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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黑色裏裹着銀白,温柔地侵略着世界的角落

    1

    若撇去結尾不提,多晴覺得自己跟付雲傾根本就是戀愛的範本。就像斷臂的維納斯,帶着殘缺的完美,與結尾以分手結束的初戀一樣的唏噓美麗。

    在機場能找到拎着行李出國的情人也只能是電影裏的橋段。

    真實的世界是你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羣裏,與他擦肩而過,甚至看着他進安檢口衝過去大喊的幾率,是毫無懸念的零。

    她心灰意冷地來,又心灰意冷地回去。

    那套沙發反正付雲傾也不要了,也是要丟的東西。小區樓下貼着搬家公司的電話,還是那羣人,領頭的人都沒換。工頭看見瘦瘦小小的姑娘站在樓道里瞪着大眼睛,跟人有血海深仇似的,總覺得慎得慌,不確定的問:“這些東西都搬?”

    “搬!”

    海棠社附近新樓盤開發的時候,多晴貸款買了一套四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小公寓裏是帶精裝修的,因為決定結婚,所以交房後她並沒有來得及買傢俱。付雲傾要丟的傢俱頓時將小公寓塞得滿滿的,晚上她睡在民族大花沙發上,覺得非常的舒坦。

    好像很久沒睡那麼好的覺,次日精神飽滿地去上班。

    林嘉一大早就在門口做門神狀,多晴看了他一眼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他也跟進去,像《喜劇之王》裏的張柏芝那樣羞答答地變成一隻鵪鶉。

    多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林總編,我知道您受過情傷,可是天下女人多得海了去了,您絕對不能放棄做男人的權利啊。即使做GAY,您也要做一個強攻啊。”

    林嘉傻了半晌,開始拍桌子:“紀多晴,你沒看出來我在温柔地擔心你嗎?”

    “別!”多晴很頭疼,“我很怕外面那些可愛的同事懷疑我跟您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男女關係。”

    “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不就是睡過同一張牀蓋過同一條被子!”

    ……

    是啊,他們倆都睡過付雲傾的牀,蓋過付雲傾的被子。不過她可沒興趣跟前男友的好朋友牽扯到和再次拋棄她而去的前男友的混亂情感關係。

    “林總編,你是企圖破壞可愛的下屬的婚姻嗎?”

    林嘉認真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願意試試。”

    多晴覺得自己慢慢長大,可是林嘉卻還在原地踏步。不過她很喜歡這樣的林嘉。會因為被傷害而改變自己,讓放肆讓自己的心變得蒼老的人,才是不值得同情的。

    “林嘉,你知道的,我跟付老師不合適。”

    “可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把他放下了。”

    “那又能怎樣?”她説,“我放下不下他跟我要結婚是兩碼事啊。這輩子總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吧,都去耿耿於懷累不累。也許少了他生活會空洞一些,但是總有東西可以將這個空洞填滿的。而且某位看透紅塵的同志不是教育過我,要看得開,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這位看透紅塵的同志此刻內心十分震驚,他喝醉了酒就喜歡跟美女裝憂鬱裝深沉。那天沒戴眼鏡,在酒吧裏抓錯了手,哪知道她能記得那麼清楚。

    “我的意思是説在工作方面!”

    “林大領導教誨我們要學會舉一反三,否則又要被扣獎金了。”

    林嘉説不過她,這麼看起來,他是來安慰人的,被安慰的對象反正比他更想得開。林大領導心靈空虛連累肚子也空虛。

    “領導有沒有教育過你,抓住領導的心,要抓住領導的胃。”

    “好,謹遵領導教誨,領導的胃是我的,我請領導吃早餐。”紀多晴氣勢恢宏,“走,樓上大眾餐廳。”

    那頓飯兩個人拼死吃了十二塊錢的早餐,吃完以後紀多晴才發現身上只剩下三塊四,抓過端盤子的大媽要刷卡。大媽的臉立刻就綠了,林嘉的臉也跟着綠了,忒丟人,忙扔了二十塊錢拽她走人。

    晚上多晴剛回到家就看見客廳裏的很壯觀的一堆海南春光椰子片,椰子糖,椰絲。紀多瀾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走過去乖乖坐在大腿上,討好地親了親他的臉:“哥,你要開批發部嗎?”

    “給你吃的。”

    ……她又不是大象。

    “唔,好像瘦了。”他衡量着腿上的重量,“沒有好好吃飯嗎?”

    “工作忙自然就會瘦啦。”

    “不許再瘦了。”紀多瀾眼角的媚氣漸濃,“我喜歡你肉多一點。”

    ……馬上快到年關了,長肥了拉去屠宰場嗎?

    她乖乖點頭:“好。”

    紀多瀾這才滿意了,又摟緊她,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好乖,喜歡我嗎?”

    “喜歡啊。”多晴回頭問,“你呢?”

    他半天沒説話,只是笑了,後來擰了擰她的耳朵:“你説呢?”

    如果要她説,那就肯定是有的。

    他喜歡她到一個極致,願意付出一生來陪伴她,怎麼能説不喜歡。

    只是不是愛情,那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他要跟她結婚的原因無非是,他到了適婚的年齡,而且他沒有想娶的人,多晴也沒有想嫁的人。而且他們都覺得跟彼此結婚是一件不錯的主意。而且建議是多晴提出來的,後來得到了紀多瀾不太積極的響應。

    多晴很想生個小孩,留着混合着兩個人的骨血,密不可分,無法取代的親人。

    幸好跟過去相處的十幾年明爭暗鬥比起來,未來孩子他爸目前把她捧手心裏寵着,再也不是她紀素素小朋友隻手遮天的時代了!

    2

    付雲傾與海棠社解約的消息不脛而走,沒半個月便傳來輝月社不負重望殺出重圍,簽約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只是有一些零碎的細節需要商議而已。

    對手的手腳太快,林嘉在辦公室裏不淡定地砸馬克杯。可是社裏也不富裕,下午的時候女秘書端着不鏽鋼杯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進辦公室,端莊優雅的風采令人折服。

    蕭漫去總社那裏開會回來,可以想到的愁雲慘霧。老頭子下達了一號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力挽狂瀾。

    若是其他社也就算了,偏偏是輝月社。

    輝月社是海棠社的勁敵,從創社開始就沒少明爭暗鬥。不過輝月社有個總監是個做事手段都不太光彩的人物,明着是友社,暗地裏卻讓海棠吃了不少暗虧。這次的付雲傾之爭,一個是爭取利益,更重要的就是社裏的名譽。

    上頭的人端着茶水談笑風生,下頭的人就拼死拼活刀光劍影。

    林嘉是總編的職責當然是指使人的,用老頭子的話來説就是,屁大的事都要總編出馬,養你們這些飯桶是幹什麼吃的。於是下頭兩個主編,多晴管旗下雜誌部,蕭漫管理圖書部。即使是兩個人要管事,還有個先下手為強。

    上頭通知去總社開會,蕭漫特體貼地來從樓上下來説:多晴,片還沒出吧,反正我閒着,開會的事我去,你安心做事吧。這種心知肚明的小聰明,多晴也不攔着。不過回來這差事就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肩上。

    “老頭子説讓我專心帶我圖書部,簽約漫畫家在沒分部之前就是歸雜誌這邊管的,老頭子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是雜誌部解決,讓我不要管。”蕭漫把手搭她肩膀上,“多晴,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説。”

    多晴的辦公室門大敞着,這席話説得體貼又厚道,外面新來的坐在門口的小實習生都感染到了蕭主編的善良友愛,熱淚盈眶地想着,這是個多麼温暖友好的大家庭啊。多年以後,小實習生暮然回首不禁唏噓,拍着大腿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蕭漫這種事幹了不是一回兩回,所以得心應手,多晴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隨她折騰。

    畢竟他曾跟她搶過男人,而且還完勝。從女人的自尊這一點出發,蕭漫若不像小説裏的二流女配角那樣處處想辦法為難她,那才是腦子缺根筋。

    一個燙手山芋,丟來丟去,終於丟到多晴懷裏。

    “付雲傾那個混蛋,我要跟他絕交,他不至於連個手機號都換了吧。”林嘉把不鏽鋼杯子當足球踢,“真是個混蛋,老子去哪裏找他?”

    多晴稍稍沉默一下:“我覺得這個事情有轉機。”

    “怎麼説?”

    “以付老師在業內的身份,他沒有必要去跟其他社籤長約。就算他願意放下身段籤長約,算在跟你這麼多年的交情,也不會選擇輝月社。這麼多年的積怨下來,上頭爭個面子必然要為難你。”多晴嘆口氣,“而且簽約的事情慎重是必然的,可是什麼樣的細節可以讓他談那麼久還遲遲不籤,他不是做事拖泥帶水的人啊。”

    林嘉也是愁糊塗了,被多晴這麼一説,頓時盯着她的臉詭異地沉默着。

    “真不知道付老師折騰什麼。”

    “我知道了。”

    多晴很驚奇:“你剛才不是還不知道,怎麼突然又知道了。”

    “你抽絲剝繭分析得那麼透徹,為什麼就是笨得看不清最後一點?”林嘉推了推眼鏡,無端輕鬆起來,“真相只有一個!”

    喂,不要搶江户川柯南小朋友的經典台詞好不好!

    多晴靈光一閃頓悟:“難道……他……”

    林嘉用慈愛的眼神鼓勵着她。

    “難道付老師想提版税!”

    ……

    林嘉真想給她跪下,在這方面,她已經遲鈍地沒有再教育的必要了。

    找不到付雲傾的聯絡方式,林嘉只有他在東京的住址,所以,秘書訂了兩天後飛往東京的機票。多晴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一切都是為了工作為了社裏的利益,這才回家收拾行李。

    回家對紀多瀾説去東京出差,他以為是什麼交流會之類,只擔心她在那邊照顧不好自己。人在飛機上的時候,多晴靠在牀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看不見的星星的。

    就像她,越離那個人近,就越看不清自己。

    這就在身在局中。

    設局的人是她自己。

    紀多晴按照林嘉給的地址敲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女人年輕靚麗的臉。即使是想過付雲傾會有女朋友,這樣的相遇還是令人尷尬到鬱卒。

    漂亮小姐不懂中文,她不懂日語,比劃了半天,漂亮小姐依舊是困惑地看着她。

    多晴急得狠了,她可沒有流落街頭在異國流落街頭的勇氣,拖着行李就往屋裏闖。

    漂亮小姐受了驚嚇,拼命攔着她,多晴沒她力氣大,被逼得絕望了,大聲地朝屋裏喊着:“付雲傾!付雲傾你出來!付雲傾!”漂亮小姐發了狠,大概覺得自己遇見個神經病,突發蠻力推了她一把,多晴沒防備跌在地上,眼看着面前的門關上。

    只是這點小小的困難怎麼能難住她紀大主編,鍥而不捨是她的強項啊,於是爬上去手腳並用地撓門,有一隻手卻拖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過頭,看見付雲傾微怒的臉:“紀多晴,你鬧什麼!”

    3

    落地窗外是繁華都市,東京寸金寸土,他的房子不算小,上下層加起來不過一百五十坪。深夜的城市的燈光連成一片璀璨耀眼的流光。

    今天氣温很低,天氣預報裏後天有雪。

    紀多晴捧着一杯奶茶靠着窗邊,身體慢慢回温,她也慢慢平靜下來。

    就在十幾分鍾前,付雲傾在廚房裏烤蛋糕,濃巧克力蛋糕,剛將蛋糕放進烤箱就聽見外面隱約的爭執聲。並不是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對面住了位唱歌的大嗓門小姐。他透過貓眼,看見淺灰色的大外套正一邊喊着他的名字,一邊趴在門上十指完成爪狀撓門。

    一個不懂日文,一個不懂中文,語言不通,大嗓門小姐嚇壞了回屋報警。

    付雲傾過去好脾氣地去賠禮道歉,回來連掐死她的心都有。

    “你有沒有腦子,看見不是我,不會懷疑地址錯誤嗎?”

    她很老實:“我以為是你女朋友。”

    付雲傾瞪了她一眼,肇事者立刻乖乖低頭喝奶茶。屋子裏很安靜,他不説話,她就不敢説話。誰的地盤誰做主的覺悟紀多晴同學還是有的。半晌,她的一輩子奶茶見底了,付雲傾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你就那麼希望我有女朋友?”

    這件事也不需要問她的意見,所以她希望不希望有什麼關係?

    而且,他笑起來準沒好事。紀多晴咬着唇不敢出聲,她太瞭解他了,完美的笑臉卻不帶什麼真誠,若不是生氣就是即將生氣。

    她此次前來是肩負重任,必須不擇手段低聲下氣。

    “算了。”他收起笑容,漠漠地看着她,“是林嘉給你的地址吧,你來做什麼?”

    “為什麼突然要解約?”

    “紀主編是在用什麼身份質問我?”

    “你説過再見還是朋友。”

    “我説過嗎?”付雲傾像是專心想了想,又笑了,“我怎麼不記得。”

    他這樣笑,多晴就想哆嗦,都快奔三的人還不注意保養,這樣長出皺紋多不好看。她認真地説:“你説過的,付老師,是你記性不好。”

    他記性是不太好,如果他聰明點就會記得她沒心沒肺,也就不會自不量力地去吃回頭草。

    “如果是簽約的事,你就不要浪費口水了,快點訂票回去吧。”

    如果他讓她回去她就回去,那麼她肯定就不會來了。

    付雲傾進廚房幫她加奶茶,回來時她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身體縮成一團,臉上帶着點小孩子的倔強。

    上次她在他面前睡覺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他慢慢蹲下身,湊過去靠近她的呼吸,淺淺的,像透明的蝴蝶翅膀迎面而來,帶着微澀的海水的氣息。讓他想起她的吻,嘴唇柔軟温順,敲開牙齒尋找到瑟縮的舌尖,捲住深深吮吻。而現在她在這裏,不再是空洞的記憶。

    付雲傾摸摸她的頭髮:“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沒那麼容易的,我不願意gameover,你只能陪我玩,除非我厭倦了。”

    “多晴,我不好過,咱倆誰都別想好過。”

    他轉頭看見窗外開始落雪。

    整個城市上空的黑色裏裹着銀白,不知不覺地滲透着夜,温柔的侵略着世界的角落。

    4

    次日大清早在沙發上醒來,身體像被火車碾過般痠痛。也難怪。昨天舟車勞頓,又在沙發上睡,不痛苦才怪。

    客廳裏沒有人,多晴又實在不好去卧室敲門,肚子餓極了只能擅自翻冰箱。付雲傾從外面跑步回來時,她正跪在地板上調台,滿臉苦惱的模樣。

    紀多晴看見他在玄關換鞋,才想起他是有晨練的習慣的。

    “沒有找到一箇中文台,不是台灣離這邊很近的嗎,我還以為能看《康熙來了》,真是的。”她絮絮叨叨,挺煩人的,“付老師,我剛才吃了你一個蘋果還有半罐牛奶……”

    他怎麼沒想到,她昨天估計也沒吃什麼東西,肯定餓壞了。

    “家裏只有麪條,吃不吃?”

    “吃!”

    他又拋去冷眼,一個連續啃整個月方便麪都不會吐的人,吃什麼不是吃。一鍋西紅柿熗鍋面,紀多晴最後連湯汁都喝光了,嘴巴上沾了一圈紅色。

    “好吃嗎?”

    “好吃。”

    那捧着肚子的模樣他又想冷笑,一個連續啃整個月方便麪都不會吐的人,吃什麼不好吃。可是明知道這樣還下意識地詢問的他,豈不是更白痴一些?

    他無比煩躁:“吃飽了就快去訂票回北京。”

    多晴放下碗:“付老師,簽約的事你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付雲傾起身洗碗,水槽裏的水嘩啦啦的,燙手山芋就是燙手山芋,她爭分奪秒地想對策。等碗洗完了,付雲傾倚着門框慢慢地擦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多晴立刻點頭如搗蒜:“付老師你儘管提,版税啊,還是宣傳啊,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儘管提啊,我們社能滿足的一定滿足,全力滿足。”

    他要這些做什麼,他又什麼都不缺。

    “什麼都可以要求?”

    “是的,只要我們社出得起的。”

    多晴只想着完成任務給輝月社一個大嘴巴,老頭子在業內耀武揚威,林嘉不再犯愁,她也能在蕭漫面前翹着尾巴走。

    付雲傾看着她,不太善良地笑了:“那我要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醒悟過來用力搖頭,“不行不行,這個不能商量。”

    “為什麼不行?”

    “因為因為……”紀多晴腦子暈乎乎的,“因為……”

    因為要結婚了嗎?

    他剛剛被這個理由拒絕過一次的。

    “不行就算了。”他收斂了笑容,別開眼帶着點諷刺似的,“你還是走吧,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改不了了。”

    他説完就走近書房打電話,是在訂機票。

    多晴明顯感覺到低氣壓,他又在生氣。她也知道,追到這裏被拒絕的事情,八成也是他鐵了心。她那些亂七八糟的直覺説不定都是錯誤的。他根本就是想脱離海棠社。連林嘉都不顧了,明擺着要恩斷情絕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明明當初説分手的是他,現在回來説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只不過拒絕,他就擺出受害者的姿態。而她自己竟也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在沙發上垂頭喪氣了半天,書房的門虛掩着,她翻了一遍電視,都是嘰裏呱啦的鬼子語。

    這麼想着,還是回去吧。

    窗外一直在下雪,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為了不礙他的眼,她乾脆連電視也不開了,趴在沙發上安靜地看漫畫。她在看的是他的漫畫連載,雖然看了很多遍,倒也不會覺得膩。

    因為那套沒完沒了的熱血連載漫畫,有一隻狼族的少女晴紀是以她為原型的。

    他曾威脅她,假如哪天你惹我討厭,我就把你畫死。

    可是這個連載他畫了四年,晴紀一直沒有死,她只是被關進了牢裏,關了暗無天日的四年。不知道這可憐的娃還有沒有刑滿釋放的一天。

    5

    次日原本的大雪轉為暴雪,航空公司打電話來説機場關閉。

    多晴實在無聊,乾脆就拿着食譜學習烤蛋糕。付雲傾在書房裏不時能聽見廚房裏傳來雞飛狗跳的聲音,他被吵得心思不寧,摘下眼鏡揉着睛明穴。一瞬間好像又回到幾年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做蛋糕給他吃,將廚房搞得像戰場一樣慘不忍睹。

    她為他做的第一個蛋糕很不成樣子,按照食譜每種配料都精確到克,火候也是他在旁邊指導着,做出來的蛋糕卻難看得讓人發笑。她一邊裱花一邊認真地説:你可別笑,一會兒吃得你抱着我的腿哭呢。

    然後他真想抱着她的腿哭,挖了一大塊放她嘴邊笑得甜蜜又動人:你是天才,味道真的好極了。

    她吞下去面帶笑容説了兩個字:好吃。他又怔了一下:那你多吃點啊。她立刻興高采烈像個小將軍般捧着蛋糕往嘴裏塞,他愣在那裏許久沒回過神。

    付雲傾走到廚房門口一看,還是如出一轍的慘不忍睹,沒有什麼長進。可是這種畫面他卻在可悲地懷念着。

    “鹽和糖能分得清嗎?”

    多晴説:“罐子上都有標明的。”

    小罐子上用透明膠帶沾着鹽,砂糖,糖粉,鹼面,澱粉。即使她不在身邊,他也養成了把廚房裏白色粉末歸類的習慣。

    因為她嘗不出味道。

    那次做的蛋糕她將鹼面當做糖粉篩在蛋糕上,他才知道的。

    “現在……還是吃不出味道嗎?”

    “我可以吃出鹹味啊。”她頭也不抬地指揮他,“把黃油給我拿過來。”

    “現在可以跟我説了嗎?”

    “説什麼?簽約的事你已經決定了啊,你決定的事情我説什麼都沒用了。”

    “紀多晴,你以前可沒這麼聽話的。”

    “那是以前。”

    他眯起眼:“現在呢?你不是一直那樣的嗎,勸我不跟輝月社簽約的事情既然接下來了,就不擇手段也要做到。以前的你一定是拼命也要做到的,不是嗎?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親密的朋友在聊天,可是多晴感覺到他平息的怒氣又暗湧起來。記憶中付雲傾是個總是帶着温柔的笑意的男人,即使是假的,也是温情脈脈的。現在他已經連偽裝的温柔也不願意給她了。

    多晴説:“我沒變,一點也沒有。我還是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同的是,我現在明白這世界上總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我做什麼呢?或許你真的對我還有感覺,想要跟我試試,看看有沒有結果,看看你自己能不能承受婚姻。”她愣了一會兒,想起從前相處的點滴,恩愛得讓她有種可以將他的心靈完全拯救的錯覺,“我沒有關係,被拋棄幾次都可以承受的。可是假如再被拋棄,跟在你後面把我撿走的人就太可憐了。”

    他瞪着她,用力瞪着她:“你要結婚了,所以才説出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紀多晴你給我認真想清楚,總是做好被拋棄準備的你難道就沒有責任嗎?因為覺得會被拋棄,然後自己心藏得好好的誰都不給。沒有全心全意的愛過我,我為什麼會認為你會對我死心塌地?”

    付雲傾覺得有些話控制不住,像豆子一樣倒出來。

    這四年他不是沒有為當初的離開而後悔過,為了害怕沒心沒肺的紀多晴會離開自己而選擇拋棄她的自己,在深夜醒來會後悔得心痛。

    如果説剛開始還懷疑自己也沒有很愛她,到了最後,就算他對全世界的人説出違心的話,也不可能對自己説謊。

    他愛她,非常非常的愛她。

    他想跟她在一起,跟她廝守終生,把她縱容成個無法無天的傻瓜。

    可是他用四年時間來證明自己無法停止愛她的念頭。

    他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四年的時間是很長,怯懦的他是沒有資格要求她守身如玉地痴痴等他。可是他還是無法坦然地聽她説要結婚的消息,然後像所有温柔的舊情人那樣温柔地祝福她。

    他現在不得不相信這世界有明明知道是錯還要去做的事情。

    兩個人之間沉默着,紀多晴等着他説下去,可是付雲傾只是望着她出神,望着她,卻不是在看她,而是想穿透她看看她的心裏在想什麼。

    “你説話啊,你説啊。”

    他回過神,微微疲憊:“你什麼都不跟我説,你還指望我説什麼?”

    關於她從小到大發生的事情,他相信那一定是很長很長的故事,噩夢和美夢交替的小半生,可是她從來都不説。

    所以他也不想跟她説。

    兩個人只靠單純的愛情來維持的關係,到底能撐多久?

    他走回客廳,因為下雪的關係,天氣又灰又沉,屋子裏灰得讓人心裏空蕩蕩的。他縮在沙發裏面,感覺這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她不在這裏。

    多晴看見面前橫亙的是萬丈深淵。

    她跌進去就是粉身碎骨,站在原地不動就是引火自焚。

    反正都是疼。

    她走過去,跪在沙發前,雙臂穿過他的腋下抱緊他,臉貼在他的胸口。是熟悉的懷抱,非常非常的温暖,讓她懷念到心裏軟軟的,像漂浮不定的雲。

    “不是不想告訴你,是不能告訴你。如果你喜歡我,你聽了肯定會難過。如果你不喜歡我,聽了以後會可憐我。”多晴羞愧地不行,“我不想要你難過,更不想讓你可憐我。”

    “你……”

    “雲傾,我喜歡你啊,所以我不想你知道。”

    她真的很瘦,不,應該説她從來沒胖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在他懷裏輕輕發抖,他眼一酸,慢慢收緊手臂。她就是有這個能力,讓他在做出決定的下一秒心軟。

    多晴,那麼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呢?

    然後他聽見她説:“雲傾,你不要跟輝月社簽約好不好?”

    6

    她搞砸了。

    回到北京的當天下午回社裏,一窩蜂的人在等着,不過大多數是看熱鬧的。比起付雲傾與其他社簽約的事,他們更想知道舊情人的細節,一個個都興高采烈。

    “我盡力了,他已經決定要籤輝月社了,就這樣。”

    林嘉一臉苦悶相:“我們的日子要不好過了,小云瘋了。”

    多晴笑了笑,她很累,也覺得自己臭烘烘的,交代完了就回家洗澡。家裏沒有人。她躺在屋子裏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全身像泡在水深火熱的深淵裏。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哭,聲音像是她自己的。

    她覺得很有趣,想聽清楚一點,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多晴,多晴。

    多晴一時想不出是誰,只想屏息聽清楚一些,卻聽見那個哭聲越來越大,像個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聲嘶力竭。

    嘖嘖,這是什麼德行。

    “多晴,多晴……”

    她張開眼睛,大腦裏全都是漿糊,卻知道貼着她的面額的是紀多瀾。

    “哥……”她聲音嘶啞,喉嚨裏像着了火,“我……發燒了……”

    “嗯,你發燒了,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她沒有異議,紀多瀾在櫃子裏拿出毛毯又給誰打了個電話。她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被柔軟的毯子包住整個被紀多瀾抱在懷裏抱下樓。樓下停了輛老爺車,李默然打開車門招呼:“快快,小心點,別碰了她的驢腦袋。”

    ……明明是狼腦袋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朦朧中只聽見倆人在説話,後來有很多人説話,沒有一個聲音是她想聽的。她覺得很寂寞,醒來時整條手臂都是又麻又疼的,葡萄糖液體正流入她的身體裏。護士正在換藥,不小心扯動了針頭,她皺了皺眉。

    “護士小姐,請小心點,我妹妹很怕疼。”紀多瀾用濕毛巾給她擦臉,“燒已經退了,等輸完這瓶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天是黑的,她問:“我睡了多久?”

    “兩天。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你們社裏的林嘉來過,還有白薯和祝平安也來過。我剛剛讓李默然回去。”

    在記憶中哥哥很少這麼耐心,保温杯裏的肉粥還是熱的,他不慌不忙地喂,還連帶擦嘴服務。不知不覺他那種鋒利的英俊已經慢慢消磨,變得稜角圓滑。

    “看什麼?”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真是驢頭,發燒都不知道打電話給我。”

    “……我怕你工作忙。”

    “你就不怕你病死了,我還得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弔喪?”

    “發燒又不會死人的。”

    他又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紀多晴,以前就討厭,現在一樣討厭,沒長進。驢腦袋。”多晴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驢頭,以為這個陰晴不定的人又怒了。可是他出門沒幾分鐘就回來了,手裏端着熱水説,“驢,又在瞎想什麼,把藥吃了。”

    其實她並沒有瞎想,她只是害怕他對她細心温柔只是燒壞了腦子做的夢,一覺醒來他又在冷冷地看着她,像對階級敵人那樣。

    這麼想着,她嘴一撇,做出要哭的表情,其實眼神也是想哭的,只是沒有眼淚。她就是跟其他女人不一樣,連哭都不會,學不會脆弱,連生病都像蟄伏的狼,無法惹人憐愛。

    他又氣又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驢頭。

    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經常生病。以前不是這樣的樣子的,生龍活虎,鬧騰得厲害。

    而且以前他也不是這麼在意她的,用她的話説就是階級敵人。他恨了她小半生。他無法忘記最初母親和父親在書房裏吵架,隔着緊閉的門,父親斬釘截鐵地説,如果你非要這樣,我們就分開吧,反正你從來都不在乎我怎麼想,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聽我好好説話。母親久久沒有説話。

    他知道父親一直想再要個女兒,可是她工作太忙了,大法官,放在古代就是青天大老爺的角色。母親要收養的女孩子是一起虐待兒童案的受害兒童,父母都是進城務工人員,父親在建築隊,母親做保姆。那女孩子的父親脾氣不好,在大城市打拼的壓力很大。男人紓解壓力的辦法,無非就是喝酒抽煙,他喝醉了酒還打孩子玩兒。

    母親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喜歡到跟父親離婚也要收養那個孩子。

    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冷靜的旁觀者,而從小到大他也是他們婚姻的冷靜的旁觀者。在外人看來,他們擁有的是最完美的婚姻。父母都是高幹子弟,從小在軍區大院長大,雖不是青梅竹馬,卻是門當户對郎才女貌的一對。結婚的第三年他們生了俊秀聰明的兒子。他們的大半生都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度過,直到他們婚姻的結束。

    年幼時對多晴還是恨,那種感情多半是遷怒,那麼後來便是習慣性的厭惡。

    説不上來的。

    大概是討厭自己無論怎麼給她臉色看,諷刺她,奚落她,把她當成一個外人般排擠,她還是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笑,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小男孩,而她不跟他計較。

    其實他沒有忘記多晴剛到家裏來時,他推開浴室門不小心看見她赤裸着身體站在花灑下。他所見過的七八歲的女孩子都是白白淨淨的,夏天露在外面的皮膚像一截白嫩的小蘿蔔,而她身上卻是可怖的疤痕,新的舊的交替在一起,讓十四歲的少年頭皮發麻,一時竟愣在當場。

    可惜他不是善良的人,也沒有因此而心疼她一點。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刻意的討好和圓滑的乖巧在他眼裏漸漸變得悲哀起來。

    他斂下眼:“多晴,趕快好起來。”

    她不明就裏,嗓子裏模糊地答應着又睡過去。

    下午李默然來接她,好歹燒退了,去李家喝了李家媽媽拿手的鯽魚湯。在飯桌上看着一家人吵吵鬧鬧,李家媽媽喋喋不休地説着某個剛歸國的留學博士。李默然穿着淺藍色的工商局制服撇着嘴,擺出大齡女青年的厚臉皮德行。

    吃過飯多晴跟李默然頭挨着頭湊一起聊天。

    反正都是東拉西扯,什麼都説。説到社裏最近連載的漫畫,李默然掐着大腿罵作者腦殘。多晴也覺得挺腦殘的,畢竟白薯的腦子缺根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下次我把白薯那小子揪過來讓他給你跪下。”

    李默然義憤填膺:“要跪電腦主板!”

    “嗯,跪榴蓮!”

    “跪刺蝟!”

    “跪玻璃渣!”

    兩個人説得沒譜,挺開心地大笑起來,多晴樂得滾來滾去。

    李默然突然説:“狼崽子,你發燒的時候把你哥當成付雲傾了。”

    多晴看着天花板,懵了。

    “你揪着多瀾的領子説,付雲傾,你死越遠越好,別再讓我遇見你。”李默然轉過頭幽幽看着他,“狼崽子啊,要是再讓你遇見呢?”

    多晴就像動物園裏關在鐵籠子的裏的狼陰森森地瞪着將她送入籠子的馴獸員,丫的,別讓老子出來,老子出來第一個咬死你。

    可是如何才能再次遇見。

    ——也許只能在發燒的夢裏。

    7

    年底的忙碌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動漫社的雜誌部,每天都加班加點,愣是在年前趕出兩期雜誌。編輯都累得脾胃虛弱,漫畫家們也好不了哪裏去,都是元氣大傷。好在完成任務以後,雜誌部臘月二十六放假,她便跟白薯約好一起去購物。

    白薯是孝順的好孩子,買了一堆的東西都是給父母買的,自己倒是沒什麼。多晴更乾淨,路過施華洛世奇,看見一對水滴型的耳釘晶瑩剔透,透明的,像天使的一滴眼淚,卻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華。她拖着白薯去店子裏打了個耳洞,右耳,戴上一隻,像碎月光一樣能閃着眼睛。

    除夕夜紀多瀾去父親家,她堅持留在家,她説:“我要用什麼身份去呢?”

    紀多瀾説:“我的未婚妻的身份還不夠嗎?”

    多晴説:“不夠的,我要留在家陪媽媽。”

    他想了一下,沒再堅持。等他離開了,多晴披上剛買的棉絨大外,去了自己的小公寓。四十平方米,簡單幹淨,牆漆是嫩黃色,英格蘭玫瑰的窗簾,地上鋪着大塊的土耳其羊毛地毯。她打開所有的燈,點燃了一支小煙火從窗户裏伸出去。

    遠處有起伏的鞭炮聲,高樓連着高樓,燈光也吻着燈光連成光點的海洋。

    她想起那年除夕夜,她跟母親和阿姨在家裏包餃子,林嘉打電話給她,聲音很急:“多晴,你有沒有跟小云在一起?”

    “他沒有回家過年嗎?”她只知道付雲傾家是外市的,她以為他已經回去了。

    “他每年都是自己過,我打他電話打不通的,我現在不在北京,你能幫我去他家一趟嗎?”

    “沒問題。”

    她把中午包好的冷凍在冰箱裏的餃子裝在飯盒了,出門去付雲傾的家。他看見她很意外,意外到忘記請她進來,乾巴巴地問:“你怎麼來了?”

    “林嘉説找不到你,所以我來看看,不回家也應該跟我講一下嘛。”

    他笑得温柔,她卻覺得那裏面沒有什麼真心。

    他説:“進來吧,冷壞了吧。”

    多晴的確凍壞了,屋子裏的暖氣侵蝕神經,她頭腦昏昏沉沉的,半晌才想起帶來的餃子。他笑了一下,揪揪她的耳朵:“你歇着,我去下餃子。”

    她哪裏閒得住,跟在他身後上躥下跳。而且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沉默。不是刻意的不開心,只是沉默。她看見他的背影,清秀頎長,微長的發攏在耳後,細細的眼鏡腿勾着淺粉的耳朵,竟覺得香豔異常。

    “你為什麼不回家?就算是不喜歡,一年之中就這麼兩天在家裏也可以忍受的吧?”

    他沒回頭:“你看見了,我很忙,年後要交稿。”

    “我很清楚你的進度,你只是不想回家。”

    付雲傾猛得回過頭,多晴沒防備,冷不丁地抬頭看見他半張臉陷入暗影裏,眼神里堆積着深沉的陰翳。他説:“你要我去哪裏?我爸的家?還是我媽的家?你要我去哪裏?哪裏又容得下我?”

    他的目色越來越冷,流動的水彷彿結成一層冰,帶着遙遠的疏離,站在高處看着她。多晴覺得面前這個人突然離自己很遠,卻又前所未有的真實。其實他一直遠遠的,在誰也觸摸不到的地方,把自己纏成一個大繭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問她,又像在問自己:“你到底讓我去哪裏呢?”

    多晴心裏一緊,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緊緊攥着。

    鍋裏的餃子翻滾着,羊肉的香味飄散開,霧氣煙溢着面孔。他不留痕跡地撥開她的手,轉頭關火盛餃子。兩個骨瓷盤子,兩人靠在沙發看春節聯歡晚會。相聲演員將觀眾逗得前仰後合,他們卻像在看一場悲劇的演出。

    餃子吃完,多晴覺得胃裏有點堵,回頭見他拿出煙點燃。

    付雲傾不喜歡很明亮的光線,只留下昏暗的橘色的壁燈,好像什麼都看得見,其實什麼都看不清。

    “煙好抽嗎?”

    “不好抽。”他的雙唇吻着香煙,露出享受的表情,“唉,你幹嘛?”

    多晴湊過去在他唇上盯了半天,突然撲上去堵住,搶過他嘴巴里的煙氣,用力一吸,被嗆到,捂着胸口咳到眼淚汪汪的。

    “真的很難抽,你沒騙我。”

    “我從不騙你。”

    “那你告訴我,你現在心裏想什麼?”

    付雲傾身體明顯地一僵,沉默地抽了一會兒煙。多晴趴在他懷裏,保持着警惕的姿態。她身上總是保持這種天真的固執。可是以前的事情,他真的不想提,甚至不願意去想。可是被她這麼抱着,好像那些可怕的東西也變得無所謂起來。

    “我小時候被綁架過,就是這個時候,過年。我的父母都在外地度假,我跟着祖父和祖母在家裏過。那人將我裝進麻袋裏,扔在一個地下室裏。地下室裏很黑。我聽見外面放鞭炮的聲音,還有羊肉餃子的香味。”付雲傾諷刺似地笑了,“你看,有錢也不一定是好事。”

    “你害怕過年?”

    他猶豫了一下説:“大概吧。”

    多晴重新湊過去抱着他,她很柔軟很温暖,嘴唇熱乎乎地在他的臉上移動。她總覺得這種笨拙的親熱是安慰他最好的方式。事實上也是這樣的,他把她壓在沙發上,身下的身子柔若無骨,他非常想吃掉她。

    他的手從毛衣下襬伸進去,揉搓着她稚嫩的身子,指頭下的皮膚像塗了奶油。她手腳並用攀着他,笨拙地點燃他,熱烈地回應着他的吻和眼神。

    最後他在她的唇上喘息:“我的小狼崽子,晚上不用回去了嗎?”

    多晴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她閉上眼喃喃地説:“雲傾,我已經在這裏了,你讓我去哪裏呢?”

    你還想讓我去哪裏呢?

    無數的煙花在窗外炸開,瞬間就冷掉,小孩子在小區的廣場上那麼清晰,線香的温暖也不過只有一分鐘。

    多晴把臉貼在沙發上,她把記憶撿回來了。

    可是記憶也只是記憶而已。

    這時,她聽見門鈴響了,大概是鄰居互相拜年。

    她打開門,頓時怔住。

    面前的人穿着深灰色大衣,眉毛上結了一層霜,頭髮上沾着亂七八糟的雪。他的手裏還拖着行李,風塵僕僕,像無數次出差晚歸那樣自然。

    是付雲傾。

    他眉眼輕斂:“我可以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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