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告辭。回到公寓,一打開門,就知道二晶來過,書報攤了一地,手袋撇在一旁,不過,這次沒有飛禽走獸。
二晶蓬低紛鑰頭砍隼矗靠在門框上,欲言還休。
一品納罕,二晶面孔虛腫,分明哭過來。姐妹倆都很久沒有痛哭了,哭泣其實有好處,體內毒素可隨眼淚排出,又可紓緩情緒,但是成年人不是説哭就可以哭得出。
一品緩緩走過去,「來,有事坐下慢慢談。」
「給我一杯酒。」
「你需要一杯熱茶才真。」
一品泡了玫瑰普洱給妹妹。
二晶喝一口,「好茶,香入心扉,自喉嚨暖到胃,從甚麼地方得來?」
一品微笑,自然由盧泳忠帶來,她根本不懂喝茶。
她問妹妹:「記得嗎,小時你不開心,半夜常到我小牀來,兩姐妹一直聊到天矇矇亮。」
「你多累都陪我。」
「你是我妹妹。」
「一品,我可有叫你失望?」
「我一直以你為榮。」
「少女時瞞德杪柰黨鋈ヌ舞你總包庇我。」
一品笑,「跳舞是樂趣。」
「可是你一直沒學會。」
「我資質不如你呀,得孵在家讀書。」
「是陪媽媽吧。」
「一半一半。」
二晶終於説出心底話:「我與熊在豪,已經決裂了。」
一品一怔,這個名字,今日聽來,好不陌生。對於自己的善忘,一品有點汗顏,她不出聲。只聽得二晶説:「再拖下去,也不會有更大發展。」一品不由得問:「你期望甚麼?」
「婚姻、家庭、子女。」
「他未曾準備好,他的心仍在史前爬蟲上。」
二晶黯然笑:「你對他非常瞭解。」
「二晶,知難而退,未嘗不是好事。」
「已經投資了那麼多下去……」
「人生有賺有蝕,得到一些,亦失去一些,看得出你已盡了力,甚至跑到河北去陪他幾個月,是我,一定感激流涕。」可是不知怎地,熊在豪不賣帳。
「這種挫折十分折磨人。」但是,會過去的。
「當初,還得把姐姐一掌推開才取得優先權……」
一品嚇一跳,連忙更正:「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急忙間她找到藉口,「我遇到泳忠,覺得他比較適合我,我只想約會泳忠。」
二晶沉默了。
「我真是幸運,碰到泳忠那樣優秀的伴侶,他為人寬厚大方誠懇,又極富生活情趣,事事以我為先,叫我身心舒暢,可惜因為健康問題,未能即時答允他求婚。」
二晶看到憬悖骸甘朗倫苊揮惺全十美。」
「是呀。」一品微笑,「所以人生才有盼望,甚麼都有,還有甚麼好想。」
「姐姐真樂觀。」
「那時你小,沒有看見母親的眼淚,那真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得到一點點,我已很滿足。」
「謝謝你的啓示。」
「喂,我是你姐姐。」
「母親叫我們明晚帶男友回家吃飯。」
「遵命。」
「我此刻沒有男伴。」二晶沮喪。
一品笑,「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必然不會叫老媽失望。」
「只剩二十四小時,哪ㄈフ胰恕!
一品內心慶幸,她總算可以對老媽交功課了,多年來交白卷,今日揚眉吐氣。
二晶説:「可惜老媽不太喜歡盧泳忠。」
一品卻不擔心,「她會改變觀感。」
二晶看到憬悖「你也是漸漸才接受他的吧。」
「不,」一品老老實實坦白,「我甫認識他就覺得舒服,我説過,自你們口ú胖道大家覺得他外形稍差。」
二晶很感動,「也許是因為矯形醫生認為外貌根本不重要。」
「是呀,一把鉸剪一支針,縫縫補補化醜為妍,多麼容易。」
姐妹倆都笑了。
一品回孃家那天,盧泳忠鄭重其事,親自買了菜,帶黨子,備妥禮物一早到楊家。他的禮物別具心思,考究細緻,不單以金錢衡量,其中一雙繡梅花的緞子拖鞋叫楊太愛不釋手。
楊太太的話忽然多起來,捧出瓷罐盛檔暮讜婺鷙桃給他吃。盧泳忠博學,當然知道這是江浙人用來請女婿的零食,非常高興。
有他在,楊宅頓時熱鬧起來。
楊太太隨便拈一個題目,像怎樣處理室內盆栽,盧泳忠便中肯地發表意見,令楊太太談得舒服。
還未到吃飯時候,楊太太已覺得對盧泳忠有更改觀點必要:這位未來女婿長得醜嗎?不見得,將來外孫像他也不差:男孩子以才為貌嘛。
她對女兒説:「難得是,生意做得相當大,人都不庸俗。」
一品微笑。
二晶在七點左右才攜伴回孃家。
依然是她的品味:那年輕人英俊如男明星,健碩高大,學歷甚佳,是專業人士。
條件那樣優秀,當然多人爭,一下子就被寵壞,熊在豪就是一個例子,可是二晶卻不怕。
那年輕人叫區泰來,雖然英俊,倒也算沉實,很快與楊家其它人熟絡。他的工作是室內設計,忽然與盧泳忠談得十分投契。
一品悄悄説:「我一直知道你有辦法。」
二晶苦笑,「他帶一條大蜥蜴來求診,我問他可有空吃飯。」
「蜥蜴?」
「是他侄子的寵物。」
「你真不易想象人們對動物有多慈愛。」
「姐,我開始明白你為何看中盧泳忠。」
「説來聽聽。」一品微笑。
「他這人謙遜有禮,永遠把人家放在第一位,心美。」
一品想一想,「不,他不止這個好處。」
「叫人妒忌。」
一品笑吟吟過去坐在盧泳忠身邊。
廚子捧出清淡可口的三菜一湯,吃到最後,白飯不夠,由此可知眾人是多麼捧場,廚子笑不攏嘴。
盧詠忠剝橘子給一品吃。
一品先敬母親,楊太太心想:如果這小子一輩子對一品這樣好,甚麼都值得。
晚飯很成功,眾人又坐了一會才告辭。
二晶與男伴去看電影,一品覺得坐在黑暗中沒有意思,盧泳忠説:「我情願聊天。」
一品自然地把手臂套進他的臂彎ā
他問一品:「我可過得了伯母那關?」
「成績斐然。」
「我會愛護伯母,她孀居多年,我們需多加補償。」
一品不出聲。
等你找到這個人了,人家也找到了你,卻因為另外一些顧忌,快樂打了折扣。
第二天,一品回到診所工作,照顧了兩個病人,趁空檔,撥電話給妹妹。
「昨晚去看甚麼電影?」
二晶坦白説:「我一早回家。」
「為甚麼?」「一出門,區君便叫我介紹生意:『你姐姐、姐夫的家需要裝修嗎?令堂的廚房、浴室可得翻新了』。」
「那也無可厚非,淡季,靠熟人介紹生意。」
「我覺得不是味道,幸虧盧泳忠沒向你推銷他家出產的成衣。」
一品笑笑,「你太挑剔。」
「於是不歡而散。」
「再另外物色吧。」
「我有點倦,想帶等、五隻狗退到一間海邊的大屋去隱居,每日與相愛的伴侶散步聊天享受美食。」
一品忽然問:「可要孩子?」
「暫時不要,十年後也許。」
一品説:「屆時可得自海邊搬回市區,重拾人間緇穡天天接送上學,為孩子成績稍差大動肝火,與老師及其它家長打交道……」
「是呀,人生每個階段不同,各有各樂趣。」
「一般人都渴望有子女吧。」
「也有人覺得生育下一代費時失事,地球千瘡百孔,已不宜人類居住,生老病死,又諸多苦楚,愈想愈灰心。」
「可是,至少老媽還有你同我。」
二晶笑笑,「我們姐妹算是好孩子。」
「診所忙嗎?」
「這一陣子比較淡靜,到了聖誕前後,又會忙碌起來,首先得懇請家長切勿送小動物當禮物,然後勸小朋友不要把寵物當垃圾扔到街上。」
「仍是貓狗居多吧。」
「甚麼都有,包括兔子、葵鼠、猴子。」
「二晶你可有想過駐守動物園。」
「我只想退到海邊的大屋去。」
她此刻情緒欠佳,當然這樣想。看護彭姑拿了一張報紙過來。
「楊醫生,看。」
一品看到一宗消息:「雅斯蘭達化妝品公司委任胡可欣女士出任東南亞研究部經理」,照片中的她精神奕奕。
彭姑説:「好消息。」
「是,她重新站了起來。」
「那人不知有否看到這段新聞,胡小姐這下子總算爭回一口氣。」
「不不,」一品説:「她已經不在乎那人想甚麼,她現在是為自己。」
「你肯定?」
「是,但是她卻未曾忘卻過去遭遇,想起只有欷。」
「胡小姐可算脱胎換骨。」
一品點頭,「再世為人,值得慶幸,彭姑,給我送一大籃花去。」
「一個遭毀容的女子在化妝品公司任職,多麼奇怪。」
「讀化工系的她在幕後發展,很有前途。」她們放下了報紙。
初冬,一品與盧泳忠乘飛機往太平洋另一邊度假。在飛機上他倆談談笑笑,十分投契。
一品説:「猜一猜何處是最盛行整容的地方?」盧泳忠:「日本、美國、台灣。」
「不,是巴西。」一品説。
盧泳忠意外。
「是,國民瘋狂愛美,女子都希望整得似芭比娃娃,半裸在沙灘穿梭,不理經濟不景。」
盧泳忠微笑,「我也聽説愛隆胸的不是身段比較扁平的亞洲婦女,而是北美洲女性。」
「意外吧,隆胸且是由他們發明呢。」
盧泳忠問:「一品,如果你替自己整形,會從何處凳鄭俊
一品不假思索地答:「胃。」
她貫徹始終,不在乎外表。
「如果替我整,你會做些甚麼?」
一品温柔地看鄧,「你十全十美,我無用武之地。」
「噓,太大聲,別叫旁人聽見,人家會嚇壞。」
「誰管別人怎麼想。」
自飛機場到海邊的房子,約一小時路程,盧泳忠親自駕駛。一品在飛機上小睡過片刻,精神不差,沿途靜靜觀賞風光。
一品問:「你持加國護照?」
「不,我只是遊客,在風景區投資一間物業,如此而已。」
到達目的地,一品呆住,這不是二晶心目中的海邊大屋嗎?屋子居高臨下,如飛鷹的巢似的,建築在一個懸崖上,採用許多花崗石與木料,一進門便透過玻璃牆看到整個海洋,白頭浪拍向岸邊,氣勢懾人。
一品「呵」地一聲。
「還喜歡嗎?」
一品點頭。
「夏天可看到鯨魚成羣迴歸。」
她坐在白色大沙發ǎ凝視海洋,她真幸運,無意之中實踐了二晶的理想。
盧泳忠斟一杯普洱茶給她。
「不好意思,我自己來。」
他答:「這幾天由我服侍你,我洗熨煮件件皆能。」
一品不由得笑出來。
他蹲在她身邊,「一品,我想過了,已在商場打滾二十載,營營役役,螻蟻競血,為甚麼呢?不如讓我們到這ㄍ誦藎大家結業享樂。」
一品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躲懶。」
「是,你我能吃多少,穿多少,再做下去徒然浪費生命,從前不認識你,不得不做工消遣,現在有了你作伴,我再不想操勞。」
「我對你原來有負面影響。」
「屋子地窖ǖ木譜愎晃頤嗆榷十年。」
「的確是世外桃源。」
他倆坐在沙發看太陽落山,盧泳忠點燃爐火,帶一品參觀主卧室。
「房間太大,有無小一點的?」
「那麼,你睡客房吧。」客房也擁有私人露台,比較細小温暖。
「我給你做碗粥。」盧泳忠説。
一品點點頭,她淋過浴到廚房去看盧君煮食,真沒想到他家有糖心皮蛋。
偏廳ü乙緩岜猓上面寫怠岡率槍氏緱鰲刮甯齟笞幀
「是你寫的吧,字靖戰!
「一品,瞞不過你的法眼。」
「泳忠你多才多藝。」
不知怎地,她覺得疲倦,在大梳化上睡盜恕B泳忠捧出雞粥來,看到一品已經入睡,連忙取出羽絨被替她蓋上。自己一人覺得無聊,用長途電話與公司聯絡過,又不想獨自回房,扯來一條氈子,索性睡在梳化附近的地上。
第二天,一品醒來,覺得全屋明亮,以為太陽出來,是一個大晴天。
定睛一看,原來下雪了,落了一夜,積雪已有盈尺,白澄澄,映進玻璃牆,使人誤為是日光,此刻天上扯絮拉棉,鵝毛般大雪紛飛,一品看得呆了。
生長在南國的她雖然見過雪,也曾與同學在球場打過雪仗,可是這樣專心一致賞雪,還是第一次。她自梳化坐起來,踢到一件東西,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地上是盧泳忠,他睡得香甜,不知道頭上捱了一腳。
一品凝視他,為蹬闥,他在地上過了一夜,這個怪人,抑或,是個深情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盧泳忠醒來,微笑,忽然緊緊拉住一品,把她扯到懷中抱住。
一品輕輕説:「下大雪了。」
「冷嗎?」
「爐火未熄,很暖。」
「睡得可好?」
「十分香甜,夢ú恢身是客。」
「一品,你是這ǖ吶主人。」
一品感喟,「不,我的意思是,我們都不過暫來這世界寄居而已。」
「太多愁善感了。」
一品不語,只是緊緊擁抱他。
「精神還好的話,我們稍後外出賞雪,或者,可以到地下室暖水池游泳。」
「噓。」
他倆並肩看底鍁嗌天空撒下飛絮。
稍後,一品穿厚厚冬衣與盧泳忠下山吃午餐,附近一間法國飯店的侍者一見他們便迎上來,「盧先生你好,呵,太太終於來了。」
一品有點意外,但並無否認。
飯後在遊客區閒蕩,到古玩店看舊瓷器銀器,老闆娘問:「你倆是遊客?」
盧泳忠答:「我們年年到此度假。」
一品不喜積聚身外物,一件也沒買。自古玩店出來,雪已經停了。只見大路旁停狄渙淨粕校車,大羣六七八歲的小孩一擁而上,喧譁地在老師帶領下登車。一品站住腳凝視他們一張張蘋果似的面孔,痴戀地聽他們清脆的笑語聲。
盧泳忠也微笑,「真討厭,那樣嘈吵。」
擾攘了一會兒,老師點清了人頭,校車總算關上門駛走。一品猶自依依不捨。
「最難做的是小學∈Γ不知怎麼〉沒嵴獍嘈『鎩!
一品不語,拉住盧泳忠的手離去。
泳忠還在繼續話題:「你會有耐心〕聳表嗎?你會對他們讀故事嗎?你會陪他們盪鞦韆?找保母做,沒意思,自己做,又不知能否勝任。」
一品一直沒出聲。她願意事事親手做,半夜帶敵苊ㄑ燮鶇擦餃次在所不計,女性天賦有這種恆心毅力,不過,一品心靈願意,肉體卻軟弱,未能配合。
一品身邊整天都響島⒆用竊迫赴懍鏈嗟男ι。
下午同母親通過電話,楊太太説:「住在泳忠的度假屋?呵,已經同居了,親友知道會怎麼想。」
一品不加否認,「我們沒有太多親友。」
「玩得高興點。」
「是,媽媽。」
傍晚,他們計畫去滑雪。
「我可以∧恪!
「不,容易傷和氣。」
「那麼,找個×貳!
有商有量,真有説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盧泳忠講得出做得到,果然負責洗熨煮,做得又快又妥,自乾衣機取出整籮衣服,逐件分類摺好。
他會是那種在公司簽完千萬合約回家來扮牛馬給孩子騎的男人。
打檔屏沒處找。
一品想,一回去就宣佈婚訊。
婚後可以將工作量減半,儘量抽空陪伴對方,或是,照盧泳忠所説:完全退休。
可是,楊一品不知道,上天另有安排。
那天晚上,她自夢中驚醒,感覺上像是有一隻手插進了她的胸膛,硬生生要把她的胃扯出來,她疼得整張臉冒出冷汗,四肢完全無力。
接擔有不知甚麼要從喉頭要大量湧出,她怕弄污牀褥,只得掙扎起來,蹣跚走向浴室。
已經來不及了。
完全不受控制,吐了一地,她蹲下來喘息,頭腦十分清醒,唉,一品想,身不由己就是這個意思,醜態畢露,幸虧盧泳忠會照單全收。
果然,燈一亮,他自鄰房過來,「一品,我聽到聲響,甚麼事?」
他看到蹲在浴室的一品,嚇一跳,但沉檔厝±匆徽耪弊庸住她,「我立刻送你去醫院。」一品猶自怔怔地,「為甚麼去醫院?」
泳忠已經抱起她奔向大門。
這時,一品才看到身上、手上都是血。她茫然地抬起頭,沒有説甚麼,只嘆了一口氣。
這時她神志還很清醒,她看到盧泳忠落淚。他一邊用電話通知醫院急症室,一邊請相熟醫生同步趕到。然後,一品覺得無限疲倦,她很樂意地放鬆一切,墮入昏迷。
醒來的時候,一品聽見耳邊有人説:「她本人也是醫生。」
一品有點高興,噫,又回到這世界來,又得吃苦了。
「病人得即時開始電療程序。」
「也許,她情願回去接受治療。」
「那麼事不宜遲。」
一品張開嘴,「泳忠、泳忠。」
「她醒了。」
「一品,」盧泳忠探頭過來,「我在這ā!
一品心酸,將面孔埋在他雙手ǎ「送我回家。」
「北美洲有很好的醫生,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照顧你。」
一品搖頭,「你的時間寶貴,不應用來看守病人。」
「我可以找黎醫生過來診治你。」
「不!」一品相當堅決,我不想連累任何人。」
盧泳忠點頭,「那好,我追隨你回去。」
當值醫生微笑,感喟地説:「戀人。」
第二天,他們就告別半山的大屋回家。這是一品生平最難捱的旅程,她不想記得細節,把精神抽離,盡説些不相干的事。
「少年時想過做作家,後來,聽説收入很不穩定。」
「也有極富有的寫作人。」
「我沒有把握做得那樣好,只知很普通的醫生也可以維持生計。」
「所以藝術可貴。」
「上星期賽尚的一幅《蘋果》,拍賣價是六千多萬美金。」
也虧他倆想得出那麼多題材,一直絮絮細語。黎醫生在飛機場接她,一言不發,將她擁在懷中。
一品嗚咽。
她立即開始嚴竣的治療過程。接搗⑸的事,如果要一一細細描述,那真是沒有意思。一品大部分時間都覺得疲倦,一日可以睡足十多小時,但是分段休息,不能離家,活動三兩小時後便累得像被人拳打腳踢一頓,忙不迭倒牀上。
可能是她多心,漸漸發覺被褥有一股腐氣,連忙等艘惶旎灰淮偽壞ィ又開蕩盎睡覺。
二晶來探訪她時抱怨房間似冰箱。
穿翟碩衣的一品笑罵,沒有關窗的意思。
牀頭堆滿了書報雜誌,以及各式各樣的音樂盒子。
「泳忠送來?」
「是,給我解悶。」
「他真是沒話説。」
「的確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二晶:「沒有變心?」
一品笑吟吟,「你看,你這張烏鴉嘴。」
「醫生怎麼説?」
一品答:「我與泳忠約好,離開醫務所之後,不談病情。」
二晶點頭,「完全正確,而且,我肯定你會康復。」
「謝謝你。」
「盧泳忠天天來?」
「來陪我吃晚飯,然後借我書房辦公,十時左右回家。」
「天天如是?」
一品笑,「你又有甚麼意見?」
「現在我發覺了,一個人的內在美的確很重要,一品,你在這段日子最需要他。」
一品想一想,「我在任何時間都需要他。」
二晶説:「我還以為這種對白在現實生活中已經失傳,所以愛情小説才會暢銷。」
一品説:「對,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訴你。」
二晶嚇一跳,「拜託你,有事請講,千萬不要以這種形式開頭。」
「我的診所已經出讓。」
「甚麼,那是你多年的基業。」
「我知道,可是現階段我已不能工作。」
「你捨得?」
「人生每一階段都得有所取捨,母親最愛讀的書是《紅樓夢》,可是生下你我之後再也沒有時間精力心情重讀,又有甚麼辦法。」
「這同看一本閒書不同。」
「由泳忠介紹,有一位美國加州返來的女醫生願意買下診所儀器,我已徵得彭姑同意,連她一併出讓。」
「甚麼了?」二晶駭笑。
「明早辦移交手續,你可來參觀。」
「就這樣,楊一品醫生決定歇業?」
「健康恢復後,我會開始新工作。」
二晶只得點頭。
「母親那邊-」
「就現在才發覺有必要矇蔽一個人是多麼容易,以前我們不是懷疑,怎麼丈夫在外邊有了女人,孩子都生下了,妻子尚胡塗不覺,原來一點也不難。」一品放下心來。
「下月老媽將乘輪船環遊世界,一去整月,更加不用擔心她。」
一品問:「同甚麼人去?」
「一班老姐妹,一共八個人。」
「全無伴?」一品有點感觸。
「樂得輕鬆,也許在船上會有不一樣的際遇。」
這時,電話已經嘩啦嘩啦打進來找二晶。她趕等ジ霸跡一品微笑看鄧霽鋈煥餚ィ恍若昨日,少女二晶在房-簧賢磣巴黨鋈ヌ舞,靠一品纏住母親説話,或是找東西。
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母親究竟是知道,抑或不知?總有一日,一品會問個明白。第二天,二晶抵達診所時,一品還沒到,只見盧泳忠坐島瓤Х齲他立刻起來招呼二晶,「二妹,你來了,早。」
「姐姐呢?」
「已在途中,十分鐘就到。」
彭姑聽見聲音出來,雙眼紅紅,「真不捨得。」
二晶連忙安慰:「彭姑,退休在家,無所事事,更加無聊,跟新醫生工作,一切不變,豈非更好。」
彭姑説:「不知這位卜加怡醫生可難相處。」
「你們一定會合得來。」
盧泳忠在一旁説:「聽説卜加怡很隨和。」
二晶轉過頭來,「她是你的朋友?」
「不,是我表兄朋友的未婚妻,本來在比華利山執業,因未婚夫調職到東南亞,她也跟了來,還特別考到本市執照。」
二晶點點頭。
有人推開門,一品來了,穿套灰紫色便服,戴低色帽子,精神相當好,旁人不知內情,還真看不出有甚麼異樣。
「卜醫生未到?」
「尚餘五分鐘才到十點。」
彭姑最擔心,不住看得趴凇J點過一分左右,診所外有人推門進來,只聽得彭姑説:「診所今日休息。」
那女客卻笑道:「我是卜加怡醫生,約了楊醫生。」
大家都吃一驚,誰也沒見過卜醫生,都沒心理準備她會長得像一個超級模特兒:長髮、紅唇、玲瓏身段、嬌俏神情。
她一走進診所便笑説:「這位一定是楊醫生了。」四個人都目定口呆地看擋芳逾,一時作不得聲。
還是一品先開口:「卜醫生,請坐,真沒想到天下有這樣漂亮的醫生。」
卜加怡連忙謙道:「不不,醫生不靠相貌,我沒想到楊醫生這樣清麗才真。」
彭姑見卜醫生果然隨和,先放心了,笑説:「兩位醫生都可當活招牌。」
卜醫生轉過頭去,「這一位一定是彭姑。」
彭姑自嘲:「以老賣老,就是我喇。」
大家都笑了。談起公事,兩位漂亮的醫生都不含糊,細節全不放過。
趁空檔,二晶輕輕同盧泳忠笑説:「是你的陰謀吧。」
「怎麼説?」
「以後,一品可二十四小時陪伴你。」
「的確是我夢想,先讓她養好身子才説吧。」
「女性在事業與家庭間總得有所取捨,男子則不同,可勇往直前。」
「但男子有必須成功的壓力。」
二晶笑了,「你是好男人,才會那樣想,萬中無一,一品有福氣。」盧泳忠大奇:「做男人,還有其它選擇嗎?」
「你不知最好。」
半晌,兩位矯形醫生自辦公室出來,一品説:「卜醫生,你可以去律師處簽字了。」
二晶依依不捨,不知多少美女在這間診所進出過,今日易主,她們也一定傷感。一品對卜醫生説:「本市女性愛美,你一定可以大展鴻圖。」
卜加怡忽然這樣説:「楊醫生,請恕我冒昧,有一隻新藥,叫賓佛萊士,沒有傳統藥物不良反應。」
一品微笑,「已經在用,多謝關懷。」
卜加怡點點頭,「那我先走一步。」彭姑送新東主出去。
二晶説:「從未見過這樣豔麗的醫生。」
一品笑:「這兩個字用來形容她十分適切。」
「真難得,長得那樣好,讀書時不知有多少旁騖,可是堅持修煉至畢業,絕不容易。」
盧泳忠笑:「據説到了今日,走在街上,仍有星探上前問:小姐你願意做模特兒嗎?」
一品盯住他,「你怎麼知道?」
「我─」
「誰告訴你,你們詳細談過,抑或,是你道聽塗説?」
盧泳忠軟弱地説:「救命。」
一品睜大眼睛,「別人的事,你為何這樣清楚?」
盧泳忠舉起雙手,「投降,投降。」二晶搖頭,「真叫人吃不消。」
結束多年心血經營的醫務所還這樣高興,由此可知一品已經得到更好的,人的天性便是這樣涼薄,只要拿更好的來換,一定捨得。
一品坐下來,「唉,忽然累了。」
彭姑回來説:「卜醫生明日便刊登廣告啓業,免費諮詢。」
「譁,那麼會做生意,一定客似雲來。」
彭姑笑:「美國幫一切實事求是,她一日起碼可以做十對雙眼皮。」
「噓,彭姑,別透露老闆的業務秘密。」
「是是是。」
一品説:「我們走吧,彭姑還有許多事要做。」
他們一出診所,彭姑已經輕輕摘下楊一品醫生的招牌,一品真是好漢,頭也不回地離去。
二晶説:「你真勇,只看將來,不戀過去。」
誰知一品卻説:「我只想抓緊健康,其它一切可棄。」
盧泳忠在一旁提醒她:「健康與盧泳忠,缺一不可。」
二晶説:「我吃不消你倆,我自己叫車,不用送我。」
「二妹,你去甚麼地方,我還想替你介紹男朋友。」二晶擺擺手走了。
回到家,一品伸一個懶腰,「如釋重負。」
「真沒想到你會願意自前線退下。」
「以後懶散在家會迅速發胖。」
「不會,你看伯母就知道了。」
「她整天忙個不停,二十四小時約會。」
「你沒有肥胖的心態。」一品笑,「呵,長脂肪是因為態度欠佳?」
盧泳忠表情慎重起來,「一品,病情得以控制,我想舉行簡單婚禮。」
一品看鄧,搔搔頭。
「一品,為何狷介?」
「目前多好,全無必要形式化,請勿再為難我,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再提這件事。」
盧泳忠無奈。
「試想想,一個病人怎麼會有精力應付婚姻壓力。」
「我可沒有給你壓力。」
「婚姻制度本身具極大壓力。」
「一品,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他走了以後,公寓ㄖ皇R黃芬桓鋈耍她的五官還是掛了下來,一臉落寞。幸虧魯律師打電話來,「一品,嘉怡已完成手續,你有一張銀行本票在我處。」
「請代我捐給慈善機關。」
「一品,我勸你三個月後才決定款子去向,留蛋身也是好的。」
一品默然。
「你活下來的成數甚高,屆時沒有生活費,還靠男人不成。」魯律師説得甚為詼諧。
這黑色幽默有道理。
「我暫時替你保管,存到銀行收一兩錢利息也好。」
「謝謝你,阿魯。」
「不客氣一品,養好身子再説。」
那麼多朋友關懷她,一品覺得幸運。接凳鉗∈誒次屎潁骸敢黃罰張妹已經回鄉去,她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她説永遠不會忘記你的糖果及小説。」
一品微笑。
「你盛年退休,我少了一個生力軍,頓失右臂。」
「∈諛閶災亍!
「我説的都是真的,新派矯型醫生,誰還會願意免費為貧苦大眾服務,除斑脱痣已年入千萬。」
「一定有比我更好的。」
「我正在金睛火眼那樣挑選接班人。」
一品放下電話,靠在梳化上,噫,我們對待每一天,都得像張妹看待糖紙一樣,珍而重之。她整個人舒坦了。盧泳忠沒讓她閒擔「一品,你先睡一覺,我晚飯時候有節目找你。」
他們兩個人,真不知道是誰陪了誰。
那邊廂,二晶回到孃家,看到眾伯母阿姨散會告辭,知道母親又為一品舉行家庭祈禱會。
她過去握住母親的手。楊太太問:「醫生怎麼説?」
二晶答:「萬幸病情又控制住,全靠新藥,早十年八載,早已失去她。」
楊太太落下淚來。二晶嘆口氣,「幾次三番,我一顆心似掉落冰窖ǎ半夜驚醒,惶怖痛哭。」
「她不知道我倆感受吧,我日日心如刀割,寢食難安。」
二晶搖頭,「病人如果還需擔心家人感受,那真如雪上加霜。」
「所以她不想我知,我便裝作不知。」
「也真難為你,媽媽。」
楊太太問:「她一直以為我不知情?」
二晶微笑,「我們演技好,還有,她已無暇注意細節。」
「可憐的一品。」
楊太太掩臉哭泣。
「被一品看到你這種情形,一定心如刀割。」
「泳忠也這麼説。」
二晶説:「盧泳忠這個人像天使。」
楊太太露出一絲笑,「無論將來如何,今日他已經夠好。」
「許多人一見女友有病痛,立刻丟下另尋新歡,泳忠算是難得。」
楊太太説:「我真感激泳忠。」
二晶説:「難為他每個星期來向你做詳細彙報。」楊太太點頭。
二晶説:「緣分就是時間上的配合,盧泳忠這個人早三年出現,一品一定失諸交臂。」她站起來。
楊太太問:「你還要回診所?」
「也想學一品退休,時間歸為己用,只是學會一門工夫,不做,又覺浪費。」
楊太太説:「診所已來過電話追你。」二晶呵一聲,拎起外套匆匆離去。
一品在家剛淋完浴,盧泳忠就上來了。「咦,又洗澡?」
一品微笑,「喂,別管頭管腳。」
「一天洗三次會皮膚乾燥,無謂潔癖就此養成。」
「天天多管一點,不久我就成為你名下的無知少婦。」
「我不理你,行嗎,你都不懂照顧自己。」
一品有點感動,故説實話,「我怕病人身上有特殊氣息。」
「沒有的事,是市內空氣欠佳吧,不如搬到郊外住。」真是,以前因方便上班,不得不住鬧市,現在可自由了。
泳忠説:「我有一幢平房在近郊,唉,你一定覺得庸俗!我不是特愛炒地皮,不過是項投資,糟,愈描愈黑,那地方還過得去,你可以看看。」
一品笑了。這,就是他較早時説的節目吧,他一早已經想她搬家。
一品説:「好,你帶我去看看。」
不會也是在懸崖上吧,一品猜對一半,全世界理想住宅都在山上,景觀比較寬敞,這次看到的,是平靜的南中國海。
「挑選很久,才決定買這ǎ空氣比較乾爽,又近鄰居,附近有一個市場。」
真是休養的好地方,盧泳忠都為她設想到了。她輕輕坐在白色軟皮的梳化上。
「怎麼樣?」一品説:「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如此周到,浴室連肥皂毛巾都置妥……」
「只要你高興,一品。」他握住她的手。
「你也坐下,我有話同你説。」
「呵,我先斟杯茶喝。」
泳忠無論到甚麼地方,都不忘做一壺好茶。他一時説漏了嘴:「伯母也想你搬到郊外。」幸虧一品沒有聽出來,他立刻改變話題,「室內裝修我託朱亨瑪公司代理,看上去可是還大方?」
「泳忠,」一品開口:「兩次,在死門關上兜了圈子回來,改變了我整個人生觀。」
泳忠大喜點頭,「那當然,許多人不再追逐名利,會過狄恢痔皴5納活。」
一品很高興,「泳忠,你最瞭解我。」
盧泳忠微笑,「終於答允我的求婚了。」
一品訝異,「求婚,嗄?」
泳忠見她意外地睜大雙眼,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你想説甚麼?」
「泳忠,我終於知道我想做甚麼了。」
泳忠惶恐地問:「不是結婚嗎?」
一品笑,「當然不是,泳忠,我的師妹是國際紅十字會無國界醫生成員,多次邀請我參加他們的隊伍,無奈我凡心未盡,終日在紅塵打滾,戀戀不已,現在我覺得已經準備好——」
聽到這ǎ盧泳忠慘叫一聲:「不,不!」
「泳忠,泳忠,別搞笑。」
他用雙手捧低罰額角冒汗,啊,比女朋友另覓新歡更慘的事是女朋友心懷宏志,他呻吟起來。
「泳忠,你坐下。」
「你身體不好,怎可亂走?」
「人家自有安排,我會在固定的診所診症。」
「不,你不適宜接近疫症區。」
「不是到疫症區,只是擔任一所普通診所的主診醫生。」
「我不能接受。」
「我以為你想我開心。」
「我以為經過這次病,你已馴服。」
「泳忠,生活中發生的事,如果合乎理想,是我們福氣,如不,當作經驗。」
盧泳忠脱下外套,他的背脊已被汗水濕透。他斟出半杯拔蘭地,一飲而盡。他頹然坐下,「留不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一聽這般文藝的腔調,一品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盧泳忠呆呆地看鄧,「至少,」他自嘲地説:「我時時使你笑。」
「是,泳忠,你給我許多好時光,我永誌不忘。」
「去甚麼地方,去多久?」
「貴州山區,我願意奉獻一年時間。」
盧泳忠的心又活起來,「只一年?」
「可以等嗎?」
「當然可以,」他喘定,「我甚至可以來陪你。」
一品微笑:「你財雄勢厚,甚麼做不到,我們有事求你哩!」「甚麼事?」
「鄉村診所將主理婦產及兒科,少了一具數碼超聲波掃描儀,盼望善長仁翁捐贈。」
「呵,是在下榮幸,包我身上。」
「那麼,診所就叫『泳忠醫務所』吧。」
「也罷,你告訴我,總經費是多少,我設法去籌就是。」
一品微笑,「泳忠,我以你為榮。」
盧泳忠感喟:「有一位中年朋友説,子女變阿飛固然可怕,更令他寢食難安的是子女太有志向,像跑到馬達加斯加去研究利馬猿之類。」
一品又笑。
「公司一位經理的女兒念地質學,才五-一-高,體重九十五磅,卻天天鑽隧道與彪形大漢打交道,地道工程又危險,叫父母擔憂至頭髮白。」
一品大力拍他的肩膊,「你放心,我會無恙。」
「你的心意已定?」
一品點點頭,「泳忠,多謝你,被愛的感覺的確美好。」
「能夠愛你,我也夠快樂。」
「那種感覺我一輩子不會遺忘。」
「喂喂喂,你不過去一年,我仍有希望,我會時時提醒你我愛你。」
一品鬆下一口氣。總算把心事説清楚,沒想到泳忠接受得那樣好。
「幾時出發?」
「還得正式辦申請手續,怎可貿貿然跑人家地方,豎個牌子就醫人,一定要通過批准。」
「那地方是否偏僻?」
「吉普車可以駛至,鄉村近茶園,從前英國人時時出沒,不但尋找好茶,也發現了玫瑰花。」
「我得好好研究這個地方,立刻找參考書來詳細閲讀。」
一品笑。
「你打算深夜起身診症?」
「當然有這可能。」
「體力可以勝任嗎?」
「《聖經》説:你日子如何,力氣也如何。」
盧泳忠黯然,怪心痛,「可恨我不能綁住你在這ā!
「泳忠,我這種牛命,是不會單單逛時裝店赴宴會出點無謂風頭就滿足,總得出力出汗,才叫做了事,晚上才睡得穩。」
「我明白。」他十分委屈。
一品亦覺遺憾,「抱歉,我從來不是依人的小鳥。」
泳忠説:「一品你是我的倩女。」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一品走到露台,許多女子會拿一條左腿加一隻右臂來換取這間住宅,但不是楊一品。她自己也有能力賺取象樣的屋子,她愛一個人,不附帶任何條件,純因為她真正愛那個人。
接狄歡穩兆櫻楊一品通過有關機構申請到內地行醫,李本領最雀躍,提供許多寶貴意見,「品姐,儀器愈多愈好,還有,藥物必須齊備,請等司枘跡我同周炎將過來幫你啓業。」一品點頭。
李本領忽然有點歉意,「品姐,那處沒有熱水管,要用大銅壺燒開水,我會派人照顧你生活起居。」
「沒問題,你行我也行。」
「噯,品姐,宿舍亦無空氣調節。」
「我自己帶把小風扇好了。」「夏季天氣炎熱,清晨醒來會在草蓆上留一個身形汗印。」
「我明白該處並非五星級酒店。」
「品姐真好。」
一品微笑,「真是捱不住的話,我亦不會死撐,我會打退堂鼓。」
「可喜的是風景真好,花香處處,是一種精神鼓勵。」
一品點點頭。
本領:「鄉民淳樸忠直,對醫生敬若神明,品姐,我虛榮心特強,我都不願重出都市執業。」
「你還有周炎陪你,當然樂不思蜀。」
本領甜咪咪的笑,「周炎已與家人重修舊好,我們已見過對方父母。」
「真替你高興。」
「我們約好,明年我將陪他完成建築系。」
黎歸暉醫生同一品這樣説:「鄉村醫生你倒可以勝任,鄉民身體扎壯,沒有大病痛。」
「你不反對我去?」
「會對你健康有益,我們這種人,閒在家享清福真不慣。」一品笑。
「別太吃力,每隔兩個月,再忙也要到我處檢查。」
「我知道。」
「一品,你生在都市,不知怎地,性情卻親近大自然,鬧市的玩意兒從來不吸引你。」
「説得我太好了。」
「真的,這些年來,從未見你穿名牌戴首飾去舞會搓麻將炒股票,回鄉可能使你賓至如歸。」
一品也笑。她買了一批立體圖書一大堆糖果以及小件塑料玩具,預備招待小病人。盧泳忠隨行,他差些要僱挑夫,十多件行李,包括音響設備電器用品,想得到就帶道矗隨行還有兩名助手,攜帶星電話以及手提電腦,浩浩蕩蕩出發。
一品看了直搖頭笑。他們生意人有辦法,即刻聯絡到相熟朋友,得到許多方便,包括即時多搭一條電線通往醫生宿舍。這些,都叫李本領駭笑。
鄉民已為醫生宿舍粉刷過,地方相當整潔,牀上有一張新蚊帳,盧泳忠連忙叫人安裝冷氣,搬進小冰箱。
本領喜道:「品姐,這冰箱搬到診所去儲藏針藥才好。」一品還沒説話,盧泳忠急急答:「我另外買一隻給診所,你品姐需要喝冰水。」大家都笑了。
推開窗户,看到鬱蒼蒼山景,空氣ǔ瀆茶玫香味。不知哪個鄉民找來一串鞭炮,燃放起來,劈啪聲告訴村民,醫生來了,以後再不用長途跋涉到城看病。一品覺得心內鼓鼓的,有説不出的高興滿足。盧泳忠本來皺得紀罰看到一品開心,他也展開笑容。
第一個病人是患紅眼睛的老人,同醫生訴苦,説到從前的歲月,抱怨媳婦不孝順,一搽抗生素眼藥膏,已經説舒服。
泳忠微笑:「簡直大才小用嘛。」
一品認真答:「不,每個病人都有焦慮,醫生能夠幫到他們,已經完成任務。」
「一品,我懷疑你是聖人託世,真受不了。」
「真乏味可是。」
「人太精刮太時髦時,這種乏味成為獨特性格。」三天過後,各類儀器已經安裝妥當,本領與周炎告辭。盧泳忠水土不服,皮膚敏感,發起風疹來,連一品都束手無策。泳忠痕癢難當,「快給我擦類固醇藥膏。」
「你不如回都會去吧,山區的氣候不適應你。」
「也罷,反正我時時可來看你。」
盧泳忠告辭,他那十箱行李都歸一品享用,病人來診症的時候可以聽到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
清晨,有鄉民攜孕婦來求診,那少婦腹大便便,低聲説:「醫生,真疼痛,好象快生了。」
一品立刻披上白袍替她檢查。「呀,是雙胞胎,兩個都是男孩。」
那丈夫笑咧了嘴,「醫生真是賽神仙。」
「不,你看掃描,兩個男嬰,這是他們心臟。」
孕婦呆視,忽然喜極而泣。
「別擔心,有我照顧你。」
那天上午,一品擔任接生,兩個胖胖嬰兒來到世上,真厲害,各重七磅,稍後,初生兒的祖母送來一大碗紅雞蛋,一品囑母嬰稍後前來檢查。
病人自早到晚絡繹不絕,有些小毛病已纏綿了好幾年,叫他們十分困惑,其實很易診治,一劑特效藥即可見功。如此辛勞,一品反而覺得神清氣朗。
診所ㄓ幸徽拋雷櫻每天上午總有鄉民自動送來鮮花水果,像供奉神明似,獻給醫生。鄰村的人聞風而來,有時背島⒆硬叫姓個上午,一品總留他們吃點東西才走。診所設備仍然不足,一品儘量爭取。
泳忠皮膚敏感痊癒,又來探訪一品,可是不出三日,又大塊疊小塊地大發特發,「我已經注射過抗敏感針。」他抱怨。一名村民看不過眼,拿了一包草藥來,同一品説:「醫生,拿這包藥煎成一碗,倒熱水淋浴有效。」
一品儘管一試,一洗之後,泳忠的風疹漸漸平復。泳忠説:「嘿!土方有土方的好處。」
他一好便活潑,隨迪緱癲剎樅ィ又研究玫瑰種類,殊不寂寞。一個時時喊悶的人大抵是個悶人。楊一品與盧泳忠都不悶。
一日下午,有一個少女在診所徘徊了好久。一品留意到,伸手招她來,「你等人?」她搖搖頭。
「你有病?」
她囁囁答:「是我妹妹,她十歲,人人笑她是豬孩。」
一品大奇,「她有甚麼問題?」
「醫生,你肯看她,她臉上有一塊巴掌大胎記……」
一品笑,「這是我最拿手的手術。」
少女喜極而泣,「我馬上帶妹妹來。」
那小女孩有雙烏溜溜大眼睛,可是雙頰長蕩蠛詘擼斑上且長出毛來,的確異相。
「醫生──」少女尚有憂慮。一品微笑,「你這樣愛妹妹,妹妹一定醫得好。」
一品知道分三次用激光治療,必可褪掉色素。一品輕輕對小病人説:「相信楊醫生,楊醫生有本事,保證你要多美麗,就多美麗。」説過之後,她笑起來,病人也笑起來。
一品完全覺得她找到了歸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