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砂從睡夢中甦醒過來,兩雙顏色各異的眼睛正齊齊地注視着她。
"我是怎麼了?"海砂揉着腦袋,坐起來,看到她正躺在一座臨海而建的閣樓裏,窗外就是碧藍無邊的大海和晴朗得透明的天空。
"你呀,一定是昨天在海灘上玩得太累,所以才會賴牀。"海琴一邊在她牀邊玩貝斯一邊口氣很差地教訓她。
"海邊……昨天……"海砂漸漸回憶起來,她這是在摩洛哥。自從爸爸和媽媽去環球旅行之後,她和哥哥就一直住在摩洛哥透的家裏。昨天他們一起去了海濱浴場,睡覺前説好了今天要……
"海砂!快過來幫忙呀!"透拿着油漆刷,鼻尖上還有黃黃的一大塊。他們説好今天要一起把閣樓重新油漆一遍,畫上很多有趣的畫。
海砂終於把所有事都想起來了,連忙從牀上爬起來,去跟透幫忙。兩個人左一塊紅右一塊綠地刷得不亦樂乎。海琴一個人練着琴,只在他們實在鬧得離譜的時候搭話過來,吼兩句:"紅配綠很難看呢!"
海砂笑得很開心,汗都出來了,抱起一大桶藍色的油漆,打算給牆洗個藍色的油漆澡。
"咚咚咚!"
閣樓的木門外傳來了三聲不規則的敲門聲。
"什麼人?"海砂放下手中的東西,有點疑惑地去開門。
"咚咚咚!"敲門聲更加急促而沒有規則。
"誰?"海砂把眼睛湊到貓眼上,奇怪的是貓眼外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空蕩蕩的樓梯。
"怎麼回事?"海砂正要離開。
"咚咚咚!"又是敲門聲,響得好像要把門給敲碎才罷休。
海砂又湊到貓眼上去看,還是一樣的,什麼都沒有。這個時候敲門聲又響起來了,更大更亂,而且不再有間斷,一直地敲,緊迫得嚇人。
"怎麼了?海砂你在門口乾什麼呢?"海琴放下貝斯,皺着眉頭問她。
"沒有啦!"海砂打了他一下,突然瞪着他,"哥哥,你沒有聽到敲門聲嗎?"
"敲門聲?"海琴直接用手背去探海砂的額頭,喃喃道,"又感冒了嗎?"
"沒有呀!"海砂更緊張了,敲門聲這麼響,都有點恐怖片的感覺了,海琴怎麼跟完全沒聽到一樣呢?
"哥哥,你沒有聽到敲門聲嗎?現在還有,好響啊。"
"海砂,你怎麼了?"海琴一臉關切,"難道油漆有毒?"
"透!"海砂喊了聲。透趕緊跳了過來。
"你聽到了嗎?"
"什麼?"透眨着大眼睛。
"敲門……"海砂突然明白了,敲門聲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這是靈異事件嗎?跟電影裏的情節好像!她背脊忽地一涼,門外面是什麼?
"透,你買的什麼油漆?你要負全責!"
"是你錢給少了吧?"
"胡説,老實交代你還買了什麼?"
"我才沒有……"
海琴和透持續爭執着,海砂只覺得連腳下的地板都給那敲門聲給震動了。那麼用力地敲門,到底是誰?就算是鬼……
她突然下定決心,一定要打開門看看。
她拋開爭執的海琴和透,走向褐色的核桃木大門。可就在她將手放在門把手的一刻——
"海砂!不要開門!"
"什麼?"海砂驚栗地轉頭,"哥哥,你不是聽不見敲門聲嗎?"
"敲門聲?"
海琴好像也很迷惑,嘟囔道:"什麼敲門聲?我沒有聽見。"
"那你幹嗎叫我不要開門呢?"海砂説着又要去開門,沒想這一次海琴的反應更激烈,衝了過來用身體緊緊地護住了那扇門。
"不能打開!"
"為什麼?"
海琴的表情迷惑不堪,海砂卻更加堅定地一定要打開。
"讓我開門!"
"不可以!"海琴護住門,額上已經有些許汗水滲了出來,但他的眼神依舊慌慌張張,不知所措。
"讓我開門!"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海琴不知道怎樣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
"因為……"
海砂猛地回頭,透已經用雙臂鉗住了她的肩膀,深藍色的眼珠中流露出一種難以描繪的傷痛。
"因為……"透頓了頓,近似懇求地對海砂説,"打開這扇門,就沒有了。"
"什麼沒有了?"
"這一切都沒有了,你和我在摩洛哥的生活,完美無缺的生活。"
不知道是透還是海琴先回答了出來。
海砂還死死地攥着門把手,海琴的聲音和透的聲音都是一樣虛弱的懇求。他們從來不會這個樣子,自尊心強的海琴和陽光的透,他們不會。
這不是他們,這不是海砂的透和海琴!
"沒有了,就沒有了,我不要虛假的美好!"海砂夢一樣説出這句話,拼勁全力地擰開了房門。
卡嚓一聲,核桃木木門沒有被拉開,而是完全地碎裂了。
眼睛,紫色的瞳孔,奇怪,怎麼這麼熟悉?
海砂揉了揉眼,坐起來,身外是瓢潑大雨。她抹乾臉上的雨水,凝視着面前的那雙眼睛。
"零!"
"你居然被我喊醒了……"零頓住,表情有微妙的變化。
"我在哪裏?我怎麼了?"海砂坐起來,發現身體被泡過一樣的濕。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雨水。整個空間都是灰色的,而透和海琴……
她看到,他們就睡在她的腳邊。
"他們怎麼了?零,這是怎麼回事?"
零不理她,蹲下身拉起透和海琴就是一連串耳光,扇得兩個人搖頭晃腦,卻還是一副睡得很香的樣子。
"你打他們幹什麼?"海砂怯生生地問,卻不敢阻攔零。
零瞟了她一眼,把臉都腫了的透扔回地面,不爽地皺了下眉頭,開口道:"你叫下他的名字。"
"怎麼叫?"
"名字……怎麼叫?"零更加地不爽,不耐煩地回答,"一個叫透,一個叫海琴啊!"
"為什麼要我叫?"
女人的問題為什麼這麼多?
零差點翻白眼,喉嚨都痛了:"這兩個傢伙還在幻魔給他們編造的美夢裏欲死欲仙。要讓他們醒來,最好的法子就是他們最在乎的那個人呼喚他們的名字。"
零説着,把死屍一樣的透推到了海砂身上。
"哦。"海砂抱起透,晃了兩下,"透!你快醒來呀。還有哥哥,你也快醒來呀!"
不出所料,零怎麼也扇不醒的透和海琴,在海砂幾次呼喚下一前一後地都醒了過來。
"怎麼回事?我這是在哪兒?水星嗎?我們不是在火星旅遊的嗎?怎麼跑到水……咦,你是誰呀?"透抓着頭,極其驚訝地看着零。
"演唱會完了嗎?海砂呢……"海琴才醒過來,恍惚的視線就被零抓了過去,但他立刻就認出了他。
"蒼御零,你在這裏要幹什麼?"
"哥哥!"海砂語氣有些埋怨,"是零救了你。"
"他救我,我為什麼需要他來救?我怎麼了?"海琴好像完全不記得自己被抓走的經過,加上海砂的態度,他頓時上火,一把揪住零,逼着他的鼻子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是你把我們帶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嗎?"
"這裏是幻魔結界的核心——空洞幻境。幻魔讓進入這裏的人做夢,而且是做他最渴望的那個美夢,直到那個人的身體在雨中徹底冰涼,死亡為止。"零不慌不忙地解釋。
"哥哥,你還記得在機場外你看到了什麼人,喊了聲-花妖-嗎?他是一個只有你能看見的幻象,在那之後你就被他抓走了。"海砂也幫着解釋。
"嗯,噢。"海琴回憶了一下,沉默下來。
"哥哥,你知道幻魔吧?還有我們所在的這個空洞幻境。"
海琴點點頭,道:"幻魔是黑暗一族帛曳家族上代的族長,帛曳家族最大的能力是吞食和製造結界。幻魔的結界尤其特殊,分為內丶外兩層。外層是普通的結界,據記載特徵是乳白色的的惡靈。而內層看上去是蛛網,凡被吞併者,將進入他的內結界——空洞幻境。在空洞幻境裏,就跟他説的一樣,人會做夢,直到身體變涼……咦……"
他的氣勢又回來了些,逼視着零道:"你也在這裏,為什麼你沒有做夢?"
"軟弱的人才需要夢來逃避。"零冷冷地答完,將視線放逐到了遠方。
透跟隨他的視線望向了遠方:"你在看什麼?"
"我在想出去的方法。"
零話音剛落,灰色空間裏冰冷的大雨陡然停住了。空間中的顏色在改變,一塊一塊染黑,變成夜的深色。
不一會兒,灰色空間裏不分天地的混沌被晴朗朔月下安靜的哥根霍夫公園代替。
他們彷佛是重新回到了哥根霍夫公園。唯一的不和諧,只有那輪妖邪的月亮還沒有沉默,正掛在天幕的正中央。
"時光倒流了嗎?"透抬起頭,指着月亮道,"我們是不是走出幻境了,只不過時間倒退了一點點?"
"不應該……"
零推測着,走了幾步,突然間他認出了那片蔓延的花田丶那輪位置正中的月亮,還有那棵他依靠過的大樹。
這個地方,是他安置昏倒的海砂的地方。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幻境?透還在他身邊不斷地提着這樣那樣的問題,而零此刻已經聽不進任何東西了。
這個地方只有他和海砂去過,海砂已經從她的夢裏甦醒了,那麼這裏只可能是為他而生成的美夢。
這是他心中特殊的地點嗎?眷戀到想永遠留在那裏的地方?一股熱流兀自流過他的胸膛,發出破冰一般的響動。
這感覺他還記得,正是海砂用盡全力救他出來後倒在他懷裏時,他身體中的唯一。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壞人,從來沒有討厭過你,從來沒有想過要看着你單獨戰鬥,從來……"
"請你相信我!我們是夥伴啊!"
"零,我們是同伴啊!"
"零……零……"
……
"你居然被我喊醒了……"
難道那些話都是真的?
……
"我的零,你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怪物呀!"
……
"不要再説了!"
悲涼的怒吼聲從零的身體裏迸發出來。
"怎麼了,零?"
海砂趕到他身邊,他猛地轉過頭來,紫色的雙眸是絕望到蒼涼的荒蕪。海砂禁不住被他看得心驚膽跳,他的眸子彷佛在這一刻死了。
"零,你怎麼了?零……"海砂感到有些害怕,卻還是拉住了零的手。
"零,你怎麼了?這裏究竟怎麼了?我們好像又回到了我昏倒的地方,連周圍的氣味都好像,很衝的……"
"駱駝煙的味道。"
零清淡地回答,牙齒從嘴唇上分開,一口含血的唾沫被他嚥進了肚子裏。嘴唇上的傷口很深,如果沒有這麼深就不會那麼痛,痛到讓他可以立刻平靜下來。但這一刻,他卻清醒地感到身體上有一個地方比他破損的嘴唇更痛。那個痛的地方,透以為是胃,他知道那其實是心。
"沒什麼,只是一些幻覺而已,只要信念堅定,幻魔就不能侵犯你,哪怕是個普通人。"零説着揮了一下手,很快周圍的景色遷移,轉瞬間又回到了那一片淅瀝的大雨和無盡的灰色。
"啊……我想起來了,我掉進了蛛網就到了這裏,然後就開始做夢了。唉……我還以為是穿越異次元空間到了3008年呢!"
透有點失望地望着場景再次變回大雨:"我們怎麼還在這裏?到底要怎麼才能從這裏出去啊?"
"走出空洞幻境的方法?"海琴冥思着,一臉痛苦。
零卻在這時瞥了他一眼,很假地笑起來,聲音新奇地和睦異常:"海琴啊,我們合作吧。"
"什麼?"
"我們合作?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把戲?你記住,我不會在你面前耍把戲的。"虛偽的和善在冰封的眸子裏幻化成煙,零頓了頓才不屑道,"你還不配。"
"你……"
海琴衝動了一下,恍然瞧見海砂惹人疼惜的臉,心裏兀地冒出一個想法:應該利用這個傢伙出去才是。他要保護海砂,海砂的安危最為要緊。
零瞥了他一眼,深不見底的眼眸似乎可以看穿一切:"你做事總是這樣猶豫的嗎?"
"當然不是!"海琴傲氣地揚起了臉,"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好主意。"
海砂還以為又要爭吵半天,此刻十分驚喜,拉了透興奮地説道:"我和透要做什麼?這樣就對了,我們是夥伴,當然要合作啊!零。"
"啊……我們是夥伴嘛。"零應付地笑笑,對海琴道,"要出去,其實很簡單。找到幻魔的靈魂所在地,消滅他,他的結界自然就會瓦解。我發現有人把它的靈魂藏了起來,一時半會兒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他。不過對你而言,找到一個人的靈魂應該很簡單。"
"我們這樣配合。"零又偽善地笑起來,比畫着對海琴説道,"你用你的力量找到他在哪裏,然後我去消滅他。怎樣?你還要考慮嗎?"
"不需要!"
海琴恨恨地説了一句,舉起一條手臂,大喊道:"靈魂五音弦!去吧!找到幻魔的靈魂!"
頓時,五道赤紅光芒的細線從他的指縫中衝出。
海琴昂着頭,注視着他的紅線。穿過那些跳動異常的波動,中指上那根紅線的終點傳來一些異常,好多模糊的畫面似乎順着他的身體被投射在了他的眼底。
就是這個波段,中指的靈波線捕捉到的就是幻魔靈魂特有的波段,順着這條線就能找到它的位置。
海琴在心底得意地一笑,其他四根手指上的紅線崩地一下都聚集到了中指上。
圖像立即變得清晰。撲面而來的圖像,讓海琴錯覺他的靈魂脱離了肉體,獨自踏上了尋覓的旅程。
在靈波線的牽引下,他飛過蔓延的雪山,廣漠無垠的綠色濕地,間或成羣的飛鳥從身下歡叫着飛走;越過許多渺小如玩具的都市,最後他來到一片深藍之上,藍得沒有邊際。那條一直筆直的靈波線開始彎曲,離海面越來越近,終於在一片深得發黑的藍色海面,線的一端插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我要潛水嗎?
海琴腦際閃過這樣一句話,線在往下,還在往下。
漸漸地,射入海水的陽光越來越虛弱,逐漸變成零星稀少的光點,像空氣中的灰塵一樣散佈於深藍的海水中。最後,那些陽光的點也完全沒有了,深海中只有完全死沉的黑。
黑得如冬夜般沉寂。
這裏是什麼地方?這真的是在地球上嗎?
地球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嗎?如此的黑。
海琴思考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的同時,強烈的疲勞感開始侵蝕他的身體了。
他清楚這種感覺,這是力量不夠時的表現。
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看到漆黑一片的海底,一顆銀色的火球在搖晃閃爍,那就是幻魔的靈魂。
咦……他突然想到為什麼他只能是一個尋找者。既然找到了它的靈魂,他把它摧毀不就好了嗎?
對!我不需要零!
"去死吧!幻魔!"
海琴咆哮着積聚了剩餘的能量,頓時沉黑的海底爆發出卡嚓卡嚓冰封碎裂的聲音。深寒的冰柱以超越音效的速度,衝向那團銀色的火球。
可就在即將要接觸到火球的時刻,一股不同於幻魔丶零和海琴認識的所有人的黑色魔力以顛覆一切的強大氣勢反噬掉他的力量,向他呼嘯而來。
他連喊都來不及就感到全身的肌肉都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痛苦。
另一邊,零看到海琴臉色急劇改變,大叫一聲:"笨蛋!你不是他的對手!"
零伸出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強行拉了回來。
海琴大叫一聲,感到被重力飛速拉回,驚詫地睜開雙眼,他竟然又回到了身體所在的灰色的大雨中那個紫色的圈裏。
"把線給我!"
咆哮聲撞擊在他身上,他手裏還緊攥着那條指路的紅線。
"給我,半血人!"
淋漓的冷汗從海琴的額上崩潰而下,苦澀的味道沿着他的嘴唇蔓延到了喉嚨。只是這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身體便已經嚴重缺水,體温也下降了許多。那股力量的巨大,讓他害怕到戰慄。
"混蛋!"
海琴失聲而出,眼睛被一種叫做自尊的東西刺得生痛,卻還是將線交到了零的手中。
"你的任務完成了,半血人!"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合上了眼睛,依靠着線的指引,衝向了海面下一萬米黑不見底的地方。
紅線的終點,一團銀色的靈魂之火吸引了零的視線。但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更加吸引他的東西。
那景象的奇妙,讓他連好不容易找到的幻魔的靈魂都忽視得乾淨。
銀色火球的周圍是一片黑,黑得純正,好像任何雜質都沒有。但零卻看見了一片黑色的羽毛,比世界上最根本的黑,馬裏亞納海溝的終點——陽光徹底消亡後的極端黑色還要黑的黑色羽毛。
羽毛,一片……一片……
在完全靜止的海水中,被吸附了一樣在零的眼前飄浮飛舞。他的面頰甚至感受到了與羽毛接觸時絲滑的觸感。
結界!
這羽毛是一種結界!一種零從未見過的結界!
如果不是習慣於在任何時間都保持徹底的冷靜,零一定不能這麼快就做出判斷。這些飄舞的羽毛是一種帶有靈魂束縛力的結界。
這才是他真正對手的姿態。
一個在這樣深的海底還能夠操縱幻魔的靈魂來干擾他們的人!
這個人是誰?黑色的羽毛……
許久,零沒有任何動作。黑色的羽毛獻媚一般在他周圍聚集,包裹着他,撫摸着他。他忽然淡淡地笑了,紫色的眼眸微微開啓,輕聲道:"原來你的結界特徵如此華麗。"
"黑暗世界的王者。"零抬起眼簾,一字一字緩慢而優雅地對着那黑暗吐詞道,"卡斯蒙?路西法殿下。"
寧靜……
許久吞噬一切的寧靜……
"你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王!我的主人——蒼御零!"
舒緩而安寧,似乎是温度剛好的泉水,卻比地底的水多了份飄搖的輕氣;又好像嬰兒嘴唇上的温軟,卻更添了些薔薇初綻的魅惑。
"你的聲音……"
零驚疑他的呼吸竟也有了輕微的變化,為這個温柔得讓人寵溺的聲音而心跳加速,哪怕這個聲音屬於和他同樣性別的男人,哪怕此刻用這個聲音説話的是一團絕對的黑色。
"你的聲音很美,比傳説中還要美。"
"但它的美麗卻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再虛偽的話用你的嗓子説出來,我竟都願意相信。這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真有趣。"零自嘲地冷笑,"哪怕,我一出生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世上最親的親人,我的兄弟,我的王!"卡斯蒙歌劇般地吐詞,彷佛在此刻,於零面前屈膝,用黑色的羽毛輕撫過他的手背,點水般留下臣服的吻。
"讓我吻你的手背,原諒我的怠慢,第一次竟會用這般模樣來見你,用這謙卑的黑影。"
"呵呵!"零笑起來,"兄弟?你不恨我?不要告訴我你3歲還有8個月大的弟弟們不是加繆親手殺害的,他們的眼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沒有意義的人,死去是神的旨意,但是你……和我!"卡斯蒙的聲音不自然地顫抖了一下,"你應該比我還要清楚,我們間的不可抗拒的糾葛,連加繆都無法割裂開,不是嗎?他無法抗拒你變成你,也導致我變成了現在的我!你和我終將走到一起,你我的身上都有……"
"夠了,這話聽着真噁心。"
零不耐煩地打斷他:"拜託你不要告訴我,你控制幻魔,綁走貝海琴,就是為了跟我聊天!"
"我只能誠實地告訴你。"卡斯蒙笑起來,"我做這一切,確實只是為了跟你聊天。"
"什麼?"零冷笑道,"你不介意加繆殺了你全家,因為和我比起來,他們都不重要,活該?"
"呵呵,正是這樣。"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腐爛,拯救它唯一的辦法是讓世界的王降臨!"
"那個王是我?"
"是你,一直都是你。"
"哦?"零拖長了聲音,以便讓餘音中的置疑更加透徹。
"是的。也許你不知道……我曾經見過你。當然,你不知道,因為在你的眼裏,我如螻蟻般微不足道。"難以抑制的激動影響了卡斯蒙嗓音的完美,卻讓他的聲音更加真實得不可抗拒。
"那是在北極的冰源,你威嚴不可侵犯的領土。神趨使着我不得不前往那裏,偷偷地窺視你的神采。你不會知道……冰源之上的你,只是從我的眼前走過,我的心跳便不可自制。我看過你獨自在暴風雪的中心吶喊,我看過你征服野獸時的眼神。自我的腳接觸你的冰源的那一刻起,我便無可選擇地臣服於你,認準這個世界如果傾覆,這個太陽紀如果結束,只有一個人可以站在黑色的焦土上。那個人不是我,也不是其他,只有你,唯有你,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天啦!拜託……"零不得不再次打斷他,"我很傳統的。"
"啊?傳統?"卡斯蒙愣了一下,旋即抑制住自己,靜靜地讓所有的羽毛都匍匐在零的腳下,等待着他的幸臨。但零的雙眸卻似乎在關注着更遠的地方。
"抱歉,我太激動,讓你誤會了。我説的是事實,你和我都無法抗拒的命運。"
"啊!嗯,命運,就説命運吧。這是最後的太陽紀,你沒有忘記吧?那羣孩子們現在所做的事對你而言只有好處。告訴我,為什麼要設這個局?你有什麼用意?接下來你要幹什麼?"
"我的用意?呵呵……"
羽毛重新飛散入其他的黑暗中,卡斯蒙的聲音恢復了他的華麗和高貴:"他們的能力都還沒有被激發,有一些甚至還處於完全無知的狀態,比如説米迦勒家的透。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完全甦醒。這樣的話,你就可以準備完全不受任何傷害地殺掉他們了。而且,找到權杖對我而言也沒有壞處,我也很想得到它,和他們一樣。不需要權杖的人只有高貴的你,不是嗎?"
"不要權杖,殺他們,為什麼我要這樣做?"零的回答沒有絲毫的猶豫。
"為什麼?因為……你沒有時間了。"
"時間。"零重複説出這個字眼,安靜下來。
羽毛轟然飛散,卡斯蒙温柔的聲音裏有一種混雜了焦慮和激將的情緒在波動:"放心,你的一切就是我活下來的目的。我瞭解你,不會背叛,不會離開你。我是你的兄弟,這個世界上最接近你的人,你終將站到我的身旁,選擇成為我的王!"
零沒有回應,沉靜得如同不見五指的深夜。
黑影中似乎有卡斯蒙淺淡的微笑,羽毛幻化出一道虛構的弧線,紛落在幻魔的靈魂火球周圍。
"好了,我已經説完了我要説的話。現在請你指示我如何處置這個讓你惱火的人吧。"
"隨便吧。"
"那就讓他消失吧,我的王。"
黑色的羽毛猝然騰起,包裹住幻魔靈魂的火光,將它熄滅在一萬米的海溝深處。
另一邊,雨水一瞬間全都沒有了,灰色的空間像被什麼東西腐蝕了一樣,碎裂開……變得越來越稀薄。
"怎麼回事?"透緊緊地抱住海砂,"零殺死它了嗎?線……"
透指着那根連接着零的靈魂和身體的紅線,隨着空間的碎裂,它也在飛速變淡,消失。
"不要!"
説話間,海砂抱住了沉睡的零:"你快醒來啊!"