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霏霏呆在學校辦公室裏,不想回家。
這些天,她總是待到最遲,然後去乘坐最後一趟公交車到市區,這樣,呆在家裏的時間就會少一些。她不喜歡那個家。她那個家,太冷了,太灰暗,太壓抑了。
她最近與汪海洋儘量不説話,因為一説話,就常發火,怎麼也剋制不住。
上週,她很累地回家,一見汪海洋在牀上玩電腦遊戲,就立即火冒三丈,大聲喊:“汪海洋,你有時間玩遊戲,怎麼就沒時間上網找找工作?”
汪海洋回頭看她一眼,嘆口氣,説:“我玩遊戲是為了輕鬆點。”
古霏霏毫不客氣:“做家務也可以讓你輕鬆呀,你怎麼不拖拖地板刷刷碗?把家搞搞乾淨還有成就感呢!你總不能讓我既掙錢又做家務吧?”
這樣,古霏霏一回家就是一陣子數落,汪海洋低着頭聽她的訓,默默地去廚房洗碗了,但是明顯情緒對抗。
那晚,兩人吃晚飯時零交流。
汪海洋這段時間精神狀態極其不好,有時兩三天都不洗澡,頭髮髒兮兮的,衣服皺巴巴。早上上班出門前,古霏霏看着他的一副不作為神情,惱火地説:“你去洗澡啊,洗了澡了,精神面貌會積極了啊,不然整天一副人家欠你錢的樣子,幹什麼呀?”
古霏霏覺得她是好心,想幫助他振作起來。她想給汪海洋一個振作的建議,那就是從每天早上洗個熱水澡開始。吹乾頭髮,換好衣服,那時的心情是最愉快的,當時在德國,汪海洋一直是這樣,她喜歡那時候的汪海洋,一個乾淨清爽陽光的男生。
但汪海洋對她説:以後我們分房睡,你就不用管我了,也不用聞我身上的臭了。
一句話,把古霏霏噎得説不出話來。
愣了幾秒鐘,古霏霏摔了門,離家。這還是個海歸男人嗎?這分明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啊!
在公交車上,她想着自己如此辛苦地早出晚歸,但是,家裏沒有一盞燈為她等候,沒有一個人為她的辛勞而心疼,沒人留戀她,沒人安慰她,這樣的家,是她想象中的家嗎?想着想着,古霏霏忍不住潸然落淚。
現在,古霏霏在辦公室裏,一想到回家,心裏就害怕。
汪海洋待在家裏,覺得空虛無助得很。
他知道古霏霏很辛苦,他心裏也愧對古霏霏。半年前,當古霏霏賤賣了在德國的全部家當跟隨他回國時,她的眼神里全部是憧憬的光芒啊。那時候的她,充滿希望和期待,話説着説着就會笑出聲來。她説,我們要在中國帶着慕慕到處旅遊,給慕慕佈置一個房間,讓慕慕有很多小朋友,帶慕慕去很多博物館,還要去各種聚會,教慕慕既紳士又友善……然後又説:我們要買大房子,要買輛車,我去找一份不忙的工作,好一半時間照顧你們,記住,就算你當上了年輕有為的副教授,也不許你花心哦!説着,古霏霏一邊摟着他的腰,一邊用手指笑着戳他的額頭。這是屬於她的專用“馭夫術”,表示撒嬌的警告。
古霏霏那種幸福的笑容似乎就在不久前,還在他的眼前沒有消散。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妻子,古霏霏,出門工作時,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神失望,她的身影瘦弱……妻子在為生活開始一天的奔波之前,留在他眼睛裏的是這樣一種哀怨神情,他也真的是痛心啊。
他們之間肯定出現一些問題了。真的,現在家裏的空氣是一觸即發,他們幾乎不能交流,因為只要一張口説話,接下來立馬就是火氣十足的攻擊,古霏霏説他是“三無男人”,他就説“那是你自己的眼光有問題”,於是最後一句就是古霏霏的“還有比我更失敗的女人嗎?”……
他們互相傷害,以此來達到心理的平衡。
人啊,常常是這樣,傷害的都是本應最應感激的人。因為,沒其他人可以讓他們傷害了。
他想他對其他人肯定不會那樣,他相信古霏霏在工作時跟同事説話也肯定不是這樣,可是,怎麼他跟古霏霏一説話就那樣呢?
汪海洋心裏痛苦。
古霏霏臨走前的那眼神一直在他眼前閃,刺痛着他。突然,他大吼一聲,猛甩自己一串耳光。
晚上古霏霏回來,他一定要做好三菜一湯等她回來,他還會把房間收拾乾淨,還會把頭髮洗乾淨,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
沈思雨在校園裏邊散步邊與莫教授通電話。
“你怎麼不來杭州了啊?”沈思雨撒嬌地問。
“我也想來啊,可是忙呢。”
“你讓我想你了嘛……”沈思雨學會了嗲嗲地説話。
“好的,我努力找機會來。”莫教授承諾。
“別讓我等太久啊。”沈思雨説。
沈思雨期待莫教授來杭州,因為她有事想當面談。那是涉及到她前途的最重要的事情。
“看書看得怎麼樣?”莫教授關切地問。
“按照你的書目,補了一些課。可是……我還是擔心啊……”
“不用擔心,等考試題目確定後,我再給你劃一下範圍。”
説到了實質處,沈思雨聽得心怦怦地跳。
“真的?考卷是你出的嗎?”
“我不出考題,這些具體的活都交下面的老師做。但我審核。”莫教授一點不藏着捏着擺架子。
沈思雨放心了。
“你們什麼時候出好考題呢?”她問。她想早點打探到內容,不然,以她那點水平,考研真是水中撈月啊。
莫教授呵呵笑着説:“過分了哦……命中註定你能上,就能上,不能上,就不能上,人啊,要學會安心點,懂不?”
沈思雨紅了臉。
是的,她太猴急了,這樣不好。人要低調,要沉着,要學會信任,信任別人,信任自己。以後,她要向莫教授學很多人情世故。
“想我了沒啊?”莫教授換了個話題。
“當然想啦。”沈思雨説。想他,是實話。
“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就是非常想啦。”沈思雨紅了臉。
“我也想你,總想把你放倒。”莫教授旁若無人地説。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能這麼語氣自如。
沈思雨卻慌張得左右看看,然後嗔怪:“你怎麼一點不像教授呢!”
莫教授在電話那端哈哈地笑:“教授該是怎麼樣的?”
沈思雨悄悄地説:“教授沒你這麼大膽吧,你……你真是個色情教授!”
莫教授繼續笑:“你不喜歡嗎?”
“喜歡,你怎麼樣我都喜歡,我經常看網上你的照片,覺得你是有才有情,而且還有點邪,不過,邪得讓人很喜歡……”沈思雨説着不過火的情話。
莫教授正色説:“告訴你一個道理:色不能無情,情不能無色。英雄而不邪是死英雄,美人而不淫是泥美人。我把你啓蒙了,讓你知道了最美好的事,才讓你成了真女人。知道嗎,你以前的美,不叫美,現在的美,才是美!”
教授就是教授,拿走了她的第一次,聽起來還要沈思雨感謝他。沈思雨哭笑不得。
“好了,過幾天,等我來杭州,再讓你感受巔峯狀態……”説着,莫教授未等她説什麼,就掛了電話。
沈思雨拿着手機,不知是惆悵,還是滿足。
古霏霏在辦公室裏磨蹭到過了最後一趟班車的時間。貴族學校在郊外,班車本來就不多,結束時間也早。好了,現在都過了最後時間,自然有理由不回家了。
古霏霏給汪海洋打手機。
汪海洋剛從農貿市場裏買了一隻雞回來。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做什麼晚飯,但是,他又想好好慶賀一下——下午時候,他收到一個郵件,讓他參加下一週的“海外人才交流大會”。
現在很多省市的政府不是都很喜歡搞什麼“春風計劃”啦“優才計劃”啦等引進海外人才的交流大會麼,就是政府出錢,負責牽線搭橋,把一批海外博士博士後請過來,集中在一起,然後邀請各大企業高校來挑選人才,這通常是城市“軟實力”的表現,海外高級人才引進越多,就越顯得城市有吸附力,有幸福指數含量。
當然,因為是政府出錢項目,一般般的海外博士還不被邀請,都要歐美名校博士,選擇被邀請者有個篩選過程,項目大都是提前兩個月開始報名。汪海洋知道這個通知是兩週前,當時雖然覺得希望不大,但還是給項目籌備組寫了個郵件,説了自己的情況,問能否參加這個優才計劃。結果,籌備組給了他回信,説他可以參加這個交流大會,杭州期間的吃住全部由政府方支付,地址在世貿中心。
這信給了汪海洋一些信心,瞧,若不是名校畢業,若不是有優秀的學術基礎,他怎麼可能會被人一眼看中,然後立即同意被邀請到這樣一個計劃裏呢?説到底,名校博士的含金量還是在那裏的,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今天的汪海洋心情愉快,想慶賀一下。
他不會做菜,就買了一堆熟食,農貿市場轉一圈,花了30塊錢,買回了三個菜,回家燒個西紅柿蛋花湯就ok啦,希望古霏霏今晚回家能開心。
手機響了。是老婆的。
古霏霏在電話裏説:“我錯過最後一趟車了,就不回家了,我在辦公室裏呆一晚。你有事可以往辦公室打電話。”
汪海洋一愣:“喂,喂……”他喊。但是,古霏霏已經掛了電話。
汪海洋手拎兩大袋東西呆立在農貿市場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