。”
“正確。”
“江子洋借錢數目,肯定以億計。”
任意不出聲。
“他用什麼做抵押?”
任意笑,”可惜我不在貸款部工作。”
“如果是,你會告訴我?”
“為你,豬,我什麼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