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無聲。
李夫人在我面前不遠的地方,瞪着我,目光鋭利。她壓低聲音説:“你這丫頭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豐富了吧?説,上官清兒在什麼地方?我翻遍了整個客棧也沒有她的蹤影。那把古琴在哪裏?快説。”
我搖頭,笑:“李夫人,上官清兒已經死了,我並不是她的女兒,我叫柳如煙,是八歲才跟師父開始學藝的。”
“怎麼可能?難道你説的那些都是騙人的?”
“如若我不這樣講,你們怎麼會相信上官清兒沒有死,我又怎麼找到想要置上官清兒於死地的人?”
“你這娃娃果然狡猾,只是,這些小聰明你就留着到地府耍去吧。”李無心的毒暗器已經捏在了手裏,我閉上眼睛。
睜眼。
李無心像一捆破舊的廢衣服般堆在地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使不出絲毫力氣的雙手。
我從牀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面的褶皺。
“你沒有中毒?”
“我從不吃魚,我師父是萬萬不可能吩咐別人做魚給我吃的。軟骨散無色無味,放在茶水裏,真是最好的辦法。”
李無心長嘆一聲,垂淚:“沒想到我李無心聰明一世卻栽到了你這個娃兒手裏。”
三十年前,李無心已經適應了軍營的女扮男裝,行走江湖更是比女性裝扮方便許多。她認識了四個江湖中名望甚響的人物,其中“無毒公子”沈天齊風流倜儻,她少女的心扉就如花兒般綻放了。他們一起去偷回了一把亂世古琴,並在龍鳳客棧落腳研究古琴的奧妙所在。
某晚,她經過沈天齊的房間聽到裏面有激烈的爭吵。
無望説:“琴是我們辛苦偷回來的,大家都有份,怎麼能送給奔月仙子一人?”
沈天齊笑得甚是豪放:“寶劍贈英雄,古琴贈佳人,這有何不妥?”
“小弟知你對上官清兒有意,但,她的心上之人是田滄海。”
“胡説。”
“這事豈能有假,是小弟親口聽上官清兒所講。”
“就算搶,我也要把她搶回來。”
少女的心碎成紛飛的落花。那一瞬間,她有了一個邪惡的想法,毀了她,那麼他就不會再看她一眼了。李無心的外號為妙手,她將迷香散投入上官清兒和無望的茶杯裏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次日,上官清兒發現自己赤裸着身體躺在無望的牀上。她羞憤難當,衝向懸崖。
一行人追到懸崖邊上,佳人芳魂已歸天。
又過了一日,亂世古琴失蹤了。
他們彼此懷疑着,於是反目。沈天齊和田滄海只知道上官清兒之死,是受了無望侮辱所致,但是誰都不曉得,背後兇手其實是被愛衝昏了頭腦的李無心。
9
門開。
師父,沈天齊,沈若素,孤獨涼走進來,他們早就在門外埋伏已久,這些是我昨晚與師父商量好的計策。李夫人以上官清兒的口氣寫了密函,師父他們將計就計,所以假裝離開,就是為了返回來看李夫人如何衝我下手。
“無心,你這是何苦?”沈天齊嘆口氣。
李無心歲月雕刻的臉上竟漾上了少女的嬌羞:“我三十年未嫁,只為了今日真相大白。再問你一句,如若當時我以女兒身出現在你面前,你會不會給我一個和上官清兒公平競爭的機會?”
“如果我説會可以彌補你這麼多年來的空白歲月,我會説,會。”
“這就足夠了。”李無心虛弱地笑了,“三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找尋古琴,那將是我生命唯一的寄託。田滄海退隱江湖三十多年後,我才在一個寺廟裏找到了他。他身邊有一個貌似奔月的女子,我以為我們都被騙了,上官清兒沒有死,她偷走了古琴,並和她愛的男人退隱江湖。於是我發了密函給你們,相約到龍鳳客棧來。”
桃花的香氣湧進來,撲得人微醺。
“那麼那把古琴是誰拿去了?”
“難道是無望?”沈天齊説着回頭,哪有無望的影子,他根本就沒有跟來。
突然。
驚聞耳邊仙樂飄飄,琴聲分外清晰,彷彿就在耳邊。那情緒格外紛擾,窗外的桃花像受了驚嚇一般紛紛落地,又無風自飛,彷彿一場盛大的葬禮。
聲音是從無望的天字3號房裏傳出來的。
無望躺在地上,七竅流血。他身邊有一位白衣女子。説是女子,是因為她的皮膚如少女般光滑細嫩,只是眼底掩飾不住的滄桑和鬢角的繁華。她懷中抱一把古琴。憑直覺,我知道那就是亂世。
“上官清兒?”
她嫣然一笑,坐定雙手撫琴:“各位可好?”
“原來你並沒有死?”
“我本來是死了,可是又活了。”上官清兒微笑,不見殺氣,“那日我跳崖,聽見背後有人呼喚,正是田滄海。我雖然愛着這個男子,但是已經沒有資格跟他在一起。害我落得如此下場的人們不該有報應嗎?於是我非凡的輕功救了我一命。我回到客棧偷了琴,使你們反目,然後買下這個偏僻的客棧,過着平靜的生活。”
師父捻動佛珠:“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一切皆是空,施主又何必太執着呢?”
“如今三十年如白駒過隙,年輕時候的恨早就已經被磨合得圓滑,所以真心地希望能夠守着這把琴過一生,讓江湖免遭罹難。只是沒想到你們會來這裏,再次尋找這把琴的下落。也罷,本以為世間一切皆會隨時間淡去,卻不想機緣巧合之下也有了答案,這也是天意。”
“那你為何殺我師父?”獨孤涼悲痛地流下淚來。
“無望是以死謝罪,他的後半生都在煎熬中度過,奔月仙子給了他一個贖罪的機會,也算是幫他了結了此生的殘願。”沈天齊狂笑着轉身離開。
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裏。
10
沈若素離開時與我拜別。
我好奇地問:“姐夫這幾日去了哪裏?”
“是滄海大師吩咐我離開的,他説,這裏面必定有玄機。”
“原來如此。”
“如煙,你找了個好師父。”
我回頭看師父,他與上官清兒在桃花掩映的大堂裏喝茶。他的神色依然淡定如初。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講話,只是她一步步緊追不捨。
他説:“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一切皆是空,施主又何必太執着呢?”
他才是真正的智者。
亂世古琴終於還是寧靜在了一個女子手中。
桃花亂世。
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